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我私自出门又受了伤,回去恐怕师叔责罚。能否在王府里暂住两日,等师叔消消气再回去。”李瓒显然有点意外这个“暂住”,又惊又喜道:“好啊好啊,姑娘想住多久都行。”
李瓒转身吩咐安远,派个人去给天目阁的晏公子送信。等他回过身来,周小山忍不住问:“殿下,小山幽彻,遍地堆香雪,那句诗的下一句是什么?”
“只恐今宵入梦,梦到处,魂孤绝。”
周小山心里一沉。
这一句听上去很不吉利啊。
难道给香雪膏取名的人,暗示她娘已经……不,不会的,干娘从未说过她娘已经不在人世,她来扬州就是想要找到她娘的下落。
周小山心神不宁的看向门外,一位中年美妇从抄手游廊款款而来,素衣青裙,风姿清雅。身后跟着一位丫鬟,另有一位仆妇手里提着药箱。
白一麟曾对她说过,他有位姑姑是老贤王的侧妃,想必就是眼前这位白夫人了。不得不说,白家人长的真是好看,大约是行医之人,举手投足都自带一股悠然自得之气。
李瓒走到厅门处,微微颔首叫了声白姨,比对舅舅单雪洲,明显多出几分敬重。
白少琼笑眼看向周小山,“可是这位姑娘受了伤?”
李瓒道:“正是这位周姑娘。”
周小山上前行礼。
“周姑娘别多礼。”白少琼伸出纤纤素手,在周小山胳膊肘下虚虚一托,周小山演戏成了习惯,当即痛呼一声,倒把李瓒吓了一跳。
周小山忍着好笑,忙低头致歉,“让王爷夫人受惊了,我从小就怕疼。”
李瓒微微摆手,倒是不好意思起来。
“小姑娘家娇气怕疼很常见。”白少琼笑着吩咐身后的仆妇,“把金川药和柳枝水拿出来。”
周小山瞟了一眼那仆妇,三十许的年纪,容貌寡淡,带着一股子呆气,但是手指却出奇的灵巧,动作快捷。
白少琼接过她递来的柳枝水,清洗血痕,周小山假装很痛的样子,咬着下唇,皱着黛眉,眼泪婆娑。演的正投入,突然一抬眼发现李瓒正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眼睛里全是爱怜,一副恨不得替她受苦的样子,顿时有点窘。
白少琼替她上了药,仔细包扎好,柔声细气的说道:“姑娘的伤没什么大碍,养几天就好了。伤口别见水,每日换药即可。”
“多谢夫人。”周小山偏头看着李瓒,问道:“殿下,我想要住在白夫人那里,方便夫人替我换药。不知夫人是否方便?”
白少琼不等李瓒开口,便一口答应,“没什么不方便的。我院子里人少清静,姑娘别嫌太闷就好。”
周小山甜甜一笑,“怎么会呢,夫人,我曾是一麟的师姐。”
白少琼又惊又喜,“是么,我有三年未曾见到一麟了。”
“他呀,现在长的一表人才,剑法又好。”周小山嘴巴甜,一会功夫就把白少琼哄得笑颜如花。
白夫人居在沉香苑,正如她所说,是一处清静偏僻的院子,庭院里种了不少药草,空气中漂着淡淡的草药味儿和香草味儿。
老贤王的侍妾,除了白夫人,还有沈夫人和刘夫人,三人膝下皆无子女,白夫人研习药草药膳,追求养生之道,那两位夫人,一位礼佛,一位修道,倒是各有各的修行,互不打扰。王太妃含饴弄孙,早就免了几位侍妾的早晚请安。
因周小山在沉香苑做客,晚饭准备的格外丰盛。那位仆妇名叫施娘子,动作麻利,手脚快捷,做的一手好药膳。
李瓒又专程派人送了八道好菜,四荤四素,味道绝佳。不仅周小山吃的撑了,白夫人也吃的多了,由丫鬟听雪陪着在庭院里散步。
施娘子一边替她收拾屋子,一边问周小山,“周姑娘要不要去消消食?”
周小山笑吟吟的摆手,“不了不了,我受了伤,手疼胳膊也疼,还是躺着歇歇吧。”
施娘子笑笑,“那姑娘去床上歇着吧,早点睡。”
周小山哎了一声,麻溜的躺到床上伸了个懒腰,从怀里拿出她的机关秘钥仔细看起来。
书还没翻上两页,听雪来请她去前厅,说晏公子来了,王爷请她过去。
小山一怔,晏听潮怎么还亲自来了?
李瓒正陪着晏听潮喝茶,见到周小山进来,便笑吟吟道:“你师叔听了信儿,不放心你,要亲眼见见你伤的重不重。”
晏听潮的目光如电般扫过来,焦虑和关切一闪而过,瞬间又被一贯的高深莫测掩盖住了。
周小山笑吟吟道:“不重不重,就是皮外伤。白夫人替我上了药,说三五天便能好。”
晏听潮上前两步,握住了周小山的手腕,手指搭在她的脉上。
当着李瓒的面,小山有点不自在,轻轻往外面抽了抽,小声道:“真没事,就是皮外伤而已。”
晏听潮探明她内息正常,松了口气,“既然无碍,就随我回去吧,住在王府里像什么话。”
“我想在王府住几天,方便白夫人替我换药。”
晏听潮不悦道:“我回去替你换药便是。”
李瓒笑道:“晏表哥对周姑娘放心不下的话,不妨也住在府里。”
这话听上去像是打趣,晏听潮不禁尴尬的笑了笑,“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这丫头没大没小,王府里规矩大,我怕她惹是生非。”
李瓒挥了挥手,“府上也就母亲跟前规矩大,周姑娘住在白夫人那里不会有事,白夫人为人极好,请晏表哥放心吧。”
小山乖乖巧巧的点头,“我保证不惹是生非,白夫人煮的药膳特别好,王府的饭菜也好吃极了,我多住几天养养身体。”
李瓒莞尔失笑,小姑娘这会儿看起来可真像是一只馋嘴猫儿。
晏听潮冷着脸道:“你跟我来,我问你几句话。”
小山跟着他出了正厅,走到廊檐下,晏听潮压低声问道:“你怎么受的伤?”
小山把碰见李木却没抓到他,反而被单雪洲所伤的经历说了一遍。
晏听潮气道:“上次你去追李云照还知道给我留个印记,这次倒好,人跑个没影,我找了你整整一下午,差点没急死。”
小山解释道:“当时根本来不及叫你。他走得很快,我要是不跟上去,转眼就不见了。”
晏听潮面色沉沉的瞪着她,“周宁兮,你给我记住一句话。”
小山被他的语气和眼神吓了一跳,轻声问:“什么话?”
“什么事都没有你的命重要。”
小山眨了下眼睛,心里噗通一跳。
晏听潮:“你知道了真相又如何,一剑下去,你就带着真相去见了阎王爷,有个屁用。”
小山破天荒的没顶嘴。
“我再提醒你一件事。”
“什么?”
“贤王的未婚妻是神机营统领沈照青的女儿,开了春就成亲。”
“你说这个什么意思?”
晏听潮冷冷道:“意思就是,你不要对贤王有什么想法。”
小山一副好笑的表情,“阁主你想什么呢,我住在贤王府,是想找我干娘。她来扬州就是奔着贤王府来的。”
晏听潮眼中的怒气消了些许。
“丹华铺已开张了半月,都不见她来找我,我怀疑她早就混进了贤王府,因为在王府中深居简出,压根不知道外面开了一间丹华铺,也不知道我来了扬州。所以我才借口养伤在王府里待上几天,看看能不能在王府里找到她。”
“当真不是因为贤王?”
小山横了他一眼,“我心里没有情情爱爱。”
晏听潮默了默,神色很古怪的问了句,“没有?”
小山掷地有声,“没有。”
晏听潮莫名其妙的生了气,脸色一沉,拂袖而去。
周小山撅着嘴巴跟着听雪回了沉香苑。
白夫人养生有道,正在用药汤泡脚,里面还放着玫瑰花瓣,好会享受的样子。
见到周小山回来,她笑吟吟招呼身边的施娘子,“周姑娘不便洗漱,你仔细侍候她,别让她的手沾水。”
白夫人泡着脚,脸色绯红,红扑扑的明艳动人。
周小山忍不住道:“夫人保养得真好,看上去只有三十岁。”
白夫人噗嗤一笑,“周姑娘长的好看,又会说话,难怪王爷喜欢。”
周小山窘道:“那有啊。”
白夫人含笑不语。
周小山回了自己的客房,施娘子端了热水进来,放在棚架上,又替她拧干面巾,笑吟吟走到跟前,“姑娘,我替你擦脸。”
周小山看着她的手指,客客气气道:“多谢施娘子。”
施娘子笑道:“姑娘是王府贵客,不用和奴婢客气。”
“不客气也不行啊。”
周小山望着她,幽幽叹了口气,“谢小水,纪柔嘉,李美娘,施娘子。唉,干娘你这取名的水平是越来越差了啊。”
施娘子拿着面巾,呆了片刻,突然脸色一变,恶狠狠的把毛巾捂到周小山的脸上。
“你个死丫头,要不是看在你娘的份上,我现在恨不得打断你的狗腿!”
毛巾在脸上狠狠擦了几下,周小山嘤嘤嘤喊疼。
“疼死算了!”
李美娘凶巴巴的继续擦,把她一张小脸擦的红彤彤的方才停下手,气得把面巾扔到了脸盆里。
周小山又好笑又好气,嬉皮笑脸的去抱她的胳膊,“干娘你干嘛这么凶啊。”
李美娘气得翻白眼,“呵,你还记得我是你干娘?老娘给你说的话,你半个字也没听!”
“干娘你别生气嘛,我这不是乖乖听话,跟着晏听潮吗?”
李美娘咬牙切齿道:“我的原话是、把香雪膏的方子卖、给晏听潮。然后你拿着钱去找师父,让师父替你安排一门亲事。你有那、一、句话是照着办的?你狗胆包天跑到扬州来不说,还赖在王府!”
“我这不是想来找你么?”周小山继续贴上去,死死搂住李美娘的胳膊,“干娘你不想我么?”
“想个屁!老娘烦都烦死了,要不是因为你个拖油瓶,老娘早就嫁了男人,过快活日子去了。”
小山眉开眼笑的望着她,“干娘你可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女人。”
第36章
李美娘瞪着她,“放屁。”
周小山笑嘻嘻道:“这些年你若是真想嫁人,根本不会把自己装扮的那么丑,还故意传个克夫的恶名。”
李美娘没好气道:“你怎么认出来我的?”
周小山软软的靠着她,像个小马屁精一样,“干娘的易容术天下无敌,出神入化,没人能识破,我也压根没瞧出来。可是不论干娘面容身形怎么变,你的这双手没有变过。因为你要用手做事,改变伪装都会很不方便。干娘的这双手,我看了十七年,就算是闭着眼睛都能摸出来。”
李美娘又气又心软,咬牙切齿的用手指戳着她的脑门,“你为什么不听话,非要跑到扬州来?”
“因为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涉险。”周小山收起脸上的嬉笑,“你来扬州混入贤王府,是不是为了找我娘?”
这鬼丫头真是不好糊弄,居然全都猜中了。
李美娘叹了口气,柔声道:“阿宁,你娘的心愿就是让你安安稳稳过一生,老娘给你存的银子,足够你逍遥自在活一辈子。大人的事,你别管,你听话,乖乖回去找师父好不好?”
“回去乖乖嫁人啊?”周小山故意反问:“如果我的孩子也不怕疼,我是不是也要教会他们一辈子演戏,一辈子骗人?”
李美娘被堵得答不上来。
周小山指着自己的鼻子尖,“他们若是问我为什么要骗人?你让我怎么答?我告诉他们,你娘我就是演了一辈子的戏?也不知道为什么,所以我干娘就是这么教我,你们也接着演就是了,世世代代的演下去。”
李美娘一听就头疼,她没想那么远,那么多,这些年光照顾这个小丫头,已经愁掉了她半条命。
周小山眼看干娘无话可说,底气更壮,“我不想一辈子都要演戏骗人,更不想我的孩子也重复我这样的人生。我宁愿这辈子就打光棍,也不会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下去。”
李美娘无奈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周小山柔声道:“我知道干娘你这么做都是为了我好。可我稀里糊涂过一生,这辈子都不会快乐。我想让你告诉我原因。”
李美娘板着脸道:“刨根问底的问那么多,是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觉睡,还是能当钱花?”
周小山一股子倔劲全涌上来了,眼睛亮得像是两只小灯,“干娘,我不再是小孩子。这些年,你为了我东躲西藏,为了我浪费了大好青春,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我辛苦了十七年,我也该为你做些什么。在我心里,其实我对我娘并没有什么执念,我也不在乎我爹是谁。我在乎的人,是你!”
李美娘眼眶热了。
周小山也红了眼圈,“你嘴上一直嫌弃我是个拖油瓶,其实你心里把我看的比命还重。你烧掉丹华铺,让我去找师父,把钱都留给我,无非是报了死念,向师父托孤。我若不来扬州,只能下辈子才见到你。是不是?”
李美娘假装撩头发,擦去眼角的湿热,笑道:“你鬼精鬼精的也不知道随了谁,老娘想骗你也不容易。”
周小山抽了抽鼻子,“晏听潮说,干娘喜欢撒谎,但是每次编的谎话都漏洞百出。”
“放他娘的屁。”
周小山忍俊不禁。
李美娘告诫道:“那小子打小就不是个省油的灯,你和他混在一起,可别被他卖了还替他数钱。”
“那倒不会,谁卖谁还不一定呢。”
李美娘:“……”
周小山顿了顿,“我爹是不是晏长安?”
“不是。”
李美娘答得特别痛快,不像说谎,周小山不知不觉松了口气。
李美娘立刻问:“你松口气是什么意思,你喜欢晏家那小子?”
周小山莫名心虚,连忙解释:“我松口气是因为,晏听潮外号晏貔貅,抠门的要死,把钱看的比眼珠子还重,我要是晏长安的女儿,可是要分掉晏家一半家产。他搞不好为了独占家产谋害我。”
李美娘哼道:“你心里几个花花肠子还能瞒得住我?”
“我爹不是晏长安,可为什么这个香包上绣了一对燕子?”周小山拿出在摇篮里找到的香包。
李美娘一怔,“你在哪找到的?”
“金陵晏府。翘头案下有条密道,走进去是个秘密庭院,种了两棵桂花树。”
“你娘怀孕后就藏在那个院子里,你就是在那里出生的。”李美娘接过那个香包,手指轻轻摸着上面的刺绣,感慨道:“晏长安虽然不是你爹,可是你娘很喜欢他,她心里很想你是晏长安的孩子。”
“那我爹究竟是谁?”周小山冲口而出。
“你爹,”李美娘话到了嘴边停住了,“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你猜得没错,我来扬州就是为了找你娘。我原先一直指望着晏长安,可他也死了,我不能再等。”
李美娘脸色凝重,“这中间牵扯到了太后,沈家,贤王府,申家,这些人权势滔天,在他们跟前,即便你武功盖世,也如蝼蚁一般。我连你师父都不愿牵连,更不想让你卷入其中。我不想你送命,更不想你和你娘一样,遭遇不测。”
周小山不解道:“这和我爹是谁,有何关系?”
“你若知道他是谁,必定忍不住去质问他,或去寻仇,我不想被你破坏计划。”
“你的计划是什么?”
“用免死金牌换你娘。
”
周小山吃惊的看着她,“你要偷免死金牌?我娘是被王太妃抓了?”
李美娘咬牙道:“即便不是单敏仪,也和单家脱不了干系。”
“为什么?”
李美娘闭口不答。
小山早就领教过干娘守口如瓶的功夫,索性道:“干娘你若是不说,我就去找沈照青。”
李美娘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