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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曹操身为酸枣联军的‘不管部长’,如何能不管此事?便是臧洪也知趣暂停了议题,准备与曹操一起出迎,看看袁术派了谁,又到底为何派了数千人来?

    然而,曹孟德带着臧洪、夏侯惇匆匆骑马出迎,未出营寨,夏侯惇眼尖、臧洪个高,却居然都看到了营外这数千兵马为首之人已经从军中来到营前,然后齐齐‘咦’了一声!

    曹孟德莫名其妙,但等到他转出营寨大门,却是恍然大悟……原来,来人身长七尺,白面须少,大耳长臂,居然是个故人!

    “孟德兄!”刘备遥遥在下马失笑拱手。

    “玄德弟!”曹操也是喜出望外,打马加速向前。“你如何自鲁阳来?”

    “南方诸位诸侯表我为骑都尉,出军资让我来讨董。”刘备收起笑意,恢复了平日里不动颜色的姿态,却是不急不缓,就在军前徐徐言道。“自东南往洛阳,自然是一开始往鲁阳而去,但是到了鲁阳,蹉跎许久,后将军却忽然说南阳事他自为之,且让我来此……”

    “原来如此!”曹操下得马来,愈发欢喜失笑,他哪里不晓得,这必然是袁术不干人事,引得刘备厌恶……但也懒得多问就是了。

    “元让兄!”刘备继续拱手。“多日不见!子原,徐州一别,不想你们居然赶得比我还要快一些。”

    夏侯惇和臧洪自然忙不迭的下面躬身回礼。

    “我现在就与你划拨营寨,就在我营旁,咱们一起立寨,玄德且入帐烤烤火!”曹操来到跟前,却是与刘备这个故人握手相对。

    刘备自然无不可,二人当即并身握手入营。

    不过,走到辕门之下时,刘备忽然想起一事来:“孟德兄!”

    “何事?”

    “我自鲁阳来,有些事情也是清楚的……酸枣此处迟迟不能起兵,听说是因为袁车骑与后将军都不到,无人敢主持会盟?”

    “不错,是有此事。”曹操不由眯眼轻笑,还回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臧洪。

    “董卓乱政,至尊陷于洛阳,这正是英雄用武之时……如何能这般拖下去?”刘备依旧面色如常。“诸位都害怕袁车骑与后将军,刘备却不怕!愿效孟德兄昔日矫书汇众之事,也为一次天下先!你看如何?”

    曹操手中一颤,却是驻足昂首,细细打量起了这位相别其实并不久的故人。

    而此时,身后臧洪却是望着刘备难掩敬佩之意,然后张口而言:“今天下英雄,唯曹、刘二君而已!”

    ……

    “中平末,董卓乱政,关东同时俱起兵,众各数万,聚于酸枣,时袁绍、袁术四世三公,多孚人望,韩馥、刘岱、孔伷拥州而坐,桥瑁、张邈、张超、鲍信皆一郡一国之主,独曹操假绍势行奋武将军、刘备假陶谦势行骑都尉,各兵数千,无地无众,列坐于后,众多不以为然,唯超功曹广陵臧洪,遍观诸侯,而后叹曰:‘此地诸侯虽众,然称天下英雄者,唯曹刘耳!’”——《世说新语》·识鉴篇

    第十三章

    从今吹笛大军起

    刘备并未能成为执盟之人,因为曹操不可能让一个非袁氏阵营的人来做这件事情,否则袁本初肯定饶不了他这个在酸枣的代言人……没错,此时的曹操什么都没有,只是袁绍的政治代言人而已。

    所以,到最后依然是袁氏故吏之子,张氏兄弟的门生,臧洪来歃血执盟。

    不过,与另一个时空中离开下邳去投奔公孙瓒不同,身为骑都尉,又有数千丹阳兵,还有多位南方诸侯的背后支持,刘备刘玄德倒也堂而皇之成为酸枣联军正儿八经的诸侯之一,而且颇得人望。

    盟约既下,联军立即遥尊袁绍为盟主,从河内到酸枣再到南阳的董卓军事包围网也当即成立!

    一时间,酸枣聚集联军十余万,其中不止是各路诸侯,还有托庇在各路诸侯名下的世族、豪强无数,纷纷摩拳擦掌,准备往十余里外的河南地界而去;然后后将军袁术、破虏将军孙坚聚南阳兵在鲁阳,也是厉兵秣马,准备北上;袁绍、王匡、韩馥聚兵马粮草在河内,隔河相对洛阳……三路大军各自调度整编,出兵之势,俨然已经不可阻挡。

    如此局面,虽然三面都尚未真正接战,可诚如董卓麾下智谋之士担心的那样,也如曹操所想象的那般,三面包围之下,洛阳人心便已经动摇……公卿门下的属吏们偷偷出入洛阳往四面而去;河南尹所属各处城邑,甚至乡亭间,纷纷阳奉阴违;甚至有不少河南世族大户趁着董卓兵马尚未布置完全,趁机造反或者聚众逃往关东!

    对此,董卓虽然早有预料,虽然早已经开始调兵遣将,可当酸枣联军真正汇集起来歃血立誓,洛阳内外真的再度乱起来以后,这位大汉朝的执政相国,还是变得消沉甚至放纵了起来。

    这不仅仅是因为从洛阳内外人心溃散;也不仅仅是三面大兵压境,数量让人吃惊;更重要的一点是,酸枣联军的出现以及洛阳这些乱象,明明白白的告诉了包括他董卓在内的所有人一个残酷的真相……

    那就是:

    天下人不服你董仲颖!

    天下事不是你董相国说了算的!

    数月前,大雨瓢泼的夏末,董卓在洛阳城西的显阳苑昂然四顾,询问所有人,天下事难道不是他说了算吗?问完之后,第二日就召集公卿正式讨论废立,在袁绍逃走的情况下朝堂上只有一个卢植出言反对,第三日就废立成功,然后又在短短数日内鸩杀了太后,又在短期内发出诏书,逼迫皇甫嵩、盖勋、朱儁等人交出兵权、治权……这三个大汉忠臣,至少有一个人当场破口大骂,一个人当场嘲讽,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奉诏了,因为他们是忠臣!

    董卓从来都不是因为强横而废立,他是通过废立而变得前所未有的强大!

    实际上,在董仲颖得知皇甫嵩、盖勋交出兵权、治权,知道韩遂、马腾接受招安之后,而公孙珣的檄文尚未达到之前,那段时间他是觉得自己无敌于天下的!

    因为那个时候他真的是‘天下至强’!

    你算人口、算兵马、算财富、算武备、算政治,怎么算他都是天下至强!

    但是转眼间公孙珣的檄文就到了,然后曹操就矫书汇众了,河北联军和关东联军一下子就成型了……再然后,就忽然间来到了眼下这个局面。

    讲实话,在确定自己不能‘为天下事’以后,虽然公孙珣还在并州山窝子里没有消息,虽然对击败这些关东联军依然抱有信心,可董相国却一下子就有些厌倦了……他开始想为自己寻个安稳的后路了。

    而紧接着,成为压垮董相国心态最后两根稻草的事情也出现了:

    其一,在荆州刺史死后,为了争取最后一个没有公开反抗他董卓的地区,也是为了进一步分化控制北军,更是争取党人人心的最后一次努力,同时也是为了在袁术身后楔入一个钉子,董卓派出了自己颇为欣赏的北军中候刘表为荆州刺史。

    然而其人单骑而走,越过南阳进入襄阳后却居然悄无声息了……最起码是不再回应洛阳这边的军政指示了。

    前面袁术和孙坚在南阳磨刀霍霍,刘表这个举动在董卓看来跟谋反没什么区别。

    第二,更让董相国窝心的是,他寄予厚望的女婿牛辅,真心给他长脸,其人领着精锐部队去河东对付白波贼,居然被郭太一个黄巾余孽给打得落花流水,并仓惶引残兵逃回了京兆。然后白波贼就在河东四处乱窜,裹挟地方,眼瞅着关中居然也危险了起来。

    于是董公想家了……这个家,不是幼年、少年于颍川的故居,不是少年、青年于陇西的故居,也不是后来做官在洛阳、在凉州、在西域、在并州的那些官寺居所,而是他在凉州乱后于渭水畔久居的地方,他的老母和嫡亲孙女现在都还在彼处。

    “迁都如何?!”这日洛阳南宫嘉德殿中,身侧日渐肥胖的董相国手扶钢刀,开门见山,张口便来。

    不要说下面那些人,只说最前排几位重臣,或者说是从位阶上仅有能和董卓并坐之人——太傅袁隗、太尉黄琬、司徒杨彪、司空荀爽,四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没听懂。

    正常人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听懂?

    而且,一个正常人即便是听懂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位董相国,要是应对的不好,被一刀砍了怎么办?

    于是乎,三公之上,太傅袁隗低头不语,宛如木偶;三公之下,自尚书令王允而起,九卿大臣、尚书将军,纷纷沉默。

    但是,这可是迁都!怎么可能就任由董卓胡来?

    无奈之下,司徒杨彪瞥了眼御座上今年才十岁,还有些懵懂的天子,硬着头皮站起身来:“敢问相国,迁都是往哪里迁?本朝自世祖中兴以来,便一直在洛阳……”

    “去长安!”董卓对勉强算是关西人的杨彪还是有些客气的。“关东人坏透了,洛阳这地方留不得!而且司徒不知道吗?最近洛中有童谣,所谓西头一个汉,东头一个汉,鹿走入长安,方可无斯难……这是天意!”

    杨彪目瞪口呆,感情对方居然已经有具体方案了,不是一时兴起,带着一个想法张嘴胡咧咧。

    “相国!此事不妥!”

    “董公,此事万万不可!”

    事到临头,考虑到对方的雷厉风行,再是天意,三公也不能由着对方乱来了,真要是学着之前三日废立,五日鸩杀太后,再来个两月迁都怎么办?大汉朝还要不要了?于是乎,太尉黄琬连忙起身劝阻,回过神来的杨彪也跟着出言反对。

    “如何不妥啊?”董卓扶刀向前,立于御座之下,转身面对百官,颇为不耐。

    “相国!”黄琬近乎于悲愤言道。“迁都这种事情,是可以随便就定下的吗?洛阳周边百万百姓,而且国家宗庙、历代先帝陵寝,都在此处……难道要弃他们于不顾吗?”

    “你懂什么?”董卓愈发不耐起来。“关中肥饶,故秦当年就是靠关中并吞六国的。而且凉州出雄兵,长安有宫室,迁移起来特别方便。至于百姓,百姓是个什么东西,值得拿出来在这里说道?!他们真要敢反对,我动用甲兵驱赶,到时候你信不信,不要说西面数百里外的长安,连东面几千里外的东海他们都不敢不去?!”

    “董公!”杨彪闻言更加惶急,赶紧上前躬身而言。“你说的或许没错,可这天底下的事情,从来都是动起来容易,想安定回去就难了,迁都易,安都难……这个道理你难道真不懂吗?”

    “天底下的事情,难道要你来教我?”董卓听到最后,居然勃然大怒。“你是袁绍、袁术的姐夫,又是公孙珣的故交,是不是刻意为这三个逆贼拖延时间,想让我陷在洛阳这里?你们这种人,我早就看清楚了,表面上人模人样,背地里却总是想着害人……你是不是觉得十几万逆贼在外面是替你撑腰?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杀人了?”

    杨彪如遭雷击,竟然在朝堂之上抖如筛糠,而旁边的袁隗更是微微低头不言。

    “相国。”黄琬同样有些气短,却终究是昂首挺住了身形。“无论如何,迁都都是关乎国家根本的大事,杨公身为三公,居然不能在嘉德殿内说一句话吗?”

    董卓一声冷笑,刚要发作,旁边司空荀爽却是忽然起身,挡在了董相国与黄、杨二者之间,并面对黄琬正色而言:“黄公没有明白董公的苦心……如果不是局势不好,董公会想着迁都吗?现在的局势是,关东那些人三面围住了洛阳,天子与公卿在其中,昼夜难安,而若是西入长安,不但人心能安定下来,却反而能行成当日秦灭六国之势……还请两位多多体谅。”

    董卓满意点头:“荀公所言正是我意!”

    众人自然知道荀爽是打圆场,而黄琬、杨彪此时也是一身冷汗倒流,并陡然醒悟过来,刚才他们确实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便趁势低头,各自退回。

    “其实相国也不用太担心关东那些人。”就在三公各自退回,无人应声之际,尚书郑泰却是忽然醒悟到了症结所在,然后咬牙起身劝慰。“因为酸枣那些人,我素来熟悉……彼辈都不是能成大事的人!”

    “这是什么话啊?”董卓微微挑眉,倒是好奇了起来。

    “明公出自西州,少为将校,闲习军事,乃是天下名帅。”尚书郑泰小心笑道。“而袁本初、袁公路呢?这俩人不过是公卿子弟,从小到大就是在京师生活的公子哥;张邈张孟卓是个厚道人,坐在堂上都死板到不会扭头的那种;至于孔伷孔公绪,其实只会清谈高论,嘘枯吹生……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并没有半点军旅之才!那敢问他们拥兵再多,临阵相对时又哪里会是相国的对手?”

    “说的好!”董卓微微展颜而笑。“所以又该如何呢?”

    “所以,相国没必要担忧他们,就在洛阳便可以派兵击破他们……也不用迁都。”郑泰赶紧展露出了自己的真正目的。

    董卓闻言哈哈大笑,却是不答不问,不置可否,然后居然直接扶剑而走。

    嘉德殿内,数名董卓亲信,纷纷不顾礼仪,起身跟上;而嘉德殿门外的禁挞处,全副甲胄的吕布也是即刻率领数名精锐甲士跟上;至于一众公卿,他们目送这些人昂然而出,却半点言语都无……因为,此时殿上尚有数十西凉甲士,虎视眈眈。

    “大人……”

    其余人倒也罢了,李儒大概是此时唯一一个敢挤到吕布身前,直接与董卓交谈之人。“到底该如何?”

    “迁都还是要迁的。”董卓收起笑意,一边前行一边凛然而应。“但黄琬说的也对,这种国家大事,总得让三公都认了才行!”

    “那该如何是好?”

    “杀了刚刚糊弄我的郑泰,悬其首于……尚书台!”董卓在前龙行虎步,兀自言道。“然后去掉黄琬的太尉,杨彪的司徒,让他们当个光禄大夫好了,再问问朱儁要不要做太尉,王允要不要做司徒?然后迁都之事,立即着手准备。”

    “喏!”李儒跟在自己岳父身后,看着对方日渐肥硕的身躯,却是放弃了一些劝说的意图。

    “还有,酸枣既然已经会盟,还认了袁绍为盟主,也必须要作出回应……其实我与袁绍之间,最大的分歧便在废立,此番酸枣会盟,也说什么‘至尊蒙尘’……万事由此而起,你便去杀了弘农王,绝了他们的念想,我倒想看看,天下只剩一个正经天子,他袁本初又该如何自处?”

    “喏!”李儒这次倒是干脆……毕竟,毒杀一个废帝,跟迁都这种事情相比,其实还是差一点的,而且之前还毒杀了太后,所谓债多了不愁。

    “不过!”说到此处,董卓却忽然驻足,就在南宫仰头望着冬日晴空言道。“郑泰此人虽是糊弄于我,可他所言的一些话到底是有道理的……关东联军从军事上其实不足虑,要论打仗,这十几万人怕是都不如公孙珣那山窝子里的两万兵马让人忧虑!尤其是酸枣那十来万人,令出多门,首尾难顾,我估计连调度起来都难,一旦开战更是寸步难行,可以先缓一缓,等迁都后再议。倒是北面河内的袁绍、王匡;南面的袁术、孙坚,虽然诸侯数量少了一些,却上下分明,将帅清楚,免不了真正一战!我意,不妨提前有所威吓……奉先!”

    “末将在此!”身后吕布陡然一惊,然后赶紧拱手低头。“请相国吩咐。”

    “当日公孙文琪称赞你为世之虓虎,我是深以为然的。”董卓回过头来,扶刀睥睨而言。“这样好了,我封你为都亭侯,加虎威中郎将,领五千骑兵,为北面骑督;让胡轸领五千步兵,为北面步督;你二人一起,再去联合小平津、孟津、五社津三津都尉,合兵一处,累计精兵两万……替我好好教训一下河内的袁绍、王匡二人!”

    “喏!”吕布不由大喜。

    “还有南面!”董卓再度扭头看向了自己的女婿。“让李傕引一万兵去支援,再让守在南面的徐荣和李蒙不要理会关卡了,趁着袁术还在准备,先发制人,直接南下与我宰了那个与袁术眉来眼去的颍川太守李旻,再回来见我!”

    “中路呢?”李儒振奋之余,不由追问。“毕竟十余万大军在酸枣……”

    “也拜华雄为骑督,领骑兵五千去支援虎牢关就是!”董卓嗤笑道。“你们且看着,此地虽然兵马最多,却未必有大战事……等到南北皆胜,迁都已成,这些人说不定便粮尽自散了。”

    李儒无言以对……因为论打仗,他确实不如眼前这个已经肥硕到不堪地步的糟老头子,而若论人心,他居然也觉得这个糟肥的老头子说的很有道理。

    几句话便定下了两面出击一面防守的战役规划,董卓一时颇显奋发,但转过身来,其人却久久没有迈步。

    “岳父大人?”

    “相国?”身后几人不由失声询问。

    “我还是在想刚才嘉德殿上的那些人……”董卓摇头不止。“都是世家大族,为何有人如郑泰那般虚伪,有人却如王允王子师那般一心诚恳做事?有人如黄琬那般不知变通,又有人如荀爽荀慈明那般让人如沐春风?果然还是要论地方的吗?我生于颍川,为任并州,所以王氏和荀氏才没有弃我?”

    李儒沉默片刻,他本想告诉自家岳父……那荀爽和他侄孙荀攸虽然都在洛中继续为官,可他侄子荀彧却早在废立之后便弃官归家,而且据说早在两个月前便带着一半族人,以躲避战乱的名义去投奔了其颍川同乡冀州牧韩馥,同行的还有颍川名族郭氏、辛氏……不过转念一想,李儒却也觉得没必要说这个,因为人家真的情有可原,自家岳父可不就是刚刚把颍川再度变成战场了吗?

    那个名声好大的荀彧荀文若,数月前便已经完全料到了如今这个局面!

    “其实,公孙珣何必反我?”董卓并不知道自己女婿所想,只是继续摇头道。“他难道以为换成他来执政,这些世家大族便能真心对他?我就不信了,换成他,还能就不杀人了吗?公孙文琪于我,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言罢,董相国这才扶着腰中宝刀,缓缓而行,继续出南宫而走。

    太原境内,五台山西南的滹沱河畔,公孙珣当然不知道董相国在南宫中对他的感慨,也不知道洛阳即将发生的巨大政治风暴,更不知道洛阳周边将要拉开何等精彩的一场军事好戏。

    实际上,知道了恐怕也不在意了,因为身为卫将军和蓟侯,公孙珣此刻正在顶着山间寒风辛苦行军,甚至还要亲自背负柴草以作表率……着实辛苦。

    话说,之前太原、雁门交界的滹沱河流域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于农业而言似乎是好事,但是低温和寒风摆在这里,道路上的雪花第二日就变成了硬滑的冰溜,这却使得大规模行军变得极为艰难了起来。

    为了防止不必要的伤亡,更是为了保护珍贵的马匹,公孙珣不得不下令砍柴取草,一边铺路,一边前行。

    而前方太原阳曲城中郭氏的使者到达此处,在路边相侯时,就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你是何人?”公孙珣铺好柴草,大冬天的满头的大汗,甚至还有些污渍,却是不管不顾,直接对上了此人。

    “鄙人阳曲郭护……我叔父乃是故雁门太守郭缊,如今赋闲在家……是卫将军的故人……闻得卫将军伐董,将要路过阳曲,我等特意出城相迎来劳军!”此人赶紧躬身行礼。

    “你叔父呢?”公孙珣接过旁边赵平小心递上来的干布,随意擦拭了一下面部与双手。

    “叔父就在后面!”此人感激再言。“他带了几十只猪羊,赶路不便,又怕错过卫将军,便让我先来拜谒……”

    “看来今日有饺子吃了。”公孙珣不由失笑回头。

    “君侯想多了。”不远处,裹得跟个球似的戏忠遥遥叹气而答。“便是郭太守不会来,咱们今日也要吃饺子,今日路上足足摔死、摔伤了七八匹马!而且刚刚还有只饿疯了的老虎蹿出来,倒是被太史司马给一箭射杀了!”

    “是啊,咱们有马肉与虎肉了,不差那些猪羊。”公孙珣一声感慨,然后又若有所悟。“但不管如何,郭太守作为相交十年的故人,今日能来看我总是好事……”

    那郭护不由轻笑。

    “这样好了。”公孙珣忽然抽出腰中的断刃与身侧赵平。“正所谓礼尚往来,郭太守与我猪羊,我也得备个回礼……”

    赵平一时惊慌,直接跪地,然后方才懵懂接刀。

    “还请赵太守去砍下一只死马的首级,与郭公的侄子一起跑一趟,迎一迎郭公,再将马首奉上,以作回礼!”公孙珣盯着赵平,冷冷言道。“告诉他,滹沱河畔的故人多年不见,如今甚是想他,让他快点来吃饺子!”

    然后,其人却是不顾尚在懵懂的赵平与陡然变色的郭护,竟然回身到路边,继续寻柴草铺路去了。

    ……

    “本朝太祖尝行军征太原,雨雪交杂,风寒并起,以至道路湿滑,大军难行。时娄圭在军中,乃察告太祖:‘雨雪寒气,本冬日常见,唯旋风起于山中,实道有恶虎作祟。’太祖闻之,令太史慈前行搜之,果见一白虎坐于道旁,长啸不止,风声振于峡谷。众皆惶恐,独慈引弓向前,一矢杀之。须臾风平,燕武遂亲负柴草铺路,大军得行。”——《士林杂记》·燕·无名氏所录

    第十四章

    龙眠老子识马意

    当年风华正茂的雁门太守郭缊,如今已经是四五十岁的人了。而以此人的身份地位,无论如何,都堪称养尊处优多年。

    不过即便如此,当郭缊在半路上看到那个血淋淋、冰乎乎的马首后,他还是扔下了那些猪羊与族中随从,然后顶着严寒与封冻,随赵平还有自己的侄子郭护匆匆赶到了公孙珣的营地处……从他一瘸一拐的姿势上能看出来,这一路上他应该是摔了不少跟头。

    “郭公来了,快给郭公盛碗饺子。”眼见着故人来访,公孙珣倒是依旧和气,好像二人不是相隔十年,而是昨日还曾一起在滹沱河岸边望河笑谈一般。“老虎肉馅的,确实难得。”

    时值晚间,此时偌大的中军帐略显空荡,不仅没看到几个军官、卫士,便是几名闻名遐迩的‘军师’、‘谋士’,也只有一个戏忠在旁……如此姿态,倒还真有几分私室相见故人的感觉。

    当然了,郭缊如今哪里敢多想,眼见着数名目不斜视的甲士封住帐门,侄子郭护和那个赵平也被带走,帐中除了他本人一时间只有公孙珣、戏忠二人而已,更是心惊肉跳,便赶紧行礼称喏,然后匆匆入座。

    而就在其人入座,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之时,却果然有侍从飞速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可却没有筷筹?

    郭缊先是一愣,但旋即就想起大汉朝历史上的许多典故,然后只觉得头皮发麻,便如木偶一般僵硬起身,复又来到帐中空地上,束手而立。

    “郭公是不是觉得挺委屈?”公孙珣咽下了一个饺子,又喝了口热汤,这才轻声询问。“辛苦前来劳军,我这个当日受你多番照顾的故人却屡屡为难,甚至堪称苛责?”

    郭缊不敢怠慢,即刻躬身行礼:“回禀卫将军,在下着实没有怨怼之意,只是之前也实在是不成想将军居然是这个意思,这才有所松懈……”

    “我是哪个意思?”公孙珣抬头看了对方一眼,然后却又继续低头去吃着自己老虎肉馅的饺子了。

    “卫将军不是想让我,还有我们阳曲郭氏,唯将军马首是瞻吗?”郭缊立在帐中勉力问道。“非是不愿意助力将军,只是之前听说将军在马邑大胜匈奴,我还有两位兄长只以为卫将军兵力充足,将士骁勇,而太原又无战事……”

    “看来郭公还是觉得他委屈了。”公孙珣忽然笑着打断了郭缊,但这话却分明是与一旁吃的香甜的戏忠所言。

    “郭公当然觉得委屈。”戏志才也端着木碗失笑道。“堂堂一位两千石,又是阳曲郭氏的头面人物……这阳曲郭氏在太原,乃至于整个并州,也是仅次于王氏的世族,所谓太原王、郭,向来并称……君侯,我是颍川人,太原情形知道的不多,没记错吧?”

    “没记错。”公孙珣放下碗来,正色与戏忠介绍道。“并州世代两千石的世族几乎都在太原,而我所知道的就有七八个,但其中唯独王、郭两族最为昌盛……太原王氏名震天下,自然不必多提,无论是晋阳王还是祁县王,都是人才辈出,官至两千石者数不胜数,就连咱们军中为我副将的王泽王太守其实也是太原王出身;而郭氏同样世出名门,如今阳曲城内主持郭氏局面的,非但有眼前这位郭缊公,还有曾经做过幽州刺史的郭勋公、做过凉州刺史的郭闳公……至于郭氏在太原的另一支同族界休郭,虽然仕途上有所不便,可仅凭昔日一位士林领袖郭林宗,便足以傲视天下了。”

    “这个我知道!”戏忠放下木碗,先一抹嘴,复又一拍几案。“郭林宗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所谓南许北郭,南面士人要靠许邵的月旦评而得名,北面便是这郭泰郭林宗一言决人名望了!我听说,当年王泽王太守和他兄长王柔便是凭着郭林宗一言而知名天下,从而仕途顺利的,而郭林宗一死,天下人不顾并州偏远前来送葬的多达万人……君侯,是这样吗?”

    “正是如此。”

    “若是如此,君侯,属下便不得不有所劝谏了!”戏忠忽然板起脸来拱手言道。“郭氏如此名门,君侯却屡屡为难于这位郭缊公,就不怕落得一个‘苛待名族’的说法?本朝传统,多少年了,只要是‘苛待名族’的官员,向来是做不长的!”

    郭缊欲言又止,却根本插不进话。

    “再说了,太原世族密集,传承百年甚至千载的都是有的,这些人相互联姻,自成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戏忠继续恳切言道。“所以说君侯啊,你今日对郭公如此无礼,就不怕明日恶了整个太原,让太原诸族都投了董卓吗?!而董卓这种人,本来就兵马强盛,唯独缺少人望而已,若是其人明日得了并州世族的倾力支持,怕是后日就能再行废立,登基为帝了!君侯自己名声败坏不要紧,大汉四百年基业因此断送,岂不是君侯你的过失?”

    公孙珣闻言一声叹气:“如此说来果然是我的错了?我以为我从幽州起兵,亲自负柴铺路,辛苦讨董向南,便足以称得上不负天下了,却不想还要不负这些天下名门,否则便要断送大汉江山……”

    “君侯这就是太过自以为是了!”戏忠继续冷笑道。“你难道不懂吗?在这些名门望族眼里,他们自己便是天下!董卓算什么?君侯又算什么?!你一个边郡出身的将军,怎么能对这些大人物呼来喝去呢?人家郭公能顶着冰冻出城十余里来迎接君侯,已经是给你天大的面子了……”

    二人一唱一和,尽其嘲讽之能,而郭缊也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便无奈在下方打断戏忠,恳切辩解:“将军明鉴,缊与阳曲郭氏,乃至于太原诸族绝无悖逆将军之意……其实若非是董卓无道,我等如何又纷纷弃官归家?请将军放心,这种大是大非之上,我等绝不会有所犹疑的!”

    “那为何今日才来见我?”原本冷笑的公孙珣忽然变色,肃容质问。“你知不知道我在原平等了你郭缊三日?为此两万大军蹉跎三日,还遇上了风雪?”

    郭缊情知不能再避开此事,便也勉力抬头,正色以对:“将军,我们是真没想到你是这个意思……你若是早有言语,我郭缊也好,阳曲郭氏也罢,难道会真的有所犹疑吗?捐家为国也好,子弟相从也罢,都是你一句话的意思!”

    “我说的是这个吗?!”公孙珣忽然间怒气难制,而一个木碗与着几个饺子也随着他的发怒直接摔翻在了郭缊身前。“你跟我装什么?!太原郭氏,阳曲与界休两处,你们家中现在一共有一个九卿、两个刺史、一个太守,每个都是天下人杰……真不懂我的意思吗?!”

    戏忠偷瞥了一眼公孙珣,发现对方是真的发怒后,倒也是有些惊吓。

    “天下崩坏,董卓乱政,诸侯并起!”公孙珣黑着脸继续一字一顿言道。

    “但身为汉臣……”话既然说开了,郭缊倒反而鼓起了勇气。

    “我又没让你们叛汉!”公孙珣再度厉声打断对方。“我只是告诉你,大争之世已然来临,金戈铁马,群雄并起……这个时候,以你们的能耐和实力,起来争一争,我反而无话可说!但既然不争,我又引兵至此,这个时候,你们不为我所用,便是我当面之敌,如此而已!”

    “将军!”公孙珣勃然大怒,郭缊却也是略带激愤。“太原这里真没人要与你为敌!如今这个局势,只要你说了做了,大家不从你,难道还会从董卓吗?晋阳王泽王季道不就在你军中吗?我虽然没去原平,不也来到此处了吗?何至于如此苛刻?我不信卫将军以此对人,还能有今日之势?到底是为什么?!莫非是觉得当日曾亲自与我盛了一碗麦饭,而今日为天下权重,所以觉得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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