第153章
心里有些发虚。是的,家里是来信了。
娘亲惦记她是否会被长姐连累,过得好不好。爹爹叮嘱她万不可学长姐自我堕落,一定要对得起祖宗,对得起“郑”这个姓。还让她好好服侍皇帝,孝敬太后,和睦后宫嫔妃,做一个名副其实的贵嫔娘娘。
爹爹说,长姐被废之后,赐号为“思”,是陛下要她反思己过。这个赐号,将郑家刻在了耻辱柱上。
所以要她好好努力,以后给她自己、给郑家,挣一个体面的封号。
譬如,昭。
“昭妃娘娘昔为宫婢,尚且能得如此赐号,尔身为书香之女,自幼得父母垂训教导,仰沐浩荡天恩,岂能卑微无号?勉之!勉之!”
这是信上原话。
郑珠仪正是因为这封信,在自己宫中默坐良久,思忖良久,才决定前来规劝长姐。
试图劝思妃姐妹同心,忘记过往波折,共同为了未来而努力。
却没想到,长姐对于郑家,竟然怀有怨愤之心。
定了定神。
郑珠仪迎着长姐逼视的眼神,瞪回去。
严厉道:“你斗不过贤妃,驾驭不了后宫,得不到陛下的宠爱,才落得这步田地的。现在却怪家里不帮你,怪他们责骂你?难道你不该被骂吗?你不敢针对贤妃、针对昭妃、针对任何人,只敢挑软柿子捏,怨怪家里,怨怪我?家里再不济,也将你辛辛苦苦养大了,你不思报生养之恩,却一味责怪别人。难怪陛下不喜欢你,若我是他,我也不愿意看到你这样的人忝居后位!”
思妃的巴掌,毫不留情甩到了郑珠仪脸上。
啪!
又脆又响。
郑珠仪捂着脸跌倒在地,难以置信。
她这辈子挨的第一个耳光,竟然是至亲的姐姐打的。
嘴角丝丝甜腥,脸都被打木了。
她努了努嘴,将一口和着血的唾沫,用力吐在思妃裙上。
“郑蕴仪,我会写信告诉爹娘,你已经不配做郑家的女儿,让他们只当没生过你算了。郑家的荣辱,以后自有我郑珠仪一力承担。”
思妃冷冷地瞧着她,不屑。
懒得再多说一言。
郑珠仪从地上爬起,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昂然走出去。
思妃站在原地静了一会儿。
慢慢脱下了被血污沾染的寝衣,丢在地上。
只着小衣,慢慢走回梳妆台前。
镜子里映出她面无表情的脸。
幽如深潭的眼眸中,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方才的争执,她转瞬间就放下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后宫,要变天。
又岂止是废后这样简单呢。
这个时候,她哪有工夫计较郑珠仪的短视,以及郑家的凉薄。
百舸争流,谁会在激流之中逆势而上?
她眼前闪过一个个嫔妃的脸。
最后,她笑了笑。
那些女人啊,没有一个,配做她的对手。
*
“陛下,臣妾来了。”
辰乾殿。
内殿寝宫,绯晚盈盈而入,翩如蝶翼。
皇帝斜倚长榻,拿着一份奏折看。闻声只是抬眼瞟了瞟,便将视线复又落回折子上。
随口问了句:“谁让你来的?”
绯晚笑意嫣然,“臣妾自己想来。”
上前静静站在榻边,没有多言,像侍女似的陪着,移烛递茶,研墨蘸笔。
安静得像是深夜里开放的广玉兰,婷婷静谧,幽香浅淡,不管旁人在不在意,只是做自己本分。
皇帝起初还挑眉睨她两眼。
后来便不管了。
没有赶她,任她陪伴。
而事实上,今晚皇帝十分不快,早就吩咐敬事房不许来进牌,曹滨提了几个嫔妃还被他骂了一通,甚至殿内往常侍立的宫人都被他撵了出去。
他只想一个人待着。
好在昭卿懂事,不像其他嫔妃那样,总是随意打扰他,跟他说话,对他卖弄。
“陛下,夜深了,咱们不看了,对灯久了伤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
忽然,皇帝眼前一暗。
竟是绯晚将最近的两盏灯给熄了。
刚还觉着她懂事!
皇帝抬头怒目:“做什么?”
哦,这就生气了?
很暴躁啊陛下。
是檄文戳到你肺管子上了,还是本宫这个人,你觉着有点腻了?
这才几天,谁在病中和我书信传情来着?
绯晚心里把皇帝骂了一通。
脸上却笑得温和而宽容。
伸手从皇帝手里拽过了奏折,合上放到案头。
动作不容置疑,语气温柔有力。
“陛下,您心里有什么不高兴,和臣妾说说吧。”
“放肆!朕哪里不高兴了!”
皇帝拂袖而起,大声喊曹滨。
曹滨诚惶诚恐猫腰进来。
暗想这怎么昭妃娘娘都安抚不住了?
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第252章
陛下先睡,臣妾哄您
“没有什么事,曹公公,服侍陛下更衣吧。”
绯晚温言道。
曹滨连忙上前。
皇帝冷冷盯他一眼。
吓得他把腰弯得更深。
皇帝又怒睨绯晚。
绯晚眼露惊讶,“陛下喝了那么多茶,不想去?还是……不想让曹滨伺候,想让臣妾……”
她摆出有些不敢相信,但你要非让我服侍,我也可以的脸色来。
皇帝气得拂袖往净室那边大步走。
他确实坐久了,要更衣。
曹滨一溜烟跟上。
须臾皇帝出来,见绯晚已经卸掉簪环,散了头发,坐在龙床前的椅子上等着。
“朕未许可,你竟要留宿?!”
皇帝一声怒问,让曹滨缩了缩脖子,绯晚却笑着说:“陛下要是赶走臣妾,臣妾明日就出宫礼佛去,没有旨意便不回来了。”
皇帝眉头紧锁盯着她。
“曹公公且去,这里有本宫呢。”
她温柔迎上,打发了曹滨,上前为皇帝宽衣。
内殿外殿的门,被曹滨顺序关上。
室内静谧,烛火温黄。
绯晚给皇帝整理好寝衣,拉他上了龙床。
皇帝有些不配合,却也没有特别不配合,绯晚略用了用力,就将他安置在床上,盖了被子。
“陛下要是想睡觉,就睡,不想睡,或者和臣妾说说话,或者安静躺着,随您喜欢。”
绯晚自己除掉了外衣,帐外只留了一盏灯烛,也钻进衾被里。
但并没有挨着皇帝,跟他隔了尺许距离,安静躺了。
她没再看皇帝,自己合上眼睛,均匀呼吸着,片刻后就睡着了。
皇帝先还不看她,只盯着帐子顶不语,浑身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但很快就听见身边气息匀长,竟是熟睡的呼吸声。
愕然转头一看,看到绯晚平躺着,睡颜安宁。
一时间,他心里五味杂陈。
竟然有嫔妃能在龙床上将他丢一边,自己安然入睡?跟在她自己宫室里独居一样旁若无人!
她强行让他停止看折子,强行让他入帐入被,然后把他丢在这里不管了?
半点要……服侍的意思都没有?
算算日子,自她省亲那天晚上,两人在春熙宫过分放纵导致生病之后,彼此也好些天没在一块儿了。
“你睡得很快!”
皇帝推醒了绯晚。
绯晚睁眼后,有片刻茫然,在昏黄的光线里辨认了他一下,才回过神。
“陛下……什么时辰了,您要起来早朝了么?”
她推被坐起,“臣妾服侍您起来洗漱。”
皇帝的怒气里带着无奈。
“什么早朝,朕刚躺下,你竟几息工夫就睡了!”
不这样怎么勾着你主动跟我说话呢?
绯晚错愕,连忙在褥子上简单跪了一下,道歉,复又躺好。这回挨着皇帝躺下,以手支头,半靠在软枕上,另一只手将皇帝揽了过来。
让他的头轻轻靠在自己怀中。
“这次,陛下先睡,臣妾等您睡了再睡。”
她温柔地哄着。
用手轻拍皇帝的肩膀。
像是慈爱的母亲在哄着怀中稚儿。
又像是体贴的大姐姐在安抚弟弟。
“朕不睡!”
“那就不睡。”
“放开朕!”
“不。”
绯晚轻柔地揽着皇帝,轻柔地拍着,其实并不用力搂着他,但皇帝只是嘴上说让她放开,自己却也没主动挣脱。
他满腔愤懑的怒气,憋了大半日的情绪,奇迹般地,在这样温软平和的安抚下,渐渐地,渐渐地,消解着。
他离她又近了些。
呼吸着她身上清淡绵软的香气。
感受着她柔软的怀抱。
没有产生什么欲念,只是感到异常安心。
好像小时候待在乳母嬷嬷怀里。
“晚晚。”他唤。
“嗯。”绯晚轻轻应着。
“绯晚。”他又叫了一声。
“嗯。”
“虞绯晚!”
“嗯。”
皇帝忽然伸手,紧紧抱住绯晚的腰肢,扎在她怀里,闷闷地,压抑地,哭了。
单薄里衣被热泪浸湿那一瞬。
绯晚有怜悯的恻隐油然而生。
众生皆苦。
下一瞬,念头再转。
众生活该。
她压下怜悯,用更加温柔的力道抚拍着皇帝,给予他最恰当的安慰。
知道自己这一步又走对了。
今晚她温柔的强硬,他嘴上不喜欢,身上很受用。
皇帝被檄文刺激,正是最脆弱的时候。然而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不能轻易展现脆弱,只能以暴躁的愤怒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