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他大义凛然抬起头来。把心底那些阴虚卑暗的想法,全都抛在了脑后,仿佛即将所做的一切,全是君威所迫、舍己为大局。
“陛下,微臣知罪。”
“臣见虞更衣形容凄惨,病体支离,一时痛心,无故迁怒了昭容华,所以才有所冒犯。臣糊涂,不但没认清虞更衣的过错,更辜负了陛下对臣的拳拳眷顾之心,请陛下降罪!”
“臣这就去跟昭容华请罪,也要和她再仔细说一说当年之事。若容华小主真是臣遗失的爱女,臣愿一生茹素,为陛下祈福以表感激!”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萧钰放下折子抬头,淡淡笑了。一时骄矜没什么,做臣子的,时时反省,认得清自己身份就好。
“虞爱卿请起。何必惶恐,朕不过与你玩笑两句罢了。你这样请罪,到让朕心里愧得慌。”
“是微臣的错!”
萧钰起身绕过书案,亲自将虞忠扶起,“爱卿一直忠心耿耿又勇于担事,西北那边若无爱卿,如今还不知怎个情形。朕以后还要仰仗爱卿,咱们君臣之间,岂能因小事生了嫌隙。”
“陛下圣明,都是微臣教女无方,虞更衣方才言行冒失,臣一定好好劝慰她。待下回见到昭小主,臣一定好好请罪。”
萧钰对虞忠的低头和惶恐很满意。
笑道:“不管昭卿最后是不是你的女儿,到底她是虞府出来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择日不如撞日,朕今天就帮你们把误会解开便是。”
遂命人即刻去请绯晚和虞听锦,让她们同到御前来说话。
虞忠知道今日躲不过,便躬身一脸感激地说:“多谢陛下!”
春熙宫。
接到消息的绯晚并不惊讶,只因她早就料到会见驾。虞忠都被传进宫了,今日的事岂能没有个结果。
她从春棠院回来之后,就沐浴换衣,不但洗去了在虞听锦房中沾染的腥臭气,还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
临出门前对镜一看,太漂亮了失了柔弱,便将眼角揉红,仿佛哭过似的。
这才往御前去。
而春棠院,去传旨的是曹滨的义子崔良。
被曹滨勒令反省之后,他老实了几天,刚重新出来当差。
便主动接了去春棠院的差事,存着个心思,想看看虞更衣还有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毕竟是曾经的贵妃。
兴许,复起也容易。
到时候她天然就是昭容华的死敌……
崔良抱着这念头到了春棠院,刚一传旨,就被闻声冲出来的一团臭气熏了个倒仰。
“呕……”
他真吐了。
第160章
更衣复宠?算了吧
待看清那团臭气竟然是曾经的贵妃娘娘……
崔良顿时绝了等虞听锦复宠的念头。
就这……
算了吧。
与其等她东山再起压制昭容华,还不如他盼着自己一觉醒来变个女人封妃受宠。
“劳烦虞更衣收拾收拾,陛下立等您过去。”
他站远了催促。
为首的紫衣宫女笑道:“虞小主,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陛下还是念着您的呢。事不宜迟,咱们这就梳洗一下赶紧过去。”
等本主见着陛下,一定把你们这些天是怎么欺负我的如实禀报,一个个儿的都给你们杖毙!
虞听锦发着狠,却也不得不让她们帮忙收拾梳洗,因为实在没人可用。
紫衣宫女催着其他几人赶紧动手,拥着虞听锦进屋迅速收拾一番,梳头换衣洗手洗脸……
沐浴熏香却是来不及了,于是就给虞听锦全身上下佩了五六个香囊,来掩盖污浊气息。
虞夫人见女儿没有像样的首饰可用,把自己头上的簪子、腕上的镯子、腰间的玉佩都戴在了女儿身上。虽然样式老气,但也顾不得许多了。
“锦儿不要怕,也不要急,见了陛下,把咱们正经侍郎府千金的气度拿出来,把那只会装样的冒认官亲的婢子比下去!”
她陪着女儿一起去御前,一路细细叮嘱。
崔良带着御前的人隔老远带路,实在不想沾惹臭气。
一时到了御书房外,绯晚已经等在玉阶之下。
“虞夫人也来了。”
目光从虞夫人紧紧挽着虞听锦的手上滑过,绯晚含笑,率先开口搭话。
“昭小主。”
虞夫人微微躬身点头,就算问候过。
她扶着的虞听锦一双眼睛淬了毒似的盯着绯晚,自然不会行礼问好。
“两位小主和虞夫人请进去,陛下和虞大人都在里面等着。”
崔良进去通禀之后,出来召唤。
他目光在绯晚和虞听锦身上悄悄打个旋,立刻躬身,对绯晚露出讨好的微笑。
“昭小主腿上有伤,上台阶慢着些。”
“多谢崔公公提醒。”
绯晚早敏锐觉察他的排斥之心,但表面工夫还是要做的,含笑朝他点了点头。
虞听锦却对崔良讨好绯晚十分嫌弃,路过他身边时冷冷哼了一声,嘴巴微动,无声咒骂。
她现在对绯晚恨之入骨,尤其是见了父母,听说父母是为了认亲之事入宫,更加恨不得立刻把绯晚弄死。自然,也就对向着绯晚的所有人心怀敌意。
没根的东西?!
崔良一下子读懂了虞听锦唇形,垂下头去,眼底怨毒。
臭气熏天的贱皮子,也敢瞧不起本公公!一时之间,对虞听锦的怨恨反而胜过对绯晚的。甚至开始琢磨怎么暗中收拾虞听锦……
“陛下!嫔妾知道错了,求您原谅嫔妾当日口无遮拦,嫔妾以后一定改过。只求陛下顾念往日和嫔妾的情分……陛下,嫔妾再为您抚琴一曲,可好?”
虞听锦一进殿,便哀哀跪倒在御案前。
芙蓉泣露,声声悲啼。
萧钰却被扑面而来的一股臊臭气息熏得皱了皱眉。
再往下头一看,一个面色蜡黄,牙齿也蜡黄,口脂鲜红却唇皮皲裂,头发油汪汪一绺一绺梳着飞仙髻,那髻却乱蓬蓬一团的女子,看着眼熟,却是不敢相认。
虞氏?
她进冷宫才多久,而且又放出来了,就算病了一场,也不至于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吧?!
再听着她沙哑的哭声,萧钰只觉得倒胃口。
而旁边不远处的绯晚,安静行礼,安静站在角落候着,不哭不闹不烦人,眼角明明还有哭过的痕迹,却一点委屈也不露出来。
对比之下,煞是温顺可爱。
一时间萧钰都觉得自己撮合虞家父女相认,权术考量倒在其次,确实是绯晚更适合做千金小姐啊!
“陛下,都是臣妇没教好女儿,臣妇愿意领罚。只求陛下念在锦儿往日侍奉您的情分,念着她爹忠心勤勉,饶过她这回吧。春棠院地处荒僻,伺候的人也不足,请陛下给锦儿……”
“住口!”
虞夫人跪下替女求情,没说完,就被虞忠厉声打断。
虞忠连忙跪下请罪。
只恨自己娶了个蠢老婆。
这些年忍着她,竟终于让她蠢到皇帝跟前来了。
眼见着皇帝脸上又浮起温煦如春阳的笑容,虞忠知道不好。为了今天能过关,唯有主动挑起话题。
“昭小主,其实寿宴之后,臣也着人去查访当年之事了,只是眼下还没结果。听闻惠真禅师还在宫中住着,不如,请她再来见面,仔细说一说昔日细节,或许能有新的转机?”
绯安分分,柔柔弱弱,闻言便点了点头,轻柔地说:“一切但凭陛下和虞大人做主。”
漆黑清澈的眼睛往皇帝面上一扫,便怯怯垂了眼帘,似把一切期待和委屈都咽了下去,只不肯让人为难。
“那就去叫惠真。”萧钰吩咐,“你们都去外头等,朕还有折子要批。”
原本想看看认女的热闹,但虞听锦太臭了,夹杂着香囊香味的臭气,比单纯臭气还熏人,他受不了,索性把人都赶走,别脏了他的书房。
“昭卿,你留下研墨。”
单独留了绯晚。
“是,陛下。”
绯晚礼数做足,送虞忠三人出殿外,这才挽起袖子,回到皇帝身边持起墨条。
曹滨无声带着人打开了前后窗子,让微风透进来,把屋里臭气吹散。
大太监暗暗叹息一声。
虞更衣怕是不成了。
有了今日的脏污展现在陛下眼里,日后任她再怎么打扮得花枝招展,那也是白搭了。陛下怕是一见到她,就会想起今日的反胃。
微风习习,吹着案上纸上轻轻作响。
绯晚皓腕如雪,轻而缓地转动手中墨条,臻首低垂,安静研墨。
虞听锦的狼狈,在她意料之中。
若无御旨宣召,她也会想个法子,让虞听锦匆匆来到御前的。难得昔日春贵妃有了新鲜样子,不叫陛下瞧瞧,岂不是浪费了么?
春棠院有贤妃的人伺候,必定不会让虞听锦体统利落,一定会让她看似盛装,却实则招人烦地前来见驾。
而虞听锦自己备受折磨之后,性情偏激到近乎癫狂,又素日心高眼高,哪里还能妥帖评判自己是否貌美。
瞧她方才哀哀乞怜的样儿,怕还以为自己是以前的天真少女外形呢……
“昭卿,在想什么?”
皇帝忽然从折子上抬头。
想你素来好美色,虞听锦怕是彻底没希望了。绯晚眼底划过讥诮。
转眸间,嘴角已经扬起温婉弧度,低声道:“没想什么。”
“怎么只呆呆看着一处不出声?”
萧钰伸手一捞,将绯晚捞在了膝上环住。
晚夏虽有凉意,却未到添衣时节,单薄锦袍底下,绯晚感觉到皇帝坚实有力的双腿,脸色顿时一红。
此时殿外,等候半晌的虞家三人,终于见到了被召来的惠真师父。
当看清惠真身后跟着的少女,虞听锦脸色一僵。
“你怎么来了!”
虞素锦睫毛颤了颤,有些害怕地轻声说:“长姐,我是随着母亲一起来……探望长姐的……”
第161章
臣女虞素锦,叩见陛下
“谁需要你探望!”
虞听锦只觉一刺未平,又添一刺。
眼看着庶妹虞素锦打扮得十分明丽,面如初春娇嫩花朵,身上穿戴更是精致端雅,顿时自惭形秽,觉着自己匆忙梳洗还戴母亲首饰的样子太过狼狈。
怒气一层层翻上来,自然没有好脸色。
“爹爹,娘亲,你们带她进宫做什么!”
“御前之地,更衣小主发什么脾气?”虞忠脸色不好,今天因为虞听锦的脾气,已经有太多是非了,他觉得妻子实在是没把女儿教好。
“带素素进宫,是想宽慰劝解你,也让你感沐手足之情,调整心性……”
话未说完虞听锦就气出眼泪:“本主不需要她劝解,心性更没问题!”
哪来的手足之情,姨娘生的庶出,也配和她论手足?
虞忠眉头皱起,要不是在御书房外,真想把虞听锦狠狠训斥一顿让她清醒——现在你已经不是得宠的贵妃了,身为小小更衣,生死皆在皇帝一念之间,不顾惜自身也该多替家中想想,怎可如此任性!
“父亲,母亲,请别怪长姐,你们看她最近清减如此,想必受了很多苦,心里难过得很。”虞素锦含泪劝解,不但不为姐姐的鄙视而伤心,反而为对方着想,“若是骂我几句,能让长姐心里舒坦些,那么长姐便尽情发泄好了,我这次进宫本就是担心长姐,想来给长姐宽心的。”
虞忠忍着气低声告诫虞听锦:“多学一学素素的宽和!你若有她半分端庄贤淑,父母在家也不用担心你了。”
虞夫人不爱听了:“老爷也不看看锦儿什么处境,住那样的屋子,身边都是刁奴,你让她怎么宽和?想办法救她才是正经啊!”
“阿弥陀佛,各位,陛下召贫尼来此,似乎是为昭容华的身世……”
惠真忽然出声,打断了几人争执。
一家四口这才想起她。
“惠真师父,借一步说话。”
虞忠将惠真叫到一旁,避开宫院里所有内侍宫女,也避开妻女,问惠真入宫之后,都透露了什么。
“贫尼一番生死劫难,早已顿悟看空一切,已将事情如实禀报陛下,只未曾说出大人和夫人上个月让贫尼缄口、还给了贫尼一笔银子的事。阿弥陀佛。”
惠真此言一出,虞忠脸色凝重。
陛下什么都知道了?
若如此,便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顶多借口去找证据,查访当年人证,或许还可拖上一段时日。但难道还能让当年涉事之人全都封口?除非他们都死了!
可那样做风险太大,完全没有必要。
虞忠心念电转间已然判断好形势,做了决定。
“此事连累师父,都是我的过错。”虞忠朝惠真拱手道歉,“其实当日请师父慎言,并非是让师父隐瞒,只是事关重大,我想等昭容华的身份彻底查清再说。没想到后续出现这些波折……”
长叹一声,他摇头苦笑,“想来也是天意!既师父已经告知陛下,那么我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了,如实相告,抓紧查证,一旦查出昭容华是虞家女儿,我自然立刻与她相认。只是还要劳烦师父在御前多多解释,免得陛下误会我。”
“阿弥陀佛,贫尼定当尽力。”惠真双手合十。
一旦做出决定,虞忠便不再耽搁,立刻叩请觐见。
暗暗给了妻子一个严厉的眼神,压低声音道:“在御前不许再乱说话,一切按我意思办,否则回家我便写休书!”
虞夫人满脸震惊。
当着两个女儿,一个外人尼姑,丈夫竟敢这样威胁她!
气得脸部颤抖,几乎控制不住表情,袖子却被人轻轻拽了一下。
庶女虞素锦低声劝导:“母亲息怒,有什么事,等回家再说可好?”
虞忠眼露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