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今年这个年过得可真热闹!前头刚觉得有些无趣,政务运行一切顺利,朝堂中诸位也都一直很低调,连那太中大夫王允、大鸿胪吕布和我身边的小貂蝉都始终没起点啥化学反应——想来是“美人计”没法对我这个老太太生效的缘故?然后,这曹阿瞒就来了!前头听说这大名鼎鼎的“人妻曹”要来哦,我这不知怎么的,耳边全是《淯水吟》那调调,于是果断让女团排了一曲,专等这歌中的主人公来了给他倾情献唱。你别说,这表演效果可是极佳!把那曹阿瞒当场感动地眼泪汪汪,就差应和两首闺怨诗了!只希望他听了这歌,以后人妻的时候能多少攸能着点吧——原本的几个好儿子已被我家阿珣偷了,可别再莫名其妙地把长子送了不是?顺便啊,还看了段名场面——吕布战许褚!啧啧……可比电视上那个假把式可带劲多了!最后吕布凭借技巧利索地赢了马战,许褚则靠一身蛮力硬是赢了步战——“虎痴”当真名不虚传!可惜啊,前线近期就快见分晓了,他们恐怕也是不会久留,这可是少了不少乐趣呢……
建安二年(192)五月廿十二,长安
最近一直忙搬家,可真有点乱糟糟!主要是这才几个月啊,袁绍你也崩得太快了点吧?我准备的后手都只来得及亮了个相,还啥都没干呢,就成为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不过想想也是,某位“空一格”君不也是人多势众、武器精良,最后却兵败如山倒?说到底,这种各怀鬼胎的政治军事联盟,终究是很不可靠的!
话说袁绍就这么死了倒是不稀奇,毕竟“历史上”他就是输了一把便一蹶不振的嘛,更何况这次输这么惨?就是那个许攸……这么个给钱就能办事的主,怎么会做出如此激进的事情呢?本来已考察了一阵,还觉得是个不错的职业经理人来着……哎,现在的年轻人(划掉)古人哟,包括阿瓒啊阿备啊阿瞒啊什么的,这个个都有点精神分裂吧?也是想不通!
说到阿备,你别说,这回阿备孝敬的腌渍青梅味道可真不错!一会儿可一定记得给回封信,教他一下青梅酒的做法!不对,等信寄过去可就来不及了,还是把我弄好的直接给他捎带去,说不准还能意外触发些什么名场面呢?玩玩梗、逗逗猫,老年人的退休生活就是如此多姿多彩啊!
建安二年(192)腊月三十,邺城
耐耐心心足足等了一个月,终于在吃年夜饭的时候看到了活的诸葛亮!真没想到咱家邺下大学还能钓到这么条大鱼!不过也是,我家邺大有大名鼎鼎的张俭做名誉校长,有蔡老头贡献的大量藏书,还有安全稳定的学习环境和条件优厚的助学举措,可不是比那襄阳书院强上许多?
啧啧,亮仔来了就好好在这里呆着吧,正好他是个孤儿,晚点就让他和阿粲阿恢他们几个一起做个伴,逢年过节给点特殊照顾啥的……合情合理嘛是不是?说实话,这小年轻不愧是“历史名人”啊,年纪虽小,举止已然沉稳有度,比当初某些半成品可是强多了……而且比传说中还要帅!更重要的是他还没定亲呢!!这才是我家孙女婿的样子嘛!!!
就是不知南方曹操刘备那边这个年过得如何?没了孙坚这带头大哥(谁瞎传说《淯水吟》的主角是孙坚??),倒是更方便他俩施展雄心、抒发壮志了!群雄聚集了,青梅酒到位了,有没有来一段“青梅煮酒论英雄”?哎,果然是一群不让人省心的家伙呢……(话说当初为何没想到在酒里加点料呢?)
建安三年(193)九月初九,邺城
子干……他竟然……?!
……不想这事了。还是把最近弄的防疫小册子的初稿再看一遍吧!如今疫病蔓延,要加快把册子散出去,能多救一个是一个——这也是他的心愿,不是吗?
建安五年(195)七月十一,邺城
今天见到了著名老实人鲁肃和酷爱吃生鱼片的陈登。发现鲁肃根本不像传说中那么“老实”,听说他是豪商出身,本想和他聊聊生意经来着,结果发现他败家的本事远比赚钱大……当然了,见识方面以他这个年龄来看确实出众,衬托得边上一直宅在徐州的陈登都有点像乡下来的小子了(我关照了陈登这娃少吃生鱼片,不知道他听进去了不?)。他们代表刘备给我带了不少淮南特产。不过相较于特产,我其实对于使者更满意,阿备送我可好?
话说最近“三国名人”可真是一茬一茬往外冒啊!这刚刚捡到了在邺大蹭书读的诸葛少年,那边就冒出了明经第一的司马状元,再加上专业写诗王仲宣、好好学习郭奉孝、蹴鞠球王张文远、知名孝子马孟起等等,年轻一代的英杰也是收罗了不少。
当然了,总少不了漏网之鱼。曹操那堆出色的宗族不提,也没错过三顾茅庐和他的荀彧如鱼得水;刘备虽错过了他的丞相,但这一坐断淮南,刘晔、鲁肃、周瑜竟然是一个都没跑!我儿也真是,又是发诏征召又是夸赞“淮南三杰”什么的——你这是真想要人呢还是想坑人呢?这仨再厉害,也还只是“在校大学生”的年纪,缺乏实际工作经验呀!哪怕如今发现了亮仔,我们也不可能让他直接当丞相不是?其实低调培养那才是真心关爱,而我儿这招却可真是眼熟,可不就是他老母亲早期立足宗族时采用的战术——“捧杀”么?呵,阿珣的手段真是愈发老道了!此去长安处理朝局,想来是不用担心的了。
建安五年(195)十一月十九,邺城
阿梅自杀了……
她本是那批三韩姑娘中最聪明伶俐、又最有心气的一个,我素来欣赏。把她安排到刘虞那边,主要也就是留个朝堂上的耳目,并没派什么艰险的任务。而刘虞这人丧了正妻,又风度儒雅、性情宽和,当时觉得对她来说也算是个好归宿——怎知,这却是害了她!我倒是听说张飞、李进曾有南北殊途、进退两难之议,这个傻姑娘啊,却也学着那些士人逞英雄,竟来了个两不相负!诚然,阿梅你这一招既是帮刘虞解脱,又成功给小天子抹黑,算是大大帮了我们一把,这时机人心把握之准,也不枉我平日的看重——可是,你把自己放在了何处呀?今天呢,托你的福,已有士子来上书劝进了,可我管都没管,直接把上书给烧了!你个傻姑娘还是不明白呀,我儿便是要登临那个位置,自是会凭借自身本事去取,哪里需要用你的性命来铺路呢?
第五部分大江东去老诸侯
建安六年(196)正月初七,邺城
宅斗、宫斗了这么多年(大雾),本大娘今天终于是过五关斩六将,成功升级为太后了!这一路也是不易:老公全篇神隐,对手只有儿媳,儿子不听话,直接抢班夺权自己当了争霸流主角——这种当太后方式,在女频史上恐怕也算是开时代之先锋了吧?呵,我这孝顺的乖儿砸这次提出要追封他死鬼老爹谥号为“文”,大概是今后想留给我用?这也未免太单薄了,如何能展现出本大娘女频史上绝无仅有的不凡地位?嗯,我觉得孝庄那个威武霸气长长长的称号不错!
虽说现在只是建了个燕公国,不过地盘不小了,该有的组织架构也该搭建起来了!汉朝目前这套班子实在是太乱了,中央官制我相制,儿砸又根据实际情况进行了部分修订,这套制度经过多年实践检验,想来是问题不大的。
比较头疼的是立储的问题。倒不是不喜欢阿定,这孩子其实性格不错,哪怕他外家不大靠谱,对我们态度未免有点梳理呢,立他当世子我看是没太大问题的。只是立储制度上选哪一个我有点犹豫。用传统的嫡长子继承制吧,万一后代来个“何不食肉糜”的傻子皇帝,然后重演一遍“八王之乱”怎么办?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清朝的秘密立储制呢?
不过这事还可以再缓缓。当务之急,还是要先解决曹操、刘备集结起来的南阳“反动势力”!不知这俩“大汉忠臣”最近接收了中二期的小天子后是不是大感振奋,立刻就要精忠报国、讨伐国贼了?诶,就算他们不急,我儿麾下武将怕是也等不及了——动物牌通缉令已制,大量开国侯爵空悬呢!
建安六年(196)五月初五,邺城
今天可真是忙了一整天!
早上的赛龙舟不是第一年搞了,看着比去年成熟了许多。后面的阅兵就没啥意思了,跟以前天安门的没法比!更何况这次上的不少是掩人耳目的花架子,正主的消息过两日就要传过来了吧?这次那个司马懿和阿粲都报名参加了,亮仔年纪小了些,也许错过了,得等下批?
最近不少人叽叽歪歪,说什么铜雀台太奢侈啥的——这叫“以工代赈”,那些外行懂不懂?!我们这刚发了一大笔战争财,近几年收成又好,多余的粮食留着在仓库发霉吗?当然是搞基建形成联动效应来拉动GDP了!其实这和今天下午给官吏们发各种安利号的券的道理是一样的——就说这事儿怎么就没人反对啦?都是些不得志的人牢骚话罢了,回头只要稍微给点好处,恐怕就会像今天晚宴上孔融那样大玩变脸了!
唯独一事值得认真考虑——秘密立储制几乎遭遇了上下非常一致地反对!宰相们的意思我大概是明白了——现在人心思定,嫡长制就是最好的制度了!哪怕出了傻子皇帝,不还有群相制度托底吗?这个想法也不无道理啊。
建安六年(196)六月初一,邺城
接到前线战报,西线战斗势如破竹,一战就下了白马,再战则杀得曹操丢盔弃甲,相持于官渡,大家都很是振奋。官渡这地方可是熟悉,总觉得有点不吉利……不过有界桥灭袁绍在先,官渡想来也就不必怕曹操了吧?本次战报阵亡名单上有许多熟悉的名字,在长安有过一面之缘的曹操近卫“虎痴”许褚也在其中,也是让人有几分感伤了。
建安六年(196)九月廿十,邺城
这蒋干也真是的,这么大病一场也不多休息几天,这么急吼吼赶回前线去干嘛?
哎,别说蒋干了,我自己也挺替周公瑾惋惜的。看战报经过,真可以说一句“非战之罪”了!海军入内河这手着实漂亮,如果不是他队友太菜又运气太差,这郭浪子就要浪翻船咯。多好一个帅小伙啊?本还觉得可以给阿离她们当夫婿呢……突然想到郭嘉这小子还是我推荐的?早知道当初就该关照一声啊?
不过战争的事真的谁又说的准呢?阿离夫婿候选之一,吕范家的阿扶,看着很可靠的一个娃,竟就这么被流炮砸死在了前线!如今,阿定他们几个“洗马天团”也直接上了前线,也是让人担心……就是我这边大后方也不见得安全!最近更是收到文琪来信,推测那曹操竟然很有可能派了部队偷袭我所在的邺城……阿瞒你个矮子也太过分了!真以为我会没留点后手吗?!
建安六年(196)十月廿十九,邺城
这个十月份可真是混乱,忙得我老人家都没空写日记!
先是,孙策领的偷袭邺城的七军连我城池的边都没摸到就彻底崩溃了……顺带的结果是,这领军的七人我就见到了一个最后投降了的还不是很老的黄忠……
说实话,对这个孙策我也是尽力了呀。鉴于以前几次的教训,我特地把秘密武器“铁浮屠”交给了按理说跟他相性很好的太史慈,还暗示了一下子义尽量留他一命,奈何他踩了子义底线呢?(子义事后快马来问我要不要留尸首?谢谢这真不用!我跟你们之间有一条宽达一千八百年的鸿沟……)其他人也是战死的战死,自杀的自杀。
其后没隔几天,我这还在忙着处理送上门的一堆降兵呢,更加神奇的转折就来了——吕布背刺了曹操!这真的很吕布!但曹阿瞒未免有点太点背了?可怜这曹操一代枭雄,死得真有点憋屈啊(据说人头居然还是那司马懿的……)。对了,刚好新烧制出来一批上好的白瓷,留着给他当陪葬品吧。
话说当时收到消息吧,依照我对我家阿珣那臭脾气的了解,就总感觉有些不妙,然后还没理出个头绪来呢,就收到了吕布在宴会中死于厕所中的消息了……这下好了,邺下大学可热闹了好一阵子,御史台田丰也整天黑着个脸……头疼!要不,明天让人放点南阳小朝廷“帝后交兵”之类的八卦,干扰一下大家的视线?
建安六年(196)腊月初十,邺城
今天见到了曹昂、夏侯惇,还有随同新上任的贾首相一起抵达邺下的荀彧。说实话,能让曹氏集团投降这么利索,最近闹忙这么一遭,也算是值了!
只是他们情绪上似乎都不大稳定。曹昂这个有名的孝顺孩子明显悲伤过度了,似乎仅仅是靠新任家主的责任在勉强支撑(听说他有个幼弟刚刚出生,还是那环夫人所出……)。夏侯惇看起来还算稳得住,像他这么刚的性子,大概要不是曹昂看起来很有点不靠谱,也早就跟曹洪之类的一样自杀了吧?(曹洪真冲动了,来给我安利号干活不好吗?)荀彧倒是很淡定了,不过他这么淡定,我心里可是真有点发毛啊……不行,闲着容易出事,都得给他们找点事情做做!最近我可是听说了,那个典韦走路子来邺下大学当我们的保安队长了!这样就很好嘛,整天打打杀杀多没意思?哎,最近这些历史上有名有姓的死得可真是太多了!能多留一个还是多留一个吧……
建安七年(197)正月初一,邺城
今个新年可真是热闹哟,来给大娘我贺新年的人可谓是创下了历史新高!这是当然的了,如今我儿位置越走越高,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要应付的乱七八糟的矛盾自然也越来越多,而能够平等交流的人必定会越来越少,所谓“高处不胜寒”嘛……不过这是他自己选的路,能怪谁呢?当然了,不管内里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哪怕马上要刀兵相见了呢,场面上总还是一片和谐,来来去去都是些没营养的套话,听着让人发困,实是没啥意思,唯独一个交州来的据说出身寒门的厨子让人印象深刻——如此黑暗料理,可入我大中华第九大菜系也!
今天最让我舒心的呢,还是几个孩子的婚事终于都定下了!亮仔配阿离,虽说有那么点不符合“皇室”传统吧,甚至可能对阿亮仕途会有点不好的影响吧,但这郎才女貌的,想想都是美啊~~阿定阿平他们老爹早帮他们挑好媳妇了,不用我操心,阿臻我想来想去还是选了温恢,虽然不是特别有名的历史名人吧,不过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性格好又聪慧,让人放心。只是还是有点小可惜孙策和周瑜啊……诶,不知他们的大小乔到底在哪里呢?哦还有黄月英,古代少有的工科喵,坏了她的好亲事可真有点不好意思了,嗯,以后遇到也是要补偿一下!哈哈,我觉得自己有当工会主席的潜质,拉郎配一流,比儿砸那乱点鸳鸯谱的强多了!比如王修和蔡家小姑娘这对(叔治可真有点对不住他……),现在越想越是觉得般配呀!至于那个司马懿?谋朝篡位可以理解,嫌恶发妻不可原谅,一辈子打光棍最好!
建安七年(197)八月廿十,邺城
这“好好学习”双剑客真是害人不浅!什么潇洒仗剑倚天屠龙的事情就先不跟你们计较了,这单剑入蜀直刺敌国是怎么回事?我都不带这么写的!
哎,小伙子们性子急,也不知道怜惜怜惜我这老胳膊老腿的!这下好了,刚刚弄好的五年计划全都得推倒重来,好多事情起码得在一年内干完了!不行不行,老人家经不起这么折腾咯,等忙完迁都这一阵,我要申请退休!以后就带带娃、逗逗猫,过真正属于老年人的生活!
ps:今天在邺下大学旁听辩论赛,偶遇庞统和费祎……仔细想来,三国的知名帅哥错过不少,丑男倒是没怎么落下呢?
建安八年(198)四月初四,邺城
诸侯纷争的时代,彻底落幕了……
刘备。
有点不知道应该怎么定义这个名字。演义里爱哭的刘大耳?历史上终不为下的昭烈帝?忘恩负义只为私欲的背叛者?我儿最重要的同志兼对手?还是,仅仅只是一个,打小孤苦伶仃、奉我宛若亲母般的自家子侄呢?
小时候看演义为刘备惋惜,大些了却又跟风认为他假仁假义。等来到这边见了真人,却发现不过一走马斗狗的中二少年耳,压根不见几分雄主风采,着实是有些失望的。后来多有联络,无非随手做个投资罢了,也没带几分真感情。只是这寒来暑往、年复一年,看着他一步步成长成熟,竟有了几分假戏真做之感。回首往事,这么多年来,这孩子到底是怎么会走到如今这一步的呢?他与我儿那如出一辙的雄心野望与慷慨豪侠,到底有几分是浑然天成,又有几分是受我的熏陶影响乃至刻意诱导?
噫!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哎,此次唯一让人略感慰藉的消息,大概就只有“司马懿裸衣战张飞”了……
建安八年(198)六月初一,洛阳
昨天我儿,哦现在应该称是皇儿,或者是某位陛下,正式登基称帝了!而我也光荣地升级为皇太后了!虽然说确实有点急切,但……也可以理解嘛。肆意妄为,满腔无可抵挡的英雄气,从那最一开始,他不就一直是这样吗?
最可喜可贺的是,登基大典前,我终于是把我也搞不大清到底如今有多大规模的安利号当礼物给送了出去!退休计划大功告成!唯独,那玉玺还是留下了,终究觉得这玩意儿有几分古怪……
……
?年?月?日,蓟
本该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烧了,毁了一部分,竟又不舍得了。不知有缘看到这些东西的你,是我的第几代子孙?
一派胡言乱语,也辛苦你好不容易找到它,又看到最后了。你既能找到这个,想来现在已是情势危急。无论是武将割据还是文官腐化,打好经济基础、发展科学技术都是第一要务,此外还有往后到21世纪为止的各种制度供参考,这些都在边上的井中了。若实事不可为,则顺应时代潮流,当退则退。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孩子,望自珍重。
(本卷完)
第10章
附录10:公孙离和她的“家”——冬树寒枝
【完本活动】公孙离和她的“家”
从那个小院子到祖母的书房,然后是父亲的肩膀,她站在时代浪潮中成为过洛阳那座帝宫中尊贵的一员,也随着却扇后的对视从青庐走入丈夫的宅院,执手走过几十年后的最后,到那地下几尺的坟墓,她终于停下了脚步。没有什么可以害怕后悔的,这些地方都有她爱的爱她的人在,所以它们都是她的家。
如果要对外人介绍燕公长女,开头定是一句“燕公长女今年二八,自幼被抱送到公孙大娘膝下养大……”
这样标准的开头,几乎让所有人以为阿离是被大娘一手带大的。
因为卞夫人昔日只是曹征西家送来的乐户贱籍的歌伎的缘故,人们都认为把阿离送给大娘抚养是恩典。汉朝固然有“英雄不问出身”的豪气,但乐籍的低贱和曹征西与燕公势同水火的关系,还是让五妾中的卞夫人地位尴尬。
而在出身与背景最强硬的正室赵夫人和侧室冯夫人未曾有孕的情况下,人人都认为把小阿离送给公孙大娘抚养是最好的,就像当初卞玉明明第一个怀孕,生下一个女孩,远比男孩更合了所有人心意。
但大娘在对小阿离的教育上明显有自己的想法——
公孙离很小的时候,大概是三四岁刚记事那么一会,关于“家”这个概念就出处于一种被混淆的迷茫当中。
她好像有两个“家”。
一个是母亲卞夫人的小院子,曾经那里种了很多香气馥郁的花木,花开的时候嗡嗡的蜜蜂和不请自来的蝴蝶,让院子很是热闹。似乎喜欢这片热闹,那时整个公孙府的胖猫都爱蹲在墙角那,在日影下抬头看着嗡嗡的蜜蜂忙碌,时不时爪子贱跳起来扑蝶弄蜂,然后呲溜的跑到草丛里,一日等大娘差人来找,猫头已经肿了有些时候。
阿离练字的间隙趴在窗户那看的有趣,可卞夫人却惶恐的不得了与找猫的金大姨们告罪。没过多少日,院子里那些会有香气的花木就被母亲请人砍伐后连根须都挖走了。小阿离蹲在窗户那看见仆役持刀砍在那棵最香的不知名的花树上,坠落下的红花被来来往往的人踩的稀烂,而后被洒扫的下人用水一冲,地面上斑驳的汁液犹如血痕。
再后来,大娘听闻卞夫人的小院花木已经砍尽,没说什么,只是命人种上了几杆翠竹。小阿离靠在墙壁上,只能看见这小小的院子里青碧的竹叶婆娑作响,一只猫走过这片角落,看了看,没有等阿离仔细辨认它,就跳下墙去,走开了。
另一个家,是祖母公孙大娘办事的大厅,那里不曾种多少绮丽芬芳的花木,也没有外人幻想的巨豪富贾之家的金碧辉煌,但那里也很“热闹”。
放满了书架的竹简与纸张隔断了一层层室内的空间,数十个昼夜不停般拨弄算盘的账房将木制的算珠拨动的劈啪作响,来往的侍女与仆从像流水一样从堆满了公文的纸堆间行动,为祖母带来安利号在千里之外的消息和动向。祖母戴着那副花了无数工匠心思摸出了的眼镜,抬抬手,举重若轻,便能驱使安利号这只庞大而凶蛮的野兽在九州的大地上撕咬掠夺。
阿离在后面练字读书,大娘有时会叫她前来读安利号的公文,和阿爹的来信。等长大一点,祖母又会问她对刚才诵读的事情的看法。九州天下事,万里神州变,都在祖母的言谈和对阿离的指点当中言传身教的影响了她。
再长大一点,她见到了在外面的父亲大人。家这个概念就变了。从母亲的院子,祖母的宅院变成了阿爹的肩膀。她对家的理解也不再被限制于片瓦之下的居所。
又黑又长满毛发的阿爹高高大大,看起来像一只大猫(后面证实比起猫,阿离家的大人更像是狗)。但不再是阿离摸猫了,而是父亲大人这只大猫来逗她了。
那是小阿离一生中最像个孩子的时候——阿平阿定是男孩无法和阿爹那么亲近,阿臻太小,比起父亲的肩膀和怀抱,更喜欢乳母和秦夫人的歌谣。
阿离有时被高大的阿爹放在肩膀上,所有人都能看见她欢喜的说不出话的拍着手一个劲叫“大人、大人”。还不是需要威仪与注意身份的燕公的公孙珣被女儿的开心感染,少年时的豪气和跳脱——说白了就是不靠谱复苏了,抓着女儿往天上扔又接着,看的底下的文臣武将哭笑不得。等酒足饭饱又爱带女儿出去遛弯,问了一句是什么,哪怕是冥器也买。搞得汉末燕初开始流行抱着小孩的门神,直到千年后商家在招财猫后面贴的不是财神爷,而是面色有些黑的大汉抱着个玉雪可爱眉间点着朱砂的小姑娘。
玩累了阿离在父亲肩膀上沉沉睡过去,不知道怎么,梦里被一只黑色的大狗圈里在怀里,自己弹动了一下手脚,大狗就有趣极了的“呼噜呼噜”的扯着嗓子笑。
梦里的场景几十年后还是记得很清楚。哪怕后来已经是长公主的她,在满室霜雪俱缟素的燕帝公孙珣的灵柩前想起这一遭,也恍如昨日。满头华发的公孙离不能持重的笑了出来。她这个位置、这个身份、这个地位,身边也没有人看的清了,看的清她笑的也不敢声张。只是这一下子吓坏了身边一同守灵,还涉世未深的小孙女。
小女孩是她的长子独女,一向珍爱,公孙离刚想说什么,小姑娘却已经乖乖的从袖子里拿出手帕来——方才,自己都是母亲、祖母的公孙离一边笑,一边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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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0更新的②———
弟弟妹妹逐渐多了起来,也开始懂事并且有意无意的分薄了阿离所得到的父爱。
但阿离已经不是会纠结院子里种花还是种竹子的小孩了【或许是她自认为的那样,长女的她哪怕只比弟弟妹妹大几岁,也是可以笑阿平还尿床的姐姐】。
而且随着父亲的断刃横扫天下的路途开始,安利号这只庞然大物也随之疯狂的在九州大地上成长、扩张、吞并。大娘因为孩子们的长大,也开始教育他们很多以往不曾教导的事。阿离接触到的世界开始了变化。
最直观感受到这种震撼的变化,是某一日,站在公孙大娘身后的阿离,看着仆役徐徐展开新制的與图。
公孙家掌控的势力范围被用金线细细的勾勒出来,其它势力因为变动不休、减灭不止、杂乱无章则用余色涂抹圈出。而随着白马义从的推进,风云天下的变换,金线流动变幻,仿佛金龙在云中行进,带动的华气流涌,周围的杂色们暗淡退缩,只能纠缠撕咬成一团。
大娘带着笑意与被震撼的阿离和懵懂的阿臻、满面激动的阿平、跃跃欲试的阿定这几个已经懂事并且年纪最大的小辈说:“这,就是我们公孙家的天下。”
彼时,山河于身下俯瞰,瑰丽雄奇,苍茫无尽。“家”这么个小小的概念,不值一提的被带着纵横捭阖气势的“天下”这两个字,击溃了。
阿离拿手比着自己现在所在的城池,不过拇指大小,而整张與图广阔宽大,悬挂起来的影子遮蔽了站在下面的所有人。
公孙大娘打量几个儿孙的样子,只见一张张小小的脸上,被背着光的與图盖上了阴影,但上面金线折射的光,让几个孩子的瞳孔里都点亮起了一簇火似的焰流。
大娘心中早有所思,此时却一言不发的摸着忽然跳上来的猫的脊背。
那张與图,让阿离好像一夜之间对自己的姓氏、家庭、身份的贵重有了更多的了解。心潮澎湃生出豪气,睁眼看天下茅塞顿开感之余,很多发生在宅邸里的事情,好似随着这种认知后事情本质的深度发掘,有了更多延展的方向。
比如阿平阿定为什么小时候还能玩在一起,却总是被两边的奴婢刻意分开,到开蒙已经自觉客气而疏远的坐在两边。比如听闻只要阿定被单个送到阿爹身边时,冯姨当场就变了脸色。比如蔡姨、任姨、秦姨和阿娘为什么总爱去奶奶那请安。比如听到董白被定下为阿平的妻子时,所有人的样子……
那是总有一种疏阔天真气质的阿离第一次没有睡着的夜晚。她脑海想起阿爹的脸,却逐渐增加了很多以往不在意的细枝末节。
这种困扰打搅了她很久,以至于身为长姐理因管教好所有弟弟妹妹的责任和权利,在那段时间行使起来,都如芒刺在背。
一向和她亲近的妹妹阿臻不解她的束手束脚,揽着她的脖子问阿姐为什么不再与他们说笑,阿离却答不上来。
她已然不再为了院里的花木不平,更懂得母亲卞玉局促惶恐后的真心。也晓得无论是阿爹还是祖母,又或者正院的大妇赵夫人,都不是因庶出而轻视儿女的人。
但意识到“这件事”存在后,无形的情绪就像一根隐隐附在肌肤下的细刺,扎的不痛。但在阿离提笔记录时、与弟弟妹妹玩闹时、念着阿爹从远方捎来的信时、听赵夫人对后院宅邸的吩咐时……冷不丁的,寸寸的扎在皮肤上,无从排遣与诉说。
因为曾经有过这种迷茫和无力的情绪,阿离是很感激祖母的。老人家开解的方法让她没有在辉煌与黯淡交织的人生中迷路,直接塑造了她有着坚定信念的人格。
公孙大娘教导他们这群在长大和身份地位变化中出现了各种问题的孩子的办法,就是
——带他们去看死人。
大战之后必有大疫的原因之一,就是无外界干预下,凋零的人口无法处理遗留的死尸,这些死尸在腐烂的过程中污染了饮用水和空气。所以在打下一座重镇之后安抚的工作尤为重要。一座城池如果变成疫病横行的死城,打下它就根本没有战略地位之外的意义。而死城疫城的治理几乎是在倒贴其他地方的资源,这种倒贴在几年之内都是见不到转机的。
所以诸侯们吞并新底盘后,往往要费大量的时间重新整备地盘,准备后勤,这个过程中,很多情况严重的小城会被直接废弃,变成野狐群狼出没的地方。人们说这些地方的野兽和太平时的野兽不一样,它们的眼睛在晚上是红色的,根本不怕人不怕火,因为他们是那些死在战场上的孤魂野鬼变成的,最喜欢吃活人的肉。
阿平在车上绘声绘色的说这个故事时,吓得阿臻躲进了阿离怀里,阿平还觉得不够,一边学狼叫怪笑着一边还要扒拉的妹妹袖子说她胆小。
阿离见阿臻的的袖子都要被阿平撕开了,揽着妹妹,瞥眉看他半晌,许是这几日阿离被所虑之事束手束脚,很久没有拿出长姐威严,阿平这个年纪的男孩又最招人嫌弃,还不肯停手。眼看妹妹眼睛里已经有眼泪了,阿离用扇子敲了一计弟弟:“你是亲眼看见战场上的鬼变成了野狼?”
阿平捂着鼻子当然说没有,他连战场都没有见过,也只比阿离她们女孩子好过一点,参加过秋猎射了只兔子。只是他说这件事情是家将与他说的,还特意说这个家将是白马义从。翘着鼻子的阿平言下之意是跟着阿爹走南闯北的义从怎么会骗人。
阿离捂着妹妹的耳朵,继续问:“那狼也要吃肉的喽。”
“当然,它们啊,最喜欢的就是那些细皮嫩肉的贵人的肉。”
“那它们一定是活着的。”
“当然是活狼了。”
“那么,只要是活着的东西就一定能被杀掉了对吧。”
“话是如此……可那是鬼变成的狼啊。”
“阿爹在平黄巾时看见蹈海而死的贼人有数万,与袁家刀兵相接死的青壮空了咱们路上看见的十几座村。那么多人的鬼魂变成了狼,肯定先去找阿爹。”
“阿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咱们阿爹是为了扫平天下,是为了大义,那些鬼肯定是知道的,怎么敢去惊扰大人!”
“咱们还是阿爹的家眷,那些狼会来找我们吗?而且他们如果知道阿爹是大义,活着的时候怎么会和阿爹作对?”
“……那,那是因为大人赢了他们,他们才明白大人这边才是正统的大义啊。”
“大义是靠刀兵决定的?还是你也觉得外面说阿爹乱武,以权弄理是真的?”
阿平怎么也辨不过阿姐,只能嘟嘟囔囔的说:“阿姐惯会讲道理,就是个故事吗,还要教训人呢。”
阿离给阿臻擦眼泪呢,听弟弟抱怨,抿了抿嘴唇,却见外头传来祖母的声音:“你姐姐教你为了你好。还不快谢谢她,等哪天你在外面这样卖弄然后被人不留情面的骂了,才是真丢人呢。”
孩子们只见祖母戴着眼镜扶着金大姨的手,身后跟着叫过去说话的阿定一并来了。众人从奴婢到阿离都行礼下拜,阿平看了一眼阿定,有些不服气的慢悠悠的见礼:“祖母就偏袒阿姐,替她说话。谁似阿姐一般,总爱讲道理,连个志怪故事都要堵人嘴。”
阿离暗想,阿平以前就算被冯夫人娇惯,但这样在长辈面前明着不睦姐弟,也就是这几日的变化。阿爹成功的硕果已经在不知不觉的影响和改变了公孙家。
“你阿爹啊,他要是听到了你刚才说的话,可是要脱了你的裤子,打的你再也不敢瞎编吓唬妹妹和姐姐。”大娘摸着两个女孩阿离阿臻的脸,全然不管阿平涨红的脸。
“我没有骗人……”
“那你说的那位讲故事的义从叫什么?他是何时跟着你家大人的?在何处看见鬼魂变成了狼?又是怎么到你跟前讲的这个故事?”
“他……他是……他……就说了自己是,然后……讲了故事……然后……”
连小阿臻都反应过来自己哥哥在说谎了,撅着嘴,腮帮上还有一滴眼泪就对阿平做鬼脸:“哥哥说谎话,羞羞脸。”
屋子里的几个人除了阿平一起笑了。
但接下来,阿平坦白了这个故事是听下人在角落里说悄悄话时听到的,几人坐下来,大娘怀里抱着黏人的猫和阿臻,开始给孩子们上课:“这些狼群的确是存在于战场周围和破败的城村中吃人的,不过它们既不是鬼神所化,红眼睛也不一定。但它们不怕人,是因为它们吃的是人肉。”
“人,人肉!”
几个孩子惊讶,他们的确在书中听过易子而食,但……那些狼只是些畜生,一些宰了做皮裘都嫌毛色不够好看的畜生,怎么能……
“因为它们饿的没有东西吃,战乱饥荒时连人都吃不饱,饿的时候人都会易子而食。那些死在战场的士兵和饿死的灾民,自然就是它们的食物,而吃过人肉后,它们就不会害怕人了。”
“一开始安利号接到的书信,只是说战场腐尸那狼群出没,然后是凋零人口的小村落被狼群袭击,接着城镇外徘徊的野狼在白天攻击行人,而现在,它们已经开始在晚上成群的攻击商队了。”
此时已经到了傍晚,他们这只由数千精兵护送的安利号商队行走的地方正是荒郊野外,群山峡谷的日暮中远远的传来一声狼嚎。
阿臻在大娘怀里缩的更小了,阿平阿定一个脸色苍白一个握紧了手,阿离不知道自己的表现如何,可也是费了力气才说话问祖母:“祖母的意思是,天下正是像这些狼群的袭击一样,一日日坏下去吗?”
“由恒灵之时的党锢开始,再到黄巾作乱,而后是凉州的羌人,随之蹦出来了董胖子那么个奇葩。天下的局势就像那些恶狼,一日日凶猛的坏下去,可狼变成了恶狼,是因为在此之前,它们饿了,饿了太久了,开始吃人肉是因为活不下去,主动袭击弱小是因为局势没有好转,野心一点点变大是因为发现这样才能更好的活下去……到今日耸人听闻的恶像,不过是因为一个“饿“字开了头。”
祖母长长的叹息:“这天下这么乱,乱到如此,连畜生都穷凶极恶到不畏刀兵烈火了,不是因为它们是畜生,而是有些人做了畜生都不会做的事,种了因,结了果,自然要下咽。可陪他们咽下苦果的却是天下本就受尽苦楚几万万黎庶。于是世道乱了,清白的人阻止不了不肯同流合污的死了,如你们父亲的故友傅南容。疯癫的人要报复这世道对他的不公死了,如你们父亲曾经的故友后来被你们任姨杀了的董卓。从中捞够了自以为得了时机能趁乱得利的人死了,如许许多多你们父亲断刃下的贼人……想救这个世道的人清醒的发现的自己只能以杀止杀,他自然知道自己是大义,可那些狼在吃的肉里面,最多的却也是他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