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惠真连忙道歉,又有些手足无措地安抚绯晚,差点想用她沾满尘土泥污的袖子给绯晚擦眼泪。被贤妃手疾眼快,上前给拉开了。
“昭妹妹先别忙着哭,她还活着,你们有的是机会叙旧。眼下,先让惠真把她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如何?”
“多谢娘娘。”
绯晚抽噎止住哭。
贤妃看到御前内侍手里头提的食盒,笑道:“陛下是给臣妾送好吃的么?”
“昭卿做的,你也一起尝尝。”
萧钰让人把酥酪和莲子羹拿出。
绯晚恭谨福身:“长乐宫精致吃食多的是,嫔妾班门弄斧,献丑了,望娘娘莫怪。”
贤妃心情好,不吃醋,笑着让人拿了水晶碟盏,亲自盛了酥酪侍奉皇帝。
萧钰吃着香滑甜软的酥酪,看了眼惠真:“从哪里找到她的?”
贤妃忙答:“陛下容禀。寿宴上的事,臣妾虽愚笨,却也觉得蹊跷。怎么惠真的庵堂早不着火,晚不着火,偏在袁庶人的血书即将公开时着火呢?滴血的事虽然告一段落,可昭妹妹身份未明,日后难免还有人指摘她。
臣妾想着,给她解了围,让她从此专心侍奉陛下岂不是好?所以就多事,私下告诉家里,让帮着留意一下庵堂着火的案子。
谁知恰好,京兆府的公差去庵堂调查时,无意间发现了活着的惠真师父。臣妾一听说,就连忙把惠真宣进宫来了,好让她亲口说出昭妹妹身份之谜。
臣妾自作主张,有违宫规,还请陛下责罚!”
她蹲身行礼告罪,脸色凝重。
吓得旁边惠真也连忙跪倒在地,趴着磕头。
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惶恐模样。
萧钰撂下碗,淡笑:“那就罚贤妃,再给朕盛一碗莲子羹。”
“臣妾遵命!”
贤妃脸露喜色,知道皇帝不计较她私下行事,立刻站起侍奉。
盛了莲子羹,她又叫人把自己宫里几样精致点心拿来,让皇帝一起享用。
绯静陪侍在侧,偶尔抽泣一声,显示自己的难过。
其它的,任由贤妃主导。
惠真在贤妃的鼓励和引导下,颤巍巍说出了自己的遭遇。
原来这段日子以来,总有相熟或不相熟的人,找她明里暗里打听虞侍郎当年丢女儿的事,还问她两年前是否帮虞家找回了女儿。
这是虞家的私事,她便守口如瓶,对谁也没细说。
前日晚上,又有人来问,如果让她公开指认绯晚就是虞家的真女儿,她愿不愿意。
对方还给她一张五万两的银票。
她没有答应。
谁知凌晨就出事了。
庵堂起了大火,看似从厨房烧起,可她住的禅房烧得最快最凶。她当时起夜,去了茅厕,回来时已经没法冲进屋救人了。
和她同住的一个游方女尼,被烧成了焦尸。
她怀疑事出有因,悄悄遁走,没敢露面,任由大家以为她烧死了。
当天夜里,才敢溜回去,想寻找大火烧起的源头。
结果被守在附近的公差逮个正着。
贤妃轻轻把一块玫瑰酥放到皇帝面前,“陛下您看,显是有人逼惠真指认昭妹妹是虞家小姐,她不从,就干脆来了个死无对证。还能给虞家泼脏水,让人误会是虞家为了掩盖昭妹妹身份,杀了惠真。
也不知道是谁起了这么毒的心思,做下这么狠的事,真可怕!”
萧钰噙一口玫瑰酥,细细地嚼,只是沉吟不语。
贤妃又添茶斟满。
清淡的茶香混着着酥皮点心甜腻的香味,氤氲不散,和长乐宫富丽的奢华相得益彰。
惠真跪在地上,袍子破了好几处,沾满了火场的烟灰,又有着初入宫闱的瑟缩和遭逢大变的恐惧,整个人和周遭格格不入。
半晌,萧钰才对她说:“你是出家人,跪佛祖,跪菩萨,这里便不用跪了,起来吧。”
惠真颤颤磕了个头,趴在地上闷声道:“阿弥陀佛,贫尼在庵堂拜未来佛、过去佛,眼下拜的是现在佛。”
然后才谢恩爬起来,低头拘谨站着。
萧钰却被她逗笑了。
“惠真师父很会说话。赐座。”
惠真双手合十,紧张念了句阿弥陀佛。
待长乐宫的宫女端了锦凳过来,她坐下的瞬间,紧张得差点摔着,被宫女扶了一把才稳住,勉强坐了。
萧钰含笑审视她的慌张,忽然问:“昭容华是不是虞家女儿,惠真你可知道?”
“阿弥陀佛,贫尼认为,昭小主正是虞夫人十八年前丢失的孩子。”
“你确定?”
“九分确定。”
绯晚稍微睁大了眼睛,懵懂又惊讶:“可是,师父,我在虞家……”
惠真再次念句佛号。
“昭小主,贫尼险被火烧死,这番劫难,想是贫尼欺心,没有为小主据理力争的报应。众生畏果,菩萨畏因,贫尼不想再种下恶因,所以日后只说实话,再不会为任何人、因任何理由打诳语。”
她拘谨又紧张,但是一直陈述着。
到底,是把绯晚当年如何丢失、后来又如何被她认出并找回的前前后后,都讲了出来。
十八年前,虞夫人怀着身孕,噩梦不断,不得已挺着大肚子,到京郊一家香火很旺的寺庙上香求平安。
当晚住在寺里,谁知不小心滑倒,导致早产,生下一个身体孱弱的小女婴。
因为母女俱弱,不敢挪动,就临时在寺里居住,想等十天半月之后,母女两个身体都好些了再回城。
谁知有天早晨一醒来,女婴便不见了。
虞夫人撒出人手到处找,寺里僧人也帮忙,山前山后寻遍了,不见踪影。
找了一两日没有结果,僧人推断可能是有人偷婴,建议报官。
虞夫人却不肯。
第144章
纵火真相
僧人劝她报官调查,或许能尽早找回女儿,毕竟寺庙里虽然人来人往,但晚上能在香客厢房接近虞夫人的,毕竟是少数。
让公差把相关人等拘起来讯问,也许能查出不妥。
虞夫人却道:“这孩子是在庙里生的,也是在庙里丢的,说不定是冥冥之中佛祖的安排,我和这孩子的缘分就这么几天。万事不可强求,我会尽力去找,但找不到,也是天意。”
她拖着生产完还没休养好的身子,爬了几天山,到处找,没找到。
便在佛前给女儿点了一盏灯。
祝孩子早登彼岸。
还捐了一大笔香油钱。
然后就离开了寺庙。
虞夫人身边一个老嬷嬷倒是比虞夫人还悲痛,没跟着下山,当天跳崖死了。
当时的知客僧觉着虞夫人不近人情,难以理解,主持告诉他:“世上万般,皆有缘法,她不强求,我们也不可强求。便是女婴找到,回到虞家,也未必是福。”
寺里的僧人们在虞夫人走后,又连接找了一些日子,山前山后翻了好几遍也没找到,这才渐渐罢了。
后来倒是听说,虞家又抱养了一个女婴。
虞夫人对女婴极好。
僧人们见过各种各样的香客,虽觉得虞夫人心思奇怪,但还有很多人比她更奇怪,时间久了,此事也就不提了。
“这些事,都是贫尼后来和寺中老僧相遇,闲聊谈起,才些微知晓的。贫尼十八年前不知虞夫人丢女,寺中僧人们也不知道,那女婴就在贫尼身边。”
惠真说起来,颇为感叹世间因缘。
当时的惠真,在距离那座寺院几里路的另一个山洼居住,刚跟着废旧庵堂的老尼剃度出家。
有天,忽然村里的猎户送来一个女婴,说是山上捡的。
女婴看起来刚出生不久,身体虽弱,襁褓和小衣服都很精致,不是寻常人家能有。
惠真师徒两个慈悲为怀,收养了女婴,以米汤哺育,一面托人去城里打听谁家丢了孩子。
几个月没打听到,女婴却渐渐长大,身体也不是很弱了。
恰好有相熟的香客要收养女孩子“招弟”,惠真师徒知道对方是向善之人,便把女婴交给了对方。
女婴随着那对年轻夫妇在京城里生活,夫妇摆小摊维生,女婴便被放在摊子旁边躺着,虽然风吹日晒,可有父母逗弄喂养,夫妇俩盼儿子,待她却也不错。
惠真有次路过那摊子,见小女娃日渐长大,拿着拨浪鼓坐在养父手编的摇车里开心地笑,便彻底放心。
女娃两岁左右时,夫妇俩回乡奔丧,再没入京。
等惠真再见到绯晚时,已经是十几年后,绯晚当丫鬟都好久了。
惠真那时候,老尼师父早已坐化,她进了城里的庵堂,当了寺监。偶然看到前去拜佛的绯晚,认出她手腕上浅淡的蜻蜓形状胎记。
很淡很淡,几乎接近皮肤颜色的胎记,也许不能说明什么。
但绯晚的眉眼依稀有幼时影子。
再询问她出身来历,听到她讲出养父母的名讳,惠真便确定了是她。
何况,她一直带着小时候襁褓料子做的随身荷包,惠真认识那襁褓。
惠真当时已经知道虞夫人丢女的事,于是带着绯晚去了虞家。
当时虞夫人一眼认出了襁褓布料。
也记得绯晚手腕的胎记。
“贫尼当时只当骨肉相聚是喜事,谁知……”
后来她收到绯晚悄悄托人送的信,说在虞家过得不好,想要跟她出家。
她为此特意去虞府拜访。
却被虞夫人冷淡打发了。
“小主如今成了宫里尊贵的人,也算是苦尽甘来。”惠真念了句佛号。
绯晚合十还礼。
“多谢师父……只是,我还是不敢相信,自己是虞家的女儿……”
她欲言又止,静静落泪。
惠真道:“相貌胎记和襁褓,贫尼都记得。您的养父母名讳,跟贫尼师父当年交付女婴的夫妇相同。所以贫尼相信您九成是虞家女儿,剩下那一成,只是念着天下之大的巧合,兴许在您故乡的同州同府,有一对同名姓的夫妇,也收养了一个有蜻蜓胎记的女婴?”
谁都知道这种巧合几近于无。
贤妃在旁击掌:“如此说来,昭妹妹一定是侍郎府的嫡出小姐了!”
又困惑:“……可既然如此,为什么虞家不认昭妹妹?让她在府里宫里当婢女,在寿宴上还公然否认,这似乎不合常理。”
惠真道:“贫尼所言,可在佛祖面前发誓,无一字虚言。只是昭小主养父母已逝,贫尼师父也早已坐化,当年捡女婴的村中猎户现在不知是否健在,一时却也没有人证。虞府若不认昭小主,贫尼并无办法。”
“陛下,叫虞大人或虞夫人进宫,问一问?”贤妃试探。
萧钰沉了沉脸色。
只有惠真一面之词。
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
所谓襁褓布料,算不得什么。
若是虞忠夫妇说惠真认错了人,也没人能证明,绯晚就是虞家女。
只是……
说到底,绯晚是不是虞家女,并不要紧。
她来自张家李家还是虞家,他都喜欢。
此事的关键是,谁要烧死惠真?
“贤妃,你宣惠真进宫,想必对庵堂之火,也有些了解了?”
萧钰淡淡问道。
贤妃眼底划过几分得意,随即用盈然笑意掩饰住。
“回陛下,说来也巧,说不定是太后福泽庇佑,京兆府的公人日夜调查,在找到惠真没多久,也找到了放火的人。只是府衙的口供卷宗等,就不是臣妾能观看的了,还请陛下宣京兆府尹细问。”
“那就宣。”
萧钰一声吩咐,曹滨立刻出去传旨宣召官员。
长乐宫是内宫,萧钰起身离开,前往辰乾殿接见臣子。
贤妃自然带着惠真跟随在后。
绯晚作为当事人,也要到场。
御驾之后,贤妃仪仗,还有绯晚的小软轿,宫人簇拥,队伍浩浩荡荡。
一时惊动了宫中不少人。
于是,到了晚上,绯晚留在辰乾殿伴驾之时,宫中各处已经得到了消息。
京兆府查明,太后寿宴当日,某街某庵的大火乃是人为纵火,为的是烧死一个叫惠真的尼姑,嫁祸给虞侍郎杀人灭口。
为的是,扳倒宫中新宠昭容华。
而从那纵火之人顺藤摸瓜查出来的,幕后主使竟是皇后娘家一个亲戚府里的管家!
“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曹滨小心站在内殿门外,轻声禀报。
绯晚正在给皇帝篦头发,立刻放下了篦子,“嫔妾告退。”
腕子却被皇帝拉住。
“你不必走。”
第145章
激动质问皇后
绯晚的脸上露出惶然,还有一丝紧张。
“陛下,皇后娘娘此来,多半会和陛下说起庵堂着火一事,嫔妾留在这里,只怕……”
“你怕什么?”
萧钰本在内殿临窗镜案前坐着,享受绯晚轻柔解乏的通头篦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