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你们兄弟到底想干吗?”一盘羊肉吃完,宇文黑獭赶紧再去切肉,而公孙珣这个真正的北地主人也终于是趁着空隙开口了。“若只想回美稷王庭,我可以保证你兄弟二人和你们本部兵马的安全,放你们经太原过河。”呼厨泉一时犹疑。
“是怕我路上将你们兄弟二人的兵马给吞并了?”公孙珣见状也是蹙眉。“我堂堂卫将军,今日当众允你,何至于食言而肥?你们兄弟若回美稷,我绝不多事!”
呼厨泉当即大急,便再度叩首道:“卫将军见谅,非是不信将军,而是当日与张杨张太守定下盟约讨董,此时大业未竟,不敢轻易折返!”
“那你所言和睦是何意啊?”公孙珣也是无语。
“是……”呼厨泉再度犹疑。
“不要遮掩!”随着宇文黑獭端着一盘薄薄的羊肉送上,公孙珣更是显得没好气了起来。“我哪有时间与你在这里猜上元灯谜?速速道来。”
呼厨泉不敢再拖延,也是俯首道出了此行的目的:“我兄与张太守之意,乃是请将军务必从河东进军,我等绝不敢趁机冒犯太原所属……而且若如此,袁车骑在河内,卫将军在河东,也可双管齐下。”
公孙珣和几位心腹谋士登时醒悟失笑,便是郭缊、王柔这两位,也在对视了一眼,不由嗤笑……而公孙珣笑完以后,便不再理会此人,反而继续低头吃起了火锅。
至于堂中众人,一边从娄圭、田丰、韩当开始,一直到刚刚投军的令狐华;另一边,从王柔、郭缊开始,一直角落里的少年温恢,全都低头涮锅烫酒不止,乃至于觥筹交错,闲谈论事……一时间好不快活!
呼厨泉环顾四周,愈发大急,而等了半晌,眼瞅着公孙珣确实是铁了心要将他彻底晾在此处,却是忽然想起了一事,然后再度叩首言道:“卫将军,若是卫将军应允,非只是袁车骑能与你相安无事,便是令师卢公与令弟公孙文超……”
“卢师和我弟被你们扣在上党了?”公孙珣猛地起身,却是一脚踹翻了身前的火锅,热气弥漫之中,周围军官纷纷握刀。
“非是如此!”呼厨泉被油汤溅了足足半个手,却不敢多言,只是兀自叩首解释。“令师与令弟见在太行山南面的河内波县,与县令牵招固守彼处,着实不在上党……我是说盟约若成,则波县诸位便可从容越过上党,来见将军了!”
公孙珣闻言先是心下一松,却复又冷笑一声:“今日你且回亭驿吧……莫要扰我难得好兴致!”
呼厨泉不敢多言,便在甲士的看押下仓惶而退,而马上,自然又有人收拾起了倾倒的火锅炉,重新清洗一遍,然后加汤加炭,重新开锅……当然,宇文黑獭也立即又为公孙珣切好了一盘肉。
当日尽兴且不提,等到宴后……公孙珣送走诸人,转回官寺后舍,却见田丰、娄圭、戏忠三人已然在此。
“既然董卓已经着手迁都,那就当走河东!”田丰微微拱手,上来便开宗明义。“这样方可确保两全。”
“不错!”娄圭也当即颔首以示赞同。“必须要走河东!董卓动作太快,天知道他迁都到底要费多少时间?若是辛苦击破张杨、于夫罗,进入河内,他居然已经迁都到了长安,那就白费力气。而走河东入弘农,则无论长安、洛阳都可以从容应对……甚至,若我们打得快的话,说不定还能在弘农截住他迁都的队伍!”
“非只如此。”吃的有些撑的公孙珣坐在榻上,却说到了另外一件事。“我原以为阿越是走朝歌,被韩馥隔断在云长处,如今才知道他居然是在牵子经那里……这倒省事了,正好表他个将军号,让他来晋阳屯驻。而子经也是多年辛苦,正好为太原太守,与阿越一起为我看守后路。”
这个安排,所有人都没说话,毕竟太过敏感。不过,没有反对意见,倒也说明这个任命毫无疑问是个合理安排……毕竟嘛,作为公孙珣同族兄弟,也几乎是他最信任的人之一,公孙越能来晋阳坐镇,确实非常合适。
“既如此。”田丰蹙眉言道。“便干脆允了呼厨泉所请?”
公孙珣先是点头,复又摇头不止。
“将军还是不舍得上党?”田丰当然明白对方的意思。
“而且也不愿匈奴人去搅合天下大事。”对上这三人,公孙珣没有任何遮掩与做戏的必要。“什么袁车骑,袁绍也只是幌子罢了,不过乱世到来,张杨和于夫罗都起了野心……而张杨倒也罢了,唯独匈奴人,我总想除掉或者吞并他们,至不济,也要将他们赶到西河……天下事哪里轮到他们觊觎?”
田丰一时蹙眉。
“君侯这就强人所难了。”娄圭也不由失笑。“要走河东,却还要上党;要文超与卢公还有子经速速从上党来太原,却还要吞并人家匈奴部众……哪有这般好事?便是哄小孩子手里的果子,也要拿个大的来换才行,如何空手套人家一个郡?”
公孙珣自知犯了贪念,一时也是摇头不止。
而就在其人准备咬牙做出决定,放弃上党,直取河东之时……忽然间,一直没吭声的戏忠轻声开口:“君侯,今日听呼厨泉说了许多南面消息,我便一直有所思,现有一策,或许只要轻兵数千,不沾血迹,便可轻易全取上党,且吞并于夫罗所部。”
舍中一时鸦雀无声。
“妙策!”忽然间,田丰开口称赞。“君侯不妨先换上党,再攻河东。”
“不错。”公孙珣也是陡然醒悟。“着实妙策!”
娄圭缓缓颔首。
……
“太祖伐董至太原,临河东、上党,以兵少,不知所进何处。及上党张杨、于夫罗请睦,众以太祖当断,往取河东,独忠哂然。或诘之,忠乃曰:‘昔孟子言,鱼与熊掌不可得兼,然忠久随明公,固知明公非只兼欲鱼与熊掌,牛羊亦不舍也!’后,太祖果犹疑如故,忠乃夜谒之,献策速取上党。”——《新燕书》·卷七十·列传第二十
第二十三章
虎狼从中也立身(续)
上元节后,呼厨泉被从亭舍中释放了出来,并随同公孙珣一起离开晋阳,南下祁县,同行的还有两万余战兵,一万余辅兵,以及大量军官、文吏。而等来晋地重要节点祁县后,更是汇集了早已经到此的王修,和其部一万余辅兵。
到此为止,在太原郡得到了充分补充的幽州军,合计战兵两万,辅兵两万。而且其中战马、驮马无数,几乎堵塞了整个通道;便是粮草、军械等各类物资,也早已经在祁县境内沿着汾水两岸堆积如山。
当然了,从呼厨泉的角度而言,恐怕是没有什么战兵、辅兵这种说法的,而且对其中大量战马、驮马的来源也有些无奈……但不管如何,他都看到了一股平生所见最强大的军队,并对天下局势有了一个比较清醒的认识。
那就是,太原的这位卫将军,在河内遥控酸枣联军的关东盟主袁车骑,还有那位打得袁绍落花流水的董相国,这三位大人物是天底下真正的强者!其余所有人,哪怕是再有野心,再有想法,再有能力与实力,此时都只能暂且三选一,择其一而侍……然后,或是靠着这三位的羽翼遮蔽,或者靠着这三位中的某一人尸体,方能有所为。
当然了,这个想法坚定起来以后,呼厨泉却并没有因为自己兄长搭到了袁本初的线而自得,恰恰相反,他开始为自己兄弟夹在两位巨头之中而感到忧虑——真打起来,就自己兄弟那四五千骑兵,加上张杨那四五千步兵,在这么一只军队面前够干啥的?
到时候是该投降呢,还是该顺着壶关逃走?
投降的话,很可能被这位掌握了并北匈奴部分势力的卫将军给直接吞并;逃走的话,入了河内或者魏郡,人生地不熟,怕是也很可能被袁绍吞并……那位袁盟主最近可是对周边联军颇为苛刻的!
而不降不走,就只能战……那更干脆!指不定自冒顿单于传下来的四百年匈奴王庭正统就要到此为止了。
不过,这种忧虑很快就烟消云散了,因为来到祁县后不久,公孙珣便召见了呼厨泉,然后一番呵斥,说什么替这兄弟俩报了杀父之仇,二人却居然敢据上党阻隔道路,真真是无耻之极!
一番作态,逼得呼厨泉只能连番叩首,替自己和自己兄长赔不是,然后涕泪交下,表达对卫将军的感激之情。
再然后……
再然后,这位卫将军就让呼厨泉滚回上党了。而同行的,还有前护匈奴中郎将王柔,以及卫将军幕中一位叫戏忠的文士,二人一正一副,将随呼厨泉一同前往上党回访,前者做正式使者,后者则要去河内、上党边界上的波县接应卢植、公孙越等人。
而临行前,呼厨泉更是看的清楚,祁县的幽州军已然大举出动,按部就班的沿着汾水往西南方向开拔,俨然是冲着河东而去了……他们走时已经出动了上万大军,而且还是源源不断。
回使、出兵,很显然,这位卫将军虽然恶声恶气,但却还是非常务实的。
甚至可以换个说法,其人嘴上很恶劣,但身体却很诚实!
当然了,这种诽谤只能停在呼厨泉的心里,二者身份实力差距太大,不要说公孙珣,就连王柔这个使者他都得毕恭毕敬,当成亲老子一般伺候……你还别说,王柔当年担任护匈奴中郎将的时候,还真是和呼厨泉亲爹关系不赖,然后王柔卸任归家教书,而呼厨泉亲父羌渠先稀里糊涂成了匈奴单于,又死在了匈奴内乱中,也算是世事无常了。
那么,对上王柔这种确实有渊源的长辈,表现的孝顺点也没人会看不起。
就这样,不管如何,呼厨泉的出使都大获成功,而于夫罗与张杨兴奋之余也是对王柔格外礼遇,至于戏忠南下接人的举动,这对奇怪的军阀组合也没有任何反对的理由……实际上,他们巴不得公孙越和卢植早点过去呢!最好连波县的牵招和护送公孙越的成廉,也过去最好!
当然了,牵招和成廉加一起估计得有小两千人马,如今公孙珣在北面太原郡,于夫罗和张杨还真不敢放人过去。所以,双方说定,先让公孙越和卢植带着何进家眷去太原,‘稍待片刻’,再讨论成廉和牵招的去留。
话说,大军行进和小部队行进,还有单骑往来,速度不是一回事……当戏忠带着卢植、公孙越,以及何进数十家眷,甚至还有牵招的老师乐隐,顺着沁水进入上党,穿过羊头山来到上党郡治长子县后,公孙珣和他的大军不过是行进到了界休,来到界山与另一座羊头山之下。
不错,上党有两座羊头山,一座在长子县南,与长子县东的壶关一起锁住了上党盆地,一座在上党与太原郡的交界处,与太原界休的界山遥遥相对,却又和上党盆地主通道上的涅县一起,锁住了上党盆地的北面……两座地形险要的野山,一南一北,护住上党腹心,倒是别有趣味。
回到眼前,卢植、乐隐都是天下名士,公孙越又是公孙珣信重的族弟,甚至何进还是张杨的恩主,这些人一起到来,于夫罗和张杨怎敢怠慢,所以马上又专门设宴款待,而且全程礼节备至。
宴后,张杨更是将自己所占据的郡寺让出,让卢、乐、公孙,还有之前的王柔,以及何进的家眷,这些人一起下榻,自己反而去了亭舍。
然而,带着四五分醉意来到城中都亭,尚未来得及睡下,张杨却又忽然听到汇报,说是自己的心腹下属杨丑忽然从城外引数骑而来,而且还带来了一个并州九原出身的豪杰,于是不由喜出望外。
当然要高兴……这年头讲的就是一个乡梓关系,而偏偏张杨出身的云中乃是河套四郡之一,人口稀少,便是四郡加一块也不过几万人口,平素难得见到一个故人。
实际上,之前在洛阳,他和吕布关系密切也在于此,出门在外,难得乡人故旧,不可能没有亲近感。
而这次,杨丑带来的河套老乡,果然也是个熟人。
“见过张太守!”成廉随杨丑进入亭舍,不慌不忙,昂然拱手。
成廉曾在平城驻守多年,张杨出身云中,却又去做州吏,如何不认得对方?于是乎,其人赶紧上前握手而迎,然后一起落座。
但刚一开口,张杨却又显得有些无奈:“我以为成司马尚在波县与牵县令一起扼守南面太行山口,不想却忽然潜行来到此处……私下相见,可是有什么事情吗?只要并非疑难,我一定尽力为之。”
“张府君想多了。”成廉也是一时失笑。“我一个武夫,忝为卫将军爪牙,哪里能有什么疑难?不过是受人之托,请张府君再见一人罢了。”
张杨闻言看了看只是面露好奇的杨丑,又打量了一下神色从容的成廉,却并不着急询问对方要引见之人,反而问了另外一件事情:“天下动乱,人各有志,成司马与卫将军相隔那么远,又多年不见,为何还是忠心不二,自认爪牙呢?”
“人生于世,贵有自知之明。”成廉感慨道。“我一边郡武夫,能遇到一个赏罚分明,且能让家人得安居处的明主,何必再想其他?”
张杨缓缓颔首,便不再追究:“那敢问成司马,你所言欲见我之人,可是卫将军幕属,戏忠戏志才?”
成廉哑然失笑,却又轻松颔首,而杨丑见状也是一时惊愕。
“非是我能掐会算,”张杨无奈对杨丑解释道。“乃是成司马自认卫将军爪牙,又绕到你这里兜圈子、做遮掩,那要与我交谈之人必然是卫将军那边的腹心人物,而今日设宴,唯独那位戏先生不胜酒力,中途先‘休息’去了。”
杨丑恍然大悟。
“戏先生何在?”张杨复又转身对成廉言道。“我这就换成便装去见他。”
“就在门外。”成廉坦诚以对。
张杨倒抽一口冷气:“如此,我反而有些胆怯了。”
“只是见一见,听一听而已。”成廉勉力劝道。“张府君不看在咱们同乡的面上,也该想想我家君候当日赠剑的情分吧?”
张杨沉默不语,倒是杨丑知道自家这位上司向来为人宽厚,便干脆自顾自出门去接那位就在门前的戏先生了。
而果然,这个即便是遇到下属造反也只会哭着责备自己的张太守并未阻止,反而也是主动立在门内。
“张府君!”戏忠布衣黑帻,长身而入,然后开门见山。“我家君侯想用一大郡换上党,还请张府君允诺。”
张杨原本还想请对方坐下,但咋闻此言,却是不由一怔:“志才先生莫要开玩笑,卫将军哪来的大郡来换上党?而且以郡换郡这种事情,未免可笑。”
戏忠一声轻笑,张口欲言。
而此时,张杨却已经再度醒悟:“莫不是说河东?让我去河东,然后卫将军取上党?可河东虽好,却有十万白波匪,我区区几千兵马,去了岂不是送死?可若是卫将军破了白波匪,取了河东,又如何会平白与我换?河东富庶,且居长安、洛阳之中,天然形胜,上党却……志才先生莫要诳我!”
“非是河东。”戏忠不慌不忙,只是立在舍门之内,轻易揭开了谜底。“乃是河内!”
张杨本能便觉得荒谬,比河东都荒谬,但刚要张口驳斥,却居然怔在那里。
“张府君大概也想到了吧?”戏忠负手轻笑应道。“河内王匡,之前肆意刑虐郡中,早已经失了河内人心;然后小平津一败,更是没了兵马;便是些许士林名望,也因为被袁绍逼迫杀了自己妹夫,八厨之一的执金吾胡毋班,而成了无根之水……所以,张府君若引兵南下,有牵招牵县君在太行山口让开道路,其实是可以轻易取而代之的。而且河内的富庶,哪怕是只能占王匡所领的半个郡,也比你们在上党这种地方与匈奴人一起分半个郡要强许多吧?”
房中其余三人,杨丑恍然大悟,成廉面色不动,而张杨却是缓缓摇头。
“张府君,我今日是带着卫将军的诚意过来的,不然不至于专门等到卢公一行人赶到此处再开口,若有疑虑,还请你尽管说来,我一定诚实以对。”戏忠俨然早有预料。
“河内虽好,但怎么可能轻易立足?”张杨无奈言道。
“王匡在河内,仗着兵马多壮,作恶多端,人心尽失,而张府君你在上党,虽然只有四五千兵,所据也不过半郡之地,还要与于夫罗平分,却从未忘记职责……上党能在白波贼和黑山贼的袭扰下保全半郡,已经很了不起了。河内、上党是邻郡,河内百姓士民又不是瞎子,如何不愿你去保境安民?至于太守……你自表也可,让卫将军来表也行,寻袁绍来表亦可!如何说不能立足?”
“既然说到袁车骑,那别的不提,只说袁车骑亦在河内,其人岂能容我?”
“袁绍能容王匡,为何不能容张府君呢?”
“志才先生如此诚恳,我也不能不有所交待。”张杨终于也吐露出了一个重要信息。“你不知道,其实我刚才之所以怔住,乃是袁车骑的幕属颍川辛评辛仲治曾来过我这里,也曾经专门提过此事……他当时的意思,是等卫将军与白波匪开战,波县诸位也越过上党去了太原时,让我引兵南下攻打王匡……换言之,袁车骑自己吞并河内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之前逼迫王太守杀掉自己妹夫,恐怕正是要消掉其人最后一份德望。”
“那又如何?”戏忠冷笑不止。“辛仲治那厮来上党的事情我又不是不知道,但我且问张府君一句,既然王匡已然成了空壳,为何袁车骑不干脆直接吞并?”
“想来是为了声名考量?”张杨略作推测。
“更是因为河内直面洛阳,战事为先……他不敢轻易引兵处置此人,以免再被河对岸的西凉军抓住战机,打一个落花流水!”戏忠一语道破。“换言之,只要张府君有兵马在手,大敌当前,袁本初便不会冒险攻击于你的。恐怕张府君还不知道,我也是此去波县才明白过来的,其实那边王匡也明白自己的处境,却也让亲信族人回泰山老家募兵了,只要兵马再回来,便是袁绍也不可能当着董卓之面轻易处置于他!而张府君你,也要错失良机了!”
张杨恍然大悟,但却又反而抓住了一个要点:“既然河内乃是董卓当面,王匡一万余众都轻易溃败,我区区五千兵马,到了河内又如何立足?”
“吕布不是张府君故交吗?”戏忠轻声哂笑。
“故交二字,或许能保全我性命,但如何能存立身之地?”张杨不由苦笑。
“张府君啊!”戏忠一声叹气,然后忽然负手盯着对方冷笑不止。“你还不明白吗?在河内,你尚可以保全性命;在上党,你却未必有此运气了!”
张杨和杨丑当即色变,而后者也是终于忍不住插嘴询问:“志才先生这是何意?”
“并无他意!”戏忠换了脸色,凛然答道。“我家君侯对张府君并无恶意,但却因为匈奴骚扰并北一事对于夫罗耿耿于怀,时时想取于夫罗而借其人名位彻底清理匈奴。所以,若张府君应了此事,自然无忧;若不应,我家君侯便只好从涅县进军,亲自来与张府君还有于夫罗交谈了!”
对于这种谈判,无外乎是威逼利诱二字罢了……所以此言既出,效果倒是显著,张杨和杨丑面面相觑,一时都不能言语。
而这二人互相看了半晌,却是杨丑率先开口:“府君不妨再想一想。”
“卫将军竟然要吞并于夫罗吗?”张杨也是一时喏喏。
此言一出,事先对张杨性格已经有些了解的戏忠便心中明了……事情怕是已经成了七八成!
于是乎,其人当即改容,勉力再劝:“张府君,其实我本就要劝你的……你想想,你身为一个汉室的太守,却要依仗一群匈奴人来控制地方,这是长久之策吗?天下人又会怎么看你?而此番南下河内,非只是换了一个富庶的地方,反而正可趁机摆脱于夫罗。”
“可于夫罗毕竟曾助我安定上党,我不忍与之争斗!”张杨几乎是有些哀求的意思了。“志才先生想一想,于夫罗若见我走,岂会轻易罢休?”
戏忠不由再笑:“无须争斗,只要张府君做三件事……便可以兵不血刃,而以上党换河内!”
张杨尚未开口,杨丑便迫不及待:“敢问先生,是哪三件事?”
“其一。”戏忠看着杨丑,轻松言道。“想法子哄骗于夫罗引其主力去涅县。”
“此事简单。”杨丑也不由轻松言道。“其二呢?”
“其二更简单。”戏忠继续言道。“其二,让成司马随你们本部南下,则牵县令自会让开南面往河内的道路,诸位直接以波县为据点,引兵南下,奔袭王匡所在便可……届时,成司马和牵县令也会来接手壶关、长子。”
杨丑愈发大喜:“这确实简单……可这便行了吗?其三呢?”
“其三。”戏忠低头轻笑。“还请张府君事先撤走北羊头山的那两曲人马,放我家君侯数千步卒从小路入上党,截断涅县退路……届时后路被阻,前面又是我家君候大军所在的太原郡,彼辈又多是骑兵,不能坚守,除了降服还能如何?”
杨丑一时愣神:“如此简单?”
“简单不好吗?”戏忠嗤笑反问。
“非是如此……”杨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却又看向了张杨。
而张杨一声叹气:“只是略有感慨,卫将军不愧是安利号的少东,做的一手好买卖……竟然是拿别人的大郡来换上党,还要我做恶人来卖于夫罗。他却坐收一郡之地,与五千匈奴王庭骑兵……驱虎吞狼,自取其利!”
“若真拿自己的来换,张府君敢换吗?至于说恶人,袁绍不也是让张府君来做恶人吗?”戏忠一脸不以为然,然后,一直就立在门内并未深入的其人便干脆拱手告辞。“至于我家君侯此策,若无四万大军当面,又岂能为之?总之,明日若张府君将于夫罗送往涅县,我便当做府君答应了。若没有,还请张府君早早将我们一行人拿下,省的我家君侯打进来,你们这几千并北招募来的兵马,连个保命的人质都没有!”
言罢,其人便直接转身退去了,而成廉也是微微一拱手,便随着戏忠钻入到了暮色之中。
且不提张杨和杨丑如何在亭舍中说话商议,这一边,成廉和戏忠来到外面,假装成杨丑的部属,出城以避匈奴耳目……而好不容易出得城去,成廉却是忍不住多了句嘴。
“敢问志才先生。”成廉在马上恳切问道。“这张杨如此优柔寡断,又连杨丑这种下属都约束不住,更只有区区数千兵马,却为何总想着在咱们君侯与袁绍中间割据一方,自成事业?还有那于夫罗一个区区匈奴人,同样不过几千兵马,放着美稷王庭老家不回,也总想着留在南边观望形势;便是王匡,此人如今无兵无将,无德无望,却还是不愿撒手……何必呢?!”
“这就是所谓乱世龙蛇并起了。”戏忠却是丝毫不觉得疑惑。“有人持忠义,有人恃勇力,有人天然短视,有人自以为是,有人身不由己,有人干脆只是心有不甘……反正就是这个世道。其实,若是人人都识时务,反而更奇怪了……”
“奇怪在何处?”成廉愈发好奇。
“你想想,”戏忠勒马驻身,微微叹气道。“若是人人识时务,那自商汤起,便不该出现鼎革之势,如今岂不是还在夏朝?”
成廉一脸茫然。
“那换个说法。”戏忠见状笑道。“若是人人识时务,当年高祖便该老老实实在汉中,而光武也该老老实实从了王莽,今日咱们君侯,也该老老实实呆在辽西,不与董相国为敌才对!”
成廉似懂非懂,思来想去,却愈发茫然。
一夜无言,翌日一早,前一晚被公孙越灌得烂醉的于夫罗尚未起床,却忽然被张杨亲自登门拜访。
“增兵涅县?”于夫罗一时恍惚。“为何啊?如今咱们跟卫将军的和睦不是已成定局了吗?”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张杨严肃言道。“越是事情已成定局,越要小心提防……单于,你部多是骑兵,可以打着护送卢公与公孙越的旗号,趁机增兵涅县,我则将涅县部众撤回,实际上却偷偷派去北羊头山多加布防,如此方可无忧……等卢公等人平安到了太原,然后卫将军又确实出兵河东,与白波贼交手了,单于再回来又何妨?”
话说,若是别人倒也罢了,可是张稚叔这种人,性格仁慈软弱,在上党半年,向来只有于夫罗压迫他的事,却没有他占于夫罗便宜的时候。
所以……
“张太守心思缜密。”于夫罗略作思考,便不由感叹点头。“既如此,今日送行,我亲自引兵去涅县走一趟便是!”
……
“汉末大乱,雄桀并起。若董卓、二袁、韩、马、张杨、刘表、陶谦之徒,兼州连郡,众逾万计,叱吒之间,皆自谓汉祖可踵,桓、文易迈,徒自可笑。”——《典略》·燕·裴松之注
第二十四章
马上相逢无纸笔
正月二十七,正在界休屯驻的公孙珣得到戏忠传来的讯息,不由大喜过望,其人明显是对如此简单的驱虎吞狼策也能轻易夺取一郡感到振奋……然而事实证明,最简单的利弊和最直接的强弱之分最容易说服对手,最简单的计策也最无懈可击。
于是乎,公孙珣不再犹豫,即刻发兵。
其中魏越引骑兵四千,立刻掉头,转回祁县,然后打着迎接卢植的旗号沿着太原盆地和上党盆地的主通道迎面去涅县;而与此同时,高顺则带步卒三千,就从界休出发直接翻越被张杨撤防的北羊头山,然后轻易潜行到涅县身后。
剩下的事情,公孙珣就不准备亲自过问了……无外乎是南面长子、壶关、波县那边,牵招如何与张杨互换领地;而涅县这里,被两头堵住的于夫罗或战或降罢了。
不过,公孙珣却也依旧没有动身往河东。
原因有三:
其一,汾水虽然解冻,但现在正是春耕,一年之计在于春,此时推迟十几日,虽然浪费了不少军需,但说不定便可以免去太原、河东两郡一年饥荒,这里面的账需要从更高处来算……实际上,公孙珣在界休,甚至有让士卒去协助耕作,而且全程派出军吏,往各处督促太原春耕之事;
其二,河东天下大郡,明面上就有二十县,六七十万人口,实际上可能还有大量的关卡、小邑、古城,山河表里绝非虚妄,而如今那里不仅有白波贼拥兵十万,更有世族大户拥护着河东太守王邑偏安数城,还有董卓的部队在弘农隔河相对……军情不明,政治形势复杂,他需要一个统筹的军事、政治、方略;
其三,那就是公孙越这一行人着实超出了公孙珣的想象,后者一直到此时才惊愕发现,自己这个族弟不仅带来了一个卢植,按照戏忠的回报,此番能一同入晋地的应该还有河北名士乐隐、故将牵招、之前同样断了讯息的白马义从首领田畴、原河内驻将成廉,甚至还有何进的家属……
对于这些人的到来,不提别的,仅仅是牵昭、田畴、成廉三将,便足以让之前有些捉襟见肘的公孙珣长出一口气了……他迫切需要这三将还有公孙越一起为自己完备军中、地方上的人事架构。
再说了,还有一位卢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