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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哦,这是虞更衣当年的闺房,本主印象深刻。几乎每天,都要在这里挨一顿打。”

    “这里……”

    绯晚一路走进去,一路笑笑地向众人讲述旧事。

    仪仗队伍里的宫人们已经听不下去了。

    要不是还得维持队形,非得来一个交头接耳不可。

    至于虞家的人,更是提心吊胆。又不能打断她说话,又不敢想她到底要干什么,全家即将面临什么。

    而陪同在侧的,不光是虞忠一家,还有请来的虞家族老,和几个辈分高的女眷。听了绯晚的话,大家瞠目结舌之余,看虞忠一家的眼神都变了。

    虞听锦未入宫时,也是大家看着长大的,那么懂事活泼的一个人,背地里竟然如此残忍吗?就算昭容华当初是婢女,可哪有正经人家这样折磨婢女的,而且虞二公子竟然也参与其中??

    而且……他们一家子当初,真的完全不知道昭容华是真正的小姐?

    还是……有意为之?

    是昭容华说谎吗?

    多半不可能。

    一来,她没必要在省亲大喜之时,给自己抹黑添堵,难道翻出受辱旧事很光荣吗。

    二来,当众说出的话,若事后被查清有假,她可有辜负皇恩、欺君并玷辱大臣之嫌,再受宠也很难收场啊。

    这么简单的道理,大家都明白,所以基本大家都相信她所言。

    虞忠也明白。

    所以身上冷汗一层接着一层,就没断过。

    直到陪着绯晚到落脚处安顿休息,一路都在思索对策的侍郎大人,终于下定了壮士断腕的决心。

    “请容华小主歇息片刻,吉时之前,臣等再来请小主移步。”

    带着家人告退,虞忠私下里把妻儿都叫到一处,脸色沉凝宣告:“虞更衣,我们不能保了!”

    “老爷?!”急怒又无能为力的是虞夫人。

    “爹,锦儿她……未必没有翻身的机会。昭容华如此高调,后续,不一定能站稳啊。”审时度势的是虞大公子。

    虞二公子脸肿着,说不出话,只是满眼怒恨地望着绯晚所在的方向。

    虞忠一锤定音:“与昭容华修好,迫在眉睫。虞更衣便是能翻身,在她翻身之前,我们必须扶持昭容华。宫廷与朝堂局势瞬息万变,你们必须和我一心,谁若再私自行事,虞家必不容他!”

    不容几人反驳,虞忠给长子分派了任务。

    细细叮嘱一番之后,吩咐道:“认亲仪式完成之前,必须办成!”

    虞望北迟疑片刻,顺从点头:“爹放心,一定办到。”

    吉时到。

    再相见。

    绯晚一眼看出虞忠脸色,猜出了他的心迹。

    唇角微微勾了勾。

    虞大人,终于下定决心了么?

    不逼你一把,你还真舍不得那个假女儿!

    “恭请昭容华移步虞氏祠堂!”

    虞忠比之前更加恭敬,俯首引路。

    绯晚含笑道谢,在众人簇拥中缓缓前行。

    鼓乐再响,旌旗招招。在虞府内宅东跨院基础上,临时扩大搭建的宗族祠堂十分肃穆。

    从敞开的门扇望进去,几排祖宗灵位整齐摆放,仿佛一个个先人,在无声注视着院中的一切。

    认亲的流程都是早已定好的。

    在虞家族老和宫廷司礼太监的唱报声中,绯晚手持香烛,敬拜天地、皇家与祖先。

    一次又一次地磕头,再一次次起身。

    听礼部官员念诵礼敬长文,听族中长辈的训教。

    她的名号,终于登上了虞家族谱。

    成为主支长房的嫡出女儿。

    冗长繁琐的仪式终于结束时,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时辰。

    “礼成——”

    悠扬的唱诵中,绯晚锦衣华服站在虞氏宗祠门口,望着幽暗陈旧的排位眼露笑意。

    是虞家李家或是刘家王家,她一点不在乎。这些个死去的祖宗,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要的,不过是一个高官千金的身份罢了!

    “启禀父亲大人,昭容华所言的旧事,已经尽数查清。容华小主无一句虚言,当初小主确实受了很多折辱,虞更衣瞒着全家,对小主极尽凌虐!”

    虞大公子在仪式结束时姗姗来迟,带着厚厚一叠刚写好的供词,来自于府中各处的下人。

    凡是当初见过、听过、参与过绯晚受虐的,都有口供在上。

    一个时辰的仪式很长,但他能在一个时辰“查清”旧事,还录了这么多口供,时间怕是不够用。

    也真是难为他了。

    虞忠接过供词匆匆浏览,立刻勃然变色。

    “竟然是真的!”

    他跪倒在绯晚面前痛哭:“微臣有罪,竟不知当初容华受此虐待!臣必定上折子请罪!今日,就趁着开宗祠、族老都在,虞家要将不肖女虞听锦除名!”

    哦,大人哭得真伤心哪。

    绯晚一脸沉痛。

    心里却在冷笑。

    什么亲情,心爱的养女,什么十几年相伴的温馨……

    不过都是利益罢了。

    就知道虞忠会做出这种选择,她才要趁着今日省亲之时,大翻旧账。

    拉着皇帝的恩宠、皇家的威仪,逼虞忠舍弃虞听锦!

    “大人,其实不必如此,她毕竟是您养了十几年的女儿……”

    绯晚扶起虞忠。

    虞忠却一脸坚定,和族老商讨几句,便开始了除名仪式。

    一切都是现成的。

    除名,比认亲入谱简单多了。

    盏茶工夫,虞听锦已经从虞夫人名下划掉,而她本人在宫里,尚不知情。

    “啧啧!”

    “哎呀呀!”

    “好重的心机,好做作的手段!”

    “这女人真可怕。”

    十几丈远的一处围墙上,树叶掩映下,谢惟舟拿着千里镜咂舌感叹。

    附近封街不假,邻家两处宅院都被征用戒严,可他在邻家的邻家待着,可没碍着谁。

    海上来的千里镜还算清晰,老远都能看到虞家宅院。

    听不见绯晚她们说话?

    没关系,他能读懂一些唇语。

    总之今天这一切,他是看了个七七八八。

    “爷,快下来,那边巡防的兵卫又来了,您趴在墙上被当成心怀不轨的怎么办?抓起来的话,还得府里派人去保你,侯爷知道了又要揍您了!”

    随从在墙头下焦急催促。

    谢惟舟跳下,敲了随从一个暴栗:“就盼着小爷挨揍呢?”

    “这不是担心您嘛!”随从松一口气。

    可眨眼就要疯了。

    因为他家世子爷虽然不趴墙偷窥了,但竟然……

    竟然一个飞身,翻墙过去了!!

    那边可是戒严的地方,不许闲杂人等进出啊,宫嫔省亲呢,贸然闯入等于刺驾啊啊啊!

    第183章

    旧日好姐妹

    “恭请昭小主稍事休息,臣已备好午宴,敬请小主赏光用膳再回宫可好?”

    认亲已成,除名已毕,众人从祠堂院落退出来,虞忠再次行礼奏请。

    “有劳虞大人。”

    绯晚含笑点头应允。

    其实这都是早就定好的,虞府今天迎驾、认亲、侍膳、送驾,明天归还一切御用之物,才算迎接省亲完毕。

    虞忠这一问,不过是走个过场。

    但过场必须走,以显示对皇家的尊重。

    绯晚被簇拥到落脚处休息。

    那是虞听锦当年的闺房。而今一切虞听锦的旧时用物都已经撤走,换上了虞府新买来的家具陈设,以及内务府送来的精美贡品。连地砖都重新换掉,铺上了宫里殿堂专用的染金御窑青砖。

    三间正屋,湘帘轻拢,纱幕低垂。半开的纱窗外头,是新移栽的桂花树,寓意迎接新贵。搭配着绿油油的芭蕉叶子,和热烈盛开的月季蜀葵等夏季花卉,一眼看去,只让人心旷神怡。

    “小主累了大半天,歇一会吧。”

    香宜上前,将自带的软枕和锦垫铺在榻上,请绯晚休息。

    “这屋子比咱们春熙殿差得远,小主权且打个盹,等回宫再好好睡一觉。您身子娇弱,旧伤又没好全,今天可是累坏了。”

    说着又拿了惯用的一只紫铜提梁香炉,放了安神香进去。

    绯晚换了日常软裙,歪在榻上,看着炉上轻烟袅袅。

    笑意浅淡,几近虚无。

    “这是虞更衣的屋子,而今除了墙壁梁柱还是当初的,其余一点她的痕迹也没有了。我占了她的闺房,占了她的春熙宫,她却被家族除名,在荒僻宫院里卧病不起——

    当初对我下毒手的时候,她一定没有想到会有今天。”

    香宜哼了一声:“天道轮回,做坏事总会有报应,她活该!”

    绯晚垂了垂眼睛。

    心底并无丝毫获胜的喜悦。

    有的只是一片平静。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今生再如何扬眉吐气,也抵不过前世凄凉。

    而今种种,与其说是报仇,不如说是在尝试生命的另一种可能性。

    一步一步,碾碎所有的恶,去争自己想要的一切。

    “两刻钟后叫醒我,传兰儿过来。”

    她轻声吩咐,闭上眼睛,在榻上安然入睡。

    窗外芭蕉叶在晚夏微风中轻轻舒展,唰啦,唰啦……

    哗啦,哗啦,光着脚的小女孩提一只小罐,在水田里蹚水,弯腰摸田螺,一只一只小心收集,期待着能有一顿美味晚饭。

    “周家二丫头,快回来!快回来!你爹没了!”

    村人焦急的喊叫,惊碎一切期许。慌乱和幻灭,乱糟糟的场面,纸钱漫天飘飞。女孩子呆呆的,一滴眼泪也哭不出来,送走了病死的爹,又送走了意外摔死的娘。

    “二丫,我先卖了自己,给你换米吃。你好好的守着家,等我去城里攒够了钱,就接你过去享福。”

    大丫姐姐走了,很快,她也走了。亲戚占了屋舍田地,也卖了她。当奴婢挨打挨骂,每天都是灰暗的日子,灰蒙蒙没有个尽头。

    “二丫,姐姐来接你了!”

    她突然见到了长大成人的姐姐,仙女似的穿着漂亮衣服,带她来到一个富丽堂皇的屋子。

    “二丫以后就住这里,跟姐姐一块享福……”

    姐姐递给她一块桂花糕,她还没放进嘴里,那糕点就变成了雪白的毒舌,张开血盆大口,叼住了她。姐姐在旁边狞笑,一转脸变成了虞听锦,拿着针来扎她,“贱婢,你也配当我妹妹!”

    绯晚猛然坐起。

    大口大口喘气,冷汗浸湿衣衫。

    指甲缝旧伤隐隐作痛。

    “小主,怎么了,这才一刻钟不到……”香宜连忙上前,扶住刚睡下就惊醒的小主。

    是梦?

    是梦!

    绯晚看着窗外芭蕉叶上反射的金晃晃日光,出了一会神,才渐渐清醒。

    竟梦到了小时候。

    往事一去不复返,养父母再好,也都没了,想念有什么用呢!

    上辈子自始至终,再没见过比自己更先卖身为奴的姐姐。今生帮身边内侍冬宝打探家人时,也着人暗中找过姐姐的下落,得到的消息是,她已经死了。随着主家踏青游山时,不小心跌落河中,淹死了。

    她再无一个亲人。

    只在梦里重温片刻当年罢了。

    可梦也做不安生,为奴的辛酸、虞听锦的迫害,如同梦中那条毒蛇一样缠着她。

    “打水梳洗,传兰儿过来吧。”

    绯晚很快恢复清明眼神,抛却梦中一切。

    前路漫漫,道阻且长,她可没工夫缅怀过往!

    须臾梳洗完毕,重新换了容华吉服。绯晚屏退所有宫人,叫她们退到屋外院子里远远候着去。

    跟前只留了香宜一个。

    虞府的婢女兰儿和一个同色婢女服饰的丫鬟,双双进来请安。

    在门口处便跪下磕头,大声问礼:“给昭娘娘请安!娘娘万安!”

    绯晚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到院子里。

    “虞家没人教你们礼数么,本主位份不够,尚不能称为娘娘,叫小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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