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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士起。”公孙伯圭见状不由叹气。“此事不怪你,亭中那人俨然是早就下定决心不给我个结果的……”

    “非止此意。”关靖翻身下马,面色愈发难堪。“主公,当日你在平原,渤海归我处置,卢植长子确实是我当日故意为之……当时有本郡大族高氏谋逆,我让他去乱地运粮,实际做饵,结果死在了乱刀之下……今日事,全在于我!”

    公孙瓒目瞪口呆,一时茫然。

    而王门却忍不住在马上追问:“为何要做此事,害人害己?”

    “因为当日高柳败退路上,主公曾与我说过那番话……他说他少年时曾为卢植儿子所辱,将来得势必杀之……”关靖根本说不下去了,只能朝着还在发愣的公孙瓒跪地谢罪。“臣万死,误主公大事!”

    “不怪你!”公孙瓒怔了片刻,心中满腹怨气烟消云散之余却又赶紧下马扶起对方。“事已至此,我只有足下与此间诸位了……若是再因此弃你,岂不是真的沦为孤家寡人了?而且乱世当中,慈不掌兵,以他为饵又如何?只为他是卢植儿子吗?!也罢,也罢……大家随我去长安享受一番悠闲富贵又如何?”

    关靖、王门眼见自家主公如此坦诚,也只能俯首称命。

    另一边,公孙珣得知公孙瓒远去,方才起身出亭,却是准备往鄚县城中进行整军。

    毕竟,此番万事已了,战事皆消,总要作出处置的,而且处置了此处各部兵马,还要南下一趟……虽然说了万事交给吕范,可是袁绍都死了,河北也已经实际上拿下,吕范的大略任务完成不说,更有书信到此汇报了一些他也难以处置的事情,总是要再走一遭的。

    当然,最主要的一条是,春耕已过,公孙瓒的事情也已经结束,身为九州之主,难道要在这里整日养孩子吗?

    就这样,公孙珣思虑万千,出门上马,但甫一抬头,却发现牵马之人竟然是莫户袧。

    “你有何事?”公孙珣先不以为意,但很快就醒悟了过来。

    “有件事情,小人一直以为该永远不提的,”莫户袧闻言当众在路旁下跪,难得言辞恳切,且瑟瑟发抖。“但这一次随大人出巡,见大人农事为重,宛如当日檀石槐大汗为部众捕鱼而征,却是知道大人大势不可逆,心中敬服;而这几日,更见大人明烛万里,凡事心中皆有计较,更是觉得……”

    “更是觉得不说则慕容部将来难以自处。”公孙珣微微叹气,接口而言。“莫户头人……难得你有这个胆气说出此事。”

    “大人已经知道我要说什么了?”莫户袧抬起头来,面色惨白。

    “你一开口我便猜到了……”公孙珣在马上失笑。“不就是当年在弹汗山射了我一箭,差点要了我命吗?除此以外,还能有何事?辽西一事咱们早就算清了。”

    莫户袧不敢再言,直接五体投地,周围侍从则纷纷愕然,继而纷纷拔刀。

    “都不用如此。”公孙珣赶紧抬手制止。“你们不必惊慌,莫户头人也不必惊恐……这件事情……也罢,我原谅你了!”

    莫户袧叩首不断。

    “但是你须知道我为何如此大度。”公孙珣在马上稍微斟酌,然后缓缓而言。“一来事情太远,远到你不说我差点就忘了,所谓旧怨自消,遑论你主动坦诚;二来,彼时我只是一司马,正如儁乂与我当日一般,咱们之间当时其实并无真正名分,你为鲜卑人,见我烧你们王庭,激愤之下暗算于我,倒不算是背主;三来,此事其实只伤到我一人,便是为此引出了高玄卿一事,可本质上也在于我与夏育不和,与你无关……而既然此事只有我一人受害,我自然可以原谅你,不像大兄这件事情,虽然只是疑虑,却因为牵扯到卢师,我反而心中纠结,始终没法放开;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你现在乃是我的‘小人’,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如何为我效力才是最该考虑的!”

    莫户袧愈发叩首不断,以至于额头出血。

    “莫户头人,”公孙珣转过身去,看着有些愕然的张晟言道。“你应该也猜到了,我将你与张晟将军叫到一起不是偶然,此番事了,张将军将会渐渐移太行山民往陕州河套一代屯垦,而彼处我方匈奴人独大,不免失衡……你在塞外,要率慕容部进军阴山,沿途收拢鲜卑杂胡,与他互成表里,以作援护,不要让我失望!”

    “小人愿效死命!”莫户袧狠狠叩首于地。

    “既如此,起来与我牵马吧。”公孙珣幽幽言道。“天色已晚,总是要走的。”

    ……

    “太祖既诛袁绍,平河北,乃分州置牧,扩充霸府。众皆得表命,以州牧、将军、军师、曹掾属卫将军府,独公孙瓒不与他同,表为卫尉。瓒疑之,闻太祖北巡,乃于道旁面谒求释。太祖遂把其臂而笑:‘吾闻太上师臣,其次友臣。夫臣者,贵德之人也,区区之卫将军幕下臣,足以屈兄乎?’瓒遂昂然受命。”——《旧燕书》·诸公孙列传

    第二十章

    不能捐身兮心有以

    四月中旬,随着袁绍身死,北海、东莱、齐国、乐安几乎整郡整国的降服,总揽前线军政大权的吕范便开始命令大军大规模转向济南一带。而十数万北地大军压境,非但之前占据了济南的管亥、于毒等人纷纷逃窜,直接让出济南,便是周围兖州所属泰山郡、济北国,徐州所属琅琊郡,乃至于豫州所属前突到泰山脚下的鲁国,都几乎齐齐察觉到了震感。

    其中,新任青州牧关羽堪称跋扈至极,其人既然到了济南,几乎马不停蹄,借着剿灭泰山黄巾、追击袁军的名号,试图进入泰山、济北不说,更是上来就把手伸到了徐州琅琊郡中,并向鲁国各县传达了召见的命令。

    一时间,中原震动,几乎人人都担心,这聚集在青州的十数万大军会顺势南下,扫荡中原!

    “徐州陶谦年事渐长,说不定能一道旨意便调虎离山,然后从容取下;兖州本是……本是袁车骑故地,人心丧胆,说不定也能趁势而下;而等镇西将军攻取河内、整顿旧都后,届时兖、徐、司三州在手,中原三面皆下,大江以北则宛如卫将军囊中之物……足下受卫将军如此恩重,难道没有意为其人成此大功吗?”济南国历城城外的一处庄园院内,正举行着一场有些别开生面的宴会,而此时出言的赫然是宴中一人,只见此人高冠锦衣,摇头晃脑,一手持杯一手虚抬,正论及天下大势,原来不是别人,正是前车骑将军府主簿郭图郭公则。

    听闻此言,坐在上首位置的吕范一时失笑,当即便要接口。

    “胡扯!”孰料就在这时,一人起身都未起身,便扬声驳斥,登时便把郭图噎在原地,众人放眼望去,却正是许攸许子远。“这都多久了,兖州那里若能降早就降了,此时不能降必然是彼处出了大岔子!所以除非再动刀兵,否则绝无可能传檄而定……还有河内、旧都……说了半日,我只问一句,这都三个月了,邺城沮公与降了吗?沮公与一日不降,谈什么司州、兖州?”

    前面一番话还算是在驳斥辩论,但后面一句话出口,此地众人却有一个算一个,不免纷纷沉默一时。

    “其实在下也想过,事有缓急之分,人有顺逆之论。”郭图停了片刻,继续捧杯对上首的吕范从容而言。“大河以北且不提,河内、魏郡不过是早晚罢了。而兖州那里,一来与曹操、孙坚的地盘接壤,且几乎一马平川,毫无阻碍,不像这里过了大河居然还隔着泰山,着实难发大军;二来彼处人心执拗,再加上之前河北大战多有兖州青壮死伤,如实控济阴三郡的李乾长子李整死于关镇东刀下,如此情状着实难以轻易降服,所以彼处说不得便真可能投了孙、曹,不好轻易取下……可是徐州,陶恭祖如今姿态确实有可取之处,还请吕长史权衡,不要轻易耽误了如此大功。”

    “徐州也取不下!”又是许攸在旁冷言想对。“几十万泰山盗匪散落在泰山、沂山、蒙山、鲁山、崂山中,即便于毒、管亥只是盗匪之流,难道就不需要花时间清理吗?而且在河北横行无忌的突骑,到了这些山区如何作战?水土不服四个字是假的吗?要在下来说,关云长若是真想南下,那不妨试一试,但别看他此时气焰极盛,可说不得便要在沂蒙二山的山沟里被自幼长在此处的琅琊臧宣高给教训一番……到时候徒劳丢了卫将军常胜之威名!”

    “如你这般说来,卫将军此番已然力尽了?”郭图缓了许久方才冷笑反嘲。“恰如之前卫将军入三辅后大家所想的那般?可结果呢,如今非只雍州、幽州主力齐出,便是并州、辽东的大军也蜂拥而至……这说明什么?这说明……”

    “这说明公孙文琪真的力尽了!”许攸睥睨而言。“我不信他把昌平的存粮全掏出来以后还能在河套藏粮食,把辽东的兵马砸出来后还能在漠南藏个十万鲜卑骑兵……若是如此,我现在就写信劝他登基成帝,早日覆汉立新!”

    郭图一声冷笑,刚要再说,而许攸却是抢在其前下了自己的结论:“足下不要总是嘴上反驳,若是有自信不妨与我赌一把……此番战事,必然要止步于济北、鲁国、泰山一线,也就是最多拿下大河以北与泰山以东,中原腹地无论兖、豫、徐,都实在是难以深入……而且再说了,公孙文琪不是为了打仗而打仗,他不是一个眼睛里只有地盘的武夫,不将河北收拾干净,他是不会轻易再起战端的!你看看他分州就知道了,若非是早就料到徐州打不下来,兖州会被孙、曹吞并,他为何不再分中原州郡?南阳、汝南一郡顶一州,最是离谱,他不知道吗?”

    吕范闻言一时怔住,却又赶紧低头捧杯自饮。

    “赌什么?”另一边,郭图已经被许子远给弄到气急败坏了。“我知道你素来贪财,而如今我等皆在军中不得自由,也别无他物,你便是想捞钱,又能捞到什么?”

    “赌命如何?”许攸忽然凛声相对。“谁猜错了,谁将人头奉上!”

    “你疯了吗?我早就看出来了,你自从界桥战后便已经失魂了……”

    “好了。”眼见着这二人越来越离谱,吕范实在是有些听不下去,便主动出言转圜气氛。“今日来这里,只是夏日初至、风和日丽,专门来见一见诸位先生,看一看有没有招待不周之处……并无他意。”

    “吕长史也不必遮掩。”许攸昂然而言,连吕范的面子都不给。“我们这些降人都快被你监禁一月了,必然是公孙文琪不在,而你们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我们,这才一拖再拖……”

    吕范不由苦笑:“子远先生既然心知肚明,何必一定要扯出来呢?我们也是难啊……”

    “这有何难?”许攸嗤笑反问。“一群囚徒,不过是你吕子衡案上一块青菜炒肉片罢了……”

    “怎么不难呢?”吕范闻言愈发叹气。“军官倒也罢了,自有定制,所谓十一抽杀……而诸位呢,说是幕属却多有参与军事,说是参与军事倒也能辩解为奉命监军而已。而且偏偏参与军事的多有献城之功,没参与军事的却偏偏只是顺势而降。对此,军中将领,因为战事的缘故,气势汹汹,多希望一视同仁,十一抽杀;而我们这些人,有心分清文武却根本分不出来;更别说,诸位之中多有牵扯……”

    许攸哑然而笑,宴席中的诸人或是一时得意,或是稍有羞赧之意,也多有反应……其实,他们又如何不知吕子衡的意思呢?

    不说别的,就说在场的这些袁氏旧人俘虏……荀谌是荀攸的族叔,郭图是郭嘉的族兄,辛评是钟繇的旧友,然后大家还都是颍川乡人;非只如此,是仪、彭缪这是孔融的故吏,而孔文举的为人人尽皆知,此时说不定便已经有求情书信送到了;然后国渊、郗虑、崔琰,还有一大堆在青州俘虏的文吏,多是郑玄的门人,而郑玄是卢植的师弟,算起来这些人跟公孙珣、公孙越、公孙瓒、吕子衡还都是马融的一脉的同门,更别说郑玄此时就在北海高密坐着呢!

    即便是只会动笔杆子的陈琳,那也能搬出来一个已经去世的旧日同僚王谦来挡驾吧?而且王谦对公孙珣这个政治集团是有过大恩的,这个死人的面子绝对值一个只写文章的写手性命。

    至于许攸当年在洛中,干脆差点入了公孙珣的伙,不要说公孙珣本人,吕范、韩当、娄圭、公孙越哪个不熟?他当日怎么从魏越手下逃出去的?

    没办法,这是一个极为现实的问题……不管怎么说、怎么讲,作为极少数精英的存在,士人的政治特权都是客观存在的,他们既然降了,吕范就要以礼相待,甚至直接开释使用。

    不过公孙珣走前留下了一个铁律,很明显是超过了吕范权限的,那就是军官十一抽杀令。掌过军的,都战场刀兵相见了,还想如何?战后十一抽杀已经是这个时代极为仁慈的战俘策略了。

    历史上曹操一直到统一北方,河间大豪田银聚众造反一事后,才停止了全面杀俘的政策,并被称赞为仁慈。

    而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当温文尔雅、超然于时代的士人群体在乱世中染指了军权,拿起了刀子,那再拿以往士人之间的那种方式来处置,还合不合适?

    没人知道。

    因为以往读经的士人不拿刀子,这次袁绍大败,还真是第一回在军队中见到这么多士人俘虏……于是乎,吕范想一并开释,却又担忧扰乱了十一抽杀这种几乎称得上是公孙珣乱世基本对策条例的事物;想狠下心处置,却又根本没那个魄力,也确实不忍;而想要分别清楚,将其中曾掌军者拖出单独处置,却又发现自己根本没法定下一个标准,划出一个让所有人心服口服的分割线。

    于是,这些人就一直被软禁随军,从河北到泰山皆如此,而随着青州整个被攻下,这一类人反而越来越多,多到让吕范不能再无视的地步,却又依旧无奈。

    “我以为吕子衡本来是个宰相之才,看来也只是沾了元从的光啊!”宴席散后,吕范自去,而被禁足在这个庄园中的一众俘虏们却也不免忧心忡忡各自归舍,倒是郭图与许攸心中各自有事,却竟然继续留在原处‘高谈阔论’,而郭图弹了弹衣袖,先行开口,却显得颇有风度,好像刚刚二人根本没有争吵一般。“他真能杀了我们不成?而若不能杀我们,何妨趁大权在手,与我们一份活命之恩?若如此,将来我们谁不对他感激涕零,他的总幕府之位岂不是坐的更稳?”

    “郭公则,你这种两面三刀之人,便是真救了你一命你又如何能真心感激人家?”许攸坐在原位一动不动,却根本不给对方面子。“袁本初与你何等知遇之恩,你不也是匆匆将他卖了吗?我前日才知道为何清河路上兵马溃的如此之快,三万之众,竟然被你带到博平,然后一举卖出……如此大功,怪不得吕子衡都不好直接杀你。”

    “许子远,事到如今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要生都生,要死都死,为何还要如此咄咄相逼?”郭图也终于忍耐不住了。“你不就是陪袁车骑走了最后一程吗?最后不也降了吗?你若殉死,我自然敬你三分……”

    “我若殉死,你必然心中得意暗讽……就为此事,我就绝不会殉死于当场!”许攸拢手反嘲。“而且,谁和你一条船了?”

    “你以为你跟卫将军有私交便如何了吗?”郭图冷冷而言,却是直接拂袖起身相对。“卫将军须不在此处,此处做主的乃是吕子衡!而吕子衡再怎么有权却也只是臣,而为臣便要考虑同僚心态,为臣便威望终只是借来的,他今日疑难便在于此!而你呢?你当日向魏越借道以至于其人被锦杀一事,早已经恶了北地大军上下将领、元从重臣,乃至于幽并出身之众……若非此地众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里有你的活路?你一路跟来至此,没有无意落水或是被马蹄无意踩死,已经是卫将军和吕子衡治军严禁了!我直言吧……便是你此番真的活下来了,以你当日所为,也迟早会死于非命!”

    “郭贼……我虽不知道我是何下场,但你也不要想有个好下场。”许攸依然端坐,丝毫不让。“你这个人我算是看透了,虽然智谋出众、才气逼人,处理其律法、后勤来井井有条,可你太贪权……而且我也懂你,你们郭氏在颍川虽然是大姓,但颍川世族太多,比你强的人才也太多,囿于出身、声望、能力,若以常论,你这辈子都难为一任两千石,所以你才渐渐学的不择手段,视同僚、上司、友人皆为进身之阶!袁本初势大时,你便想着如何排挤同僚,取他信重,袁本初大势崩塌时你便连他都一并视为踩踏之物,可你想过没有,如此举止,焉能容于北地众人,你当他们是傻子吗?”

    “你因我贪权便呼我郭贼,我可否为你贪钱呼你一声许贼?”郭图居然不怒。“只有你一人懂他人吗?你生于南阳繁华之处,自幼游于宛洛之中,一面是自己苦读圣贤书,却因党锢难展抱负;一面眼见公族权贵坐享高位,却只是腐化无度……而耳濡目染之下,你一面助袁本初图谋阉宦,以求有朝一日施展心中所学;一面却早早看出大势无望,天下将倾,所以醉心于财货宝物……论及不齿之事,你我谁敢笑谁?”

    “但你想过没有,”许攸终于也仰头起身。“平世、乱世,贪钱、贪权并不能为一概而论……平世中贪钱之人为祸是要重于你争权之人的,因为平世中体制尚存,贪一文钱也终是要归于民脂民膏,而平世争权不过是狗咬狗,你这种律法、财赋通畅之人掌权是胜过让那些只知坐而长啸之辈的;可乱世呢?乱世贪钱不过是多求些赏赐,多抢些缴获,而争权却是要血流成河的!”

    “所以你就比我干净了?”郭图终于大怒。

    “我不是想论这个。”许攸终于喘着粗气言道。“我只是想问一问你……前面的事情咱们就不说了,可袁本初终究没有负你我,而你我同类,我都不忍弃他,你为何能不待其死便如此从容割取其肉以求个人前途?”

    言罢,许攸抿着嘴死死盯住了对方。

    郭图沉默许久,却又忽然迎着对方目光平静开口:“设伏于界桥时,是谁负了吕翔和一万兖州兵?我负袁车骑,活三万众;你未负袁车骑,却杀一万无辜……许子远,你我同类,我也想问一问你,你怎么就能忍心呢?”

    许攸一时头晕目眩,却只能缓缓颔首,扶额而走,从此以后,倒是沉默寡言,再未与郭图争过半次。

    然而,二人困于尺寸之间,再加上确实交通不便,传讯需要时间,所以颇有山中不知岁月之嫌……不争不论倒也罢了,之前所争所论也多显可笑。

    其实,早在四月初,沮授在周围支城尽下之后便主动约见了公孙越的使者,随军的沮宗大喜过望,亲自入城求见其兄,却只带回了袁绍之子袁谭……随即城门大开,沮公与自尽于车骑将军府。

    而公孙越唏嘘之余,也便只好南下河内,去逼迫张杨了。

    与此同时,从长安谒见天子归来的曹孟德得到了济阴李氏,以及从软禁中脱身的张邈、张超兄弟,还有陈留名士边让的联名邀请,率军一万轻装北上兖州,几乎是兵不血刃,就收取了陈留、济阴、山阳、任城、东平,以及豫州深入泰山脚下的鲁国,共计六郡之地。

    最后,将将止步于济水,因为前方便是程仲德的家乡东阿,与黄河上的中端要道苍亭,这相当于让出了兖州所属的泰山郡与济北国还有大部分东郡……其实这也是曹操心里清楚公孙珣的底线,没有越雷池半步的结果。

    不过,就是在这时,公孙珣也已经南下到了聊城……其人其实早就猜到曹孟德不会放过如此好的机会,也知道自己确实是力尽了,而且吕范请他南下也有针对曹操的原因。但即便如此,听到对方进军如此之速,更兼在河畔听闻颍川荀彧为曹孟德三顾请出家门,随军进入兖州,主持兖州庶务,却是终于为之色变,然后不由加速南下,直接往济南而来,准备快刀斩乱麻,处置掉这边的几件麻烦事。

    四月廿九日,公孙珣到达济南,在城北大营轻松夺走朱灵兵权。

    五月初二,来不及接见曹操的使者夏侯渊、毛阶二人,其人便亲自出城东迎三十里,去接主动来访的当世经学大儒、自己标准到不能再标准的师叔郑玄。

    五月初五,公孙珣携子在济南国历城城外历水陂进行端午仲夏沐浴去疾之事,并分发药材,兼做祭祀,以慰劳全军。

    傍晚,尽发缴获,大赏三军,并借历水陂清凉之气举行宴会,招待有功之臣,曹操使节、名儒郑玄,以及降将、降士多有列坐。

    ……

    “朱灵与太史慈并发辽东兵三万出渤海,至东莱,转蓼城,逢太祖北巡,留长史吕范行卫将军府事。每有令发,慈以旧事,皆从之,然灵以右将军、卫将军并重,受节不受命,范多困之……至夏日,绍死,青州悉平,太祖至济南,午后单骑携仁皇帝入辽东营,不见诸将,直至将台擂鼓呼诸军士至台前,军中以灵抗命兼战事无功,多悚然。太祖立台上,以手指仁皇帝曰:‘今日无事,方携自家小子至此,闻诸乡人在,不敢不示也。’营中军士皆欢呼跪服,称万岁不止,辽东兵遂尽归太祖。”——《新燕书》·卷六十·列传第十

    第二十一章

    须知饮啄繇天命

    历水陂后世唤做大明湖,又因历城后世为济南主城所在,所以颇为知名,而此时却只是因为历城筑城为引护城河顺势所成的一片水利工程,算不上什么名气……唯独济南自春秋战国算起,便是东方繁华所在,军民密集之余端午仲夏之日难得一片好水,而卫将军公孙珣借地设宴,倒是让此地早上千年就载入史册。

    另一边,闻得公孙珣于历水陂祭祀端午,并设宴招待郑玄与曹操来使,顺便慰问功臣,而自己等人也将列坐其中,被软禁了两三月之久的袁氏旧臣们却是终于长呼了一口气,甚至隐隐有些弹冠相庆的感觉……说到底,郑玄的面子在这年月到底是好使的,黄巾军也好、土匪也罢,见到他都绕着走,何况是确实有师承关系的公孙珣呢?这位卫将军再出身边鄙,也不能当着老师的面杀学生吧?

    而老头都六十五了,又是公认的天下儒宗,若非是担心自家传承一朝在历城断绝个七七八八,又何至于自掉身价,专门动身来见公孙珣呢?

    要知道,之前袁绍拿下青州后可是亲自去高密延请过其人的,他都只是出面应付了一下,便继续窝在乡中教学了。

    故此,也就难怪这些人如释重负……郑氏门生既然得脱,其余人最少也会稍得轻纵吧?更有甚者,既然公孙珣这个能做主的亲自到了,那表现好了,现场任用也是说不定的。

    白日的端午祭祀仪式他们是没资格参加的,但多少是发了菖蒲,允许入湖水更衣沐浴的,而等到傍晚时分,趁着一年日头最长的时候,众人纷纷开宴之后,这些人才找到了一些往日间谈笑风生的感觉……出乎意料,他们的位置虽然属于侧边位置,却竟然离公孙珣不是很远,所以不免高谈阔论,以求注意。

    然而,公孙珣带着两个童子,与郑玄并坐于高台上,左右文武济济,前后冠冕如云,身旁更是一代儒宗,却只是说些节日中该说的闲话,细细听来,都是什么多少年前弹汗山谁中了谁谁谁一箭,什么谁谁谁在数日前大局已定后便受印挂金单骑而走未及见面,便是夏侯渊上前主动敬酒,这位卫将军也只是笑着感谢对方当日做媒,不然便少了几个子女云云……

    卫将军如此姿态,大多数人自然是言笑晏晏,轻松自得,但今日主宾郑玄、曹操来使,还有诸多坐在台下偏外侧的袁绍故吏们,却渐渐心急不已。

    而不知道过了多久,眼见着仲夏的日头虽不见有多少黯淡趋势,可湖畔诸人却已经有了三分醉意,别人倒也罢了,作为唯一一个有资格截断公孙珣扯淡的郑玄,为了自己的道统,也确实是看到自己一些学生从一开始的放松与欣喜渐渐变得紧张起来,甚至有哀求之类的示意,心下不忍之余终于还是腆着脸主动开口了。

    “卫将军。”郑康成稍作思索,居然主动起身捧杯,而其人既然起身,周围几乎是瞬间鸦雀无声,儒宗之名绝非虚妄。“自董卓乱政以来,已近四载,天下煎灼,士民流离,幸亏有将军先讨董而扶天子,后一战而倾河北,使汉室天下渐有重振之意……玄不才,请为将军贺!”

    说着,其人倒是恭恭敬敬,双手扶杯之余俯下首来。

    “不该先为袁本初吊吗?”出乎意料,静静听完对方的称贺以后,公孙珣居然似笑非笑端坐不动,着实无礼。

    “是老朽有失考虑。”郑玄闻言倒是不生气,反而愈发正色,竟然重新抬头行礼称吊。“不管如何,兵祸连结,尸首盈野,此大凶之事也,请吊此番大战自袁本初以下死伤者……”

    “谨受吊。”公孙珣同样肃容起身,双手捧杯,俯首还礼。

    随即,在二人的带领下,湖畔座中何止两三百人,尽数起身捧樽而饮。

    小小插曲过去,众人落座,郑玄眼见着机会难得,这才顺势开口:“老朽本是山野之人,不该擅自询问卫将军大政,但身为青州野人,却对本地将来多有挂虑,不知道卫将军此番来济南,心下可有所得?”

    “自然有所得。”公孙珣微微挑眉,顾盼左右而笑。“我到济南后接手袁绍所设账目,发现旧青州六郡竟然还有三十余万户、一百七八十万人口,虽然这其中刚刚有几十万人化身黄巾盗匪潜入山中去了,可剿抚并用的话,说不定能够大略恢复……非只如此,再加上之前在聊城检视的东郡户口、旧冀州东五郡户口,林林总总算下来,此番覆灭袁绍,即便是不算尚未清点出泰山、济北两郡,也足足多了四百万人口!若是再算上原来所辖雍州、幽州、并州、司州各处,以及招降的太行山匪,不论平州与凉州,鄙人治下竟然已经足足有了两百万户、千万人口!郑公,天下分裂,我独得其半,你说这算不算有所得呢?这千万人口可是能聚集数十万大军的,将来谁能挡我?”

    郑玄欲言又止,而周围诸人却是纷纷起身称贺。

    对此,公孙珣也是仰头大笑,得意至极,更是抬起手来,便要满饮一杯。

    然而,就在众人贺声渐消,卫将军举杯欲饮之际,旁边不远不近之处,临湖之地,有一人却终于忍耐不住,然后昂然起身,凛然相对:

    “卫将军,天下大乱,交战连年,青州虽然没有遭遇大战,却也两次受祸黄巾,卫将军既然替天子讨平此处,不该先存问风俗,救其涂炭吗。怎么反而一来便先查看户籍,计算个人威势得失呢?这是青州百姓,乃至于冀州百姓所期许的吗?”

    众人循声望去,才发现说话的乃是一个眉目舒朗、须美目清,容貌威重之人,却坐在降人席间前排位置……其中多有人认识,乃是郑玄爱徒,清河崔琰。

    “说话的可是崔季珪?”公孙珣盘腿坐在上手高台之上,一手举樽,头也不抬便一口叫出对方姓名。

    “正是清河崔琰。”崔季珪昂然而答。

    “我等你许久了!”公孙珣陡然变色,直接将手中酒樽掷于地上,看都不看就厉声而斥。“此言专为你设,若你今日能忍耐的住,便看在尊师之面许你自处又何妨?但你既然秉性不改,依旧枉顾助纣为虐之实,邀名买直,那今日便是马公复生、卢师亲至,一起为你求饶,我也绕不得你!”

    座中一时寂静如野,便是郑玄也懵在当场,而身侧两个童子更是有些被吓住的意思。

    “不关你们小子的事情。”公孙珣回过头来,好言宽慰。“阿定带卢毓先行回城……你父我稍晚便归。”

    公孙定反应过来,和卢毓一起俯首行礼,然后便在郑玄等人沉默的注视下转身离去……然后自有义从随行护佑。

    待到两个介于少年与童子身份的小子转身离去,席中诸人方才渐渐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场中此事最核心三人身上——正是卫将军公孙珣、关东古文儒宗郑玄,与郑玄高足兼卫将军战俘清河崔琰。

    平心而论,莫说是普通将佐、官吏,便是卫将军府的几位核心幕属此时也有些发懵……公孙珣已经来到济南数日,吕范等人早就做过汇报、沟通,这些幕僚们还以为即便是战俘一事出岔子也只会出在许攸、郭图二人身上,却万万没想到是崔琰。

    实际上,面对如此情形,同为战俘的许攸和郭图也颇为意外。

    “在下实在不知道卫将军为何对在下有如此成见,竟至于专门设伏……”崔琰缓了许久方才重新开口,却是姿态昂扬,声音洪亮。“崔某所言,俱出自公心,绝无邀名买直之意……”

    “你虽无邀名买直之意,却有其实!”公孙珣打断对方凛然对道。“且正是如此自以为是,方才真正可憎、可笑!至于为何专门设伏于你,乃是当日你见袁本初时便有类似举止,便猜到你秉性难改!”

    “可在下所言,哪里错了呢?”崔琰站起身来,继续昂然抗辩。“当日劝谏袁车骑收拢掩埋道旁骨殖,今日劝将军先存问风俗,再拯救流离……”

    “这叫问死人不问活人,言道德不言实物!”公孙珣终于去看对方,却是愈发大怒。“青州两次大乱皆起于黄巾,而所谓青徐黄巾名为黄巾,实为贫民受迫至极,不得已聚集为匪,伪作旗号而已,岂是真正造反?袁绍入青州,你只让他收黄巾乱后骨殖,为何不劝他优容黄巾降卒,以至于今日复叛?!还有此次所言,便是安抚民政、收拾流离,难道不该从清查户口开始吗?户口、人口都弄不清楚,怎么救其涂炭?!而且青州黄巾数十万众再度为乱山中,曹操更是趁机吞并州郡,此时都在看我举止,观我动向,我若不展示威仪,怎么收降黄巾、震慑曹孟德?!”

    崔琰一时憋住,周围诸人也纷纷肃然以对,而台下夏侯渊与毛阶更是面面相觑。

    稍作片刻,旁边郑玄刚要开口劝解,却不料公孙珣越说越怒,居然直接起身一脚踹翻身前大案,却是再呼一人:“至于存问风俗……韩义公呢?!”

    韩当慌忙扶刀出列下拜。

    “你告诉他,十七载前,你随我第一次出辽西求学卢师于緱氏,途中我到冀州做什么了?”公孙珣以手指崔琰,怒目而问。

    “回禀君候!”韩当当即回复。“十七载前,君候与卫尉、镇西将军、刘豫州、长安令等同窗自幽州往河南而去,乃是第一次离家,途中过钜鹿时便主动离群查看当地乡里,直言凡到外地当‘存问风俗’,末将当时随行!”

    “见到什么风俗了?”

    “见到弃婴满沟,豪强压迫,阉宦横行,官吏无动于衷,还有……还有贾超,贾超刚回乡中便因为得了君侯赏赐而被豪强盯上,不得不杀人求活,最后又只能求助太平道成事。”

    “彼时县令我记得姓崔?”公孙珣冷冷追问。

    “正是如今涿郡太守崔敏。”韩当继续俯首以对。“后来君侯在昌平与崔太守再见时还谈及往事……君侯问他,为何彼时如此昏悖,此时清明如斯?他说彼时昏昏在上,所以昏悖,此时赖有将军明明在上,所以清明。”

    “听到了吗?”公孙珣扭头朝崔琰斥责道。“我未及加冠便已知初到一地即当存问一地风俗……何须你来教我?而且我行走天下,自辽东至西凉,自幽冀至兖豫,自河朔至东海,遍观各地风俗,早已经烂熟于心,天下风俗无外乎是豪强压迫、世族空谈,官吏昏悖、百姓无辜……青州难道能脱出此窠臼?你自己在这里张口便来,殊不知你这种人在我眼中正是青、冀风俗之耻!”

    公孙珣一番怒斥,虽然比不上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但也勉强算是三分之一个天子一怒了,也没人怀疑他的生杀予夺之权,故此人人震颤。然而身为当事人,崔琰虽然面色有些涨红,却始终立身不动,也不辩解,也不反驳,只有其人须发颇长,为湖风轻轻所卷而已。

    公孙珣见状也立即不再发怒,而是回头朝身侧端坐的郑玄失笑而问:“郑公,你与我卢师分属同门、情同兄弟,天下人都说你经学造诣更胜他一头,而经学又是天下之本……可为什么如今乱世之中,民有倒悬之苦,君无立身之所,他的学生都在披坚执锐救民于水火,而你的学生却都在夸夸其谈之余助纣为虐呢?是你收的学生都是跳梁小丑,还是卢师的学生都是眼中只存个人威仪的强权之辈呢?”

    此言一出,崔琰再无镇定之意,便是在座的数十名郑学门生也纷纷起身,但随之而来的却是台后数十甲士涌出,并拔刀相对。

    “卫将军想多了。”郑玄赶紧抢在自己学生之前起身拱手相对。“老朽与子干情同手足,若非其人力荐,绝无受马师衣钵之可能,我们两个人的传承怎么会是相对相克的呢?依老朽看,乃是相生相补的……其为朝,我为野;其为武,我为文;其为刚,我为柔;其以务实,我以道德……卫将军,崔季珪虽有无知之语,却非是刻意敌对,乃是其人见识不足所致,本心还是好的。”

    公孙珣当即再笑。

    郑玄见状,赶紧再言:“其实,将军之前讨平董、袁,用兵为先,以威势、刚强为首,自然是正当其时,而且将来还要继续讨平中原、荆襄、巴蜀、淮扬,想来还是要继续维持威势的。但如今既然兵事稍解,且将军受命辅政天下,主政河北,以行政而论,光是用强恐怕也是不足的,而崔季珪的意思,无外乎在此,并非是要故意寻将军不是……且,且老朽的这些学生,多为无能之辈,若将军真觉得他们碍眼,或是觉得他们所学不精,何妨开释,让他们随我归高密读书呢?”

    “郑公,天命是什么?”公孙珣忽然开口,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却让在场之人全部变色的问题。

    “天命不彻,则天命不改!”郑玄肃容相对。

    话说,郑康成这里一共引用了两个典故,前一个是《诗经》中的言语,原文是一个忠臣对周朝衰败、腐败的哀叹,但最后却重申了自己对周王朝的忠谨;后一个则出自《春秋》,原文正是‘周德虽衰,天命不改,鼎之轻重,未可问也’!

    用在此处,一边是正面回答了公孙珣的问题,另一边却是表态之余直接警告了公孙珣。

    “我不是这个意思,”公孙珣不由再三而笑。“我是想问一问郑公,天命这个东西到底是什么?是天之意还是神鬼之心?”

    郑玄这才松了一口气,却是依旧严肃:“自然是天道本意……至于鬼神所类,皆属天道,所以鬼神之意也就是天意。”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公孙珣终于也跟着肃容起来。“当年有位师长对我说,天命不足畏,祖宗不足法……我深以为然,而卢师听到后是很不以为然的,以至于颇有争执。而前一阵子,我在北地刚刚见了卢师一面,卢师虽然没有明白言语,却在论及身后事时说,死人不得争活人,死后弃棺椁单衣葬于三尺坑……这应该是心中已经渐渐摒除鬼神之说吧?郑公,鬼神是有的吗?”

    郑玄欲言又止,却只能稍顿之后缓缓而言:“我教授经学,乃是囊括大典,网罗众说,并不在意于学问对立,便是学生也鼓励他们思辨反问,而这种事情,悉信则非,不信亦非,卫将军也不必拿子干与我相较。唯独……唯独将军今日有备而来,且咄咄逼人,莫非是下定决心要处置老朽门生吗?”

    “不是要处置郑公门生,而是要处置袁氏降人,反而是郑公你,不该屈尊纡贵,强行插手此事……须知天下争雄,刀枪相对,既为其事,便当其责。他们既然入仕为人臣,操持兵戈军事,那且兵败之后,合该军法处置,难道要我为了郑公坏了法度不成?”言至此处,公孙珣不由负手而笑。“乱世之中,法度为重还是人情为重啊?郑能不能再教教我?”

    郑玄沉默片刻,旋即开口相对:“我以为,法度不过情理……而且此事若是有明文法度,老朽何至于专门坏将军制度?此事难道不是本就模棱两可之间,以至于数月难断,人人生疑,又兼老朽难逃师生情分,方才主动来问的吗?”

    “我懂了,”公孙珣缓缓颔首。“郑公此行不是用身份压我以求干涉司法的,乃是我本人粗疏,没有制定好相应政策……所以,郑公是来参与制定政策的?你是觉得法度、政策这些事情该由你来定?”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郑玄一直到此时都不见半分怒气,着实是好脾气。“如今是卫将军秉政,朝中诸公相辅,即便法度不合、政策不公,老朽为一只知教学的草民,只会讨论,不会干涉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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