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果然,闭上嘴的方渐青看起来才像个人。到了凌晨两点,方家老宅已经静得像滩死水,而陈青越发清醒。
她推了推瘫在床上的方渐青,迟疑道:“喂,你就这样睡?”
方渐青一开始没反应,当陈青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方渐青又翻了个身侧躺着。
知晓他没睡着,陈青又问了一遍。
头还是疼得要命,人倒是清醒了些,方渐青瓮声反问:“不然呢?”
“不讲卫生。”她说。
方渐青被气笑了。
“陈青,我昨晚帮你解围,你连一句谢谢都不说,现在还好意思嫌弃我?”
方渐青想不通怎么会有陈青这么笨的人,他告诉陈青,她根本用不着对方荣林道歉,昨晚那种情况说什么都是错,倒不如老老实实被方荣林骂一顿,既给足方荣林面子,又不会连累他人。
陈青没有发表自己的见解,只是盯着方渐青看。
旁观者总擅于从上帝视角审视万物,鲜有人能真正的感同身受。
陈青知道方渐青的思维习惯就是这样,不会在意她当时的心情是怎么样的,只是寻求最好的解决方式,所以陈青也不觉得受伤。
但不代表她要认同这样的言论。
当时的情况如果换一个人,不是陈青,是方家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受到那样的指责。但偏偏她是陈青,她在其他人甚至方渐青面前可以不完美,但在方荣林面前必须是完美的。
没听到回复,方渐青睁开眼。
注意到她的眼神,他露出一点慌怔的神色:“我不是——”
失望来得没有道理,所以也不想多做反驳,陈青打断他,轻声说:“我知道了,谢谢。”
见她这样,方渐青仿佛丧失了言语的能力,最后只硬邦邦道:“……没事。”
陈青的手机静音了,如今拿起来一看,全是消息。
一条条点开,发现除了不少新年祝福,还有梁珍的红包。
尽管陈青很早就和梁珍说过她没什么用到钱的地方,但梁珍还是每年不落地给她发压岁钱,这些年陈青把这些钱都存了下来,偶尔以梁珍和方世国的名义给社会福利机构捐款。
陈青想,这样也算行善积德,不知道下辈子还能不能再当他们的女儿。
她收起手机,看了一眼闭着眼的方渐青,问:“你不换一身衣服吗?”
方渐青身上的西装是纯手工定制的,价格不菲,如今在他的糟蹋下多了不少褶皱,但方渐青并不是很心疼的样子,只是将身体重新翻平,道:“懒得动。”
陈青思考了一下,便朝方渐青伸手,鉴于方渐青今晚比平常有人性,陈青决定礼尚往来,让他睡得舒服一点。
但她的手刚碰到西装外套的纽扣,就被方渐青挡开了。
手腕碰到手指,有点凉,方渐青猛地睁开眼,戒备道:“做什么?”
“帮你换衣服啊,你不是懒得动吗?”陈青奇怪道。
方渐青盯着陈青看了几秒,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道:“不用,我自己一会儿会换的。”
“那算了。”陈青无所谓地点点头,“我走了。”
“去哪儿?”
“回家。”
陈青对这里无半点好感,并不想留在这里过夜,如今所有人都陷入沉睡,外面静悄悄的,正是她离开的好时机。
“你睡吧,我走了。”
“等一下。”方渐青说。
陈青充耳不闻,心说等个屁,自顾自站起来要离开。
床上的凹陷因为脱离压力而缓慢地恢复平整,却在下一秒出现更大的凹陷。
陈青被方渐青拦腰掼了回去,整个人摔进了床里,背后还有热度,是方渐青躺过的那个位置。
方渐青的力气很大,陈青一直知道,当年把叛逆期的她从酒吧带回来的时候,陈青就领教过他的臂力,没想到时隔多年,方渐青的力气变得更大,而且更加不知轻重,陈青觉得腰上火烧一般得疼。
“听不懂人话吗?我说等一下。”
方渐青不知何时爬了起来,到床头把房间的灯打开。
白色的光芒照到每一个角落,已经习惯黑暗的陈青立刻痛苦地用手挡住眼睛,然后用不可置信的语气低声骂道:“方渐青,你脑子有病吗?到底要干什么?”
喝了酒的方渐青显然脾气比平常好了些,面对陈青的咒骂也没有生气,也可能是大过年的懒得计较,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强势地指了指陈青,让她等着,便进了洗手间。
没多久方渐青又出来了,脸上有些水珠,眼神较之前清明了些,看起来是洗了把脸。
他说:“走吧。”
“走什么?”陈青问。
“你不是要回家吗?”
方渐青看见陈青撤开了挡在眼睛前面的手,为了适应光线,缓慢且用力地眨着眼睛,难得露出一点天真懵懂的样子。不过也只有这一瞬间,那双眼就又沉了下来,疑惑又微恼地看向方渐青。
陈青问:“所以呢?”
不是陈青对方渐青有偏见,而是她真的觉得方渐青的表达能力比福利院的一些孩子还差,半天说不到关键点上。
再这么折腾下去,今晚就真的不用睡了。
方渐青平直道:“太晚了,这里不好打车,我送你回去。”
陈青表情更古怪,断定方渐青喝大了,否则怎么会说出这种话,但方渐青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像是等她的回复,难得没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时间很晚了,不想再磨蹭,陈青妥协道:“你这样怎么送我回去?”
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大过年的,陈青可不想在电视上看到方渐青酒驾的新闻。
不过陈青多虑了,方渐青当然不是要自己开车,方家没给陈青配司机,但给他配了,司机领着高薪,二十四小时待命,只一个电话的功夫,对方就说在来的路上了。
那天晚上,方渐青有些心不在焉。
他让司机先把陈青送回家,一路上一言不发。
但在陈青准备下车时,方渐青叫了陈青的名字,而后又沉默了许久,像是在思考怎么开口,最后方渐青对她说:“陈青,你也知道爷爷就这样,以后我不在场的话,尽量别和他起冲突。”
路灯的光透进车厢里,却也照不清方渐青的神情。
陈青记不清自己当时有没有笑,又有没有说谢谢。
她只记得方渐青似乎对她的回应不感兴趣,没等她下一句说出口便离开了。
这是陈青能想起来的,有关方渐青的一件小事,但事情好似就是从那些零零碎碎的眼神,或是话语又或是吹过的风中开始变化的。
像墙缝里的草,无声无息地破土而出。
第8章
黄佳对于陈青分手的事情依然震惊,不断询问着细枝末节,但陈青没有精力也没有兴趣交代一切的始末,于是她告诉黄佳,只是因为对方不喜欢自己了,所以分手了。
本想就这样把这个话题揭过去,可没想到黄佳听完联想起了自己的前男友,很快变得义愤填膺,开始抱怨被爱情背叛的苦涩不说,甚至还掉了不少眼泪。
最后陈青一面心力交瘁地安慰她,一面心说还是掉以轻心了。
天气转凉,从宿舍到教学楼路上的树开始枯黄。
周三,陈青跟室友一起上完课后去了一趟C区的教学楼,那边都是老师的办公室。
陈青大学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大二的时候学校出了一个导师制优秀生,系主任刚好是他们的专业课老师,最后选了陈青当她的优秀生。
系主任见陈青过来,把办公室的门关上,让陈青坐下。
不过没多久,陈青就出来回了宿舍。
室友问陈青导师喊她做什么,陈青正在整理衣柜,听到问话后回答道:“她问我有没有出国留学的意向。”
黄佳在床铺上翻了个身,探出头问:“你要出国吗?”
陈青想了想,说:“还在考虑。”
“这还要考虑,这么好的机会肯定要去啊!”
“可出国会不会影响后续的保研。”另一位室友问。
陈青心中沉闷,不欲就这个话题说下去,摇摇头道:“不知道,再说吧。”
十二月三十一号那天,寝室的人走光了,陈青索性又去了一趟方渐青那里。
这段时间陈青有意避开任何可能和方渐青相遇的情景,她分不清自己是不想被方渐青冷嘲热讽还是不想见到方渐青,不过这两者左右也没什么大差别。
别墅门口不知何时又种了几株新树,是和方家老宅的庭院里一样的黑松,陈青猜测是方荣林派人送过来的,他总是喜欢给方渐青送一些东西。
院子里定期来整理修剪草坪花坛的佣人都被换新了,陈青没有看到一个面善的,想来方渐青出事后学会居安思危,变得比以前谨慎多了,这让陈青有些担心自己进不了门。
不过是她多虑了,方渐青好像忘记把大门的锁换掉,陈青轻易地进了门。
===第7节===
来的路上,出租车里,陈青思考着如果见到方渐青要说什么,毕竟少了一些记忆的方渐青更加难以沟通。
她做了数不清的心理建设,甚至细致到面对方渐青的咄咄逼人,她应该做出什么表情,但最后这些设想和准备都没有派上用场。
因为方渐青根本不在家。
客厅空荡荡的,连林妈都不在,是令人感到苦闷的安静。
陈青把包放在沙发上,在原地站了片刻,拿起包进了房间。
现在是下午五点,从她房间的窗口看出去能看到正在西沉的太阳,像回光返照般嫣红,这样的情景在方渐青的房间也能看到。
他那间房的朝向与陈青这间相同,格局也差不多,只不过窗台下面比陈青房间多了一个平台,平台不大不小,刚好可以容纳两个人,大了距离就远了,小了就显得拥挤。
陈青开着白噪音在房间睡了一觉,醒来发现天已经黑了,而方渐青还没回来。
给他发讯息,问什么时候回家,但久久没收到回复。
陈青想了想,去了方渐青的房间。
方渐青总归是个公司总裁,有不少涉及机密的文件或者重要的东西都装在他房间的保险箱里,进门后,陈青没什么停留地往办公桌走,十分轻松地从柜子的暗格里找到了那个保险箱。
刚想把保险箱拿出来,就听见楼下有些动静。
陈青细细听了听,发现是方渐青回来了。
“方总,要不然您先在沙发上坐着?”何平扶着方渐青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