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蕴仪,朕亦未曾料到,你经此一劫,倒改了性子,以前的别扭古板和虚假的端庄沉静俱都没了,倒像个有生气的真人儿了。你能对逆境如此处之泰然,很有了几分女子表率的模样。”思妃安然道:“臣妾从此只想过简单的日子,用度简单,心里简单,和陛下之间,也简单。”
“却也不能太简单,毕竟,你还是朕的妃子。”
皇帝随即吩咐曹滨:“你去内务府,亲自挑一些妥当的宫人,来伺候思妃。叮嘱他们,妃位的一应吃用,都不许短了这里的。”
曹滨连忙答应。
“……陛下,奴才现在就赶紧去办,一会儿就能带着人回来。”
“去吧。”
曹滨一溜烟地跑远了,暂离是非之地。
皇帝心情好了不少,让跪了一地的人都平身。
吴想容站起来之后,依然是尴尬。
此时贸然走了显得失礼,不走,戳在这里影响人家两个交心,更不妥当。
于是自己给自己解围,凑趣奉承。
“陛下和娘娘此时的相处……真像民间寻常夫妻,一股子老百姓的人间烟火气息,让嫔妾羡慕得紧。”
所以说她虽然在阴谋算计上不灵光,有时还是很机敏的,看出来思妃在走温情夫妻路线,就顺着这条线讨好。
思妃听了果然对她笑,温声问道:“当年,你入潜邸为婢之前,出身在什么样的烟火人家呢,你父母感情可好?”
“嫔妾七八岁就入潜邸了,小时候的事记得不大清楚,光记着以前家里孩子一大堆,爹爹娘亲早出晚归劳作,整日几乎见不着他们。嫔妾是被哥哥姐姐哄大的,不过那时候兄姐年岁也不大,都是孩子哄孩子,一转眼大家就都能在地上跑了……”
说到这里她忽觉失言。
这……
皇帝子嗣单薄,皇后又是因为谋害皇嗣的罪名被废的,她说什么孩子一大堆啊!
闯祸了!
第248章
吴氏,你退下!
吴想容吓死了。
自己孤身一人在这里,没有昭妹妹也没有樱妹妹,眼前只有被自己得罪的两尊大佛。
他们要是问罪,自己该怎么办?
于是连忙找补。
一脑门子冷汗,搜肠刮肚想笑话,试图缓解气氛。
“……要说父母相处的情义,嫔妾那时候小,记得不真切。不过有件有意思的事,嫔妾到现在都记着呢。”
“哦,什么事?”思妃很给面子地笑问。
吴想容不知道的是,思妃的心思和她一样,巴不得赶紧转移话题,把孩子的事盖过去。
于是便听吴想容说:
“有一年,好像嫔妾四五岁,还是五六岁来着,有天晚上,爹爹干活回来晚,两个姐姐和娘亲睡前聊天,不小心全都睡在了娘的身边,爹爹不忍吵醒她们,就跑到小孩子屋里,和我们挤在一张大通床上。
半夜,一个小弟不小心梦中……如厕,拉在了被子里,醒来不敢惊动人,怕挨揍,就自己悄悄捧着屎,从床的最里头往外走,想偷偷把屎扔到院子里去。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嫔妾梦里翻身,把小弟踹了一脚,他正往床下爬呢,一个趔趄,就摔了。爹爹睡在床的最外头,被屎糊了一脸。他清醒过来气坏了,把小弟拽过来拍了几巴掌,小弟一生气,把被窝里还没捧出来的另一堆便便,全都塞进了爹的衣领,然后哭着跳下床找娘亲抱,又蹭了娘亲一身臭气……”
吴想容本来紧张得不行,说到这里自己乐得发抖。
地上跪着的御前宫人有几个绷不住,一边趴着一边抖。
思妃眉头紧蹙,几乎作呕,用帕子捂住了嘴:“快别说了,你讲的都是什么腌臜事啊,别污了圣听。”
“吴氏,你退下!”
皇帝突然一声冷喝。
吴想容吓得一个激灵,猛地想起自己处境。
不敢耽搁,连忙行礼告退。
一溜烟小步跑走了。
像是被猫追的耗子。
“奴婢去伺候樱选侍!”
若楚姑姑趁机爬起,跟在吴想容身后不远离开。
院子里其他宫人见皇帝发怒,不敢再偷笑,一个个老老实实跪好。
“朕改日再来看你。”
皇帝给思妃交待一声,下了台阶大步离开。
思妃一愣,觉着他走得突然。不过他的喜怒向来难测,于是便福身恭送。
皇帝不许宫人跟着,自己负手而行,大步出了清凉殿的院子。
前头蜿蜒的宫道上,依稀还能看到若楚快步走去的背影。
又走了一段距离,看看四下无人,皇帝转身拐入一座假山后,定了定。
继而身子微抖。
抖得越来越厉害。
闷闷的,压抑的笑声,渐渐变强。
终于变成了哈哈大笑。
等曹滨领着内务府挑来的宫人路过附近,循声赶来时,只看到皇帝扶着山石笑得直不起腰。
曹公公一脸茫然。
*
“长姐,妹妹不懂,为什么皇后犯了这样大的过错,还能保住性命,甚至还有妃位?前朝,以及历朝历代的罪后,下场可都不怎么好的。妹妹想不通,还请姐姐明示。”
春熙宫。
绯晚在窗边闲坐,看小蕙拿着刻刀雕盆景。
虞素锦刚进屋没多久,站在旁边,说了几句家常,话题就拐到了废后一事上。
绯晚转头看了看她,“其实,我也很意外。想来想去,唯有一个解释,那便是咱们陛下宅心仁厚。”
虞素锦愣了愣。
说到底,长姐还是不信她么?
竟连一句真心话都不肯和她说。
枉她最近人前人后卖力帮忙。
难道她的所有努力,长姐都看不到。还是……长姐觉着,她努力得还不够?
“还是长姐聪慧,这样一说,妹妹也想通了,果然是咱们陛下心慈。”
一时激动,她负气地附和了一句。
既然长姐装,那她也装了!
绯晚点头笑道:“正是如此。所以,咱们三生有幸,能侍奉在如此宽仁的君王左右,可一定要更加勤谨才是。”
“是呢,长姐。”虞素锦暗暗赌气,笑得温温柔柔的,“其实,认真想来,思妃娘娘这些年做的算计,害了别人,其实何尝没害她自己呢。不过是个深宫寂寞,误入歧途的可怜人罢了。如今那清凉殿,也不知道她住不住得惯。”
绯晚叹口气:“佛说,众生平等,有情皆孽。超脱了个人恩怨,以慈悲心看去,谁又不是可怜人。小蕙,回头你去内务府说一声,传我的话,让他们仔细照看清凉殿,别怠慢了。毕竟是前任的皇后,若是过得落魄了,失的是皇家体面。”
小蕙放下刻刀,福身应声,“奴婢这就去。”
她往外走,刚出了外殿门口,一声惊讶呼唤:“刘小主,陈小主?两位小主安好!”
说着便斥责廊下干活的小宫女银珠:“小主们来了,怎么不知道通报一声呢,怠慢了小主们。”
银珠睁着圆溜溜乌漆漆的眼睛,一五一十回禀:
“我要通报,陈小主说,常来常往,自己人,不用通报。
刘小主说,自己人,娘娘怎么没举荐你升位份啊。
陈小主就说了,那可能是因为我没背地里辱骂昭妃娘娘,没机会将功折罪吧,我要是去宫正司学过宫规,又罚抄一千遍《女则》,说不定也会被娘娘可怜一回。
刘小主生气了,眼睛瞪得溜圆溜圆的。
陈小主说,你升了位份也在本主之下,还没越过本主呢,这样无礼瞪视,是何道理呀?
刘小主说,哼,只大了一级,有什么好耀武扬威的!
我听两位小主拌嘴,比看院子里雀儿打架还有意思,就忘了进屋通报了,地也忘了继续擦。小蕙姐姐,我做错事,自己领罚,今天中午和晚上都不吃饭了。”
陈才人和刘常在双双窘迫难堪。
私下里低声拌嘴的言语,被原封不动学出来,连语气音调都一模一样,她们只想让小蕙别领罚了。
多吃点饭,堵上嘴,省得学人说话。
“谁在外面?”
里头传来了绯晚的询问。
小蕙遣退银珠,扬声回答:“是陈小主和刘小主来了。”
“来了怎么不进门,光站在门口说话。”
绯晚让两人进来,笑着看座。
她的耳力不错,早听见两人带着宫女前后脚进院了。
门口那些嘁嘁喳喳的拌嘴,也听得七七八八。
所以刚才那些话,全是故意说给她们听的。她们巴不得时时刻刻讨好她,又怎会不出去宣扬她的贤惠呢。
虞素锦顿时不赌气了。
意识到了刚才长姐的言语是故意为之。
除了佩服,只有庆幸。
这要是长姐和自己一样,没察觉两人的到来,方才姐妹俩说点什么关于废后的不当言语……
虽然刘陈二人未必敢传出去,可终究是不好。
宫里真是要时时刻刻都谨慎啊!
“陈姐姐,刘姐姐,两位怎么联袂而来?”
虞素锦上前福身请安,亲热问候。
心里却警惕起来。
这俩人巴结长姐,心思昭然若揭,不就是想投靠长姐,一起得宠吗。
自己可还没侍寝成功呢,怎能让她们抢了先!
“小蕙,你先去内务府传话。”
绯晚将几人暗涌看在眼里,只做不知,吩咐小蕙去办差。
陈才人,刘常在,虞选侍。
都是她麾下的兵卒了。
她们不争斗,她怎么驭下呢。
第249章
又是一个劲敌
“素妹妹,我是因为惦记着昭妃娘娘的身体,所以总想过来看看。又担心打扰了娘娘休息安养,踌躇来,踌躇去,就耽搁到现在才来。”
陈才人见虞素锦搭话,立刻抢在刘常在前头,亲亲热热地拉住了虞素锦的手。
还叫了一声特别亲昵的“素妹妹”。
巧了,虞素锦暗道,我跟你一样,也是巴不得时时刻刻在春熙宫待着呢,又怕巴结太过让长姐讨厌,适得其反。
恰好跟你前后脚进的屋。
不过,虞素锦可不会把真实的心思告诉陈才人。
这宠妃亲妹的身份她可得坐实了。
“陈姐姐何必这样客气。”她笑着反挽住陈才人,热情将其拉到椅子上坐了,“长姐前日还说,以前虽然没跟你多走动,但那天晚上一见如故,很想彼此常来常往,只是,又担心旁人说嘴……”
陈才人故作惊讶:“说什么嘴呢,昭娘娘这样好的人,也不知道是谁总背后里编排她这样那样的,真是吃饱了撑的。”
刘常在脸色一红。
觉着陈才人在当面阴阳她。
虞素锦叹气,面色为难:“长姐这不是连番升了贵嫔,隔不久又升了妃位吗,且奉命协理后宫,陈姐姐不知道,背后就有人说她仗着恩宠权势,想要拉帮结派,所以才总是给人小恩小惠。”
“这叫什么话!”刘常在抢在陈才人前头,接了话头,“昭娘娘分明是秉公处事、体恤下面人的难处,才在协理的时候,不忘了处处给咱们低位的嫔妃多争取吃穿用度。要是拉帮结派,娘娘拉拢谁不好,难道还要拉拢我这样诋毁过她的人么,娘娘全是一片公心、奖惩分明、光明磊落啊!”
陈才人不甘落后,忙说:“素妹妹,是谁在背后嚼舌根,你告诉我,我找对方去理论理论!我可看不上那起子乱嚼舌头的人,嚼谁都行,就是不能嚼昭妃娘娘,损了后宫的正道!”
绯晚心说好嘛,我成了后宫正道了。
可真敢用词。
你们这份巴结的热情我是收到了。
想当本宫麾下的人,保持这份热情,可不要停呢!
“好了,你和她们说这些作甚,难得大家聚在一起热闹,素素领着香宜拿茶点去,挑那些最精致的细作点心端上来,款待陈才人和刘常在。”
绯晚含笑,温柔体贴地吩咐着。
一番话说得三人都是暗暗欣喜。
陈刘二人为绯晚的客气招待而喜,觉着巴结没白费。
虞素锦为长姐在外人面前支使她干活而喜,觉着这样才能分出亲疏。
一时香宜和虞素锦将茶水点心摆好,几人围坐闲话家常,气氛十分融洽。
陈才人和刘常在暗暗较劲,这个夸绯晚人美心善,那个夸绯晚宽容大度,又提起了刚才在门外隐约听见的话,夸绯晚对待废后思妃真是仁慈,云云。
虞素锦也没落后。
时不时引导一下谈话的方向,让陈刘二人争相表态,会为绯晚的贤名奔走分说。
说着说着,刘常在突然神神秘秘压低声音。
“……嫔妾恍惚听见一件事,说是下雨那天晚上,陛下去凤仪宫,和皇后,哦不,和思妃两个人在寝殿里,待了大半夜,好像还叫水来着。有宫人就背地里嚼舌头,说是思妃媚主,才保住了性命。”
陈才人立刻沉下脸:“这是什么混账话,难道以为咱们陛下是色令智昏的昏君吗。刘常在听谁说的?你当时就该把嚼舌头的人送到宫正司去,也去学学规矩才是!怎么还能把这种话拿到昭妃娘娘跟前来说,惹娘娘忧烦?娘娘不计前嫌,禀陛下为你晋位,你却给她添这样的麻烦。”
说得刘常在脸色涨红,“没有,嫔妾不是这个意思,嫔妾只是……”
“罢了,不要为这些不值得的事争吵。”绯晚及时出声打断,肃了肃脸,端然道,“不过宫中嚼舌头的风气,确实该刹一刹了。改日本宫和庆贵妃几位娘娘商量个章程,看怎么管束才好。”
几人都连忙站起应声:“是。”
这时候香宜进来通报,说樱小主来了。
“……来得有点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