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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还有魏越、成廉,俱是失了故乡,没了根基的边郡浪荡子;

    至于田畴、田豫、赵云、张南、焦触、文则、宇文黑獭、张泛等人,虽然算是世族豪强良家异族,出身不一,但却全都是公孙珣稳居昌平后,出自其根基之下的地方人士。

    唯独一个牵招,安平大族,兼为游侠,此番却也被转为地方之任了,而且此人也不是寻常爪牙之流。

    换言之,单说这些军中领兵将佐,也就是爪牙之任,有哪个敢和公孙珣装三论四的?或者说,这些人中谁又能有什么倚仗去在公孙珣身前直腰?

    当然了,想明白这一点,田丰倒也并不惊悚……毕竟,说到公孙珣的处心积虑,别人不知道,他田丰难道不知道吗?之前骂了对方十来年包藏祸心之人,难道不是他田元皓?

    唯独想起史书记载的乱世之中,那些将领背叛、倒戈如吃饭喝水般寻常,然后不知道多少英杰被这些事情弄得狼狈不堪,田元皓颇有些为天下其余诸侯感到悲哀而已。

    “而若以此论。”并不知道田丰又在心中腹诽自己的公孙珣,忽然又在座中失笑起来。“那些地方官吏、将佐的失德为祸之举,也就呼之欲出了……要我说,两千石以下的寻常官吏无须为天下大局而劳心劳力,但若不能安抚一方士民,还一处地方平安,便也是要计较一二的;而那些拥兵数千,规制地方的大豪、军头,临阵相决,军法处置之外,乱世之中,我也不计较他们的自保之举,唯独他们若是掠夺无度,侵扰地方,滥杀滥为,也是活该被处置的!”

    座中几个刚刚从俘虏营中来到此处的河东大豪,从杨奉到程银,从李乐到韩暹,多有变色……不过或是轻松,或是紧张而已。

    “至于再往下……”公孙珣愈发感叹。“于军中则是寻常士卒,于政则是寻常良家百姓……要我说,全都是无辜之辈!正所谓上者为舟,下者为水,平世水自清澈,而乱世中水变得浑浊起来,难道不是因为我们这些舟船乱动搅混了水的缘故吗?为何要苛责泄恨于水之本身呢?这个道理,不止是我公孙珣,你们这些人,大到两千石,小到区区乡亭吏员,都要牢记……不然,有一个算一个,还来打什么董卓,不如随我留在昌平种板栗好了!”

    尧祠庭中,一时沉寂。

    “所以说,”公孙珣此番长篇大论终于要完了。“良家百姓和寻常士卒,一定要尽量善待……单以军论,如果是自己军中的士卒,便要让他们吃饱穿暖,兼有军饷,并确保有功能赏,有罪必罚;而于敌对军中,除去不得已之时,能保全也还是要尽量保全的!这也是我之前为何释放了四五万河东白波匪的缘故,这些人不过是乱世求活,些许罪责,也被郭太临阵一人担了,何必苛责?至于说寻常百姓,就更是要尽量体恤,不可以轻易骚扰!”

    此言既罢,众人眼见着公孙珣是将军、政二事从上到下给捋了一半,算是表达了其人对待各方的处置原则,也是纷纷起身表态……为首者,自然是王修、娄圭,而戏忠、韩当、高顺等人,甚至连田丰都没有生幺蛾子,纷纷列于二人之后,全场上下,绝大部分人便在这些幽州军中两千石大员的带领下齐齐躬身称是,以示赞同;而王邑和刘虞虽然一言不发,却也起身抬了下手,没有破坏大局。

    就这样,众人一番表态,既算是河东就此正式归顺,兼做效忠,也算是下一步直面董卓之前,并州、幽州、河东的新旧人士,临时统一了思想……到此为止,终究是一场还算合格的大会了。

    当然,这其中有人口服心不服,恐怕也是必然……唯独讨董大局在前,公孙珣兼有强军在手,这些也无所谓就是了:

    公孙珣对世族、豪强苛刻是不错,但总比董卓动辄杀人全家要强万倍吧?而且强军在此,其势正旺,谁会出头做枉死鬼呢?

    随即,众人各怀心思,重回座位……而事情到了这一步,本该是公孙珣这个此间主人举杯相对,但其人却依旧端坐不动,丝毫没有开宴的意思,倒是让人心中忐忑。

    而且,这种忐忑马上就变成了惊惧。

    “诸君!”公孙珣忽然板着脸言道。“既然我已经剖心相对了,诸位刚刚也都自陈明白了我的心意,并俯身拜我,那有些事情就不必遮掩了……来人,将王太守请出来!”

    话音刚落,便有数名甲士推着一名表情狼狈却衣着华丽之人仓惶入内,在座之人是不少人认得此人的,便不免窃窃私语,弄的满庭皆知——原来,此人居然是河内太守王匡王公节!

    话说,王匡如何在此?

    原来,之前张杨受了戏忠的劝说,弃了上党、卖了于夫罗,倒也轻易攻取了河内的王匡辖地,然后俘虏了王公节……却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其人!

    留在河内养着以收人心吧,其人在河内素来只有恶名,留着怕反而会引起民怨;杀了吧,一个讨董的诸侯,堂堂正经两千石,张杨偏偏又不敢杀!

    所以,只能送走。

    但是,送给袁绍呢,袁绍根本不要!他要这个废物干吗?添堵吗?

    让他归乡呢?也是不行,因为张杨担心他在泰山募兵后卷土重来!

    思来想去,张杨便只好以上党换河内的名义,将此人作为当日那番合作的一部分,给送到了上党!

    牵招碍于‘商业信誉’,无奈接手了此人,也是为难到头疼……一来他不好处置一个两千石,二来王匡当日也算是牵招‘郡君’,于是无奈何下,牵招便以老师乐隐的名义,将人送到了军前,交给公孙珣这个个高的人处置!

    算算时间,不过是刚到了两三日而已。

    “诸位!”公孙珣稍作介绍,然后随手一指,倒是干脆利索。“我刚才说了半日,何为乱政为祸!放在咱们王太守这里却也明显……其人在河内,讨董而兵败,割据而残民,就算是对上自己来做使者的妹夫,也居然不能保全,致使自己两个外甥无所依靠,家乡故人都弃他而去!便是他故交蔡伯喈,居然也写文章说他是个恶贼!诸君,你们见到这种人,还想跟我说什么能不能容人吗?我今日与诸位直说好了,我此行讨董,不是因为对方是董仲颖便来讨伐的,乃是因为董卓乱政为祸在先!至于其他人,不要觉得自己未曾投靠董卓便如何如何,若有为祸之举,我也绝不会轻易放过!而且别人不敢为的事,我公孙珣敢为;别人不敢处置的人,我公孙珣敢处置!”

    言至此处,公孙珣干脆回头,昂然质问:“王府君,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王匡面色憔悴,在火光之下失措无能,几次张口有所言,却居然不能出声。

    “到底在说什么?”公孙珣有些不耐。

    魏越见机的快,赶紧起身来到王匡身前,听了几句,这才拱手回报:“君侯,他说他妹妹早死,然后妹夫死前虽然恨他入骨,却又只能将两个外甥托付给他,如今也随他到了上党……他无颜抚养两个外甥,却又不知道该让谁来养!”

    “我知道了!”公孙珣微微颔首。“胡毋班位居九卿,更是党人八厨之一,他的两个遗孤既然到了我这里,我便不能不管……这样好了,我族弟公孙越在晋阳,他家中孩子多,便让他来收养!可还有别的话?”

    王匡面色苍白,却终究不再开口。

    公孙珣见状也不犹豫,直接一挥手,魏越便带着几个甲士在座中大部分人惊疑之中将此人推下去了。

    片刻之后,魏越更是亲自来汇报:“君侯,王太守自知有罪,已然自缢身亡,还请吩咐……”

    “悬其首挂于辕门前,待明日祭祀圣君之后,便和之前的战死士卒一样,一起葬在尧祠周边就是。”一片寂静之中,公孙珣干脆直言,却又转手指向座中另外二人。“别忙走……这几日叔治已经询问清楚了,李乐、侯选这两人,平素劫掠乡里,素无法度,即刻推出去斩首,然后罚没全部家产,并其部众!”

    魏越当即引甲士上前拿人,而李乐、侯选二将惊惧之余刚要破口大骂,却陡然想起自己尚有族人在军中,亲眷在河东本地,也是双目圆睁,不敢多言,然后居然就被甲士径直拖出,也和之前王匡一样不见了踪影。

    可怜这二将,在另一个时空中原本一个官至征北将军,然后病死家乡;一个趁乱割据关中,最后投降曹操得封列候,并守渭口善终……此番却径直身首异处,前者终年三十九岁,后者今年不过二十八岁。

    至于王匡,若无公孙大娘来此世中,原本应该很快死在胡毋班亲属和受了袁绍指示的曹操手中,倒不必多言了。

    刚刚杀了一镇曾经拥兵过万的诸侯,又杀了两个降将,座中早已经鸦雀无声,唯独剩余白波军中的杨奉、程银、韩暹等将不敢怠慢,只能战战兢兢,纷纷避席叩首称罪,而且个个都愿献出家产、部众,只求苟安。

    公孙珣不以为意:“我行事自有度,何必求饶?韩暹、程银、胡才三人,虽然平日里并无大恶,但终究是颇有骄横为祸之举,而且既然割据一地,举旗作乱,刀兵相见,总有处置才行……罚没你三人家中宾客、徒附,保有祖宅及百顷田地,本人行假司马,领部众留在军中以观后效!”

    程银、韩暹、胡才半惊半喜,却又忙不迭的叩首谢恩。

    “杨奉,”公孙珣复又指向一人。“你在乡中多有善评,郡中也说你有才,但既然作乱,当知有此结果……罚没一半家产与田地,徒附、宾客、私兵皆不可留,表你为一部司马,继续在军中效力!”

    杨奉这真是喜出望外了!

    “其余再往下白波降将,皆以杨奉此论!”公孙珣继续吩咐道。“但要牢记,今日尔等能存此身,乃是郭太捐身在前,我再行威福于尔等,身为降将,若有差池,短时日内,必会格外严惩不贷!”

    杨奉以下,还有投降的其余小帅、小将自然叩首不及。

    “哪个是徐晃?”公孙珣忽然又喊出一人来。

    “罪将在此!”徐晃当即出列,专门叩首。

    “处罚已过,便无须称罪人了。”公孙珣看着这个方面重颌之人,微微正色相告。“其实云长曾与我说过你,子义和子龙也称赞过你的武艺,正好你也是本地人,也不能让别人总说我苛待,今日便给你个机会……你来以假司马的身份去领李堪、李乐、候选三人残部,悉心整编……不要让我失望!”

    徐晃心中惊愕,面色木然,唯独不敢怠慢,只能连忙叩首称是。

    “那边那个小子!”就在众人以为此番恩威将要终结之时,公孙珣忽然又抬手指向一人。“我忍你许久了,从刚才王匡之事算起,你都在作甚?”

    被点到的一个人,居然只是个束发小吏,此番是随王邑前来的,闻言倒是不慌不忙,只是抹了下嘴,然后避席请罪而已:“回禀卫将军,小子在偷吃……”

    “为何偷吃?”公孙珣凛然质问。

    “小子家贫,路上干粮不足,一时饥饿,实在是忍耐不住!”此人依旧从容。

    “便是再饿,何至于一时都不能忍?”公孙珣冷笑不止。“之前你都能忍住,唯独刚刚处置起人来便不能忍,莫不是嫌我刑罚不公?”

    “非是此意。”这名小吏到底是有些慌张了。“在下区区一小吏,乃是卫将军口中‘无辜之人’,这些人再如何又关我什么事呢?而在下其实一开始便饿的紧了,一开始便几乎忍耐不住,唯独之前听起卫将军论及军政,听得入迷,以言当餐,才忘了饥饿。等到卫将军开始做其他的事,居然又饥饿加倍……”

    公孙珣听了好笑,便又看向了卫觊:“伯觎,观此人形状,莫非就是你所言的那个没裤子穿的贾逵吗?”

    “正是。”卫觊微微颔首。

    “还是年纪太小,一肚子花花肠子,不堪重用。”公孙珣一时摇头。“不过,到底是伯觎你所荐之人,想来还算是个可造之材……这样好了,让他弃职从军,不要做吏员了,来做个义从吧!”

    卫伯觎不以为意,而贾逵则是大喜过望。

    小小插曲过罢,众人终于趁机开宴不提,第二日,所有人又在公孙珣的带领下,上午一起祭祀尧圣,下午一起祭祀高粱亭战殁士卒……然后,公孙珣拜还在路上的杜畿为河东太守,以王修暂管河东各方事物等等,然后任免官吏,整编军队,自然不用多言。

    而这时,原本应该发挥巨大作用的卫觊却突然告假……公孙珣原本还以为对方是要回去处置卫固家中事,但临到安邑时才恍然知道,原来,卫伯觎弟弟卫仲道之前一直病重,二月初更是因为一次倒春寒直接身死,而卫伯觎正是因为亲弟身死却无法让其归葬汾北祖坟,这才下定决心,孤身北上,去迎公孙珣的。

    这倒是让人格外唏嘘了。

    不过,弘农郡在前,公孙珣却也顾不得这些事情,其人一边继续整编、修整部队,一边让成廉引兵赶往风陵渡,试图阻碍董卓迁都。

    不过,董仲颖到底是用兵老道之人,如何不晓得防备?自风陵渡到蒲津,河对岸早有重兵把守!

    而且,让公孙珣不知道是该佩服还是该破口大骂的是……临到河边他才得知,董卓这厮居然真的在区区两个多月的时间,基本完成了百万人口的迁都之举!

    三月上旬,天子车架就已经提前进入关中,而董卓在洛阳布置完军事部署后也是亲自引兵断后,兼驱赶河南百万百姓与公卿百官西行入关!

    此时已然过了函谷关,沿着弘农大道前行不止。

    “关东诸侯内讧了,张杨吞王匡,而袁绍也亲自往酸枣欲控制诸将!”函谷关西,东西大道之上,董卓坐在一辆规制极大、冠冕极盛的车中,倒是喜上眉梢。“将来关东必然乱成一团,且一发不可收拾!至于公孙珣,其人虽至河东而大胜,却终究让我当先一步,先入关中……若守桃林塞(潼关古称)、蒲津、茅津,则公孙文琪空有武力而不可为也!”

    “非只如此,”车旁一骑马之人捻须称笑,却是董卓长史刘艾。“我军可以布置重兵在蒲津、茅津,然后桃林塞则稍微少放些兵马……这样,其人若真的从蒲津、茅津渡河来攻,则可驱其众,让其无法立足;而其人若从风陵渡走桃林塞,却可以趁势让他上岸,届时桃林塞天下雄关仓促不可下,而我军东面河南诸部却又能轻易回援,联合茅津兵力向西,就在桃林塞与风陵渡处前后夹击,说不定还能大胜卫将军一场!”

    “正是此意!”董卓边听边颔首,听到最后几乎哈哈大笑起来。“这便是我要迁都关中的缘故了……关中这个地方,哪怕是局面再坏,坏到扔掉茅津,可只要堵住蒲津与桃林塞,便可万事无忧!不像洛阳,八处关口,防不胜防,便是屡有大胜,三面被围,人心也是要渐渐失措动摇的!”

    众人赶紧陪笑。

    而此时,董卓却又望着自己车上边缘小座上的一人干脆言道:“蔡公,我不瞒你,你弟子吕布多有武略,我格外喜欢,此番等他在洛阳收尾完毕,正可让他去做桃林塞守将替我做这个当面之人……唯独所虑一事,乃是其人曾为公孙珣旧部,不知道会不会临阵动摇?”

    “断不会的!”蔡邕苦笑连连。“不过,我这学生虽然骁勇却性格疏忽,相国倒也不必全然予以重任……便是此番‘洛阳善后’,也不必让他去做的!”

    “不对!”董卓倒是忽然一改前颜,一声叹气。“如今这个局面,若是连他都信不过,还有谁信得过呢?只不过得让贾文和依旧助着他、看着他,这样我放心不说,他本人也能施展全力……”

    话说到一半,旁边忽然铁甲骑士纵马而来:“回禀相国,又抓到了几个试图逃亡之人!”

    “带上来!”董卓一边示意停车,一边立即改容作色。

    而蔡伯喈也是赶紧低头。

    须臾之后,数名骑士驱赶着一群人到此,而被推上前的居然是两个年轻人。

    至于董卓,刚才还怒气勃发,但等见到为首那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后,不知为何,却居然神色一黯:“伯达,你祖父为颍川太守的时候,我父亲在你祖父手下做县令;你举为童子郎的时候,我去世的儿子恰好也同年举为郎官,而且你们二人容貌、体格相仿,所以我向来格外看顾你……为何连你也要叛我?”

    被逮捕的二人,一个是赵咨,一个是司马朗,早已经战战兢兢。

    而此时,闻得董卓质问,司马伯达也只能硬着头皮奉承起来:“相国,你扫除阉宦,功高盖世,德加四海……”

    “我问你为何要叛我?!”

    司马朗愈发无奈,只能勉力拱手相对:“相国,如今迁都向西,河南百万百姓抛家弃业,被甲士驱逐宛如牛羊,所以人人想要逃亡,何止是我一家人呢?而且大家逃亡的理由都一样,都是恋家而已!河内出现动乱,我为家中长子,只是想带着弟弟们回温县处置家中旧宅而已。”

    董卓一声长叹,竟然不答。

    “相国。”司马朗见状勉强壮胆劝道。“以你的德望和功劳,如果能够稍微减少一些刑罚,对百姓宽宏一下,那便足以比肩周公、伊尹了!还请你恕罪!”

    “这话还是有道理的。”董卓终于开口,却显得有些意兴阑珊。“也罢,此事到此作罢,但不许再逃……”

    司马朗大喜过望,便拽着好友赵咨,连连躬身告辞,然后带着自己家眷匆匆而去。

    眼见着对方仓促而走,董卓车架再度启程,然后走不过数步,董仲颖却再度一声长叹,然后对着蔡伯喈陡然言道:“过陕县之前,这小子一定还会逃的!”

    “那……”蔡伯喈一时惊慌失措。

    “但其人跟我死去的长子太像了,”董卓摇头苦笑。“我不忍处置他,他想走便走吧!”

    蔡伯喈也是一时黯然。

    “说起来。”董仲颖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却扶着肚子好奇问道。“我记得蔡公并非子嗣早亡,而是根本就没有子嗣,只有两个女儿?”

    “是!”

    “都多大,叫什么名字,配的什么人?”

    “一个尚在幼冲,唤做蔡琬,小字贞姬,乃是在邯郸养出来的;一个已经过二十了,唤做蔡琰,小字昭姬……尚未成婚……”

    “这是为何?”董卓一时好奇。“这个年纪的女子居然不能成婚?你蔡伯喈的女儿也愁嫁吗?”

    “也是这孩子命苦!”蔡邕生怕董卓生事,赶紧解释。“在邯郸时曾定了赵国相刘公的幼子,不过其人去邯郸纳采、问名时路过河内黑山,竟然被黑山贼于毒给杀死了!之前来洛中后,又定了一家河东人士,乃是卫氏子弟……可这不是局势颇乱吗?一时实在是难以成婚。”

    “原来如此,”董卓恍然大悟。“我曾为河东太守,也是晓得卫氏门第的,倒也不错!其实,单以嫁女儿来说,你也不必担忧局势,毕竟如今在河东的乃是公孙珣,他你也是认识的,如何会阻拦此事?”

    “相国说的是!”蔡伯喈只想了结此话,所以强自胡乱回复起来。

    “也罢!”董卓复又干脆言道。“你现在便去准备,等前方过了陕县,到了茅津,你便趁着尚未打仗将女儿送过河去吧!我再赐你一些财货,也算是尽长辈的道理!”

    蔡邕自然称谢不止,然后匆忙下车,而等到其人离开董卓车架,来到有兵马护送的自家行列之中,却又面如痴呆,一言不发,只是兀自钻入车中逃避……原来,从董卓车架前到蔡邕家的行列中,一路行来,放眼望去,道路之侧尸首相叠,竖耳相闻,也尽是凄嚎声声!

    有人失了子嗣,有人没了父母,有人被甲士当众夺取财货、妻女,有人孑然一人,却又没了粮食……偏偏稍作停顿,就要被当众处刑示威!便是公卿世族,也多有狼狈,有人孤身逃亡,被如猪狗一般轻易杀死在道旁河畔,有人稍作拖延,也会被公开处置。

    沿途树木,春日萌发旺盛,却多是血肉滋养而起。

    话说,董卓自发长辈善心之时,而河南百姓却因为他的两月迁都,死伤无度!然而,与此同时,关东联军依旧驻足在虎牢关前,孙坚则受挫于颍川,根本就是寸步难行!让人望不见任何希望。面对着这些事情,老实人蔡伯喈除了装聋作哑,还能如何呢?

    董卓对他再好,也不过是用他写字、写文而已。

    进得车内,蔡邕花了好长时间方才喘匀气来,却又左右失措,最后只能向着车中一个抱着小白猫的五六岁小女孩询问:“贞姬,你姐姐呢?”

    “姐姐说,若父亲大人问起,就告诉父亲,山阳王氏家中刚才来求粮,因来不及禀报,又是世交,她便亲自打起罩面带人去送粮了。”小女孩抱着小白猫讷讷而言。

    “怎么又瞎跑?”蔡邕一声感叹。“这又不是在洛阳,兵荒马乱,她一个女孩子家四处乱跑,未免出岔子……”

    “姐姐还说。”就在这时,小女孩继续讷讷言道。“若是父亲大人叹气,便告诉父亲,她若不去送,父亲又该在车里抹眼泪,担忧故交们要视蔡氏为虎侧伥鬼了!”

    蔡邕愈发无奈,却是起身抱住自己幼女,连声感慨:“阿琬啊阿琬,长大莫要学你姐姐一样聪明,这年头聪明人是要先死的!”

    “姐姐还说了,”小女孩抬头望着父亲,继续认真言道。“若是父亲说什么聪明人先死,就告诉父亲,这年头笨人死的也快!天下人死的都快!”

    蔡邕无言以对,却是更加坚定,准备一过陕县,便趁机将自己两个女儿都送到卫氏那里去避祸好了。

    然而到了陕县,这一日清晨的薄雾之中,当蔡伯喈准备停当,预备就在陕县茅津把女儿送走之时,却被陡然告知,任何人都不许私自从茅津渡河!违者杀无赦!

    当然,蔡伯喈在董卓身前不比寻常,陕县守将张济的部下还是允许他一个人前往茅津去寻董卓开恩的。

    而来到茅津,登上渡口旁一个小坡后,蔡邕却是终于醒悟为何董卓又封锁渡口了——董相国全服仪仗,周边军将无数,正在山坡上排列严整,遥遥北望,而河对面河东郡大阳城外的茅津渡口旁,山坡上,赫然也有一面熟悉而又陌生的白马旗在薄雾中遥遥相对!

    而等到日头渐渐高升,薄雾渐渐散去,上游黄河并无金堤,河南河北一望而知,双方全都一览无余,春日阳光之下,董卓清晰望见白马旗下骑马之人,而公孙珣也遥遥看到了对面车架之上那个体型肥大之人……自去年夏日起,前后九个月,公孙珣走了一千五百里的路,打穿了四个郡,终于跟董卓只差一条河了!

    ……

    “珣至大阳,逢董卓迁都至陕县,二者立于大河两侧,卓骄横顾左右曰:‘彼军少,我塞潼关、蒲津、茅津,则彼辈无能为也!唯虑其野战难制,兼为故旧,或可许之婚姻,割河北予之!’言未迄,珣遣使数十乘舟至河中,沿河相告:‘卫将军有令,有为虎作伥而斩董贼者,可赦其罪,复赏千金,加列候,唯其人十载故旧,若能全其尸,可加赏格十文,以示优待!’卓勃然怒。”——《汉末英雄志》·王粲

    第三十一章

    出师未捷身先死

    “派人过河!”

    春风迎面,带了一些让人感到燥热的东西,而公孙珣看着河对岸许久,忽然开口下令。

    白马旗下,众人一时惊愕。

    “对面茅津本就屯有重兵,”身为左军师中郎将,娄圭当仁不让,赶紧劝道。“正好董卓也引其本部到此,兵势更盛,而我军连渡船都不齐,此时渡河恐怕徒劳……君侯三思。”

    “而且对面路上满是公卿百官与河南士民,此时交战,未免要伤及无辜。”右军师中郎将田丰也跟着表达了反对意见。

    “那也要过河。”公孙珣依旧眯眼看着对岸,连头也不回。“我当然知道茅津与陕县不可能轻易夺取,也没指望过河后能有什么战果,但我既然至此,就不是徒劳不徒劳的事情了……其一,两雄相逢,我总要率先亮刃,以示决心;其二,对面河南士民颠沛流离,久受董卓侵扰,也总得告诉他们一声,我公孙珣已经到了吧?其三,若能稍示决心,那些关西兵说不定也会收敛的。”

    众人纷纷醒悟。

    “我留在这里吸引董卓和对面兵马的注意力。”公孙珣继续吩咐道,俨然是已经有了腹案。“然后遣小股精锐从下游渡河,稍作攻击便可……”

    “如此当然可行。”娄圭立即应声。

    “确实可行!”田丰也改了意见。“如我所料不错,后面应该有不少逃散的河南士民以及朝中公卿……也可以尽量接应一二!”

    公孙珣缓缓点头。

    旋即,在稍作计较之后,幽州军启用了大阳城这里的所有舟船,约三四千人,乘坐七八十条舟船,直接就在董卓当面下河,然后立即便引起了对面的注意和警惕,于是乎河南茅津渡口处,董卓军也是匆忙列阵。

    不过,这些舟船下河后,只到河中央便停下,反倒是其中七八艘小舟单独划出,却是载着口齿伶俐兼嗓门极大的军吏,越过兵船,直接来到距离南岸不过五六十步的地方,然后便开始顶着大盾当面羞辱董卓!

    这个喊,杀董卓者赏千金封列候;那个喊,董卓乃卫将军故交,若留全尸可许十文赏格;还有人当面呵斥关西军将,若有为虎作伥之举,卫将军过河,定斩不饶;当然,也有劝降之语,宽慰对面河南士民之语……

    此时看来,连着后面那些兵船,倒像是来刻意示威一般。

    故此,随着董卓的暴怒,河南的董卓军到底是没有在意区区二三十条宛如被河水冲下去一般的小部分兵船……直到赵云、太史慈、田豫领着一些义从还有临时下马的精锐骑士,在下游上岸,于陕县东面军营外突然放火,须臾又上船离去,继续一路往东。

    “末将失策!”陕县守将张济一边匆匆遣人去救火,一边却是匆忙朝着董卓叩首请罪。“请相国责罚。”

    “不怪你!”董卓看都不看张济一眼,只是扶着腰带盯着河中那些喊话的军吏凛然而答。“也无须在意……彼辈技穷,方才行此小道,否则以他公孙珣的脾气,但有三分胜机早就亲自渡河来攻了!”

    张济一时释然。

    “我就不在此处挨骂了。”董卓忽然又拂袖而言。“你暂时好生把守茅津,等我西入桃林塞,再与你军令。”

    “那此处……又该如何?”张济听到对方意思,大概是要重新安排自己以后的位置,便赶紧再问。“请相国训示!”

    “该如何便如何。”董卓不以为然道,却是朝蔡邕招手,示意对方上车和自己一起离开。“你也是一任中郎将,用惯了兵的人,哪里需要我教?无外乎是主力死守茅津渡口,派出骑兵沿途与对方骚扰步兵消耗便是……我就不信了,跨河来攻,他还能翻了天?”

    “喏!”

    张济赶紧叩首,而其人再抬起头时,董卓俨然已经面色阴沉着与蔡邕同车而去了,其领本部兵马,与诸多随行人员,也纷纷随之折返。

    “叔父大人!”旁边一名年轻小将见状不由主动请战。“我看相国到底是心情不佳,只是故作大方,咱们还是赶紧出兵吧?若能得胜,也多少让相国高看咱们一眼……不如,我亲自带一曲骑兵去,把那伙人撵回河东?”

    “去吧!”张济一声叹气,却又忍不住叮嘱了一句。“卫将军手下将士不比关东那些废物,要小心行事!”

    这年轻小将,也就是张绣了,闻言自然是满口答应……然而,其人虽然年少,可在关西军中也号称骁勇,如何真的会在意?况且年轻气盛,正要立功,所以倒是匆匆引十来个亲卫与一曲骑兵径直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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