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陈飞递给耿启强一双竹筷，也懒得管什么干净不干净，坐在了地上。耿启强也有样学样，坐在了地上，接过筷子，夹了一筷子卤猪肺放到嘴里，闭上眼睛，咀嚼了一下。
绵韧的口感，再加上哪怕是放了大量卤料还压不住的那股子冲鼻子脏器味，过去的美味，此时此刻，竟是让耿启强有了一种想吐的冲动。
卤猪肺的味道没变，破败的筒子楼没变，可是，他变了。
现在的他，不是街上人人都踩一脚，但打不死的小强，而是走到哪里，别人都要点头哈腰的强哥。
他也不是那个拎着一袋子卤猪肺，坐在天台上，跟兄弟们吆五喝六，喝地醉醺醺时，说老子是人中之龙的混混，而是先拿茅台漱漱口，再拿法国鹅肝、日本和牛、俄罗斯鱼子酱来享受生活的耿董事长。
他也不是那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汉，而是这万家灯火中，一直有一盏在等他，有躺在床上，等他回家，有盼着他回家讲故事的女儿，他现在是丈夫，是父亲。
物是人非。
回不去了。
真的回不去了！
“强哥，好吃吗？”
而在这时，陈飞一脸期冀的看着耿启强，期盼道。
“嗯。阿飞，难为你了，有心了。”耿启强点点头，强迫自己将那一口嚼地半烂的猪肺吞进了肚子，然后拧开旁边的酒瓶，仰头灌了一口。
辛辣的酒液，才算是压制住了嘴里的那股脏器味，让他的呕吐恶心感稍稍平复。
“嘿嘿，我就知道，强哥您肯定还喜欢这口！老郭头那家伙还说什么您现在是大人物，早都不喜欢这一口了，我就知道，您是个念旧的人，忘不了这东西。”陈飞嘿笑着挠了挠头，憨厚道。
他在别人的眼里是凶名赫赫的二飞二虎里的领头大阿飞，是恶魔，可是，在耿启强这里，他是憨厚的小兄弟。
当年的时候，耿启强一个眼神过去，他就敢拎着啤酒瓶子朝耿启强看不顺眼的人脑袋上摔酒瓶子。
现在，只要耿启强一句话，他就敢朝明显有着不凡来头的安江下手。
“强哥，是不是跟大嫂吵架了？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来找我了？”陈飞拿起酒瓶，敬了耿启强一下后，好奇道。
“没有的事情。”耿启强摇摇头，拿酒瓶子跟陈飞碰了一下，仰头灌了口后，站在天台墙边，望着远处的星点灯火，喟叹道：“我只是突然觉得，当初想着当什么人中之龙，可现在混得，算个鸡毛的龙，就是一条烂虫，谁想踩一脚，谁就能来踩一脚，活得像条狗一样！这种日子，真他妈是一眼看不到头！”
“强哥，是不是领导又给您气受了？妈的，那个王八蛋，累活脏活都让您干，他坐着收钱，还他妈干干净净！您要是觉得不爽，一句话，我去帮您弄死他。”陈飞闻声，立刻看着耿启强大声道。
“弄死他？”耿启强哑然失笑，摇了摇头，然后眼眸中满是怅惘的喃喃道：“阿飞啊，你知道吗？在这个世界上，我们这些人，注定了是小人物，我们是没资格弄死他们那些人的，不说别的，你连他们家的小区都进不去！人与人之间，是分阶级的，他们是在天上，脚不沾泥，我们是活在烂污泥里，自然要一身的污泥！”
“现在想想，真后悔啊，上学的时候该好好读书的，读完书也去当官，说不定，也能混出一番名堂，有地位，有光彩，说句话，一言九鼎，走到哪里，都有人捧着，金山银海捞着，票子马子拿着，只要谨慎点儿，不被发现，便一点事儿都没有……”
话说到最后，耿启强抓起酒瓶子，又灌了一口酒，眼珠子血红血红。
陈飞挠了挠头，满脸尴尬道：“强哥，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懂，我就是个浑人，这些大道理都不懂，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跟着强哥您干，您指哪儿，我就打哪儿。”
“来，跳下去。”耿启强闻声，指了指楼下，向陈飞道。
陈飞挠了挠头，嘿嘿傻笑连连。
“看你那蠢样。”耿启强看着陈飞的样子，哈哈大笑。
陈飞抿了口酒，也不好意思的笑着说：“我是咱们兄弟几个里最蠢的，但我保证，我是对强哥您最忠心的。”
“是啊，你是最忠心的，是从一开始就跟着我的兄弟！”耿启强低下头，点了根烟，又抛给陈飞一根，并帮他点上，看到陈飞一脸受宠若惊后，拍了拍陈飞的肩膀，缓缓道：
“阿飞，你的活儿没干好，捅了大篓子！让你找人去解决掉的那个安江，他没死，还活着！”
第522章
再也回不去了
“不可能！那家伙明明说眼看着他掉进江里了，这天气，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陈飞瞬间瞪大了眼睛，向耿启强错愕道。
“我也不知道，但这话是领导说的，你知道的，他他没理由骗我。”耿启强摇摇头，深深抽了口烟，道：“所以，你这次的活办砸了，没处理利落。”
陈飞额头瞬间爬满了冷汗，紧张道：“强哥，再给我一个机会，给我一把刀，我去医院把他宰了。”
“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耿启强摇摇头，然后手朝前伸出，向陈飞道：“把手机给我。”
陈飞慌忙从口袋摸出手机，递给了耿启强。
耿启强接过手机，然后走到天台边，闭上眼，缓缓道：“阿飞，钱在楼下的后备箱里，带上钱，跑吧，跑的越远越好，这辈子都不要再回来！”
“强哥，我不想走，您在，我老娘也还在浔阳呢……”陈飞闻声，慌忙跑到了耿启强身边，眼眶里热泪滚荡。
耿启强抬起手，搭在了陈飞的肩膀上，垂下头，缓缓道：“不想走，那就留下吧。”
陈飞眼中一喜。
但不等他开口，耿启强搂着陈飞的那只胳膊陡然发力，一股巨力倏然席卷陈飞的身体，让他一头朝下栽去。
【砰！】
【嗤！】
伴随着一声巨响，刹那间，陈飞便仰头重重砸落在了楼下堆聚的残旧钢管上，两者相触，强大冲击力下，钢管直接洞穿了他的身体，鲜血沿着布满了暗红色铁锈的钢管，一缕缕淌落在地，将鲜血映成了血红。
陈飞双眼圆睁，望着天穹，似乎不能理解，他的强哥，为何要这样对他。
耿启强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双手死死抓着天台沿，望着陈飞，双眼血红，豆大的眼泪一颗一颗的往下淌落，哽咽道：“兄弟，回不去了，强哥我再也回不去了，什么都回不去了……”
大雪飘零。
这一刻，耿启强只觉得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他带着陈飞被人揍得跟丧家之犬一样，也是在这个天台上，他也是跪在这个位置，嚎啕大哭，声嘶力竭的大吼——老子要出头，老子要做人中之龙！
如今，他出头了，他做了人中之龙。
可是，他没有了最信得过的兄弟。
白雪纷纷，良久良久后，耿启强的身影消失在了天台。
离去之前，他清理掉了他留在天台上的所有痕迹。
只留下了一个酒瓶，还有一部手机。
陈飞的手机，从来都没有密码，指纹都没设置，只要一划就能解锁，这是一个简单的人，不喜欢那么繁琐。
就像这家伙的人生一样，认定了一个大哥，便跟着他一路走到底！
耿启强将手机格式化了两次，然后点开备忘录，在上面打了一段字——
【我跟安江在小吃店见面之后，看他不爽，喝了点酒就想弄死他，然后就打电话让大货车司机去杀他……】
一切做完后，耿启强闻着空气中飘散的血腥味，走到楼下，拐了两个弯，看到几条流浪狗后，便将那一兜卤猪肺丢到了地上。
流浪狗闻到味道，慌忙冲了过来，开始呜呜叫着疯狂大嚼。
耿启强盯着这一幕愣愣的看了片刻后，他忽然间泪流满面，大步冲上去，挥舞着双手，将流浪狗悉数赶走，然后跪在地上，就像是一个饿了不知道多少天的人一样，双手抓起散落在地上的那一块块沾满了泥水和脏污的卤猪肺，拼了命的向嘴里塞去，连嚼都不嚼，便用力吞进了肚子里。
最终，耿启强踉踉跄跄上车，然后车窗打开，一脚油门轰下，风驰电掣般，在街道上狂飙飞驰，一辆辆车因为他而陡然急刹追尾，可是，他却仿若未觉，只是自顾自的不断往前开去。
路边的小交警骑着摩托车追了过去，想要命令他靠边停车。
但四目交接时，小交警看到驾驶座上，扭过头，双眼血红望着他的耿启强，忽然有一种如被恶魔盯上的感觉，身体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然后扭转车头，向旁边的小巷拐去，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现。
耿启强，这是浔阳的地下县委书记，是他惹不起的人。
只是，他忍不住有些好奇，这位在浔阳不可一世的大人物，今天怎么会情绪失控到了如此地步？！
耿启强在街道上狂飙了良久，最终回到了家门口。
舒葶没有睡，而是在客厅等着他，听到开门的声音后，立刻快步走过去，一看到耿启强，整个人立刻愣住了。
只见此刻的耿启强，浑身布满了泥污，看起来就像是在雪地里摔了一跤，不，像是在里面打了个滚。
耿启强看到舒葶，已经干涸的双眼，泪水瞬间又涌了出来，陡然跪在了她面前，双手紧紧抱着舒葶，脑袋贴在舒葶的小腹上，发出一声声嚎啕大哭。
那模样，就像是得到了救赎的孩子。
舒葶抬起手，紧紧抱着耿启强的脑袋，手温柔的抚摸着他的头发。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也知道，她什么都不能问。
但她知道的是，不管这个男人做了什么，都是为了这个家。
她唯一所能做的，就是救赎这个男人的灵魂，给他一个依靠。
……
江城。
军区医院。
安江做完各种检查后，便第一时间赶去了李青萍的病房。
诸多医生正在对李青萍进行着检查，他站在门口，等待良久后，看着医生道：“医生，她的情况怎么样？”
“淤血压迫到了神经，所以四肢失去了行动能力，需要做一个小穿刺手术，问题不是很大。”医生向安江微笑道。
安江闻言，长舒一口浊气。
他真的担心，李青萍会出现什么严重的问题，到时候，他此生都要良心难安。
“安江，去忙你的事情吧，我没事的。记住，一定要把那些坏人悉数绳之於法！”
而在这时，李青萍看着安江，灿烂微笑道。
她知道，安江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好，我答应你！”安江用力点头，目光坚定道：“有一个算一个，他们谁都跑不了！”
第523章
讲个故事给你听
安江离开病房时，李潜江已经在楼道里等着了。
老大娘则是被李潜江安排人带去做全身检查。
“走吧，跟我去见见那个大货车司机，看看你这个受害人能不能撬开他的嘴！”
李潜江向安江微微颔首后，笑道。
安江不假思索点头称是。
打铁要趁热，要查明真相，自然就得争分夺秒。
很快，两人便离开了医院，乘坐李潜江的专车向省公安厅赶去。
抵达审讯室后，一众负责案件的干警看到李潜江，立刻纷纷起身，恭敬行礼。
“查的怎么样了？”李潜江微微颔首，回了一礼后，沉声道。
程度快步上前，道：“这家伙的嘴很硬，死咬着是安书记的摩托车车速太快，他来不及做避让，所以才撞上了。他那辆大货车的行车记录仪被拆掉了，没办法还原当时的事情真相，而根据浔阳那边传来的道路视频监控，情况对安书记很不利。”
“胡说八道！我当时正在打电话，李青萍已经把摩托车的车速降下来了，那么大一辆摩托车，他不可能看不到，而且，当时就我所见，他有明显的提速情况。”安江闻言，嘲弄的笑了笑，然后目光微动，向程度道：“程主任，有没有查过他的就医记录？”
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秦宇当初出车祸的事情。
当初撞死秦宇的，也是一名大货车司机，是因为罹患了癌症晚期，为了给家里人留一笔钱，所以选择了铤而走险。
现如今，他所遭遇的一切，与秦宇当初的事情，可说是极其相似。
或许，这家伙的身上，也是背负着一个家庭的负担。
“好，我这就调查一下。”程度闻声，目光一凛，沉然回应一句后，向旁边的干警使了个眼色。
干警见状，立刻接入医疗系统网站，进行查询后，很快便有了答案。
“他罹患了癌症，淋巴癌，晚期，我们了解了一下，估计只有一年左右的时间了。他老婆在家里务农，有三个女儿，两个大女儿已经上大学了，小的那个今年上高二，家庭经济负担很重。”很快，干警便给出了大货车司机的病情和家庭基本信息。
安江和李潜江相视一眼。
这些证据，已是将真相的脉络剥离了出来。
一切，正如安江猜测的那样，这个大货车司机是罹患癌症晚期，医治无门，所以想要铤而走险，帮助一些人做些违法的事情，然后以此来谋求获得利益，赚一笔安家费来支撑家人未来的生活。
“李厅长，带我去见见他吧。”安江见状，向李潜江微笑道。
工作场合，叫李叔不庄重不正式，还是称呼职务合适一些。
李潜江点点头，当即便带着程度和安江，向审讯室走去。
三人走进审讯室时，大货车司机正坐在椅子上，神情呆滞。
“我没有罪，是他们自己找死，摩托车自己撞过来的。”大货车司机看到人进来，立刻扯着嗓子，大声咆哮道。
“是吗？”安江听到这话，扬眉笑了笑，道：“我怎么记得，事情不是这个样子呢？”
大货车司机闻声，定睛朝安江看去。
四目相接刹那，大货车司机身体一个激灵，立刻靠在了椅子上，惊恐不安的看着安江，颤声道：“你是人是鬼？”
这张脸，虽然当时只是匆匆一瞥，可是，却刻在了他的骨子里，此生难忘。
原因很简单，这是他亲手解决掉的人命。
他想要忘掉，可是，却怎么都没办法忘掉。
“我是鬼，被你一手送去了鬼门关；但我是人，我在阎罗殿里转了一圈，阎王爷见我和他投缘，就又把我送回了人间。”安江扬眉一笑，淡淡道：“当时摩托车已经减速，是你加速撞过来的。”
“你血口喷人！就是你们危险驾驶，我没办法避让才导致的车祸！”大货车司机慌忙摇头，大声反驳连连。
可是，话说出口时，他已是没有了之前的底气，额头更沁出了一层冷汗。
一直以来，被他以为撞死的人，此时此刻竟是活生生的出现在了眼前。
这一切，真的是要把他的魂魄都要吓飞了，心理防线直接被撕开了大半。
“胡远志，事到如今，你还装什么装？告诉你，你的情况我们都已经调查清楚了，淋巴癌晚期，还能活一年左右，妻子务农，家里还有三个女儿，两个大的上大学，小的上在上高二，正是最需要用钱的时候！你老实说，是不是有人给了你钱，让你去撞人的？”程度一拍桌子，指着大货车司机冷冷喝问道。
胡远志不假思索摇头，道：“你胡说什么，这件事情和我家里人有什么关系？我告诉你，别拿我家里人吓唬我！就是他们危险驾驶，才出了这样的事情！”
程度勃然大怒，就要再继续唱红脸。
安江见状，抬起手，止住了程度的喝问，看着胡远志，笑容平静道：“我们现在先抛开这些事情不谈，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程主任，给他倒杯水，毕竟是病人，还是要优待的。”
程度起身，给胡远志倒了杯水，放在了面前。
“事情是这样的，几年之前，有一个叫做顾伟的大货车司机，他和你一样，也是得了癌症，命不久矣，可是，他家里还有老婆孩子，而且老婆又体弱多病，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他不怕死，最怕的是他这个顶梁柱如果倒了，那么，老婆和孩子怎么继续生活下去。”
“就在这时候呢，有人找到了他，给他了一个机会，说只要他愿意帮对方一个小忙，开车撞死个人，那么，这人就会给他提供一张彩票，一张头等奖的大奖彩票，这笔钱，足够那个大货车司机满足家人的所有生活需求了。”
安江望着胡远志，笑眯眯的开始了讲述。
胡远志端着水杯的手，微微颤抖。
这故事里的一切，是那么的耳熟，除了病症和家庭信息不同之外，其他的，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顾伟犹豫了很久很久，最终决定，接受对方的条件，然后开车撞死了当时准备从浔阳就任洛川市市长的秦宇……”
安江平静看着胡远志，笑容满面，淡淡继续道：“撞死了人，顾伟进了监狱，然后，那张大奖彩票也顺利兑现，交到了顾伟的家人手里。一年之后，顾伟在监狱里面病逝，死之前，他应该还在开心，觉得用一年的生命，换来了一家人后半辈子的幸福生活是一件极其值得的事情。”
“可是，你知道顾伟的家人后来怎么样了吗？！”
第524章
吃人的恶魔
“怎么样了？”
胡远志本能的追问道。
他已经完全被安江的故事吸引了。
但话说出口，他便知道，他这是中了安江的套，这家伙，成功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但哪怕明知道这些，他的眼睛还是忍不住紧紧盯着安江，想要知道一切的真相。
因为，这对于他来说，已经不像是故事，而像是在听世界上另一个他身上发生的事情。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