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惊动圣驾,是臣妾的不是。陛下国事操劳,深夜还要为嫔妃之事出行,臣妾深感不安。”萧钰收敛思绪,瞥向皇后。
片刻后,淡声道:“巫蛊之事,非同小可,朕是一定会来的,皇后不必自责。”
“谢陛下宽容。”
皇后明显感觉到皇帝的不豫,不敢耽搁,连忙简要述说原委。
萧钰眉头下压:“既是春贵妃举证昭才人行巫蛊,那就将证据呈上来。”
里面虞听锦早就带着那个木偶出来了。
娇弱跪倒在皇帝舆前,含泪道:“臣妾多日不见陛下,您似乎清减了,想是政务繁忙,臣妾真的好心疼您。”
萧钰望着她容妆精致、泪水也未能冲掉脂粉的脸庞,以及她身上名贵的雪舞流仙裙,便知道她提前打扮得很好。
对比绯晚长发随意挽起的简约,帝王语气中的不耐便不加掩饰。
“说巫蛊。”
虞听锦一抖,抬头觑了眼皇帝脸色,不敢再诉衷情。
连忙把手里木偶举起,让所有人都看得清。
御前宫灯移近几盏,那木质人偶的胳膊腿便清清楚楚呈现在众人眼前。
“臣妾跟前一个婢子看臣妾失宠,贪慕昭才人周氏的盛宠,今日叛主投了周氏。没想到才第一晚值夜,就发现周氏暗中摆弄巫蛊。
她吓得不轻,不知如何是好,就悄悄来找臣妾拿主意,想让臣妾规劝周氏不要弄邪术。
可臣妾深知巫蛊之事太严重,不是臣妾能摆平的,不得不禀报皇后娘娘。
陛下,您看,这就是从周氏床上搜出来的巫蛊小人,皇后娘娘和贤妃的宫人都可以作证,绝不是臣妾瞎说!”
绯晚站在队列尽头,闻言连忙分辩:“不是的,事情不是这样子……”
虞听锦厉声打断她的辩解,命令道:“云柳,你说!如实招来,本宫不会怪你的,也不会计较你叛主,你还回本宫身边好好当差就是。”
云柳慌乱间被御前的人拖到龙辇前。
跪在地上,脸色惨白。
她意识到事情好像不对。
可木已成舟,现在只有跟主子一起把绯晚废掉,自己才有活路。
“奴婢猪油蒙了心,投靠了盛宠的昭小主,本以为能跟着她风风光光,没想到她却让奴婢诬陷春贵妃娘娘,让奴婢检举那窝壁橱里的老鼠是春贵妃娘娘养的……”
“奴婢不敢,她就以奴婢的家人威胁。”
“下午,奴婢当差时不小心打盹睡着,醒来发现,昭小主竟然在摆弄一个巫蛊小人,念叨着春贵妃娘娘的八字,还有一些听不懂的咒语……”
“奴婢吓死了。昭小主发现奴婢醒了,就告诉奴婢那是她们乡下的巫术,可以把人诅咒的霉运缠身,最后还会咒死。昭小主说春贵妃娘娘肯定完蛋了,让奴婢放心诬陷贵妃娘娘,不用有顾虑。”
“晚上她还强迫奴婢跟她换衣服,她假扮宫女出去,找地方做巫蛊仪式……”
“奴婢句句属实,不敢欺瞒陛下和各位娘娘!”
云柳跪在地上砰砰磕头。
求皇帝看在她检举巫蛊的份上,宽恕她叛主的劣迹,让她依旧回虞听锦身边伺候。
人群一时哗然。
嫔妃们窃窃私语,兴奋又好奇地议论绯晚。
巫蛊可是宫闱严禁的邪术。
太祖皇帝早就定了严苛的惩罚制度,若真有人用巫蛊祸乱宫闱,必定是死罪,而且要凌迟处死。
真宗爷当年的原配皇后就是因巫蛊被废的。
堂堂皇后之尊贵,也没能幸免一死。
看在她祖上功劳,没有凌迟,但却是五马分尸,下场十分凄惨。
现在绯晚一个宫婢上位的小嫔妃,竟然敢用巫蛊诅咒旧主,啧!
“天啊,昭才人这下必定是难逃凌迟了啊!”
“何况还牵扯出鼠咬一案,她既让人诬陷旧主,显然春贵妃娘娘是被陷害的,怪不得宫正司查不出真凶呢。”
“陛下那么宠爱她,她却如此令人失望,陛下肯定要大发雷霆……”
“话也不能这么说,那万一,那婢子说的是假话呢?昭才人若是被诬陷的……”
皇后端然抬手,让众人敛声。
“都不要说话了,听昭才人怎么说。”
“昭才人,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私行巫蛊诅咒嫔妃,这是大罪,你务必要证明自己清白才是,不要辜负陛下和本宫对你的厚爱。”
皇后语气关切,可绯晚站在人群后面,呆若木鸡,满眼都是震惊。
泪水一滴滴落下,似乎根本说不出话来。
萧钰注视着她。
“昭才人,你无话可说吗?”
帝王带了些愠怒。
他自幼生长于宫廷,深知后宫中的女人惯会装相。
就算绯晚一直给他柔弱善良的印象,他也曾经相信她的纯善。
可过往的经验让他难以彻底相信任何人。
尽管春贵妃和叛主婢女的言辞有可被质疑之处,但若绯晚拿不出合理的解释……
再宠爱,他也有气魄忍痛割爱,治罪绯晚!
“陛下——”
忽然,宫女夏荷走出人群,跪在了御前。
“奴婢觉得,那个木头人偶,看着有点眼熟……”
她是御前派来伺候绯晚的,曹滨连忙呵斥:“什么意思,赶紧说清楚!”
他可不希望手底下管束的宫人掺和到嫔妃争斗中去。
夏荷磕个头,从虞听锦手里接过人偶,对灯仔细看了又看。
然后禀报道:“奴婢觉得这人偶,跟昭小主之前让宫女做的观景小人有点像……那东西是小主给陛下的礼物,刚做一半,就在小主柜子里放着,奴婢可以去拿来。”
曹滨骂道:“那还不快去!”
夏荷站起来匆匆跑回屋里去。
御前两个内侍跟着她,以保公正。
众人惊愕的窃窃私语声再次响起。
皇后的目光静静投向虞听锦。
虞听锦却忙着瞪云柳。
云柳目瞪口呆,惊恐看向绯晚,感觉自己好像中了圈套!
第34章
虞听锦连贬三级,降为昭仪
“陛下,正是这件东西。”
一时,夏荷捧着一件未曾完成的木头摆件,再次跪在御前。
琉璃灯下,一尺见方,雕刻未完的木质亭楼假山,呈现给众人。
假山还没刻画精细,似未完工,可山下的小路和花丛,山上的飞檐八角亭,却是雕工上乘,十分逼真。
“这不是……御花园的观景亭?”
一个嫔妃率先认出。
众人一看还真是。
观景亭中,安了一个木头做的小人儿,罗裙曳地,长发随风,是宫嫔模样。
而小人旁边还有一个精细的凹槽,显然是还有另一个人物等待安插在这里,只是尚未安放。
“做的还怪好看的。”那嫔妃啧啧称赞。
众人也都觉得不错,只是现在的氛围紧张惊险,并不适合夸赞雕工。
因此没人接话。
宫女夏荷催促身后带过来的一个低等蓝衣宫女。
“过来,跟陛下和娘娘们解释清楚这是什么,快点!”
瘦瘦小小的宫女,一溜小跑来到前头,咣当扑在御驾前。
惊得曹滨以为她要行刺。
定睛一看才知道她是紧张过头,原本想磕头,变成了摔跤。
夏荷连忙把她拽起来,替她表明身份:
“这是观澜院封院之前,内务府拨来伺候昭小主的粗使宫婢,名叫小蕙。她闲着无聊,把扫地的扫帚柄都雕上了花纹,小主看了喜欢,就吩咐她做个摆件出来。
为了给陛下惊喜,所以没让声张,旁人都不知道。小蕙猫在自己屋里日夜不停赶工,已经好几天了。”
“是……是这样的。”名叫小蕙的宫女紧张点头附和。
又说出自己今天雕累了出屋溜达,却不小心把还没做好的小雕像丢失的事。
她长得又黑又瘦,相貌平平,脸颊带些雀斑,一看就是个不起眼的底层小婢,毫无亮眼之处。
“胡说八道!”
虞听锦第一个不同意。
走过来指着小蕙说:“你这么个蠢样子,怎会雕出那么精致的摆件,分明是为了给周氏掩盖罪行,说谎欺小蕙被贵妃气势吓得缩了缩脖子,却哆嗦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块软木,一把小刻刀,当场雕了起来。
一眨眼的工夫,竟刻出了一只云雀雏形,振翅欲飞,活灵活现,令在场众人叹为观止。
看得曹滨眉头直跳,等她雕完了赶紧催促:“把你刀子收起来,退远点!”
小蕙连忙后退,跪远了也没忘焦急解释:“……那假山亭台真是奴婢雕的,贵妃娘娘拿出来说是巫蛊的人像,也是奴婢雕的,还没刻画细致就丢失了,不知道怎么被当成了巫蛊邪物,真的不是,真的不是啊!”
虞听锦脸色苍白,还想说什么,皇帝不耐烦出声。
“曹滨。”
“奴才在。”
“仔细看看。”
“是!”
曹滨拿过那被当成巫蛊的木头人偶,对着亭台摆件木雕,认真比对。
片刻之后,躬身谨慎禀报:
“陛下,这两者的雕工刀法,看起来像是如出一辙。还有所用木料、纹理,似乎也同出一源。但奴才并非木雕匠人,是否叫营作坊的人过来再认一认,确定一下?”
事情到此,已经很明显。
虞听锦言之凿凿的邪蛊小人,只是雕塑而已。
那么她和那“叛主”的云柳一唱一和说出的话,本就疑点重重,此时更无可信之处。
“需要匠人么?”
萧钰嘴角噙了冷笑,“这样明显,难道你们看不出来!”
琉璃宫灯光线明亮,将木雕照得纤毫毕现,木质纹理和雕刻风格十分明显是一样的。
打眼一扫就能看出来。
曹滨比了半天才说类似,不过是事关重大,谨慎为先。
虞听锦早已脸色煞白,惊得嘴唇都开始哆嗦。
贤妃看得开心,第一个上前接话:
“可不是,明摆着都是一套的东西呢!谁看不出来,谁就是瞎子,或者故意装瞎。只是不知道,这没雕刻完的人像,雕的是谁啊?”
小蕙低头回禀:“雕的是……是陛下。”
“哟,那么,亭子里的女子,是昭才人的雕像?”
便有宫嫔酸溜溜开口:“昭才人要送给陛下的礼物,那自然雕刻的是她自己咯,这是雕的她伴驾赏景呢!”
嫔妃们都有些酸意。
送这样的东西给陛下,可真够心机的。
让陛下把摆件摆在殿中,睹物思人,总是惦记着她么?
这样一来巫蛊嫌疑虽除,大家觉得绯晚躲过一劫的同时,也对她升起了不满之心。
都连番晋级这么受宠了,还想着法子争宠,够讨厌的!
却听小蕙结结巴巴禀道:“不、不是昭小主,那个女子没雕脸孔,小主说,不用刻脸,只是宫嫔形象就好,让它代表宫中所有心系陛下的美好女子,不拘是谁,只要能陪着陛下、服侍陛下,就好了……”
夏荷也赶忙道:“昭小主说等东西雕刻好了,就送给陛下,请陛下在繁忙之余玩赏,希望能稍微放松心情。”
嫔妃们面面相觑。
这昭才人是真无私,还是心机重?
贤妃听了也十分意外。
但当务之急是跟虞听锦对着干,而不是琢磨绯晚心机。
当即击掌称赞:“昭才人出身虽低,做起事来倒是大气,一点也不寻思独占陛下宠爱,全替陛下着想呢。陛下,您可得好好赏她,是不是?
还有今夜她无辜受诬陷,这公道,是不是也该给她讨回来?要不然这宫里头啊,真是没规没矩了呢,随便什么婢子都敢拿块木头诬陷主子!”
“那是自然。”
萧钰全然赞同贤妃。
他的目光一时难以从绯晚身上移开。
她重病之中,竟然还有这样为他着想的心思。
当真令人动容。
雕一个宫嫔,雕一个他,凉亭相伴,携手观景……
这样美好的心思,和那天她诉说少女情思一样,单纯得可爱。
东西不贵重,可心意实在难得。
他果然没有看错她!
“昭卿,来。”
他步下肩舆,招手让绯晚近前。
清俊面容上不加掩饰的赞赏和关照,让在场嫔妃心里都不太是滋味。
绯晚却拒绝了,依旧站得老远,含泪摇头:“嫔妾尚未解封,不敢接近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