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单敏仪常年念佛,一脸慈祥,“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你大哥以前常来府中走动,你如今回了扬州,也要常来才是,不然这亲戚都生分了。”晏听潮笑着糊弄了几句,心说生分了最好,贤王府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王太妃转脸问起李瓒,“方才你舅舅说替你送还晏家的马车,你今日出了门?怎么没用府里的马车?”
李瓒赔笑道:“儿子出门不小心把马车弄丢了,刚好碰见晏表哥,就借用晏家的马车。”
“马车怎么会丢?车夫没有看着?”
“儿子没带车夫,是安远驾的车。”
王太妃沉着脸道:“你出门为何不告知我。”
李瓒忙道:“母亲息怒,儿子想出去玩玩散散心,一旦告诉母亲,母亲势必要派几十个人跟着,还有什么意思。”
王太妃冷嘲道:“开了春便要成亲的人,还惦记着玩,可真有出息。”
李瓒低声道:“儿子自打生下来,就没好好玩过,皇祖母生怕我磕着碰着,天天拘着我。开府之后,皇祖母交代儿子要谨言慎行,无事不要出门,让沈统领派人盯着儿子。好不容易回到扬州,儿子只想出去透透气。”
王太妃听见这番话,不禁消了气,“幸好你碰见了听潮,不然看你怎么回来。”
“儿子长着两条腿,实在走不动了,叫安远背我。”
王太妃交代:“以后出门得我允准才行。”
晏听潮在旁边看着母子两人对话,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或许李瓒打小养在祖母膝下,和母亲并不太亲密,回话之际,微微低垂眼帘,避着王太妃的眼神。王太妃却一直盯着李瓒的脸,像是仔细观察什么。
回到天目阁,晏七派去的人回了消息过来。单雪洲带走的那两车香雪膏,被运到码头上了船。
卖往北戎的东西,怎么会走水路?晏听潮暗暗后悔没有交代继续跟踪下去,不然就可以知道这两车香雪膏到底运往何处。不过,还有剩下的一批香雪膏可以追踪。
香雪膏铺子依照周小山的意见,依旧还叫丹华铺,大张旗鼓的开张起来,为了传出消息让李美娘知晓。
周小山天天在店铺门口晃荡,可一连晃了七天,却没见干娘找上门。她心里倒是有点慌了。担心李美娘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晏听潮忍不住质疑,“你确定无疑她会来找你?”
周小山依旧笃定无疑,“除非是她不知道我来了。否则她肯定会来找我。”
李美娘没有消息,大蝠那边倒是打听出了眉目。名单上的二十六人,除了几位查不出来历,大部分都是慧庐书院收养的孤儿。
慧庐书院是太傅单报云所创,所以那些收养的孤儿也都姓单。
晏听潮问道:“这些人现在何处?”
大蝠道:“下落不明。二十年前从慧庐书院离开,据说是从了军。阁主要想接着打听,恐怕得去同州。”
晏听潮沉吟片刻,“林香云的下落你打听到了吗?”
大蝠笑了,“这个好打听,我前几天便打听的一清二楚。林香云原本是扬州瘦马,生的美艳无双,盐商陈卫为了讨好老贤王,重金买下送到贤王府,结果被老王妃转手送给了她兄弟单雪洲,成了单雪洲的小妾。后来这女人得罪了正头娘子,被赶出家门。单雪洲念她有孕在身,没有发卖,养在郊外一处私宅。”
“她现在何处?”
“早就死了,难产,一尸两命。”大蝠神色怪异,“诡异的是,我把这消息告知了那位公子哥,他竟给了我一笔银子让我去掘坟,看坟墓里可有婴孩的尸骨。哎呦妈耶,我可是从未干过这种事。我怕遭报应没接这活儿,再说那林香云埋在哪儿我也不知道啊。”
晏听潮暗暗奇怪,李瓒为何要私下派人去查单雪洲的小妾?看婴儿的尸骨是什么意思?想确定那孩子死没死?
那孩子和他什么关系?
林香云到底是谁?
第34章
大蝠交完差事,被晏七送出天目阁。
晏听潮坐在厅里,静默片刻,突然抬手一记指风弹向屏风后的珠帘,随着哗啦一声脆响,珠帘弹开半掌宽的间隙,露出一张灵气娇颜。
周小山偷听又被抓个正着,索性撩开珠帘走到他跟前,没等晏听潮开口,她先发制人,“这可不怪我,你若是大大方方叫我旁听,我也不用偷偷摸摸的。”
晏听潮微微仰头,看着她略带不满的明艳双眸,正色道:“这份名单我大哥藏得如此隐秘必定有隐情。知道真相可能危及性命,所以他直到死都瞒得滴水不漏,连对我都没透出半点讯息。你还是少露面的好。”
周小山再迟钝也听出了他话里带着关心她的意思,顿了顿道:“大蝠说名单上的人去了同州,当年我干娘和我娘也在同州,真是巧。”
“你知道当年同州守将是谁么?”
“知道啊,他叫沈千里。”
“他就是懿德太后的亲弟弟,也就是我的舅公。不过我并未见过他。”
周小山惊到了。同州远离京城,苦寒闭塞,因地理位置特殊,是北戎南下中原的必争之地。先帝居然让皇后的亲弟弟领这种苦差事,真是想不到。
“先帝忌惮外戚,沈千里是凭着自己的本事,靠着军功一步一步升迁,最终成为同州守将。战死之后,先帝感念他忠勇,让他儿子沈照青入了神机营。”
周小山:“沈照青现在也在京城?”
“他从沈将军过世后,便一直留在京城。圣上仁孝,看在懿德太后的份上,对沈照青十分照拂,前几年升他任了神机营的统领,懿德太后将他女儿指配给了李瓒。”
原来李瓒要娶的是沈照青的女儿。难怪他还未成亲,想必是沈照青的女儿太小,他一直在等着沈家姑娘长大成人。
周小山忙问:“沈照青会不会知道我娘的下落?”
晏听潮道:“不一定。当年卓掌门托付的人是沈夫人。沈照青那时也不过是个少年郎,对这种微不足道的后宅之事恐怕压根不会关注。”
周小山还是不死心,“那去京城找他问问便知。”
“千万不可。”晏听潮郑重其事的告诫她,“你干娘拼命让你掩藏身份,自有她的道理,你贸贸然去问沈照青,沈照青肯定会问你的身份来历。你干娘对你的身世讳莫如深,极有可能是担心你暴露身份会引来杀身之祸。还是先找到你干娘问清楚再做打算。”
周小山这次倒是听话,没有坚持。
“方才大蝠说的林香云到底是谁啊?”
她同晏听潮一样,也对林香云的事充满好奇,尤其是听到匪夷所思的掘坟。
“单雪洲不是李瓒的舅舅么?他为何偷偷摸摸去查单雪洲的小妾,这中间肯定有什么秘辛吧?”
“一定和林香云生的那个孩子有关。因为他的关注点不在于林香云,而在于那个婴儿。他让大蝠挖坟查看究竟有没有一个婴儿的尸骨,显然是想要判定那个孩子究竟死没死。”
晏听潮原本也没想到林香云会是这般年纪,更没料到会是这个身份。
“那个婴儿和他有什么关系?”
“肯定有关系,不然他也不会平白无故的去打听。最奇诡的是,他遇刺后,本该让王太妃在王府里彻查奸人,他却一反常态的隐瞒不告,显然不是他口中所说的怕母亲担心,而是不想让王太妃知道他私自出府是为了去找大蝠打听林香云。”
周小山眼睛一亮,“难不成,他怀疑自己不是王太妃亲生,而是林香云的儿子?王太妃嫉妒林香云,把她送给单雪洲,等她生了儿子,就抱回来,去母留子。这不是戏本里常见的故事么。”
晏听潮也想到了这个可能,刚才一时好奇还起过念头,大蝠不肯继续往下查,不如让天目阁的人去寻找林香云的坟墓,探个究竟。但是转念一想,管我屁事,搞清楚了又没有一毛钱,不挣钱的买卖搞不好还要被灭口。
周小山两眼放光的看着他,想听他的判定。
晏听潮清清嗓子,“你听到就算了,可别外传。反正这事和我们没关系,江湖上的规矩,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周小山负着手道:“我觉得这句话不对。知道的越多,才会死的越慢。因为,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晏听潮打住这个话题,正色道:“你还是赶紧找到你干娘吧。”
周小山拍拍衣服,出门去丹华铺。
这次索性就在铺子门口支了一条长凳,翘着腿坐在凳子上,盯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她信心满满的一来扬州就能找到干娘,没想到这么多天了,她还是一直没露面?是因为这丹华铺开张声势造的不够大,她没听到信儿?
周小山正琢磨怎么把自己来到扬州的消息散开,突然吃惊的睁大了眼睛。
一个男人大步流星的从丹华铺的面前走过,居然是杏林药铺的李木!
周小山虽然只见过李木一面,因她深谙易容之术,对人的相貌体格都会格外关注,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即便只见过一面,也确定无疑就是他!
众里寻他千百度,没想到这人居然就从自己眼皮子底下走过,而且他步履匆匆,目不斜视,显然不是出门逛街。
晏听潮此刻还在天目阁,根本来不及叫他过来。
这一次若是错过李木,下一次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碰见他。人海茫茫,如同大海捞针。周小山不及细想,抬脚就跟了上去。
她轻功了得,一路上提气运功悄然潜行,李木压根没留意到身后有人跟踪。
他径直从城中走到了郊外的码头。周小山身上并未带有兵器,只有天以赠送给她的袖箭。她想好了,能打就打,打不过就跑。
她轻功很好,一路尾随,李木甚至都没有觉察,可见这人武功远不如她,没什么可怕的。
此刻四下无人,正是好时候,周小山戴上鲛绡面具,冲着李木喂了一声。
李木转过身,见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容貌平平的少女,本来毫无警备之心,可是突然想到这少女跟在自己身后,自己竟然毫无觉察,顿时心里一惊,下意识的就要拔剑。
周小山抬手射出一枚袖箭,正中李木的右臂,李木大惊失色,捂着右臂往后跃开数步,周小山不给他喘息机会,飞身上前,一掌击向李木胸口。
李木急忙抬左臂来挡,周小山就势去抽他腰间长剑,无空剑法她已是炉火纯青,长剑在手,李木毫无胜算,一定会被她制住。
然而就在长剑抽出一半的时候,突然身后一股杀气袭来,只逼她的后背。
周小山身形翩巧,一个翻折,以一种诡异的角度,从剑气下旋身飞出,反手一枚袖箭射向偷袭她的人。
当的一声,袖箭被长剑击开,李木避之不及,竟被袖箭再次刺中右肩,惨叫一声。
周小山暗暗庆幸,还好,这下李木等于完全没有攻击力,只需全力对付偷袭她的人。
让她怎么都想不到的是,偷袭她的人竟然是单雪洲!
单雪洲去天目阁送还马车时,周小山曾在松鹤堂外见过他一面,他身负武功已让她很吃惊,更让她吃惊的是他手中的那把剑。
那柄剑看上去平平无奇,可是却暗含机关,能从剑尖处再弹出半尺,周小山武功再强,也是赤手空拳,而且面对这把稀奇古怪的剑中剑,几个回合下来便有些吃力。
眼看逼审李木毫无希望,周小山决定抽身走人,可单雪洲根本不打算让她逃,连着施出几招凌厉杀招,长剑中弹出的剑中剑,在周小山的手臂和手背上划出了数道血痕。
周小山并不怕疼,但是手无寸铁,坚持不多久,被单雪洲用剑中剑抵住了喉结。
“你到底是谁?”冰凉的剑尖在温热的肌肤上,激起了鸡皮疙瘩。
这是周小山有生之年,第一次被人指着要害,命悬一线。
可她心里并不服气,她赤手空拳,单雪洲仗剑欺人,胜之不武,若是她手中有剑,单雪洲根本不是她的对手,早晚有一天,她要反杀回去。
可眼下,她从单雪洲的眼睛里看见了浓烈的杀气,想法保命是第一要务。
“单大人,我是贤王的人。”
周小山十分冷静的看着他,脑子里已经想好了对策。此刻唯有搬出李瓒才有可能救她一命。单雪洲名为李瓒的舅舅,但毕竟是单家养子身份,对李瓒必会敬畏有加。
单雪洲显然没想到这个女子会认识自己,怔然之际,周小山接着说:“贤王亲信侍卫名叫安远,贤王食指上有一枚黑痣。”
这是那天李瓒中了毒,周小山亲眼所见。
单雪洲半信半疑道:“王爷从京城回来,带了四位侍从。我在王府中从未见过你。”
“我秘密受命私下保护王爷。”
莫非是太后安排的暗卫?单雪洲扫了一眼李木,问道:“那你跟着他做什么?”
“贤王前些日子驾车外出遇了刺客,这人和刺客身形一模一样,我想盘问他。”
单雪洲吃了一惊,“贤王遇刺?什么时候的事?”
周小山道:“就是单大人替贤王归还马车的那天。贤王马车被毁,借了晏听潮的马车才回到王府。”
单雪洲听到这儿,勉强算是信了她,毕竟这些事外人不可能知道。
他撤回长剑,淡淡道:“既然你是贤王的人,那我派人送你回王府。”
这女子说的是真是假,见到李瓒便知分晓。
周小山忙说:“不用麻烦单大人,我自己回去便是。”
单雪洲冷冷道:“此处离王府尚远,姑娘有伤,走回去恐失血太多,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无法对王爷交代。”
说罢从怀里拿出一只呼哨,一长两短,吹了三声。
不多时,从码头那边跑过来几个人。单雪洲交代其中一人去找辆马车来,然后又对李木使了个眼色,让他离开。
周小山松了口气。好险,这次算是忽悠过去了。等回到天目阁,她头一件事便是去找晏貔貅要一件趁手的兵器,随身携带,以防不测。
她原本打算上了马车,走到城里便跳车跑掉。可万万没想到,单雪洲也和她一起上了马车。显然单雪洲没有全信她的话,想要亲自押送她到李瓒面前对质一番,确认她的身份。
周小山暗暗头疼,自己眼下还带着鲛绡面具,一会李瓒见到自己并不认识,如何是好?
她本不想让单雪洲知道自己的真面目,可他若是执意亲自要把自己送到李瓒府上,她也只能暴露真颜了。
单雪洲递给她一瓶外伤药,“姑娘先涂上。”
“不用了,这点皮外伤根本无碍。我早已习惯了。”
周小山婉言谢绝,一来她不怕疼,这点皮外伤根本不算什么,二来她防备着单雪洲给她的伤药有诈。
单雪洲也不勉强,收回伤药,低声道:“贤王遇刺到底是什么回事?他怎么只字未提?”
周小山回道:“贤王不让外传,怕王太妃担心。”
单雪洲顿了顿,“你不妨对我说说,我不外传便是。”
周小山干笑:“这……请单大人原谅,属下实在不敢违背王爷的严令。还请单大人体谅王爷的一片孝心,遇刺的事请勿让王太妃知晓。”
单雪洲十分不悦,冷着脸一言不发。
周小山顿了顿,问道:“方才那人,是单大人的手下?”
单雪洲冷声道:“方才那人不可能是刺客。姑娘必定看错了。”
周小山当然知道李木不可能是,为了演戏逼真,继续不依不饶的追问,“单大人为何这么肯定?”
单雪洲回道:“因为贤王送还晏公子马车的那天,他与我在一起,不可能有时间抽身行刺王爷。”
周小山假装释然的哦了一声,“原来如此,那我认错人了。”
马车进了城,路过丹华铺,周小山悄悄朝着街道瞄了一眼,没见到晏听潮的身影,心想他恐怕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从鬼门关走了一圈。
单雪洲带了周小山从西侧小门入府,未惊动王太妃,叫了个下人去通报贤王。
周小山心想,反正她救过李瓒,一会就算被戳穿也无妨,李瓒应该不会让单雪洲动她一根毫毛。
不多时,李瓒带着安远过来,见到单雪洲,笑着称了声小舅。
单雪洲也不废话,指着周小山问:“殿下可认识她?”
李瓒瞟了一眼带着面具的周小山,正打算开口说不认识,周小山已经抬手取下了鲛绡面具。
李瓒没想到是她,露出惊讶万分的表情。
而单雪洲,比李瓒更为震惊。
真难以相信,这世上居然还有一个女子,长了同样一对风华无双的潋滟明眸。
第35章
“原来是周姑娘!”李瓒先是惊叹了一声,接着便一脸急切的问:“周姑娘怎么受了伤?”
周小山路上已经想好了说辞,先开口说道:“说来话长。我去追一个人,不小心被单大人误伤,其实都是皮外伤,并不碍事,单大人不放心,定要亲自送我回来。”
她故意说的含糊不清,似是而非,单雪洲也挑不出毛病来。
李瓒注意力全在她受了伤的胳膊和手背上,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单雪洲为何要把她送回到贤王府,急声吩咐安远,“去请白夫人过来,说我这里有位女客受了伤请她来看看。”
单雪洲亲自送周小山到王府,就是为了验证她是否说谎,眼下亲眼所见周小山和李瓒相识,且李瓒对周小山十分关切,也不再怀疑周小山的身份,客套几句便告辞离开,临行前看了看李瓒,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周小山估摸他心里特别想要打听李瓒遇刺的事,但又不敢明目张胆的问,毕竟不是亲舅舅,加上两人身份地位悬殊,不可能像寻常百姓家的舅甥关系那么亲和。
周小山来到王府只是事急从权,等单雪洲一走,便对李瓒道:“殿下,我这些皮外伤不碍事,回去涂点伤药便好了,不敢劳烦殿下请人替我看伤。”
李瓒柔声道:“周姑娘的救命之恩,本王一直记在心里,只是担心母亲知晓,未敢登门拜谢。姑娘救过我的命,和本王不用客气。”
“师叔还不知道我在王府,恐怕正在四处寻我。”
李瓒微怔,“师叔?”
周小山莞尔,“忘说了,晏公子就是我师叔。”
李瓒恍然道:“难怪你一直跟着他。我这便让人通知晏表哥,说你在我这里,让他放宽心。”
周小山压根没把自己那点小伤放在心里,一心想赶紧离开,正要继续推辞,突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告辞的话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