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虞素锦眼神一跳,有些惊喜:“……可以么?”“怎么不可以,我已入了族谱,是夫人名下亲生的嫡女,虞家人都认了,难道你不认?”
“妹妹不敢!”虞素锦立刻改口,上前半步,清晰叫了一声“长姐”。
以前,她是这样称呼虞听锦的。
这声长姐,叫得却比以往都甜。
“长姐身上可还好么,是怎么病了呢?”她关切。
“不过是偶感风寒,养几日便是,不碍事的。”
“那,长姐可要好生将养啊。若是有用着妹妹的地方,您千万开口。”
“多谢你记挂。有你这样体贴的妹子,我什么病也都好了。”
绯晚笑容满面,指了指椅子,再次叫她入座。
侍女已经添了杯箸,是上好的御窑瓷器,润白细腻,胎薄通透,那瓷竟然有些透明,隐隐流光。
“多谢长姐,妹妹恭敬不如从命了。”
虞素锦斜侧着身子坐下,以示对绯晚的恭敬。
见绯晚继续用膳了,她自己也便微笑着,翘起涂着绯红色蔻丹的纤指,一手轻轻拿起勺子,一手捧起那透亮细白的瓷盏,品一口侍女盛好的热汤。
一口下去,只觉满颊生香。
从来没喝过这样好的鱼汤。
一点腥气都没有,只有清淡的香甜留在口舌之间,令人回味。
她侧目悄悄看了眼绯晚。
都说人吃饭时最不好看,可绯晚身形优雅,气质绰约,每个随意的动作都十分美丽。
而两年前在虞府,绯晚刚入府时的粗鄙蠢笨,她还记得清清楚楚呢。
宫里真养人啊。
鱼目到了这里都能变成珍珠,又何况……真正的珍珠?
虞素锦陪着绯晚用完膳,又陪着她消食闲聊,聊省亲的过程,聊以前的日子,言语间极尽亲密,极尽奉承。
仿佛已经和绯晚做了几辈子的姐妹。
见气氛越来越热络,她终于提起了正题:“上次长姐劝我想开,我后来仔细思量,知道长姐全是为我好。长姐,我听您的,以后就安心在宫里住着,伺候陛下,陪伴长姐,咱们互相扶持一辈子。”
哪是我劝你呢,这不是你自己心里头想要的么。绯晚笑着,也不戳破:“你能想开,自然是好。”
虞素锦腼腆微笑。
低下头,静默片刻,再抬头试探着说:“长姐,妹妹有个想法,不知合不合适……”
“你尽管说。”
“那,妹妹就大胆说了……长姐,听说陛下病了,妹妹想去探病,只求长姐允许。若是长姐有什么话或者东西,妹妹可以替您带给陛下。”
绯晚笑吟吟的:“你也是陛下亲封的选侍,既想去探病,去就是了,何必让我允许。”
虞素锦浅淡的睫毛蜂翼般颤了颤,含羞道:“长姐,妹妹是想……您近日病着,和您要好的樱姐姐身子也不方便,宫里那么多人,难免这个时候会有人抢您的恩宠。自然,长姐盛宠,别人谁也比不上,可若是被人些微占了先,倒也晦气。反正妹妹早晚要伺候陛下,何不在这时候帮长姐一把呢。”
她小心翼翼地注视着绯晚:“长姐,您说好不好?”
甚好呢!
你还挺着急的!
绯晚笑意盈盈,点头赞许:“你这样考虑周全,自然是好。”
虞素锦欣喜,“那,长姐,我一会儿就去御前?正好,从您这边过去,您有什么东西,只管交给我呈送陛下,也算是一趟差事。免得平白去了,让陛下误会我不是探病,倒像是见机谋求什么。”
明明自己很想要,却非要打着别人的旗号。
绯晚笑道:“那却不大合适。今天我已经给陛下送了几回东西,现在时候晚了,再派你去,岂不太过刻意了,倒叫人生疑是拿你荐枕席。你是我妹妹,我不能让你被人议论轻贱啊。”
虞素锦听到“枕席”二字,脸色红得似能滴血。
尴尬讪笑:“只要能帮到姐姐,旁人议论什么,妹妹都心甘情愿。”
这样着急。
绯晚心底暗哂她沉不住气。
微微收了笑意:“侍驾之事,不必急于一时,看缘分,也看时机。缘分到了,时机成熟了,一切都水到渠成。眼下陛下病着,深思倦怠,未必有心情接受新人,你且等一等,找个合适的机会,我自然提携你。”
话说得这样明白,虞素锦脸色微微一滞,倒是保持住了笑意:“是妹妹想岔了,都听长姐的。”
侍女来报,长乐宫的大宫女灵珑来了,带着些补品,前来探病。
绯晚昨日称累,今日称病,没有接待任何嫔妃,凡是来祝贺的、或者派人送礼的,都挡了没见,只让宫人客气收礼并还礼。
贤妃一直没派过人。
灵珑这时候才来,已经算是晚的了。
可见贤妃对绯晚称病不去照面很介意。不然依她的性子,早就把礼数做足了。
“让她进来吧。”绯晚决定见一见灵珑。
并且依旧没让人收起桌上御赐的精美珠宝。
灵珑一进门,像虞素锦一样,也看到了那些珠玉。
“给昭娘娘请安。”
她却比虞素锦沉稳多了,只撩一眼,便如常福身下去。恭恭敬敬行了礼,又让身后小宫女把贤妃给的补品送上。
“听闻娘娘病了,我们娘娘很是惦记,偏生手边事情太多,忙得没空过来,特地打发奴婢来探望。”灵珑笑眼弯弯,“奴婢瞧着娘娘气色倒是不错,想是快要恢复了吧?”
当面指摘绯晚病得不严重,却不肯去见贤妃呢。
绯晚笑道:“劳贤妃娘娘记挂。本宫精神还好,只是身上没什么力气,因此不能去长乐宫拜见,免得说不上两句话就需要躺着休息,倒是失礼。”
“既如此,昭娘娘安心养着,奴婢回去禀报我们娘娘,就说昭娘娘还得调养一段日子,宫里的事且让我们娘娘先管着。”
协理之权,才是贤妃关注的重点。
灵珑这样直接挑明,绯晚也不跟她争,只是温和点头:“如此正好。”
灵珑便告辞:“我们娘娘事忙,奴婢不便久留,请昭娘娘安心养病吧。”
“姐姐,您养着,妹妹不打扰了,明日再来陪伴姐姐。”
座上站起了虞素锦。
和绯晚道个别,前后脚跟着灵珑离开了春熙宫。
绯晚隔窗见她出了屋子脚步就加快,不由好笑:“这是忙着去做什么呢,可别走太急,跌了跟头。”
须臾就有外头杂役内侍小马子报上来,说虞选侍出去之后,绕路追上了灵珑。
第201章
净想着攀高枝
果然不出所料。
绯晚方才就看出虞素锦神色有些不对。灵珑在殿内说话的时候,她几次想要插言,都没能插上话。
这是专门找上人家门,私下单聊去了?
香宜不由皱眉:“她想干什么,难道是在娘娘这里碰了壁,想要另寻门路。”
绯晚赞她:“咱们香宜姑娘越来越聪明了。”
香宜又好气又好笑:“娘娘您就不生气吗,还有心思开玩笑。”
“有什么好生气的,撞了南墙,她才知道回头呢。”
香宜不解:“难道她回头了,咱们还能要她?以前不知道听哪个主子说过,底下人‘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绯晚告诉她:“虞二小姐不比你们,我现下只拿她当把刀来用,可用就行,忠不忠心不重要。以后你们培养底下的人以及结交各处时,也记着,除了重要的心腹之外,不必力求人人忠诚。有的人忠心,有的人好用,有的人既不忠心也不好用,但他就在那个位置,自有他存在的道理。你们只需把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地方、用在恰当的时机。”
香宜小蕙都怔怔地听着,体味绯晚的话。
绯晚又道:“何况世上,哪有绝对的忠诚呢?上面的人要求底下人绝对忠诚,就是违反人性的,因为没有一个人,生来的使命就是为另一个人奉献一切。
我和你们这场缘分,说到底,也只是我们抱团在一起会比单打独斗更好,我想要做的事,你们能帮我很好的完成,而你们想要的生活,我也能庇佑你们得到,仅此而已。至于我们之间的情谊,是在这个基础上生发出来的东西。缘起缘灭,情起情灭,非人力能强求。
你们以后对待别人,无论是密友还是敌人,都可这样衡量。看对方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而你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两相比较,便知道彼此的关系会如何走向了。”
香宜和小蕙齐齐行礼:“多谢娘娘教导!”
她们要消化掉绯晚的话,还需要一段时间,以及真正的实践。此刻她们只觉得绯晚很聪慧,很厉害,总能说出一些她们从来没想过的道理。
香宜回归方才的话题:“那么虞二小姐若是结交的其他娘娘,咱们怎么办,收拾她还是等她撞墙回头?要是她没撞墙,反而跟娘娘争宠呢?”
小蕙撇嘴:“你看她那浮躁的样子,还不如我们呢,她有本事跟娘娘争宠吗。净想着攀高枝,等跌下来就知道疼了!”
绯晚微笑。
这回倒是小蕙看得透。
虞素锦不是没有资质,只是,她太心急了。
几人在这里议论的时候,夜色清浅的宫廷小路上,被议论的正主儿虞素锦正和灵珑攀谈。
灵珑身为长乐宫掌事宫女,被几个提着琉璃雪灯的小宫女簇拥着,除了服饰不能逾制,派头可比虞素锦高多了。
虞素锦初进宫廷,虽然有个位份,但还没侍寝,没有底气,见着位高权重的贤妃跟前的心腹,便自动矮了一头。
跟绯晚还能攀血缘交情,对灵珑,她唯有讨好。
“好了,虞小主不需多说,您对我们娘娘的敬仰,其实娘娘早就知道。打您一进宫,娘娘就觉着您不错,懂事知礼,听说还是个才女,诗书极佳,我们娘娘最喜欢知书达理的人了,私下里没少夸您。”
灵珑矜持微笑说了这番话,虞素锦喜不自胜:“贤妃娘娘真夸过我?”
“可不么,我骗您,有什么好处?说句实在的,虞小主如今的位份,还不值得我谎言谄媚。”
虞素锦既高兴,又有被刺痛的心酸。
灵珑转目看看四下没人路过,便笑道:“我们娘娘说过,虞府三个女儿都在宫里,虞大人又勤谨奉君,以后这事也是一番佳话了。只是虞更衣性情不好祸了罪,怕是不成了,昭贵嫔呢,虽然不错,到底幼年没在虞家培养,少了些书香人家的气度。以后啊,你们三个,怕是还得看虞选侍的。我们娘娘满心想亲近您,只是事忙,腾不开身,您也不来长乐宫走动走动。”
虞素锦心跳加快。
不管贤妃有没有这样说过,但灵珑肯抛出橄榄枝,她就有机会!
“灵珑姐姐,不瞒你说,我想亲近贤妃娘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那天在寿宴上,娘娘一曲《百鸟朝凰》弹得如碎金裂玉一样,真让人久久回味。”
灵珑笑着转身:“那还等什么,既然遇见了,小主不如随我回长乐宫,跟我们娘娘说两句话。”
“那……我就去拜见贤妃娘娘,给娘娘请个安。”
虞素锦只带了打小伺候自己又跟进宫的婢女,遣退其他人,随着灵珑便去了长乐宫。
一路脚步轻快。
绯晚说得好听,要提携,却拦着她去御前。
某些人不念亲情在先,可也怪不得她另谋出路了!
第202章
虞听锦废为庶人
“昭贵嫔在虞家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过往?”
辰乾殿,正殿寝宫。
紫金铜炉中焚着安神助眠的香料,气味绵软厚重,让斜倚在宽大龙床上的皇帝更加懒洋洋。
他刚睡了一小觉,精神好些,身子却懒怠动,也不想费精神理会政事。想起之前听说,昭贵嫔在虞府省亲的时候,公开说出了自己过往当奴婢时受到的虐待。
他只知道大概,细节却不甚了解,现在有了工夫,便传召了负责省亲的司礼内官来,细问情由。
“回陛下,昭贵嫔娘娘到了虞府之后,从大门口开始往内宅里走,一路走,一路触景生情,说了当初身份未明时,给当时的虞大小姐、现在的虞更衣当贴身丫鬟时被打骂的一些事。”
那司礼内监摸不准皇帝的意图,十分谨慎地答了一句废话。
皇帝不耐烦地蹙了蹙眉。
身边曹滨立刻提醒那内监:“陛下让你如实说,一五一十地说。”
内监立刻明白了。
连忙低着头,把绯晚当时说的话全都给重复了一遍。
虽然不是逐字逐句复刻,但桩桩件件的事,倒是说得清清楚楚了。
倒不是他记性多好,而是那些事很是残忍,特别是推人下山崖这种畜生行径,令人印象深刻。
何况又是嫔妃间的八卦,哪能记不住呢?
“竟然……如此么?”
随着他的讲述,皇帝萧钰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
到最后,已经阴沉如暴风雨来临前乌云密布的天空。
内监躬身垂首:“奴才不敢虚言,句句都是昭贵嫔所述。”
“都查实了?”萧钰问。
“回陛下,当时的时间不够,只有推下山崖之事,还有两件虐待之事有了人证,算是查实,其它的奴才也不知情。不过,当时虞府的大公子、虞夫人曾极力否认,但后来也是虞大公子亲自调查了一番,查实了,虞大人才在宗祠里将虞更衣除名的。
另外,虞夫人似乎惦记着亲手养育大的虞更衣,在宴席上对昭贵嫔娘娘比较淡薄。奴才在旁瞧着,昭娘娘似乎有些伤心,只是都压下了。昭娘娘顾着皇家体面和大局,奴才心服口服。”
内监的回答,十分有利于绯晚。
因为什么?
因为绯晚给他的封赏足够丰厚。
他和绯晚以及虞府之间并无利益或派系纠葛,单纯去办差而已。人心都是肉长的,听见了那些虐待之事,自然偏向怜惜绯晚。
何况绯晚事前事后对他又很是客气,特别是经历了遇刺之后,私下让人给了他一锭金子,并几颗品相极好的大珍珠,来感谢他处置有方。
太大方了!
他为什么不向着昭娘娘说话?娘娘还得了协理权呢!跟昭娘娘搞好关系,以后好处多着呢。
皇帝却不知道他这番心思。
只知这内监是宫里老人,和绯晚、虞府都不熟,觉着他说的话比较客观。
“虞夫人,呵。”
皇帝一声冷笑。
又想起了当初在寿宴时,那蠢妇竟然提前去拜会太后,不但让太后放出了冷宫的虞听锦,驳他的面子,还敢当众在仙月宫寿宴上给虞听锦求情。
“陛下,息怒啊,龙体要紧……”
曹滨连忙提醒。
萧钰也不耐烦跟一个朝臣妻子生气,只问:“虞侍郎对妻子的糊涂,就没有反应么?”
若是虞忠也一样糊涂,还真得怀疑他脑子不好使,继而怀疑他处理政务的能力!
内监答说:“虞大人对昭娘娘还算可以,昭娘娘让府里一个姓秦的姨娘打理内宅,虞大人也同意了。”
萧钰“嗯”了一声。
觉着虞忠总算不是蠢人。
“曹滨,虞氏近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