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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话说,细细算来,张济的决心大概只有五分来自于战事……毕竟都是军人,杀红了眼之后,谁都不愿意轻易让自己之前的努力和牺牲付之流水……而另外五分却是来自于私怨。莫忘了,其人的族侄张绣,便是死在了幽州军的刀下!

    张济本人还没有儿子,这个侄子放在身边本身就有养子的意味,养到加冠,武勇出众、军略通透,眼见着就能托付将来了,却稀里糊涂的被幽州军乱刀砍死在了河滩上——到现在为止,张中郎将都还不知道杀人的到底是谁,只是从败军口中大略得出应该是公孙珣麾下白马义从之类的人物。

    而这,也正是他一见到赵字大旗便心中难平的缘故了,他是认真打听过白马义从中如今出众的那些首领小将的——赵云、田畴、田豫。

    所以,说来可笑,却又真实的可怕,此时出现在河滩上二田一赵三面旗帜,才是让张中郎将真正坚定决心的事物,否则即便是杀红了眼,以眼前的伤亡而论,张济也早已经动摇了。

    “传我令!”日头西斜,眼见着对岸幽州军又不顾辛苦,拼命组织起了新的一批生力军时却又夹杂着不少军械器具被抬上船,张济心中明了对方是准备夜战,便干脆下令。“让部队自远及近,按层次后退,准备入营,你们全部出去,亲自传令!”

    周围亲卫侍从不敢怠慢,纷纷亲自出营去传令。

    话说,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战事到了这个份上,两方都已经疲惫至极、死伤累累,根本没那个心思去看令旗,另一边滩头阵地上黄河水流声极大,很大程度上干扰了战场的击鼓鸣锣之声,所以想要传令,只能让这些主帅身边的翎羽亲卫亲自去执行。

    但是,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黄河水流的声音配合令人焦躁的夏日阳光,却也成为另外一个动静的天然遮掩。

    便是居高临下的张济,也是在侍从们全都离开后无意间向北面一扭头,才惊愕起身——原来,临近落日之时,却居然有一股烟尘从北面滚滚而来,而烟尘之中,一大股连旗帜都看不清的兵马隐约已现身形。

    话说,张济不仅是第一个发现这股兵马之人,也可能是战场上唯一一个上来便猜到对方身份之人,于是乎其人真的是惊慌失措起来……但是,这个时候却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

    没错,来者正是徐晃及其所部!

    自七日前从采桑渡过河以后,徐公明先是三日奔袭百里而破夏阳,而第二日一早他便再度启程,又花了两日的功夫奔袭七十里而破郃阳,如今其人居然不计辛苦,只是歇息半夜,便再度引兵一日半奔袭了六十里来到了蒲津!

    这一路行来,五千余兵马倒没几个是战死的,可中间累到、病倒、中暑昏倒,种种非战斗减员却达到了千余之数,便是少数从夏阳、郃阳夺来的行军坐骑,也多沿途倒毙。

    故此,其部此时费劲千辛万苦来到蒲津战场之上,却只剩下四千疲惫之士了。

    但是,足够了。

    “张曲长,与你一千人,举起我的旗帜猛攻大营北门!”徐晃遥遥望见战局,便干脆直接下令。“其余全军不要停步,随我夹攻营外敌众!”

    言罢,其人翻身下马,也不取矛,只是从背后拽出手斧,便率众直扑滩头,试图率众肉搏。

    张济在高台上看得清清楚楚,却不由连连跺脚——他如何不明白对方的诡计?这个白波贼出身的徐晃分明是一眼便看破了战局虚实,此人知道大营不可能猝然攻下,只有杀伤河滩部队才是最佳方案,但此人却不发全军去夹击滩头上的部队,反而分兵一千大张旗鼓佯攻大营,好让自己在营外的部队误以为大营可能陷入危险,从而迅速陷入动摇状态,以求最大战果!

    真真狡猾!

    另一边,河对岸的娄圭、田丰也好,已经渡河的诸将也罢,见到徐晃的旗帜出现在敌军大营之外,也是惊喜莫名!

    双方一起一落,此消彼长,外加足足三千兵马的闷不做声直扑滩头,倒是河滩上的战局从上游徐晃来的方向开始瞬间直下,眼见着关西军的一翼便要全线崩溃。

    张济怔怔看了片刻,心里便迅速计较清楚,他现在异常清醒,若是不能接应营外部队回营,坐视全军崩溃,且不说他的大营夜里能不能守住,只说若是坐视两翼军心动摇,溃败而走,届时敌众趁着落日之际随溃军卷入营中,他又该如何防守呢?

    一念至此,张济心知不能犹豫,便匆匆召集了营中最后一支可用部队,又搜罗了千余辅兵,然后便亲自弃刀持矛上马,打开大营北门,准备去攻破当面之敌。

    这么做是正确的,因为张济的部队虽然有些‘虚’,却是真正的生力军,而带着徐字旗帜的那支千人部队在连续行军之后,其实也已经疲惫到了极点,此时全靠一股子顺流而下的余势在作战而已。

    若能当众击破这千余人的佯攻,不指望上游滩头上被徐晃攻击了后背的部队能活着回来了……真的很难……但让下游的部队重拾信心,有秩序退入营中,还是能继续勉力维持大营的。

    然而,徐公明回过头来,看见张济旗帜主动出营,却也是随机应变,做出了一个彻底改变战局的决定——他居然放弃了滩头上的敌军,转身率部朝着营门方向迎了上去。

    大营外,所谓佯攻之势瞬间变成实攻!

    另一边,张济下得将台,便再看不清没有旗帜的徐晃部主力动向了,其人大开营门,出战迎敌,却不料当面便撞到了徐晃主力,不要说击破当面之敌了,反而陷入苦战,有被徐晃大部队反推入营的趋势!

    与此同时,西凉军两翼主力战兵见到张济的旗帜主动出寨迎敌,与那徐字大旗搅在一起,却不能击破当面之敌,反而有被反冲之势,不由人心惶惶,人人思退。再加上日落在即,本就有退兵之令与退兵之实,便不由阵型渐渐松动——只能说,果然如张济担忧的那般,有溃退之势!

    张济进退不能,两翼西凉军渐渐不支,关键时刻,真正引起全线崩溃的乃是河东新到的那波援军,这是真正的生力军,其部既然来到河西,便在其落脚处指挥官的赵云带领下不顾一切直冲一部敌军,彻底逼溃了对方!

    落日余晖之下,黄河滚滚向南,西凉军全军自滩头阵地开始,全线皆溃,张济见势不妙,准备强行退后关上营门,却被徐晃死死钉住,一路追入寨中!

    “胜了!”河东大营的夯土将台上,田元皓一改之前的阴冷脸色,竟然是握拳振臂而呼。

    而此地名义上的最高指挥官娄子伯却已经是瘫坐在了高台之上。

    另一边,张济仓惶逃入营中,回到夯土将台上拄矛观察形势,但入目所见,只见南北两侧大门,一面已经被徐字旗挤了进来,甚至一路追到不远处,而另一面却居然是那个赵字旗追着溃军第一个进入了营中!

    此情此景,身为宿将的他又如何不明白大势已去?

    而随着这位中郎将的目光扫过营外河滩上的残肢断臂、伤兵死尸,其人既觉得有负于董卓的知遇之恩,又觉得有负于将士们的生死相托,更觉得有负于自己那英年早逝的侄儿,便干脆扔下长矛,捡起地上那只带着血渍的刀来,直截了当的自刎于将台之上……时年四十三岁。

    初平元年五月十七日的太阳彻底落下,得益于徐晃尤其出色的表现,幽州军在付出了极大伤亡的代价下,一日内便攻下了关中交通枢纽蒲津。

    而此时,华阴的董旻、郭汜才刚刚得到求援传讯。

    ……

    “晃过采桑津,连日顺河奔袭苦战,军士皆怨,祈稍歇,晃不许。或劝曰:‘军中皆河东人也,君何得怨于乡人而失宽誉?’晃叹曰:‘古人患不遭明君,今幸遇之,托以大事,余常以功自效,何用私誉为?’遂促军速行。既至蒲津,逢渡河苦战,晃见战酣,即扬声举旗攻敌将张济营,而亲持手斧密转滩头相战。济在高台,见滩头欲坏,自将步骑千余出战,晃即折身击之,退走,遂追陷与惧入围,破之。须臾一刻,济刎于将台,余众皆降,蒲津乃陷。太祖闻曰:‘及所闻古之善用兵者,未有顺河七日奔两百里破两城而取一寨者,公明此战,可曰兵威已振,譬如破竹,数节之后,皆迎刃而解也。’左右遂服。”——《旧燕书》·卷七十一·列传第二十一

    第四十三章

    长驱白马向西殿

    夜色凉凉,明月高悬,这日深夜,黄河两岸并未重新归于宁静,恰恰相反,水声、蛙鸣声、虫叫声中,各处反而灯火通明,人员往来如织。非但蒲津处正在连夜运输兵员和物资,并努力重新整备夺来的大营,随着溃兵的远逸以及之前的求援,周围各处,从蒲津身后最近的临晋城到渭水南面的华阴,再到潼关,董卓军也已经全线警备,并开始着手调度大军。

    当然,这其中也就只有临晋城因为实在是挨得太近,算是当夜勉强得知了张济身死、蒲津易手的讯息,其余华阴与潼关,都还是以张济的求援信息为主,不免又慢了半拍。

    当然,这也足够引发局势的震动了。

    “贾君!贾君!”塬上,潼关关城城门楼最高处,吕布登上城楼,眼看到月下那个熟悉的身影立在此处,这才不由长呼了一口气。“我在你居所处没寻到人,就知道贾君在此处……贾温侯来找我是因为蒲津危急的军报?”贾诩回头相对,倒是理所当然的猜到了对方此行目的。

    “还能因为何事?”吕布一时无奈。“贾君,情势紧急,还请你务必教一教我,你说蒲津这一战到底会是什么结果?”

    “不知道。”贾诩面色如常,倒是摊手说了句大实话。“温侯,你也是用兵之人,你自己说,咱们只是隔空知道一些讯息,最多知道卫将军在此处虚部疑阵,蒲津处却尽了全力,其余的还知道什么?既如此,天知道胜负如何?”

    吕布仰头一叹,却又走上前来,压低声音继续问道:“贾君,我也不瞒你,现在我不是担忧蒲津如何,而是不知道我该如何?”

    贾诩沉默不语。

    “贾君。”吕布见状不免恳切而又焦急起来。“我知道你是凉州人,太师让你在此有监督我的意思,可我也知道你是天下难得的智者,一定能有两全其美的主意,让你我都不至于临事失措的。”

    “温侯。”贾诩幽幽言道。“我不是不愿意给你出主意,也不是避嫌不愿帮你,而是我实在不晓得你的心意……你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吕布微微一怔,俨然没有反应过来。

    “譬如说。”贾诩见状稍微解释了一句。“若是蒲津有惊无险,那便是一切照旧,而温侯你应该还是想着如何在乱局中取信于太师,对否?”

    “不错。”

    “可若是蒲津有失呢?”贾诩继续问道。“温侯又想如何呢?是想学徐张二将去投卫将军,还是想着该如何帮董公拒卫将军呢,能不能跟我说句实话?”

    吕布仰天长叹:“不瞒贾君,我发妻爱女都在长安,只是想先存身而已,然后再论其他。”

    “换言之,还是要先帮董公拒卫将军了?”贾诩轻声失笑。“想来也是,不然温侯也不会找我来商议了。”

    吕布也是低声轻笑。

    “只是温侯。”贾诩忽然正色。“你因为家小的缘故决心帮董公固然无差,可若是蒲津真的有失,关中门户大开,届时卫将军得势,又该如何?到时候他见到我这个西凉人估计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但见到温侯你时问一句‘贫贱之交、简拔之恩,为何彼时不来助我’,你又该如何应对呢?”

    “其实今夜见到军报后,我忽然生出一计。”吕布也正色言道。“非但可以拒卫将军于关外,还有可能扭转局势,以成奇功!所以,才想来找贾君,请您替我参详一二。”

    “这才是温侯之所以要助太师而拒卫将军的缘由吧?”贾诩心中恍然,也是连连感慨。“温侯不妨直言。”

    “贾君请看。”吕布拽着贾诩来到城垛前,然后指着关下灯火通明的幽州军大寨肃然而言。“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关前如此大寨,不过是辅兵虚张声势,其中真正能战的只有徐张两部,外加陕县的降兵罢了……”

    “你现在还想出关攻击?”贾诩不由蹙眉。“便是只有徐张二部以及部分降兵,兵力也不弱吧?而且幽州军自有大寨,我们关中区区五千人马,如何能速胜?”

    “此时不能胜,但若蒲津被幽州军所夺,那明日后日则未必不能胜!”吕布扬声而答。“贾君,咱们说的都是以蒲津有失来论的对不对?”

    “不错。”

    “那请问,若蒲津有失,卫将军会怎么做?”

    “……你说呢?”

    “必然是要渡河归河东,然后自蒲津走临晋,从彼处与左将军他们决战于渭水!”

    “说的也是,若蒲津为幽州军所得,僵持潼关就没了意义。”贾诩若有所思道。“温侯是想说,等到卫将军渡河之时,你突然出关,自后方蹈其背?”

    “然也!”吕布坦然应声。“乱军之中直取敌将,我意就在河滩上擒杀卫将军,以定大局,贾君以为此策如何?”

    “不可!”贾诩干脆直言。

    “为何?”吕奉先当即昂首以对。“贾君,乱战之中,我取上将首级宛如探囊取物……在我看来,这是千载难逢的战机!”

    “温侯。”贾诩难得蹙额以对。“我自然信你武勇,而且若是真能趁卫将军渡河出关蹈其后,此计固然可行……但我请问你,你觉得卫将军会将自己置于如此险地吗?论乱战中取上将首级,自然是你武勇出众,独步天下;可要论临阵布划,卫将军难道会输给你吗?你能想到这个战机,他想不到?”

    吕布欲言又止。

    “温侯。”贾诩叹了口气,也是感慨言道。“你来问我,无外乎是觉得我这个人有些小聪明,能笃定形势,尤其是当日小平津一战,我屡屡言中,让你信服……但其实,那不是我能掐会算,又或是能观星象而知天下事,乃是我年长一些,稍通人心,能够猜到一些人的心思,唯此而已。譬如,我当日猜到袁本初有兼并诸侯之意,所以才断定他派的援军偏少;又如我看出来王匡此人外强内懦,所以笃定他会中计,而且行事保守;而今日,你既然来问我,我也与你直言好了……我觉得卫将军不会露出这个破绽!”

    “具体而言呢?”吕布惶急追问。“若蒲津被幽州军所得,他难道不归河东吗?”

    “不归河东或许不至于。”贾诩指着关下大营不慌不忙。“但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此时卫将军根本不在此营中呢?或许他昨日决战时就已经走了呢?或许营中一开始就只有一面白马旗,从头到尾都是徐荣在主持大营呢?若是如此,你的半渡而击之策,岂不是从头到尾都是瞎想?”

    吕布愕然无言,而贾诩摇了摇头,却干脆折身而走。

    “贾君务必要帮一帮我!”吕奉先忽然再度拽住了贾文和的衣袖。“不是我无事生非,也不是我一心求功,更不是我不顾当年卫将军的情分,而是在下着实立场尴尬……贾君之前说的太对了,北军三将降了两人,军中主将除了一个我以外全是关西人,由不得别人不疑,我这些日子日思夜想,却也是日夜不安,偏偏家小又都在长安,生怕有所闪失。”

    “所以,温侯只是想找一个能存身的法子?”贾诩回头淡淡问道。

    “不错!”

    “你早说嘛。”贾诩不以为意道。“这个简单。”

    “简单?”

    “不错。”贾文和轻松答道。“温侯若想存身,何妨引本部兵马随左将军一同去支援蒲津?”

    吕布一时茫然:“这就行了?”

    “这就行了。”贾诩转身应道。“温侯想一想,你随左将军去了蒲津,还有什么可忧虑的?”

    吕布还是没反应过来:“请贾君替我详解。”

    “其一,温侯去了左将军麾下,便不是主将了,也就不会被疑惧了。”贾诩失笑摇头道。“你之前之所以担心被太师疑虑,不就是因为在潼关这种要害处为主将吗?”

    吕布微微颔首。

    “其二,温侯此去左将军麾下,还能见机行事。”贾诩继续笑道。“若是蒲津战局有利于太师,则温侯正有用武之处;而若是蒲津大败,战局翻转,也没什么好讳言的,温侯在前线,总是能见机行事的,而届时前线纷乱,不管如何,便是一时没了讯息,后面也不会真的对温侯家小如何的。”

    吕布顿觉豁然开朗,却又赶紧再问:“那请问贾君,我请随左将军往蒲津,左将军和太师能许吗?”

    “为何不许?”贾诩继续不慌不忙。“蒲津既然打开,则彼处必有大战,正该温侯用武,至于潼关此处,我一老朽也足以应对。而之前徐荣、张辽反水,太师久久没有动摇,说明他还是信得过温侯你的,只是他如今人在郿坞,不及回报,只能请左将军做主罢了……所以,此时我以潼关副将兼凉州故人的身份写一封书信给左将军,正需用人的左将军没有理由拒绝!”

    吕布大为感慨:“贾君真的是救命之人!”

    贾文和苦笑摇头:“我也是先存身,然后能救一个算一个罢了……事不宜迟,温侯自去准备,我去替你连夜写信,然后连夜送出,你明日一早便直趋渭水浮桥,在彼处和左将军汇合便是。”

    言罢,其人终于是折身下楼去了。

    而吕布则对着贾诩背影恭恭敬敬、心悦诚服的俯身拱手一礼……说到底,跟着蔡伯喈一场师徒,吕奉先这辈子跟粗鲁无礼四个字是扯不上边了。

    回到眼前,翌日上午,果然如贾诩所料,作为董卓亲弟,关中防务实际上的总负责人,左将军董旻在派出郭汜引骑兵先发后,还是极度忧虑蒲津战局,而且也确实不放心吕布,再加上董卓人在郿坞,来不及禀报,所以终究是事急从权,同意了贾诩的建议,将吕温侯召了过去,并委任其为军中副将,一同前往蒲津。

    而等到当日中午,董旻所部和吕布带来的千余心腹合兵一起渡过渭水之后,这才得到了前方郭汜传来的噩耗,知道蒲津已失,于是复又催促全军疾行,试图在幽州军未能渡过足够兵力之前将营寨夺回!

    与此同时,大概是也明白潼关外的幽州军肯定要转向蒲津这个突破口的缘故,董旻又立刻派人飞马传讯,要求李傕、李蒙、胡轸三将即刻往陕县汇合,经潼关大道入关中,然后参与蒲津大战!

    然而有意思的是,事情在这里出了一个小小的偏差——潼关外的幽州军大营根本就没有移动的意思,非但徐荣等人没有起兵过河去河东参与蒲津大战,就连那面似是而非的白马旗也依旧在关下迎风飘扬。

    “君侯!”又等了一日后,这日下午徐荣、张辽干脆一起来谒见钓鱼的公孙珣了。“蒲津被夺,陕县空虚的消息应该马上就能传到弘农关西军的耳中,届时李蒙、胡轸、李傕只要稍作试探就能知道我们这里没有多少兵马……”

    “你们挡不住他们吗?”公孙珣不以为然。

    “属下自然能挡,君侯若是下令我们在此处尽量拖延弘农的关西军入关,我们当然愿意尽力而为。”徐荣恳切言道。“但君侯千金之躯,着实不必在此冒险,还是要速速渡河为上。”

    “真要是渡河。”公孙珣依旧不以为意。“区区一叶扁舟,将我送到对岸就行,没必要那么急。”

    “但是君侯,”张辽也昂首谏言道。“如今蒲津已夺,入关的通道已经打开,彼处战况激烈,君侯若能亲自前往督战,我军必然士气大振,届时大破敌军,说不定反而能从关内拿下潼关……何必在此空耗时间呢?”

    “并非是空耗。”公孙珣终于叹了口气。“不过你们说的也有道理,这样好了,再等一日,若明日午前还没有动静,我就孤身过河,经河东去蒲津,你们就引兵往陕县给我打个埋伏,不拘是胡轸还是李蒙,让他们狠狠吃上一亏,再度疑惧不动!”

    张徐二将对视一眼,半是无奈,半是松了一口气。

    一夜无言,又耗一日,待到五月二十日这日早上,虽然和二将约定好下午便要渡河,但公孙珣依旧持着钓竿,准备往大营北面去钓鱼……也是让人无奈。

    但是,其人刚刚来到老地方摆下马扎,未及让司马朗、贾逵二人帮忙穿上蚯蚓,忽然间身后一阵骚动,然后全副甲胄的徐荣便亲自慌忙来报:“君侯,潼关来使请降!”

    公孙珣怔了片刻,却是直接起身,连钓竿都懒得理会,便快步随徐伯进往回而去。

    “是否有诈?”贾逵第一个扔下钓竿,跟在后面询问,弄的老实的司马朗只能捏着蚯蚓、抱着钓竿跟在身后。

    “有诈个屁!”公孙珣头也不回。“我在此地等候多日,就是在等此时,让张辽先引兵两千入关控制关门,徐荣收拾大队,全军跟上……关中大局,今日便要定下来了!”

    众人慌忙传令,而公孙珣根本不等徐荣大队,他回到营中披挂整齐,鹖冠断刃、白马钢槊之后,更是直接跃马而起,率众进入关城,并见到了等候在塬上的贾文和!

    二人隔年相见,公孙珣翻身下马,直接就在关门内握住了贾诩之手,并扬声感叹:“我就知道,文和不会负我!”

    “君侯没有负我,我又怎么会负君侯呢?”贾诩面色不变,从容作答,而这番言语倒是让旁边的张辽和跟着公孙珣到来的诸将惊疑不定起来。

    “文和!”公孙珣微微摇头,暂时扔下这个话题,转而正色相询。“蒲津决战,可有什么要教我的吗?”

    “有!”贾诩从容答道。“请君侯不要理会蒲津,直接从此处长驱而入关中,以定大局!”

    “去打长安?”公孙珣不由蹙眉。“长安距此地两百四十里,而且人心驳杂,可行吗?”

    “不可行。”贾诩摇头不止,却依旧面色不变。“所以我不是让君侯去打长安,而是要请君侯去打距此五百里的郿坞!”

    公孙珣一时疑惑。

    “董公在彼处,只有数千守军!”贾诩不慌不忙,点出了要害。“只要君侯不顾一切,抢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长途奔袭,在郿坞堵住董公,则关中大局抵定,绝无反复可能……按照君侯老家辽西传来的象棋所言,这叫一步将军!”

    公孙珣恍然大悟,却又似乎对某些地方捉摸不透。

    首先不是蒲津和董旻,因为董旻一旦后撤去追自己,只会让娄圭、田丰他们大举跟上,最后等自己堵住郿坞,溃败的一定是董旻!

    也不是说这个长途奔袭从军事角度而言有什么不可行的地方,因为如果贾诩没骗自己,那么仅仅是徐荣五千骑兵就能堵住郿坞,而到了这一步,贾诩也确实没必要骗自己,甚至自己手中的这些降兵,也不只有徐荣部的五千骑!实际上,加上陕县降兵,他此时有七千骑!

    更不是担心后路,因为现在潼关在手,是能够反过来阻断弘农那些董卓军的,甚至武关那里,自己现在都可以派人去抢占!

    而是……

    一念至此,公孙珣的目光忽然直直对上了贾诩眼睛:“文和,关中地方人心属我吗?”

    “凭什么不属君侯?”贾诩迎着公孙珣的目光正色答道。“当日关中一仗,君侯到现在还以为是白打的吗?现在还以为是在浪费时间吗?若非当日君侯渭水一战,今日我会如此痛快的献关吗?若非当日渭水一战,陕县的败兵会那么干脆被君侯整编完成吗?若非是当日渭水一战,今日潼关的将士会如此痛快的随我投降吗?君侯,天下间没有无因之果……今日的局势,是董公杀戮过甚,自失人心,也是君侯当日恩威犹在,自成其事!君侯以为关中还要苦战吗?殊不知决定关中归属的那一仗,你一年多前便已经打过了,而且是大胜全胜!”

    公孙珣恍然大悟,手上不由用力。

    “总之君侯不要犹豫了!”贾诩赶紧再催促道。“路上没人会阻拦君候的,恰恰相反,他们对君侯翘首以盼许久了!而只要君侯堵到了郿坞之下,便是那些受过董公大恩的人,也只会纷纷倒向君侯!”

    公孙珣缓缓点头:“既如此,文和,潼关就交与你了!”

    贾诩俯身应声:“非只潼关,我想法子将李傕调度一下,请君侯留下司马伯达和数千步卒,我连武关一并为君侯堵住!”

    公孙珣终于撒开了对方的手,却是翻身上马,然后就在潼关关门内拔出那柄故人相赠的断刃,并回身大喊:“传我军令,全军骑兵随我旗帜直扑向西,敌只一人,正在郿县!”

    言迄,其人等都不等,便直接跃马向西,惊得徐荣、张辽等人仓惶跃马跟上……七千骑兵,过潼关而不入,竟然一路向西不止。

    ……

    “布勇而无谋。”——荀攸

    “时太祖至弘农,兵少,欲战陕县,左右以身后潼关吕布善战、贾诩乱武,进言小心。太祖对曰:‘文和知吾,吾知文和,今自向东,身后无忧也。’后诩果止布蹈后之策,而太祖遂下陕县。及太祖疑兵在潼关,诸将阴夺蒲津,左右劝太祖速渡河往之,太祖复言:‘文和在前,必不负我,数日可向西矣。’三日,诩果出吕布,自献潼关。”——《世说新语》·识鉴篇

    第四十四章

    定跨赤龙越长塬

    上阳柳色唤春归,

    临渭桃花拂水飞。

    总为朝廷巡幸去,

    顿教京洛少光辉。

    关中号称八百里秦川,但从地理角度而言,用渭水平原这个称呼无疑更显得合适一些,而顾名思义,整个关中就是围绕着这条黄河重要支流而存系的……华阴在渭水畔,霸陵在渭水畔,长安在渭水畔,茂陵在渭水畔,甚至郿县也在渭水畔。

    公孙珣引七千骑兵,不顾一切,疾速向西,当然也是沿着平坦的渭水大道一路飞驰。

    五月二十日中午出的潼关,下午过的华阴,晚间宿在了郑县;第二日一早不顾一切,再度疾驰西进,却是下午过了鸿门亭,晚间宿在了霸陵;而第三日中午时分,公孙珣便来到了长安城下……

    之所以如此顺利,原因有二:

    其一,这一路行来,确实如贾诩说的那般,沿途没有遭遇任何抵挡,而这不仅仅是董旻闪开身位导致军事空虚的结果,更重要的是,沿途经过的所有城池,遇到的所有官吏,全都在茫然中选择了一种闷不吭声的配合姿态。

    要开城,立即开城;要干粮,立即奉上;要征用骡马,马上去办……当然,公孙珣也没有说让他们易帜(其实也都是汉家旗号),更没有下令让他们去抵抗谁谁谁,或者清洗谁谁谁,只是亮出自己的白马旗表明身份,然后告诉所有人,此行他公孙珣只是要往郿坞诛除董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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