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长姐,珠儿明白,必当一力向前!”皇后脸色并未缓和,淡声道:“不必发狠,忘了昨晚的事。拿着这画回去,好好地看。看到你相信自己依旧是娇嫩欲滴的芍药花为止。找到初入宫的心境,你就还有机会,也不枉本宫画了一夜。”
郑珠仪半信半疑。
皇后幽深的目光从纸上姹紫嫣红滑过。
缓缓道来。
“本宫这些日子,想明白了一些事。心境不稳,前途便毁;操之过急,适得其反。凡事只从慢中取,勿从急中求。你且回去想一想,若有领悟,便是你的福气。”
顿了顿,终究补了一句:“也是郑家的福气。”
“那长姐呢?”郑珠仪听出皇后喟叹之意,“难道长姐不准备给郑家添福气了?”
“花皆有时令,这时候,不该本宫盛开。”
郑珠仪探寻地直视长姐。
却没从皇后脸上寻到半分寥落神色。皇后脸上只是平静,静得让人心里惴惴。
“你回房去吧,不必再问什么,用心体会本宫的话。”
皇后起身走向床榻,未曾梳洗,便和衣躺下,翻身向里睡了。
郑珠仪一瞬间对长姐有些怜悯。
被迫养病,形同禁足,这样的皇后除了睡觉,还能做些什么?
她和长姐虽一母所生,但长姐从小随父亲在任上长大,临出嫁才回京,姐妹之间其实没什么相处情分。长姐之于她,只是一个金尊玉贵的隔着宫墙的人影。
她背负着使命进宫,这些日子所见,皆是长姐寂然深锁的身影,没有半分皇后威仪。
拿起桌上的芍药花画作,郑珠仪悄悄退了出去。
暗暗叹息一声。
自己昨夜受挫,失了方寸,竟然来跟长姐讨主意……
这样的长姐,又能有什么主意呢!
跨出殿门的刹那,晨起微凉的风扑了她一脸,她打个寒颤,忽然想起,现在入秋了,芍药花可是春天开的。
哪里合时令!
长姐真是糊涂了,一整夜画了这么不合时宜的花给她,却让她好好体味。
看来,她还是要靠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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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昭贵嫔娘娘来了。”
“昭卿?”
辰乾殿。
皇帝听到禀报,看了看窗外刚透亮的天色,有些纳闷。
传了绯晚进屋,皇帝打个呵欠,“这么早,来做什么?”
来看你笑话啊。
绯晚按捺住实话,笑得温婉可人。
将手中食盒放到桌上,上前盈盈行礼。
“陛下金安。听闻陛下病中又得佳人,嫔妾亲手炖了三宝汤,给您补身子。党参黄芪枸杞,最是健脾益精补肾,陛下可要保重龙体啊。”
正给皇帝穿朝服的曹滨一个手颤,差点没把整串九龙朝珠摔地上。
心说昭娘娘您这是不要命了么?
第219章
帝王心,狠狠拿捏
“昭贵嫔,你是何意?”
皇帝脸色一沉,拔高了声音。
连昭卿也不叫了,直呼位份。
曹滨捧着朝珠还没给皇帝戴上,闻声下意识就跪了,低着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怕绯晚作死把他给牵连上。
绯晚明显瞧着皇帝脸上浮现羞恼,却也不怕。
迎着皇帝含怒的眸子,缓缓眨了眨眼。
起身将食盒打开,取出里头的白釉秋思望月汤盅,揭开盖子,将热气腾腾一碗补汤呈现出来。
“陛下,您还在病中呢,虽然好了不少,可风寒之症,最怕不去根,落下缠绵不去的小毛病,不伤人,却也恼人。这个时候,最要注意调养,比真正病痛难受时还得小心些。
只因病重时身上难受,自然会少动少吃,起居得宜。可稍微好些,便放松了警惕,又因病时憋着了,总想着畅快一回,或者大吃一顿,或者胡乱跑动,甚至多叫女色相伴,都是大伤元气的事呀。”
绯晚长篇大套地说着。
让曹滨惊讶的是,皇帝竟然没打断,任由她说。这要是皇后或别的什么人规劝,还不早就被呵斥了。以前可是发生过的。
他低头跪着却不知,绯晚岂止是用嘴干说呢。
眉毛眼睛肢体,可都没闲着。
娇柔柔的语气,含嗔带怨的眼波,恰到好处轻轻扭动的身子,故意挑衅的神色……
从头到脚都写着,我吃醋了。
美人吃醋,是需要哄的。
何况这美人还在盛宠之中,算是皇帝心尖尖上的人。
皇帝又怎么会怪她。
“陛下,您这几日虽是养病,却没得闲呢。又是要吃贤妃娘娘送来的补品,又是要欣赏虞二小姐的宫女装扮,忙了一天朝政,晚上还得品鉴指导郑四小姐的琵琶手艺,人家女扮男装,陛下还得费心分辨出那是不是别有用心的刺客……”
“这些都是明面上,大家全都知道的美色美事。那私下里,还不晓得有没有其他美人来御前做功夫呢。”
绯晚自愧自责,语气幽怨,“偏生嫔妾还不懂事,明知道陛下这么忙,还要写什么花笺,书信传情,害得陛下百忙之中还得敷衍嫔妾,真是累坏了呀!”
“也不知道陛下敷衍嫔妾的时候,心里头是怎么责骂嫔妾的。多半定然是在说,这丫头长得又丑,脑子又笨,心不灵手不巧身段不苗条,还要整天七灾八难地请医延药给人添麻烦,把朕弄病了,还不让朕闲着,写什么信笺啊,真是烦死了,可没眼前这个会弹琵琶的小美人贴心!”
“陛下,您只说,嫔妾猜得对不对?”
她扬了下巴,扁着嘴巴,清澈见底的黑漆漆的眸子里满满都是柔软的幽怨。
眼圈微红,泪光微闪。
可怜巴巴又强撑倔强的样子,让皇帝心都快化了。
因为补汤升起的怒意早就散了干净。
心里只剩下对绯晚又好气又好笑的怜惜。
“你这丫头,一大早跑来消遣朕!看朕怎么罚你!”
皇帝依旧板着脸,语气里却满满都是宠溺。
绯晚软软哼一声:“陛下只管罚,嫔妾都受着。谁让嫔妾人老珠黄,已经是旧得不能再旧的旧人了呢,比不得新人娇嫩,又会弹琵琶,又会女扮男装,又会发脾气摔门……”
“就你嘴刁。”
这回皇帝不等绯晚说完,就上前将她拽到了怀里。
大掌游走,揉搓一番。
曹滨低着脑袋,赶紧带两个伺候穿衣的小内侍溜出去,不敢在跟前碍眼。
心里头自是对绯晚佩服不已。
看这娇撒的,这醋吃的,怎么就这么有水平?
当面排揎陛下,还能让陛下哭笑不得,爱不释手!
他就说嘛,当初昭娘娘承宠之初,他就看出这位不凡了,独占鳌头妥妥的!啧!
在外头候了片刻,却也不敢太久,上朝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曹滨硬着头皮又回到内殿门口,小心翼翼低头提醒:“陛下,该上朝了。”
“陛下快收拾上朝吧,耽误了时辰,嫔妾又要被人说是狐媚子妖妃了。明明这几日陛下是跟别的美人缠绵,虚名却让嫔妾担了,嫔妾可不吃这亏。”
绯晚一旋一扭,不知怎地就挣脱了皇帝怀抱。
轻盈退开几步。
动作太快,让皇帝抱了个空,怅然若失。
“曹公公,请进来吧,快服侍陛下上朝。”
绯晚不给皇帝再缠磨的机会,走到落地穿衣镜前,去收拾自己弄乱的头发和衣饰。
皇帝虽贪恋她在怀中的娇软,却也不至于昏聩到为她不上朝,遂笑着作罢。伸臂让太监穿戴整理好了龙袍,戴了冠冕,时间却来不及像平日一样吃点心垫肚子了。
于是喝了两口莲枣汤,含了片紫姜,便匆匆出门,坐上龙辇去上朝。
绯晚跟到辇旁,蹲身相送。
皇帝坐在辇上,意味深长笑看她:“不许走,等朕回来。”
“是,嫔妾就在这里候着陛下。”
绯晚依依答应。
心里却道,等你回来又能怎样,难道还要与我白日宣淫不成?怕是陛下有心无力!
目送龙辇远去,绯晚回到皇帝寝殿。
知道自己今天来的目的达成了一半。
在新人出现、帝心摇曳之时,理直气壮吃醋,狠狠拿捏皇帝一下,既让皇帝发现她新的一面,新鲜刺激,又让皇帝体会到她对他的真心,更加珍视她。
这一项,完成了。
下一项么,等皇帝回来再说。
绯晚掩帕打个呵欠,直说起早了头晕,赏了跟来伺候的御前宫女几块碎银子,便躺到龙床上睡回笼觉。
皇帝上朝,让他忙去吧,她先舒舒服服休息一下,养养精神。
……
“什么时辰了?”
慈云宫。
幽居“养病”的太后,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回太后,辰正一刻(8点15),还早呢,您再睡会。”
十香嬷嬷轻声近前回话。
太后自己掀开了帘帐,看到十香穿戴整齐鬓发光滑,笑道:“你起来半天了吧,倒让我接着睡。”
“太后昨夜睡晚了,今天补补眠也好。”
“年纪大了,觉少,哪里睡得着。”
太后说着起身,十香便叫宫女们进来,伺候主子穿戴梳洗。
太后任由底下人服侍,懒懒地问:“昨晚郑家那丫头去辰乾殿,今儿晋了什么位份?”
她虽幽居,但宫里风吹草动都是知道的。
十香道:“没有留宿,只得了那把琵琶‘香思’,一路抱着琵琶生着气回去的。”
太后默了默。
皱眉道:“跟她姐姐一样不中用。”
十香正要劝点什么,有宫女到了内室前,隔纱帘小心探头往里看。
“做什么呢,缩头缩脑的,有事进来说!”十香呵斥。
宫女连忙进屋行礼:“回太后,皇后娘娘的妹妹、郑四小姐前来拜见,在宫门外等着呢。”
第220章
郑珠仪语出惊人
十香嬷嬷沉了脸:“规矩也不懂了么,太后娘娘刚醒,没梳洗完,没用早膳,又不是要紧事,你竟来打扰。”
宫女吓得跪在地上磕头。
“奴婢不敢,奴婢是看太后娘娘起来了才敢进来回话。郑四小姐在外头等了两刻钟多了,奴婢一直没给她通报。”
十香语气更加严厉:“还敢回嘴了?郑四小姐给了你多少打赏,让你连主子都不顾了!”
“没……”宫女刚要否认,抬头对上十香过分严肃的脸庞,不敢隐瞒,连忙把袖袋里一块小银饼子拿出来放到了地上。
“五两银子值得你如此。出去,到掌事那里领罚!”
十香吩咐一声,那宫女等了等,没等到太后发话饶恕,便只得认命地退下。
“拿上你的银子,留在这里,是要打赏我么?”十香又训一句。
宫女不敢不听,连忙摸起那小银饼子,瑟瑟退出。
自然这银子她也留不下了,少不得交给掌事。
十香回头向太后告罪:“扰了太后。奴婢最近管束她们少了,一个个都松懈了,是奴婢的错,回头奴婢再好好跟她们立一立规矩。”
太后吐口气,叹道:“哀家卧病,底下人难免心思浮躁,觉着没前途,想办法多弄点钱给自己,好留着以后傍身呢。”
十香连忙跪下:“太后恕罪,都是奴婢的错,您可千万别灰心想左了啊!眼皮子浅的东西,不值得您为她置气!”
跟前几个服侍的宫女也连忙跪了。
太后淡淡的:“起来,这是做什么,哀家并没灰心。只是人心向背,向来如此,哀家看得清罢了。何止慈云宫里,你瞧瞧最近,满朝里的言官文武,还有几个肯真心替哀家说话的。哀家病得时候越久,他们越心里头没底,觉得是皇帝势盛,不敢捋他的虎须了呢!”
涉及朝政,十香不敢搭话,只是低头跪着,劝太后宽心。
太后哼了一声:“哀家自然宽心。这番境遇也是不错,真心假意,让哀家分一分,以后更加眼明心亮。”
朝堂上陆陆续续,还是有人递折子,拐弯抹角劝说皇帝善待太后,以及早日解除皇帝对太后娘家忠清伯府的惩罚。
只是效果不尽人意,太后也知道。
进言太委婉的,皇帝装看不懂。进言稍微直白的,都被皇帝寻其它借口把上折子的人给收拾了。
再加上最近那个翰林陆龟年屡屡上书,为治水安民、惩治贪腐、乃至军所建设都做出了不小贡献,短时间内就从翰林院七品编修升到了五品侍讲,官职不高,却隐隐成了一股新贵力量。
他更是善于拉帮结派钻营,身边聚集了一群所谓“清流”底层言官,整天献计献策,没事就给政令或官员提意见,其中也夹带了不少影射太后干政的指责,竟形成了一股强横的势头。
压得那些本就不坚定的亲近忠清伯府的勋贵官吏,渐渐都缩了头,开始观望局势。
“太后,凡是不真心伺候您的,都不值得您动气劳心啊。”十香尽心劝着。
太后淡笑:“是啊,哀家不气。等时候到了,自有他们吃瘪倒霉的。”
十香垂着头,眼光微闪。
试探着问:“那……郑四小姐,这回您还见么?要不,奴婢叫人撵了她,免得您烦心。”
“见啊,为什么不见。”太后笑意浓了些,“叫她进来吧,难为她一片诚心,等了那么久。哀家成全她,稍后让皇帝知道了,怕是又要忖量一番,琢磨哀家想要利用郑家姑娘做什么,就让他多劳劳心。琐事上费心越多,他精力越少,精力越少呢,就……”
忽然太后不说了。
十香等了等,没等到。
便赶紧起身,出去叫人带郑四小姐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