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我都说了,全军连战连胜,哪来的闪失?”公孙珣似乎颇为愤怒。“我请问卫将军。”卫觊依旧不惧。“你这三战皆胜,一共降服、击破了多少白波贼?”
“八千有余!”
“然后下襄陵,若又是三五千当面,将军又该如何?”
公孙珣立即有些醒悟了过来。
“在下直言好了。”卫觊看到对方醒悟,也是赶紧解释。“将军顺汾水而下,前面还有平阳、绛邑、临汾、冀城、皮氏等诸多白波匪所占城池……若是郭太依旧避战,扔下城池不管,只领五六万人到北面吕梁山中躲避,将军该如何应对?河东近二十县,地广人稠,届时将军若放过他们不管,仓促直入关中,难道不怕后勤被断?若是沿途布防,这么多城,该留多少兵?将军唯一的策略,便是要将河东彻底扫清,方能放心无虞,大胆过黄河与董贼决战!”
公孙珣一时沉思。
倒是娄圭忽然在马上拱手出言询问:“南阳娄圭,请问伯觎先生,你为何笃定郭太会避战,又为何要我军留在杨县这里,莫非停在此处,反而会逼迫郭太主动决战吗?”
“见过左军师中郎将。”卫觊礼数不失,却是反问一句。“敢问中郎将,你知道河东的局势吗?”
“不就是世族聚于涑水南面,保我家君侯师兄王太守在安邑不失,而豪强、良家子居于汾水两岸,所以聚众为匪吗?”戏忠插嘴言道。
“大致如此,却有纰漏。”卫觊指着北面汾水从容言道。“其实河东被涑水和汾水一分为三……世族名门,多聚居于涑水南黄河北,以古都安邑为根基,这点诸位没说错;而豪强、良家子居于汾水两侧也没说错,不过却是豪强居于汾水南涑水北,而良家子多居于汾水北面……”
公孙珣面色微动。
“但再往北,吕梁山中,因为之前关中大乱,也多有关中、凉州、并州逃亡百姓,在彼处苟安求生。”卫觊继续言道。“当日郭太以黄巾余孽起兵,便是先在北面山中汇集饥民,一路南下,先裹挟汾水北岸的良家子,到汾水边上的白波谷正式起事,然后又过河攻城略地,引得无数豪强大户纷纷相从。而此时,在各地阻拦卫将军的,其实是各地豪强大户擅自为之,至于郭太和汾北出身的白波匪,此时却有所布置,屡屡后退避让……”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公孙珣忽然直接打断了对方。“你是说郭太本就指挥不动那些汾南的豪强……若是我一路南下,势若雷霆,他反而有理由避战,并趁势抛弃那些豪强;但若我停在此处,四处派遣骑兵袭扰,如刀悬于顶,这些汾南豪强反而可以有时间串联起来,一起逼迫郭太前来决战。”
“正是此意。”卫觊拱手行礼,恳切言道。“卫将军……我并不懂兵法,只不过久居此处,微微懂得河东情势而已。将军何不暂驻此处?若我所言对了,趁势决战,以除后患,若我所言差了,稍待几日,并不碍大局!”
“说的极好。”公孙珣手握缰绳,在马上望着北面汾水微微颔首。“确实是我一时大意了……只是伯觎先生,这本不关你的事情,你不在安邑坐观成败,反而冒着战乱孤身来此,又是图的什么呢?据我幕属刚刚所言,你少年成名,家世、名望号称河东第一,却一直都未出仕,如今为何反而孤身犯险,来此处专门助我?”
卫觊摇头不止:“天下未乱,我潜心于典章书法,难道不行吗?而如今天下动乱,身为士人,拨乱反正不是理所当然吗?”
“话虽如此,天下动乱,群雄并起,为何以我为拨乱反正之人?”公孙珣居高临下,似笑非笑。“我可不是什么礼贤下士之人。”
“我非是谄媚之人,但见到卫将军过春耕方动兵马,却也明白卫将军绝非浪得虚名之辈,兼有安抚之心。更不要说,此时董卓强暴无度,正需能压制他的英杰!”卫觊抬头严肃答道。“这时候我不来寻将军,难道要指望郡中这些乱匪去平乱吗?”
“我师兄王邑如何,他不是你郡君吗?”
“王公颇得郡中上下拥护。”卫觊坦然答道。“而且礼贤下士,唯独不会用兵,而且也没兵……这个时候,能指望他什么吗?”
公孙珣不由讪讪,倒是尴尬下马,然后朝着对方微微拱手以对:“是我多疑,误将国士做空谈之士……敢问伯觎先生,既然河东两河三地,情势不同,那到底何以平河东?”
中军众人见状也赶紧纷纷下马。
“汾水以北,皆无辜百姓,为求一口饭吃而已。”卫觊丝毫不拿乔作势,反而只是一拱手便全盘托出,甚至有些迫不及待。“若能擒杀郭太,将军就不要再过追究,反而应该安抚他们,让他们归家耕作。”
公孙珣心中一动,倒是愈发认真了起来。
“至于汾南那些豪强大户,这些人其实没有什么野心,只不过他们动辄聚集数千户徒附、民户,坐拥成百上千的宾客,实力使然。再加上时逢动乱,所以便一个个的起兵盘踞城邑、乡亭,名为作乱,实为割据,苟且安乐罢了。唯独河东民风强悍,他们又多善战,不可不制……若将军能一战而震慑河东,不妨趁着战事将这些人收入军中,择其中知耻良才为将,借军法除其中昏聩无德之辈,然后兼并其众!总之,不能让他们继续留在河东,否则一旦动乱,彼辈食髓知味,迟早再反!”
公孙珣此时看向卫觊已经有了欣赏的味道了!
不过……
“那请问伯觎先生。”公孙珣待对方说到此处,忍不住催促了一声。“安邑那边,河东世族该如何处置?”
“因人而异。”卫觊沉声而答。“河东世族,是有德才兼备之人的……如贾氏有一个束发少年,名为贾逵的,如今在安邑为郡吏,我就以为此人才能胜我十倍!”
公孙珣不由失笑:“一个束发少年,便是有些才能,可堪造就,又如何比得上伯觎先生你呢?只因为他姓贾吗?”
“更因为其人很早便看出来天下要乱,少年时读书之余一直引着乡中伙伴演练军事,并得授家学兵法。”卫觊看着公孙珣若有所思道。“而且为人通脱……他虽然是世族出身,却家中贫困,做吏之前,穷的只有一条裤子,他姐夫柳氏族中富裕,他便穿着破裤子去拜访,然后留宿,第二日一早便穿着姐夫的裤子离开……”
公孙珣一时无语。
“卫将军,我大概猜到,无非是河东世族偏安安邑一隅,与白波贼相安无事,你心生耿介,这才对我有所疑虑,对河东诸族有所疑虑……但你说,穷的去姐夫家换裤子的河东贾氏和每次都把裤子让出来的柳氏,这种宗族真的会徒有虚名吗?”
公孙珣不由失笑:“但安邑能久存,却着实让人心生疑虑,贾氏贫苦,柳氏通脱,可难道就没有奢乱的世族吗?你说河东豪强名为乱匪,实为割据,那难道河东世族就没有名为官属,实为割据的乱贼吗?伯觎先生,不是我苛刻,而是世族一旦割据,比那些没有野心的豪强更为麻烦!”
“确实有两家这样的世族,也确实出了两个败类乱匪。”卫觊面色不变。“如今安邑城中,兵马俱为两人所约束,无外乎是王太守履任两年,算是他们的恩主,所以没有逼迫上官而已,但安邑局势却都是二人把持!将军若是平了白波匪,南下安邑,我以为也应该将他们二人收编,或者干脆处置!”
“是何族何人?”公孙珣紧追不舍。
“一个是范氏出身,首领唤做范先;一个是我同族卫氏出身,首领唤做卫固,乃是我卫氏其中一支管家的族弟!”卫觊面色不变。“若非不想让这二人知道,我何至于孤身一人冒险来此?此间豪强大户多认得我是不错,可兵荒马乱,我就不怕吗?”
周围人相顾失语,而公孙珣闻言却是仰头大笑,笑完之后,他再度追问:“卫君,亲亲相隐啊……你这个名士倒是天下难得一见!”
“我自然知道亲亲相隐。”一直面色如常的卫觊此时忽然变色。“但我在家中多年,一边研习典章律法,一边坐观时事,如何不晓得,这天下就是因为没有了规矩、法度,才一步步落到如今份上!天下崩坏,皆是人心先坏!只有持法度为天下事,才可以定乱安民!卫固越矩在先,我虽只是一白身,又如何能因私废法?!”
公孙珣恍然赞叹,倒是忍不住上前握住了此人双手:“我以为卫君此行只是来献安河东之策,却不想居然是来献安天下之计!幕中正缺一人制定典章,不知道伯觎愿不愿意屈就?”
“本为此来,如何不愿?”这位另一个时空中曹魏两代数十年的尚书,面色立即恢复如常,昂然相对。
……
“太祖伐董临河东,卫觊侯于高粱亭,时战事方平,觊高冠入战场往谒,太祖见觊来,高踞马上,哂之。觊近,长揖而拜,曰:‘将军欲讨董乎?若欲,当止于此,若不欲,当速攻白波波匪南下。’太祖愕然:‘此何言也?’觊乃曰:‘白波匪号称十万,善战无匹,然其首郭太不能制各部,将军百战精锐,若速攻,太必弃诸部北避吕梁山中,以为后患;将军若驻于此,缓之,则诸部得喘息之机,将迫太决战也,可一战而胜。此所谓,欲速则不达,行缓可速至。’太祖悚然下马,拱手谢之,复拜为军司马,以掌戎律。”——《新燕书》·卷七十五·列传第二十五
第二十六章
将军战马今何在
公孙珣接受了卫觊的建议,突然停止了进军的步伐,反而就在高粱亭停下了脚步,驻军以待。
话说,卫觊是个标准的书生,他的才能在于规章制度的深入研究,在于直言敢谏,甚至这位和曹操同龄的人还是个公认的文学家、书法家,反正他对军事的理解只是浮于表面……但是,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不管是军略还是战略,都要建立在对对手和周遭环境的深入了解之上。
没错,虽然说继续打下去,没人能保证说白波军一定不会来决战,但是回到眼前,在稍待数日后,探马却纷纷来报,白波军忽然放弃了分散驻守的原则,并在绛邑(后世侯马市)大规模集结起来……换言之,卫觊的建议起到了奇效。
河东汾水两岸一马平川,一旦开始集结,那军事活动就会非常快了。
二月十三,公孙珣开始停步于高粱亭,二月二十,白波军才忽然开始出现集结的动向,然而二月二十二便已经集结完成,二月二十四前锋便已经进军到了高粱亭南面的襄陵(后世临汾),二月二十五两军哨骑便已经在一览无余的旷野之上发生小规模战斗了。
而此时,据说襄陵当面之众的数量已经难以凭斥候的肉眼来判断了,考虑到河东地区汾水两岸的人口以及白波军的名声在外,当他是十万人可能有些虚,但说他有八九万人总不会差太多。
换言之,哪怕是加上辅兵,两军的人数比例也在二比一以上,实际上面对如此庞大数量的敌对部队,公孙珣不敢怠慢,已经事实上往辅兵中派遣部分军吏、军官,以求在必要时将辅兵投入战斗了。
当然,幽州军的优势也是很明显的,虽然河东骑士名声在外,双方也都算是骑步俱全,但幽州军的骑兵数量、质量,都要远远高于对方。
在河东这种地形上,成规模成建制的骑兵优势太大了。
所以,此战的胜负余地,于双方而言非常之大……换言之,这就是比拼双方指挥官素质的时候了。
到此为止,已经有军中骑兵将佐看清局势屡屡请战了,他们的意思是利用骑兵优势,主动逼到襄陵城前,阻塞敌军,让白波军根本无法展开阵型。不过这个时候,公孙珣却采用了娄圭的建议,依旧没有主动向前逼战的意思,反而是继续按兵不动。
原因有二:
其一,公孙珣在高粱亭十余日,期间在一点坡地都看不到的汾水平原上堆土建筑了高台、伐木立起了栅栏、而且还深挖壕沟、排列鹿角,以作本阵……大军平原作战,一览无余,这些很基本的工事很可能需要成千上万的人命来换,放弃了太可惜。
其二,白波军虽然是内线作战,可如此巨量的士卒聚集,后勤压力不是一点半点,更重要的一点是,白波军虽然士卒素质颇为出色,但却缺乏有效的军事建制,大军堆积在一起,用不了多久就必然会发生混乱……所以,白波军才是更撑不下去的那一方。
果然,等到二月二十七,不知道是后勤压力还是高层做出了决断,总之,白波军彻底忍耐不住,主动离开了襄陵城向前进发!
虽然缺少必要的金鼓、旗帜,但平原之上,庞大的军阵一览无余,几乎充斥着所有人的视野,出城不过数里,这支军队的士气便因为自己友军的数量开始直线上升!
公孙大娘口中的荷尔蒙……又或是娄圭口中的‘敢战之心’与‘嚣张之气焰’,一时间在所有白波军将士中上下翻滚。
骑兵、步兵,纷纷主动加速,而骑兵速度天然更快,所以很快便出现了脱节。
与此同时,得到斥候汇报后,二十里外高粱亭中的卫将军公孙珣不再犹豫,也是即刻按照计划发出军令,让全军骑兵主动出战迎敌!
自之前在雁门编入不久的一部千人突骑从到刚刚纳入编制的五千匈奴骑兵,从七千幽州突骑到四千乌桓轻骑,从区区八百辽东骑兵到辽西三卫的千余鲜卑骑兵,甚至包括一千两百人规模的白马义从……累计两万骑兵,几乎是全线放出,并在韩当、魏越、成廉、田畴、赵云、太史慈、田豫、文则、张泛、宇文黑獭等一水的北地骑将带领下迎面而去!
两军相距区区二十里,双方骑兵相向而行,不过是半个时辰便当头撞上,然后立即在躲无可躲的汾南平原上展开了一场规模巨大的骑兵歼灭战!
照理说,骑兵与骑兵作战,宛如血肉与陶瓮相撞,速度极快,死伤极速……最后强者胜,而后存;弱者溃,而后死!唯此而已!
但实际上,如果一方各方面都远胜于另一方的时候,其实是可以打出一个让人惊叹的交换比的。
话说,白波军骑兵本就分散在各部,互不统属,累计也不过万余,从数量到军事建制上都全盘处于劣势,所以此时骤然相遇两万纪律分明的天下名骑时,几乎是瞬间便陷入到危殆之中!
至于幽州骑兵,则基本上以千人左右的一部为基本单位,仗着自己的兵力优势和建制优势,在出色骑兵指挥官的指挥下,从容将突出在前的白波军骑兵分割包抄,以求成建制有效率的歼灭对方骑兵。而且一旦发现后面有大规模步兵赶到,则毫不恋战,立即撤退,转向追求围歼别的白波军骑兵部队。
实际上,随着白波军大队步兵赶到战场,明明处于优势的幽州骑兵几乎是且战且退的奇怪姿态,似乎是在尽力杀伤骑兵之余尽量吊住白波军的步兵大队。
当然了,汇集了十万之众的平原之上,光是幽州军的骑兵就有近二十部,对面白波军也是分为几十部各自为战,再加上溃兵的往来,基层指挥官的差异,战况不是那么简单的你胜我负,只能说总体上而言幽州骑兵把握住了主动,细微到局部战场却各有说法,甚至有些地方崩溃的竟是幽州骑兵。
“去告诉宇文黑獭和魏越!”韩当亲眼看见到一部匈奴骑兵当众溃散,勃然大怒之余却是强压怒火,握着马鞭赶紧下令。“让他们二人亲自引本部骑兵,将那一支骑兵给我剜出来!再让赵云带白马义从过去,把这支匈奴兵给我兜住,把那个兵马都收不住的什么什么侯给我悬首示众!”
命令传到,魏越、宇文黑獭不敢怠慢,各自调整部属,然后各自驱动一部千人骑兵,试图将这支不过五六百人规模的骑兵从白波军步兵大队前驱离出来,然后包围歼灭。
而赵云也在收到头带红翎的传令兵口讯后,即刻引四百白马义从去收拢和处置那一部溃散的匈奴骑兵。
手起刀落,本就有督战职责的白马义从迎面兜住自家溃兵后,赵云也懒得多说,直接便在战场上当众处死了数名明显是在擅自逃窜的匈奴骑兵,止住了溃势。但等他试图去寻找这只部队的负责人,也就是那个匈奴贵人时,却惊愕的从溃兵口中得知,他们的那个什么什么侯竟然是被白波军中的一名将领用手斧临阵格杀于马下!
而这支匈奴骑兵的溃退也是由此而来!
由不得赵子龙如此惊愕。
须知道,别看什么之前吕布一战之内又是阵斩方悦,又是临阵刺死颜良的……好像临阵斩将是个多么简单的事情。但实际上,方悦那是已然处于必败之地,然后吕布给了他一个荣誉性的解脱;颜良那个乃是乘人不备的一种突击刺杀;便是淳于琼和韩莒子也是乱战中用投掷武器完成的突袭。
当然即便如此,也展现出了吕布的强悍无匹。
而如今的战场上,虽然有些混乱,但青天白日毫无遮蔽无法突袭不说,幽州军更是建制完全,装备精良……一部千骑长官,身边最少有几十骑的直属护卫,且本身必然是身披铁甲,弓马娴熟,却被临阵当众斩杀,那就不能简单归咎于运气了!
一念至此,赵云一边临时分出部分义从充当这一部溃兵的军官,让他们收拢溃兵往后退去,一边又赶紧往韩当处靠拢,说明此处情况。
韩当听闻此事,倒并不觉得惊愕……原来,就在赵云去收拢溃兵之时,那边魏越和宇文黑獭却居然也遇到了麻烦!
这个麻烦,不是说二将引两千骑两面夹攻都不是对方这支区区五六百人骑兵部队的对手,那也太坑了。实际上,这支部队已经在夹攻中渐渐溃散、减员不止了……但是问题在于,这支部队的指挥官很有大局观念,他应该是很早就醒悟了幽州军的战术意图,任由幽州左右驰骋,他都将自家这支小部队牢牢锁在身后步兵大队阵前,并死守骑步结合处,不给幽州军穿插分割的机会。
魏越和宇文黑獭数次联手突击,却都被对方引亲卫死守了下来,而且死伤颇多!
毕竟,这种冲锋,一旦不能成功就只能仓促撤退,不然挨着白波军的步兵大队,虽说敌我混杂,不惧弓弩,可步兵的长枪大盾一旦压上来,却也危险至极。
几次冲锋,上百死伤,全都是被步兵大阵给咬下来的。
“让魏越和宇文黑獭撤下来,去撕咬别处!”韩当到底是久经战阵,而且尤擅骑兵,眼见着此处难啃,也是当机立断,放弃了此处。“区区五六百骑兵,不值得!”
赵云也是立即颔首,表示赞同……骑兵作战,最忌讳的就是恋战不走,陷入重围!而且公孙珣此番作战意图已经非常明显了,那就是上来先求剪除对方的骑兵,使得己方骑兵优势达到顶点。所以这个时候,幽州军的骑兵任务很明显,就是要在尽量短的时间内,用最小的代价尽量消减对方的骑兵力量,这就更不该为了这点局部战场的胜负浪费时间了。
然而,眼见着特征明显的传令骑兵迅速折返,魏越和宇文黑獭也各自引众掉头,就连韩当和赵云也各自引众勒马后退,并准备展开新一轮针对对方骑兵的狩猎时……忽然间,另一股幽州骑兵从魏越部扯开的空隙中疾驰而过,再度压着白波军步兵大阵,扑向了这支难啃的河东骑兵!
韩当远远看去,却是立即明白了这是哪部兵马,于是也不唤传令官,而是直接向赵云下令:“太史司马非比寻常将佐,乃是右将军所属……万万不可有失,子龙亲自引众接应,先随他突一阵,看看能否得手,若不能,即刻让他撤回!”
赵云自然无话可说,便引数百白马义从飞驰而去。临到跟前,其人在战场之上尚有心细之处,他也不引众去步骑结合部寻太史慈,反而临时调转马头,先往那步兵大阵下的杨字大旗下佯做一突!然后复又折身直扑那支骑兵的正中心之处!
从战术角度来说,这是不对的!
因为骑兵和骑兵直接相撞,即便是一方速胜,另一方也会死伤极多……真正出色的骑兵战术应该是利用骑兵在战场上的机动优势和吨位优势,进行恐吓、骚扰、分割、包围、追逐!而骑兵对骑兵时,更是应该像幽州军此战中之前不停做的那样,不停穿插、分割、包围才对!
但是,赵子龙此时所领的这支部队非比寻常,这是白马义从,这支小股精锐部队早就随着公孙珣横行天下而名扬天下十余年。天下士民,未必人人知道谁是卫将军,谁又是车骑将军,但白马将军却是如雷贯耳!而白马义从也渐渐成为了一个标志,其代表的东西更是越来越多!
故此,当数百白马骑兵盔甲严整,朝着这支举着杨字大旗,足足有五六千步卒的步兵大阵前作出威吓动作时,原本不该会动摇的这支部队还是不由一滞!
而等到赵子龙再转身去直面那支骑兵部队时,那五六百本就遭遇连番突击,早已经摇摇欲坠,此番又被太史慈引八百辽东骑兵突入步骑结合部的骑兵部队,却干脆是彻底支撑不住,登时炸开了!
这支部队散开以后,倒是将其将领给暴露了出来……乃是一个三十六七岁,方面重颌,身材雄壮的将领!其人身披铁甲,胯着一匹枣红大马,头裹白色丝制护额,手持长矛,临败不乱。
赵云窥的清楚,便让白马义从去猎杀那些逃逸骑兵,自己却一马当先,只率十余骑直取此人。
而此人身侧虽然也只有十余骑,却毫不畏惧,也是挺矛迎上!
话说,二将一个是落入败局,仓促间为了活命,一个是察觉到此人非比寻常,为了此战大局计,决心先除掉此人……再加上两人随从亲卫俨然都对自家将军武艺颇有信心,也没有干涉的意思,所以居然就让二将在阵前形成了单骑互讨的格局。
双方夹住马腹,就在战场之上相互兜转不停,各持长矛,你来我往,数合不止……然后又一起暗自心惊!
不过,留给双方的时间并不多,太史子义那边同样让本部骑兵先去追逐猎杀炸开的那部骑兵,然后便也带十余骑轻驰而来;与此同时,之前收到惊吓的那支白波军步兵主力,也是立即调整了部属,大举前来支援这名将领!
数息之后,赵云与此将再度交马奋力一合,然后趁势散开……此时,赵云在南,那方面重颌的白波军骑将却在北面,与双方军阵各自错位。
二将心中都明白,还是要有最后一合才能各自归阵罢战,或者就此分出胜负。
不用多想,二人一起提速,然后一起出矛,空中矛头相交,闪出火花……然后两马分开,却又各自弃掉长矛,并扶住自己左臂惊愕回头!
原来,那将右手出矛的同时,忽然从后颈背上拔出一个手斧,却是顺势往赵云腰间斫去,但赵子龙何等人物,如何会吃这种亏?也是临时从腰中拔剑格挡……换言之,二人刚才交马一合,交马前长矛在马首上方刺出火花,交马时却又各自在马身之间硬碰了一下,乃至于双方左臂齐齐发麻,这才一起弃矛扶臂!
二人一起被对方逼得丢掉兵器,又各自勒马,相隔数十步对视,俨然都为对方武艺惊愕。
终于,赵云提剑相对:“你这河东汉虽然做贼,却武艺出众,也可留得姓名!”
那将听到此言,居然面色一黯,便要勒马归阵。
而就在这时,一箭忽然自远处射来,却是在此将目瞪口呆中正中其人胯下战马眼窝,然后扑通一声,战马翻身倒地而死,此将也狼狈摔落在地。
不过,方寸之间,赵云明显爱惜此人武艺,竟然一时有些犹豫,没有上前趁机下手。
“如此武艺,为何做贼?!”又一人喝问出声,赫然是手持大弓、拍马赶到的东莱太史慈。
此将见到对方手中弓矢,又见自己坐骑正中眼窝,如何不晓得此人和刚刚交战那将一样,都是手下留情,而战场之上第二次被人质问做贼,其人也是尴尬失色,更兼身后本军大阵迫近,只是兀自折身而走。
赵云与太史慈兀自摇头,也来不及多想,便各自回归本部,去猎杀白波军的骑兵去了。
且不提这二人如何,只说那名方面重颌之将,也就是另一个时空中河东本地两位汉末名将之一,另一位名将关羽关云长的‘故旧大兄’徐晃徐公明了,其人狼狈逃回阵中,见到了自己上司杨奉,却是据实已告,细说幽州军骑兵将士之强悍,并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卫将军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徐晃骑在一匹新马之上,倒是拱手正色相对。“乃是要利用我们行军时的骑步脱节,尽量剪除我军骑兵……且观目前情势,其人已得手过半……若骑兵尽失,届时步兵又不能一战而夺取高粱亭,平原之上无遮无蔽,怕是要被彼辈骑兵沿途惊吓,一溃不止!还望将军早做决断!”
“如何决断?”杨奉一时摇头。“公明的意思莫非是让我劝郭帅,趁着天色清明,转身回襄陵吗?”
“不错!”徐晃当即正色相答。
话说,徐晃如此对杨奉建议是有缘故的。
毕竟,徐晃家中最多算是个杨县的小豪强之家,只因为其人武艺出众,又做个郡中小吏,所以颇得本地游侠信赖,这才知名郡中,从而被杨奉看重用作骑兵首领。可是杨奉这个人,却是杨县、襄陵之间数一数二的大豪。所谓僮仆数千,徒附数千户,只是自家宗族便能拉出来数千兵马,后来投了白波军,事实上割据襄陵后,加上投靠他的大小豪强、良家子,乃是拥兵五六千的实力派!
换言之,其人本就是白波军中数一数二的人物,更是卫觊口中那些‘实力使然’之人的代表人物,也是此番逼迫郭太前来决战之人的领袖……换言之,他是能够直接与郭太交涉,影响大军决策之辈。
然而杨奉闻得徐晃建议,却是在马上一边行军一边感慨起来:“公明啊,我也觉得你所言甚是,但是如今这个局面,咱们早已经停不下来了……”
徐晃一时愕然,却又旋即醒悟:“将军是说,我们也是第一次聚拢这么多兵马,根本指挥不畅?停都停不下来?”
“不错,”杨奉无奈颔首。“你以为前面骑兵败成这样,我没有去寻郭帅吗?其余人没有去寻郭帅吗?但七八万之众,分属数十部,前面已经乱战失利,后面还在进军不止,根本没法转向,也来不及转向,便是转向成功,一旦撤退也必然混乱不堪,到时候卫将军从后赶来又如何?”
徐晃为之默然。
“其实,我军还是有胜算的,那便是驱动步兵大阵继续向前,务必在今日内攻破高粱亭了!”杨奉继续坦诚以对。“我与郭帅还有其他小帅刚才哨骑往来,就是这么议定的,你刚才也这么说的……想来,那卫将军此番也算是个阳谋,将骑兵撒出来,先行割除我们的骑兵,却也不免中门大开,便是赌我们一下午攻不下他的高粱亭!而对我们而言,便是赌自己一下午能攻下来,如此而已!”
徐晃继续保持沉默,却不知在想什么。
“公明脸色通红,想来是刚刚作战辛苦,更兼兵败难忍……其实,还是不要在意骑兵溃散之事了,今日这一战我看的清楚,各部骑兵都不是人家幽州突骑的对手,你也不必挂怀,便在步卒这里继续做个统军的司马,替我指挥部队好了。”杨奉也知道徐晃的本事,更兼此战还要借重此人的能耐,所以见到对方如此形状,还以为是作战失利的缘故,却不由安慰了两句。“我就不信了,幽州突骑天下闻名是不差,可幽州步兵也能这么厉害?且观之!”
然而,徐晃闻得此言,面色愈发羞赧,却是趁势告退,去整理兵马了。
大军隆隆,一旦开启便不能轻易停止,等到中午时分,随着白波军七八万之众顶着骑兵损伤不断的无奈涌到高粱亭南,幽州骑兵却不再恋战,而是集体转向白波军东侧集结修整……相对应的,身心俱疲的白波军大帅郭太,倒终于是能稳住阵脚,并召集全军首领,诸如杨奉、韩暹、李乐、胡才、侯选、程银、李堪等人,商议如何攻取当面卫将军所在的高粱亭大营了。
而等到这些河东出身的大豪反贼们,引着弓弩大盾做护卫,簇拥着郭太这唯一一个头裹黄巾之人亲自上前观看了高粱亭的部署后,却是纷纷忧色全无,甚至转忧为喜。
原来,远处悬挂着白马旗的幽州军大营处,居然只有数千步卒据营而守,观其旗帜,乃是一个姓高的什么将领所统,听也没听过。
“一鼓而下吧!”头裹黄巾的郭太今年四五十岁,神色疲惫,满面皱纹,但眼见着如此局面,却也是不由放轻松了起来。“让侧翼长枪弓弩,防住骑兵突阵,然后选调精锐,直扑向前,等夺了高粱亭,再论其他!其实,但凡能胜此人一阵,我也算是对得起天公将军了!”
“这哪是黄巾军啊?”幽州军营地高台之上,公孙珣居高临下望着对面密密麻麻的军阵,同样心生感慨。“连借尸还魂都算不上吧?”
而就在此时,对面军阵忽然骚动起来,其中一股足足四五千之众的部队涌到了最前方。
“这是何人?”公孙珣轻松回头询问。
“李字大旗,应该是绛邑大豪李堪所部。”卫觊遥遥一望,便道出了此人底细。
“且观之。”公孙珣仰头看了看已经西斜的太阳,然后巍然不动。
……
“智谋勇略已过人,况拥幽州突骑兵。
拉朽摧枯功盖世,可令纵掠损威名。”——《咏吴汉》
第二十七章
夕阳西去水自流
日头西斜。
白波军,或者说河东军,从襄陵出发用了半日时间走了二十里路,而且沿途遭遇到了幽州军骑兵的反复撕咬,虽然说步兵大队没有什么实际上的损伤,却也是疲惫不堪。但即便如此,白波军的首领们也还是迅速做出了决断,即刻组织起了进攻。
这不是愚蠢,恰恰相反,这是河东军这些首领们出色军事素质的表现,他们和对面的幽州军一样,很清楚敌我双方的命门在那里,而长处又在什么地方,然后才做出了这个决断。
想想也是,河东这个地方位于黄河以北,北接匈奴,西临羌众,向来是大汉帝国的重要兵源地,著名的三河骑士之一便是河东骑士……关羽、徐晃都起于此处不是没有缘由的,贾逵家中穷成那样照样有家传兵法学习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实际上,河东军出色战术素养的展示并没有到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