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她在新婚之时,也曾和皇帝如此亲密过。两个人之间温馨的相处,温柔到至今难以忘怀。她给皇帝篦发,皇帝也给她梳头,簪花,甚至画眉。
可渐渐的,就再也没有了。
她终于成了中宫的摆设。
一个又一个新人上来,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昭容华,你现在风光,可别忘了,你踩着上位的那个人,是一年多升到贵妃的虞氏,你的姐姐。
她败了,你上来,焉知你身后不会有另一个蹿升更快的人呢?
到时候今天的虞更衣,就是你的下场。
不,你的下场,只会比她更惨!”
皇后嘴角缓缓上翘,露出恶意的期待。
绯晚轻轻摇头:“她不是我的姐姐。而娘娘你,也不是输在身份和才貌。娘娘,如果你觉着,自己做过的事被揭露出来,就是输,那你永远都不会意识到自己的错,也就永远不会得到你想象中的赢。”
“娘娘,你错就错在,没有体谅陛下的心,也没有体谅到后宫所有人,以及朝臣,还有天下万千百姓的心。
你知道,母仪天下这四个字,分量有多重吗。”
皇后怒极:“本宫不知道,难道你这种贱婢会知道!”
绯晚眉目间一瞬间掠过凌厉的冷意。
贱婢。
人人都这样骂她。
“如果因为家里穷,吃不饱饭,被迫卖身求温饱就是贱,那天下任何人都有贱的可能。”
“娘娘若是获罪,抄家流放,女眷为官奴,那么你们家里的女孩子便都成了‘贱婢’了!”
皇后厉声:“你敢咒本宫家族!本宫可还没倒呢,只不过养病而已,你就肖想将本宫抄家、自己坐凤位,可笑!”
绯晚道:“我这是打个比方,如果你能将心比心……”
“本宫完全知道你心里怎么想,也不屑与你将心比心,因为你的心又脏又歹毒。”皇后冷笑打断,极其轻蔑地看住绯晚警告,哪还有平日半分温慈。
“你只刚升了容华,就这样痴心妄想,敢算计本宫。你的好日子怕是快要到头了,陛下最讨厌轻狂嚣张之人!”
皇后拂袖而去。
这一次不用御前宫人“送”,自己便快步走了。
凤仪宫的人匆匆抬上凤辇,追在后头,很快消失在逐渐浓黑的夜色里。
绯晚站在殿前回廊,静静地,落下几滴泪。
“什么是‘母仪天下’的分量,你认为呢?”
皇帝跨出殿门。
绯晚和皇后就站在距离殿门口不远的地方说话,虽然声音不高,但若站在门边仔细听,还是能听到一句半句的。
绯晚抹掉眼泪,回头福身:“陛下。”
她并不怕所言被皇帝听见。
甚至想让他听见。
萧钰走上前,携起绯晚的手,见她拆开的纱布还没包上,便命人传医官。
“不必了,陛下,嫔妾自己可以换药包扎。”
萧钰便只叫人拿药和纱布过来。
绯晚轻声回答他方才的问题。
“陛下,嫔妾刚才和皇后娘娘说话,只觉得悲哀。”
“站在陛下身边的女人,一国之母,既不能稳定后宫,让陛下无后顾之忧,又不能体恤民间疾苦,看不到卖身为奴之人的痛苦,反而因为陛下给予的身份自觉高贵,算计欺压别人,这不是母仪天下。”
“嫔妾不为自己悲哀,只为娘娘在其位而不谋其事感到悲哀,更为天下百姓悲哀。”
萧钰脸色一沉:“你妄议中宫!”
绯晚跪下:“嫔妾错了。”
“看样子你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是。但陛下说嫔妾错了,嫔妾就是错了。因为陛下站得更高,看得更远,嫔妾愚钝,都是不识大体的粗浅想法。等日后嫔妾努力认字、努力跟陛下请教,也许就能理解陛下训斥嫔妾的苦心了。”
美人乖顺认错。
比起皇后冷着脸不认罪,自然是眼前的美人更令人舒心。
何况皇帝原本,对皇后就已经非常失望了。斥责绯晚,不过是让她认清自己身份,不要以下犯上。
“起来吧。”
“谢陛下,嫔妾一定更加谨言慎行。”
绯晚盈盈站起。
观察皇帝神色,知道他虽然没有怪罪她顶撞皇后,却也没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他同皇后一样,不能体会她这等为奴之人的苦楚。
恰好宫人送来了药品和包扎物件,打断绯晚思量。
绯晚就着檐角灯笼的光,将药粉洒到受伤的手指上,包了纱布,系夹板时有些不趁手。
旁边宫女想要帮忙,萧钰却直接伸手相助。
“陛下……”
绯晚的语气,惊讶又甜蜜。
恰到好处让皇帝感受到她的恭敬和惊喜。
“别动,朕来。”
他动作竟然颇为轻柔,系好了,还问疼不疼。
“陛下包的,怎么会疼,嫔妾以后都不换药了,只留着陛下系的结。”
“巧言令色。”
“嫔妾正是狐媚子。”
“陛下就当个昏萧钰刮刮绯晚鼻子,带她重新入殿。
绯晚低垂眼眸。
显然,帝王还没习惯和她谈讲正事,依旧只愿享受她的侍奉。
那么便侍奉好了。
明烛高照,红袖添香,皇帝享受完绯晚的殷勤服侍,又批了一会折子,看了一会书,才携美入内室。
绯晚犹豫:“陛下,太后说嫔妾三个月不许侍寝……”
萧钰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什么话也没说,直接拉着绯晚进了寝帐之内。
明黄色的一方天地,灿烂而封闭,淡雅的御香将两人包裹其中。
绯晚微微叹息。
和皇后说完话落的几滴泪,并非虚情假意,她适才是真的感到悲哀。
如果皇后像个皇后的样子,帝王也像个帝王的样子,天下如她一样的卑微之人,也许不会太过痛苦。
可偏偏,他们顾的,都是他们自己。
权力,地位,荣华富贵,生平抱负,自尊体面……
唯独不顾她这等人的悲苦。
她想好好活着,便只能争斗,争宠,往上走。
接下来么……
——皇帝不顾太后懿旨,也要留她在辰乾殿。那么便说明,皇帝这回是铁了心要彻底压住太后了。
身为棋子,她是危险的,却也是大有机遇的。
第二天早上回到观澜院,绯晚便让人悄悄传了口信出去。
“告诉陆龟年陆大人,烧把火,烧得旺旺的。”
第148章
太后还是脾气很大
陆龟年此人,绯晚前世有了解。
而且了解得比较多。
困于虞听锦之手时,她便对朝堂上一个搅动风雨的言官有所耳闻。
当时她可是两耳不闻宫外事,连春熙宫内部的事都不甚了解,纯粹受虐受苦的封闭状态。
还能听说陆龟年这个人。
可见他有多出名。
不过那时候,他是帮着太后的,从翰林到御史,是言官中的出头鸟,在舆论上给了皇帝很多压力,却又让皇帝没法处置他,很是闹腾了一段日子。
皇帝每天为他头疼,屡屡跟当时的宠妃虞听锦念叨。
才传到了绯晚耳朵里。
但他最后还是被收拾了,在皇帝掌控局面之后,他死在了夺官流放的路上。
后来绯晚侥幸逃出宫廷,在逃亡之时,遇见了陆龟年的家眷,是妻子和两个弟弟一个妹妹。
全家充为官奴,受不了为奴之苦,一家子好几口人,竟能很快从不同的为奴之地暗中勾通,结伴逃了出去,也是很有本事的。
从他们口中得知,死掉的陆龟年更有本事。
农家子弟,父母双亡,自学成才,靠在私塾书院蹭课听,一路科举进了翰林院。
却因为妻子被人觊觎,座师同僚都不愿为他出头,为了保住妻子,他钻营投靠了忠清伯府,从此做了太后的出头椽子。
寿宴这当口,他正处在即将被夺妻的恐惧中,无计可施,一筹莫展。
也还未靠上忠清伯府的大树。
绯晚悄悄让人递给他的字条,成了“权贵”抛给他的第一个橄榄枝。
他并不知道自己之后会靠上忠清伯府,只当“宠妃”绯晚,是他此时能借力的唯一依靠。
满朝非议绯晚,太后还有懿旨,他此时和绯晚联手,当众顶撞太后,那是有生命危险的。
但绯晚料定他同意的可能,有八成,甚至九成。
自然,绯晚没有提夺妻之事,只说要送他一场富贵。
富贵险中求,是彼此合作的表面原因。
只求富贵的官员,绯晚此时还不能利用,有更深缘故的陆龟年,才是她的首选。
“小主,陆大人回话,说一定不负小主信任。”
消息传出去没多久,就有口信传回来。
绯晚轻轻点头。
陆龟年的办事能力,前世已经证明过了。
前世他让皇帝头疼,现在,该让太后头疼了。
第二天下午,小林子就从御前的熟人那里得到消息,皇帝收到了好几份劝太后长期移居西山别苑休养的折子。
有御史的,有官员的,竟还有依附于忠清伯府的两名勋贵的折子。
表面劝太后休养,其实是让她不要再涉政。
“陛下很高兴,把几份折子都派人送到了慈云宫,还让文太医去给太后请脉,但是文太医被赶出慈云宫了。”
小林子悄悄跟绯晚禀报。
收了御前的人,有不少方便。
小林子再受崔良的排挤,在御前时间长了,也有自己的人脉和耳目。
探听皇帝消息有时比较容易。
“太后还是脾气很大。”绯晚笑道。
把文太医赶走,基本等于和皇帝撕破脸了。
“有陆大人的折子吗?”
小林子答:“还没有。”
那就是陆龟年还有后招,蓄势待发。
绝不只是这几份折子。
绯晚等着。
之前她侍寝的消息,让后宫许多人惊愕。毕竟太后下了懿旨不许她侍寝,皇帝却明着违背。
但不管旁人怎么议论,绯晚不管,她只认定皇帝会借着反抗太后宠她就好了。
“惠真师父,宫里可还住得习惯?”
在天气晴好的早晨,绯晚坐软轿到宫中观音堂,拜访寄住此处的惠真。
这里的执事名为静尘,曾经和芷书一起为绯晚作证,在虞听锦派婢女污蔑绯晚行巫蛊时,站出来证明绯晚的行踪。
绯晚后来给各处宫人们求恩典时,也求了皇帝,让静尘成为了观音堂的执事。
原本的执事去了宫外相国寺的附属庵堂,只需皇帝一句话。
“阿弥陀佛,昭小主一切安好?”
见绯晚来了,静尘出来见礼,笑容可掬。
出家人也是尘世人,尤其在宫廷这种地方,静尘对提携自己的绯晚很恭敬。
“师父也安好。”
绯晚双手合十而笑。
静尘知趣,很快就退下,让绯晚和惠真独处。
惠真在御前的拘谨慌乱一扫而空,面目平静,是真正的出家修行之人,眼神比静尘更平静无波。
“昭小主,宫里很好,但贫尼更喜欢宫外。”
“等我身份确定,您没有危险,就能出宫了。只是您最好远离京城,前往江南,可保平安。”
对于善心收养过自己的人,绯晚没有欺骗,实言相告。
出宫出京,是远离是非,免得再卷入上位者的争斗。
去江南,是因北方战乱会席卷很多地方,越向南越安全。
惠真点头微笑:“到了江南,贫尼会游方各处,像那位‘烧死’的师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