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这有何妨?”公孙珣不以为意。“你听着……你死后,我不再追究你们休屠各部以及其余匈奴诸部此番叛乱的罪责,依旧允许你们明年春天迁移到荒干水西面的河套诸郡,但你们应该还有数万青壮,所以要替汉室在阴山隘口挡住鲜卑人。”“是。”
“我会重设护匈奴中郎将,让雁门韩卓韩太守兼任……匈奴单于之位空缺,你们在大事上面要仔细听韩公的吩咐与决断。”
“是。”
“你死后,须卜氏乃至整个休屠各部改为张氏,由须卜居次,也就是张居次担任族长,你的家人也让他来照顾……”
“是……是!”
“还有此番被围的一万余人,以及其他降人,除了第一个投降的张居次外,其余作乱的贵人我要十一抽杀……就是十个里面抽一个杀掉,普通牧民就一个不杀了,直接许他们全军回河西过冬。”
“多谢卫将军!”
“就是这样了,你可还有别的言语?”公孙珣握着马鞭,微微向前探首,恳切询问道。
“倒还有一件事。”思索了一夜的须卜骨都侯勉强抬头言道。
“说来。”公孙珣自然不会在这时候为难对方。
“这次路上死的战马那么多……马肉酸涩,也不好吃,想来将军你们也不喜欢。偏偏部族回到河西也不好过冬,能否请将军开恩,分一些让须卜……让张居次张族长带走?”出乎意料,须卜骨都侯提出了一个让周围汉军大小官吏匪夷所思的建议。
“准了。”公孙珣怔了片刻,然后立即颔首。“还有什么吗?可有什么习俗,要不要留你全尸?”
“若能死不见血自然是好的。”须卜骨都侯的声音不免微微发颤起来。
“我知道了。”公孙珣看向了坡下束手而立低头不语的张居次。“待会你去送你族兄一程,用弓弦便可。”
张居次当即跪地叩首谢恩。
“可还有吗?”公孙珣复又看向身前的这个狼狈不堪的伪单于,依旧没有不耐的意思。
须卜骨都侯再度伏在地上,声音已经渐渐哽咽:“将军如此宽宏,俺哪里还能再有所求……可俺,可俺死前真想再吃碗面条!自打凉州大乱,俺都好几年没吃过面条了!连面粉都几年没见了。”
周围又是一片沉默,俨然是被这位拥众十万的匈奴单于的条件给弄的有些发懵,甚至无语。
“无妨。”公孙珣第一个回过神来,却依旧宽容。“一碗面而已,若是有,自然与你。唯独来的急,就怕军中没带面粉、铁锅……那就不能让你等了。且让我问问?”
须卜骨都侯连连在地上叩首。
然而,片刻之后,去询问的义从纷纷来报,都说军中此番追击匆忙,虽然有人负了铁锅,却竟然没有携带面粉……实在没法做面条。
公孙珣颇感愧疚,便对着身前之人再度恳切询问:“要不我让人为你煮碗肉羹?”
“肉羹哪有面条好吃?”须卜骨都侯抬起头来,满脸失望,但很快就强自大声言道。“卫将军的好意俺心领了,俺……我也信卫将军言出必行!既然没有面条,也就不必在此丢人现眼了,我这就速速上路好了!”
公孙珣微微颔首。
随即,须卜骨都侯兀自爬起,然后稍微整理仪容,便在两名持刀义从的看护下往下走去,迎面去寻要为他亲自在匈奴败军阵前行刑的张居次……倒是颇有视死如归的姿态。
而他如此从容赴死,倒是让之前军中不少人因为‘马肉’、‘面条’而有所轻视的人复又稍显正色了起来。
不过,其人走不过数步,还未来到坡下张居次身侧,却是忽然驻足,然后回过头来,竟然已经泪流满面。
这还不算,这位伪单于居然再度伏地叩首,并连连嘶吼恳求饶命:
“大将军,俺真不是存心想造反的!俺真是被逼的!俺这个单于也是被拱上来的!俺真不想死!俺真想再吃碗面!之前死的张刺史是死在乱军里,不是俺杀的!定襄郡俺去的时候也已经空了!求求将军饶了俺吧!”
如此丑态,中军众人之前对其人的些许尊重,瞬间全无,不少人更是直接面露不屑,摇头嘲讽。
然而,卫将军公孙珣长叹一声,然后却居然亲自起身向前,在坡下扶住了丑态毕露的此人,并连声安慰:“我知道,我知道,单于的这些话,别人不信,我是信的……我信你是无辜的,信你是被逼的。”
须卜骨都侯登时面露期待。
“但是事到如今,你们毕竟造了反,毕竟杀了并州刺史张懿,毕竟攻下了定襄全郡,总得有人出来领这个罪……单于,还是那句话,你若不死,将来死的人更多!”公孙珣依旧是一声叹气。“我来并州,还有之前这一战,虽说是杀人,但何尝不是想让以后不要再有人学单于这般无辜送命?”
浑身狼藉的须卜骨都侯看着公孙珣怔怔无言,却是被两名义从顺势抓住,然后倒拖着离开了此处。
张居次接过一支弓来,低头跟上……半刻钟后,西面传来一阵喧哗,然后便是宇文黑獭与高顺两面进军,收降俘虏的动静了。
公孙珣听了半日,直到此时方才一声叹气。
“此人必死无疑,将军何必如此操弄人心?”闻得这一声叹,向来看不惯公孙珣如此作态的田元皓便忍耐不住,第一个出言批驳。
“元皓以为我虚伪吗?”立在坡下公孙珣面色如常,回首反问。
田丰看着周围诸多军佐官吏,只是嗤笑一声,却并未答复。
“不管你们信不信,我是真心觉得此人之前颇多无辜,然后真心怜悯于他。”公孙珣盯着山坡上的田丰,这次居然没有就此息事宁人之意。“正如我心中清楚,此人先杀朝廷赦封单于、又杀并州刺史,绝对罪无可赦一般!之前其人有多无辜,此时就有多该死……而我名其罪,典其刑,怜其人,叹其无常,元皓兄,这有问题吗?”
田丰默然不言。
“什么叫乱世?”公孙珣折身而上,依旧语气凌厉。“别人不知道,你这种天下公认的智者不懂吗?所谓乱世,不就是上失其仁,中失其刑,下失其德,致使天下崩坏,然后却又反过来逼得良人失其位,善人失其本吗?此人虽说是胡人,但归根到底不过是个汉化的河西牧民首领罢了,其人多显本分,不过是个俗人,只是局势逼着他随波逐流,一日日落得如今这个下场……而这天下,大多都是俗人、本分人罢了!”
田丰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公孙珣来到对方身前幽幽言道。“可是元皓兄,我就不懂了,我欲吞晋地以自强,跟我哀民生之多艰,到底有什么矛盾?便是你此番来投我,固然是在冀州十年,观天下局势,知道我是定平天下的首选,但你敢说你没有借我成就个人功业的念头吗?”
田丰看着对方,依旧一言不发。
“元皓兄,我非是嫌你刚而犯上,但有些事情,你是真的误会我了。”公孙珣一声叹气,复又握住对方双手诚恳言道。“天下混乱,大家因为心中志向走在一起,可你真希望我是个心中只有功利而无仁念之人吗?我知道我居此位,有些事情身不由己,只能这般做、那般做,并无多少余地。但行事之余,心存宽恕,难道不是好事吗?此番出征,诚如你之前所言,一郡一国,俱要辛苦为之,如今光是一个雁门就如此辛苦,耗费两月才算有个结果,那将来太原、上党、河东、河内、洛阳、长安又该如何?还是要多多倚仗你的智谋才行。”
田丰面色尴尬,只能抽出手来,微微拱手相对。
众将在前,公孙珣到底是给对方留了几分面子,便就此放过对方,却又转而看向了这次同样因为失期而未立下多少功劳的太史慈:“子义!”
“末将在。”太史慈拱手应声。
“大丈夫生于世间,当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对否?”
“是!”
“那大丈夫生于世间,当以德为立身之本,上不失忠孝,下不失信义……对否?”
“正该如此!”
“若以失信义而得三尺剑立于未央宫,成天下功业……可否?”
“不可!”太史慈昂然应声。
“所以说啊!”公孙珣叹气道。“这便是我喜欢你们这些人的缘故了,子义、义公、子龙,还有对面的素卿……你们这些人可以不失德而为天下功业,而我就辛苦多了!”
言罢,其人便继续上坡,准备往坡上塬地所扎营寨而去,而旁边韩当、赵云也赶紧俯首称谢。
“将军谬赞了。”然而,就在此时,太史慈却依旧在后昂然以对。“我能自矜不失信义而为功业,乃是平素自强不止,一弓在手,便不惧天下事。而今日这个死掉的单于,却是因为无能为而随波逐流,这才失其本分,以至沦为罪人。如今,将军拥天下英杰,幽并虎士,若能自强而砥砺为天下事,又有谁能逼得将军去失德呢?将军至强,自可不必失德!”
公孙珣回过头来,饶有兴致的打量了一下年轻的太史慈,却是仰头大笑。
而笑罢之后,其人继续折身上坡而走,却又边行边以手点之:“子义胸有壮志而自强,将来必成大器!”
汉中平六年十一月,卫将军公孙珣逼降匈奴万众,杀其伪单于须卜骨都侯,平定雁门。
……
“慈以右将军赵苞门下司马领千骑随太祖伐董,行并州雁门,与匈奴战,道逢匈奴塞兵,虽降其众而失期,以无功论。部众皆叹,独慈昂然自若。太祖奇之,乃诘。慈对曰:‘大丈夫生于世间,当提三尺剑立不世功,一战失期,何至失态?愈当自强也!’时太祖以征伐辛苦,两月为一郡,洛阳不可期,复袁绍酸枣会盟,连兵数十万,势大难制,颇沮,既闻其言而知其意,乃避席以谢,复重其人。”——《新燕书》·卷六十,列传第十
第十二章
南辕咄咄欲何求
中平六年十二月,寒冬时节,并北滴水成冰。
借着逼降匈奴叛军的威势,卫将军公孙珣在雁门郡郡治阴馆城进行了一系列赏罚、任免,然后便带着休整后的部队继续启程南下。
并未有多余损失,甚至反而多了一千多雁门子弟的两万余战兵、一万余辅兵,外加新获得的上万匹战马、上万驮马,兵分两路,小心翼翼的从雁门关、楼烦关(也就是宁武关)一起南下,然后在雁门郡最南端的广武、原平两县境内重新汇集。
这里虽然也属于雁门郡所在,但却已经是滹沱河上游领域,从地理角度来说其实是大同盆地与太原盆地的中间地带。实际上,之前这片区域的三县数万人口,本就是属于太原郡的,被划拨给了雁门郡也不过数十年而已。
“雁门郡得名于雁门古塞,而雁门古塞得名于雁门山……如此地势确实雄伟险峻,怪不得连大雁南归北飞都只能从此处走。”虽然已经过了险关来到了平地上,并且依城扎营,可原平县城墙上的戏忠望向北面雁门山方向时却依旧连连感慨。
“志才是在可惜咱们经过彼处时没看到大雁吗?”时值隆冬,娄圭倒也懒得捻须了,只是束手微笑而已。“那种盛景可遇而不可求的……”
“只怕并非如此。”同样裹着皮裘的田丰在旁微微蹙眉道。“志才先生应该是在担忧道路难行,更兼隆冬苦寒,后勤无以为继吧?此番出了官寺便上城,也是想看看天气到底有多冷。”
“两位军师说的都对。”戏忠紧了紧身上的衣物,倒是学着公孙珣用了个别致的称呼,不叫二人中郎将,却称为军师。“我既在回味之前雁门塞的雄伟,也是在思索寒冬后勤之事……如此隆冬时节还要继续推进的话,怕不是一般的辛苦,我刚刚在沮公祧那里看到文书,说是从阴馆再出发,沿途因为结冰、落石、冻伤,已经减员过百了。咱们之前在马邑打了那么一场大仗,不过也就是这个战死之数。”
“说的不错。”娄圭也不由正色起来。“之前在阴馆时,雁门郡守韩卓与郡中大族商议,以雁门边郡穷而善武,愿意出兵三千相助,但君侯只精选了其中千余人,仿照幽州诸郡编为骑兵……这固然是看在雁门乱了大半年,有吝惜民力的意思,但何尝没有担忧后勤不支的缘故?所以,宁可少些战兵,也要留给雁门郡中多些兵马,以保证后勤安全。”
“所以君侯才会驻扎在此吗?”就在此时,一人忽然从城下出声,然后边说边行,一句话说完赫然便已经出现在了城墙上,却正是刚刚提到的军中重要幕属沮宗沮公祧,而其人匆忙上的城来,又赶紧朝着三个位阶在其之上的人拱手问好。“两位军师,戏司马……我正想问一问呢,敢问君侯停在此处,到底是为何啊?难道真是因为寒冷,准备等正月开春后再进军吗?”
“这倒也未必。”田丰没有在意对方主动示好之意,只是再度蹙眉道。“依我看,只要后勤能保障,将军必然会进军,此时停在这里,倒有几分等待什么消息的意思……我猜测,或许是飞狐径?之前在阴馆的时候,将军不是就传令往常山,以常山大郡为由,让常山派出一支千人兵马来,进驻卤城,看管戍夫山吗?应该就是在等这个,然后便要继续南下吧?”
众人先是一怔,却很快就纷纷颔首。
原来,滹沱河绕着太行山脉的五台山地区走了一圈,却是一头一尾占据了太行八陉中两陉,一个是五台山南的井陉,正对常山郡;一个是五台山北的飞狐陉,正对代郡、常山郡的结合部。
而此时幽州军驻扎的广武、原平两县,再往东去,就正好是飞狐陉了。
话说,当年公孙珣为雁门平城别部司马,新婚燕尔之际,曾试图去往五台山,而经过飞狐陉的戍夫山时,却因为哀叹戍夫辛苦,心生感慨,半途折返……但那已经是十余年前的事情了。
而回到眼前,飞狐陉其实并不是一个简单的险要通道,不能因为它两头的地盘都已经归属于公孙珣,就默认这条通路彻底安全了——毕竟,百万太行山贼可不是吃素的!
实际上,那些山贼都是活生生的人,荤素都吃,不挑的。而且他们本就是因为活不下去才进山的,真要是饿极了,如何会因为从山中通道经过的军粮姓公孙就不抢了呢?
至于平难中郎将张燕,其人作为太行山北段共主,固然因为某些缘故对公孙珣有所避让,但山贼的数量来到十万、百万级别,所谓量变引起质变……且不说他如何能约束每一处山匪,只说真要是山中遭遇到了饥荒,信不信他自己第一个带兵下来攻击故主?!这种事情,根本不是他本人能决定的好不好?
那么这种情况下,公孙珣稍作停留,派人设置屯点,试图保证飞狐陉的通畅,从而大幅度减少后勤压力,也就理所当然了。
“百万太行山匪是心腹之患!”城墙上,已经从南面转而望向东面的娄子伯稍微顿了一顿,却是忽然斩钉截铁般的下了一句定论。
“正是如此!”田丰毫不犹豫的点头称是。“太行不平,则河北难为一体。”
“此言恳切。”戏忠也是赞同。
“早在昌平,吕长史,还有镇军中郎将(王修),以及杜伯侯、常伯槐两位太守,就曾经说过此事。”沮宗也插了句嘴。“当时都说若能清理太行,不仅幽并冀一体,更重要的是,百万无主人口到手,无论是军屯还是民屯,又或是重新编户齐民,那我们就钱粮兵力无忧了!不过,讨董之后,我以为还是要先取冀州、青州殷阜之地,彼处一郡便有百万人,若能吞并,则天下在望,太行这里,若张燕知趣,还是可以缓一缓的。”
娄圭、戏忠俱未置可否。
倒是田元皓,依旧没有给自己好友弟弟面子,其人缓缓摇头,直接反驳:“我恰恰以为讨董之后,无论成功与否,若要折身,都应该先取太行……因为若是并州、太行、幽州都在握,那大河以北的平原之地,便可以居高临下,予取予求;反倒是不顾身后太行直取河北,怕是会有所疏漏,以至顿挫。”
沮宗今日之前对田丰还是蛮客气的,甚至有主动修好之意,但听了这话,却是非常不以为然:“一群盗匪,能成什么气候?匈奴人还有弓马二字呢,这太行山匪,却什么都没有!真要是着急,遣一员大将,引一万偏师,自北向南,慢慢拔除便是。”
田丰本想嘲讽回去,但想起之前处置匈奴人时遭遇的难堪,却又熄了嘴上相争之意。
然而,田元皓不想说话,有人却想说话。
“现在议论这个有何用啊?此时天下有近四十路诸侯在讨董,咱们也唯有讨董二字罢了!”公孙珣边说边上的城来,却也是一时失笑。“如何这么多人都在此处吹风?难道是嫌天不够冷吗?都速速下去,到房中烤火打牌以作休息吧。不然明日上路,几位军师体弱……尤其是志才……说不定便要生病的。”
“君侯。”戏忠赶紧拱手相询。“可是常山郡卒已经从飞狐陉到了卤城?”
“早就到了。”公孙珣随口答道。“咱们过雁门关时便已经到了,只是此事归属后勤,我接到后直接让有喜转给了叔治,你们才不清楚罢了。”
城头上的众人一时面面相觑。
“速速回房中取暖吧!”公孙珣再度催促了一句,便转身而下。“公祧与我来,咱们去寻叔治,然后一起巡视城外营寨,看看士卒取暖充不充足……”
沮宗自然无话可说。
然而,心中疑惑的田丰却忍不住多向前一步,追问了一句:“那敢问将军,你此番停在此处,到底是在等何人,或者何事?”
“在等一位滹沱河故人罢了。”公孙珣一边往下行去,一边幽幽答道。“但如今三日已过,我也算仁至义尽了……可笑这天下,并非人人都如赵平那般心里有杆秤的……或名或实,或义或利,或门第或纯属脑子进了水……也是有的……”
说到最后,声音已然是从城下远远处传来的了,而城头上几位‘军师’相顾思索片刻,到底是下城取暖去了。
且不说滹沱河故人与脑子进水的事情,其实,正如公孙珣所言,中平六年的隆冬,虽然不敢说整个天下,但几乎整个关东的主旋律都是在讨董罢了!
就在公孙珣攻略下了雁门,准备冒着冬日严寒继续南下,以求拿下并州腹心大郡太原之时,远在讯息被隔断的黄河之南,袁绍组织的关东联军也终于彻底从纸面上变成了真正的联军……其中,中原诸路诸侯,十余万大军更是已经汇集到了位于陈留境内,或者说是陈留、东郡、河内、洛阳所属河南尹四地交界处的酸枣县,正准备誓师讨董!
这支规模空前庞大的联军,首倡者乃是曹操,真正以朝廷命官名义发出邀请的是现如今的东郡太守桥瑁,前期主要串联者乃是陈留太守张邈、广陵太守张超兄弟二人与济北相鲍信,但实际上的主导者却毫无疑问,乃是诛灭宦官,在士人中获得巨大声望的袁绍、袁术兄弟。
而这其中,最孚人望的无疑是袁绍。
毕竟,天下士人,尤其是中原士人,多与汝颍宛洛的党人有所牵扯,而袁本初本就是党人领袖,更是当日诛灭宦官的实际总指挥,他在酸枣这里的声望、地位,毋庸置疑。
然而,真正有意思的是,虽然袁绍的盟主之位宛如囊中之物一般,虽然酸枣联军十余万,而且接连不断,还在不停汇聚中,虽然洛阳所属的河南尹就在酸枣十几里地外面,但却居然无人组织宣誓歃血、推选盟主,然后即刻出兵。
原因很简单,袁本初与袁公路这兄弟俩,居然都没来!
你没看错!
鼎鼎大名的酸枣会盟,袁绍和袁术这兄弟俩,一个名望最高,一个实力最强,唯二的主角,居然都没来!
那再进一步,为什么不来?
原因更简单,袁绍盟主之位无可动摇,偏偏袁术不服他,所以袁公路也懒得去凑趣,只派了使者,表明了位于南阳的他本人,还有被他表为破虏将军的孙坚愿意参加联军的意图,然后就在鲁阳不动了……按照他的话来说,就是洛阳南方事,我自为之!
而袁绍听说袁术本人不愿意来,便也摆起了架子,不准备去只在一河之隔的酸枣露面,而他不愿意来,同在河北的冀州牧韩馥与河内太守王匡、上党太守张杨,就更懒得过去了。
这下子,不要说曹操,就连陈留太守、本地地主张邈都要气疯了!
十余万大军汇集于此,人吃马嚼的,又是隆冬时节,谁能熬得住?于是几番讨论之下,大家终于决定不等二袁了,就是酸枣这些个诸侯,直接歃血为盟,大不了遥尊‘车骑将军’袁绍为盟主就是。
而且再说了,按照曹操制定的军事计划,本就是要三面出击,让袁绍领着河北几位诸侯占据黄河一线的三个渡口;让袁术和孙坚从南阳出击,攻击洛阳南部三关;最后,中原的诸侯在曹操本人的推动下直接往荥阳、成皋而去,叩问虎牢关!
三面夹攻,哪怕是不能破关而入洛阳,但只要维持攻势,断绝交通,便足以压迫洛阳,迫使洛阳人心晃动,不战自溃。
想法当然很好,甚至很对头,可即便是决定要抛下二袁先行会盟出兵,却依然有个大问题……谁来代替袁绍主持会盟,继续歃血立誓的仪式?
照理说该是曹操,一众刺史、太守也觉得一介逃犯曹孟德最适合干这事,但曹操却清楚,他是真不能干这事!
因为干这事半点好处都没有,反而会受到袁绍的敌视——作为发小,别人不知道,他曹孟德如何不知道那厮是个什么心胸,袁本初真会为了这种破事嫉恨他曹阿瞒的!
然而如今天下汹汹,不管如何,袁本初都是关东联军的首领,都还要靠着他凝聚人心,想做事也要靠着此人,这个时候真没必要因为这种事情恶了袁绍的。
三牲早已经备好,祭坛早已经叠起,十余万大军在营中无所事事,各路诸侯……最起码是中原各路诸侯,俱在酸枣,整日高谈阔论,却无人敢上祭坛,往脸上抹一把血,号令全军向西伐董!
时间一日日过去,曹操渐渐动摇,而就在他犹豫到底要不要拼着袁绍的嫉恨登台之时,这一日,却忽然有一人来到其营中,请求面见曹操。
来人乃是广陵名族,太守张超的下属功曹,还不到三十岁的臧洪臧子原。
“子原何来啊?可是张太守邀请我去喝酒吗?”臧洪世出名门,曹孟德自然不会怠慢,对方还未入帐,他听着脚步声便直接在帐中眯起眼睛笑颜相问。
“非是如此。”臧洪身着铁甲、手扶宝刀,披着一件赤色大氅,俨然是一副军装打扮,而其随乐进一起来到帐中,既不落座,也不问好,却居然直接在帐门内停步,然后扬声作答。“洪此来,乃是私人有一事相询曹将军。”
“何事?”被袁绍表为奋武将军的曹操倒也不发怒,而且还制止了身侧曹洪的作色,他是真的好奇。
“军中为何不尽快立誓会盟,西向讨董?”臧洪立在门内昂然质问。“不是说好了不等袁车骑与后将军吗?”
曹操闻言当即轻笑,倒是直接离开军帐主席,亲自向前来到对方身前解释:“子原误会了,只是尚未定好军略……”
“将军何必哄我?”臧洪厉声作色道。“真以为我臧洪还是当年的少年郎吗?请将军明示,是不是诸位使君、郡君、将军,都担心自己私自上台组织会盟,会招来袁车骑与后将军的嫉恨?”
曹操仰起头,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威风凛凛,同时比自己足足高了半头的年轻人,却是心中一动,然后一声轻叹:“正是如此!”
“那我来组织会盟如何?”对方话音刚落,臧洪便扬声而言。
曹操沉默以对。
“我地位微小,却和军中诸位将军都是世交,所以上台后并不尴尬!”臧洪看都不看对方,便继续言道。“但也因为地位微小,却不至于让诸位将军相互生疑。再说,先父乃是袁氏故吏,河内与南阳两位我少年便与他们相识,应该不至于为此事而怪罪于我。”
曹操负手转身,思索利弊,却依旧沉默。
“曹将军!”臧洪见状忽然一声厉喝,再度叫住了对方。“这种时候还要犹豫吗?你以为我是年轻人想出风头才这么做的吗?我自少年认得两位袁将军,难道真不知道他们的脾气?可是董卓乱政,逼迫至尊、鸩杀太后,我们身为汉臣,难道不该奋勇向前吗?”
曹操回首盯住了此人。
“曹将军,你看看这个天下!”臧洪依旧慷慨激烈。“卫将军首发檄文,却西入并州,名为讨董,实为吞并州郡!车骑将军与后将军一南一北,与洛阳近在咫尺,却蹉跎了数月而无能为,如今更是因为兄弟争雄而坐失良机……大敌当前,这些大人物,个个都有私心!但他们有私心又如何?我们这些小人物,难道是因为他们才汇集在一起的吗?这些大人物没有表态,咱们就不去做事了吗?我今日做的事情,正是在学当日矫书汇众的曹将军……唯此而已!”
曹操刚要张口,那臧洪却又忽然拔出了刀来,惊得旁边其实已经听傻了的乐进和曹洪一起去摸刀……不过很快,这二人便重新撒开手来,原来那臧洪拔出刀来,却是跪在地上,捧刀奉上。
“子原这是何意?”曹操惊吓之余也是无奈反问。
“将军若信我讨董之志,便请许我,若不信,便请杀我!”臧洪虽然跪地,却昂首相对。“无论如何,我都不愿在此蹉跎无为了。”
曹操怔了片刻,却是忽然哈哈大笑,然后亲自扶起此人:“子原如此慷慨激烈,我若不助你一臂之力,岂不是让天下有识之士瞧不起我曹操?”
臧洪站起身来,依旧气色不变,也是让曹操愈发敬服。
随即,二人就在帐门这里,直接相扶着商议起了如何说服其余诸侯,以及会盟本身之事。
但说到一半,帐外却忽然又有人进来,差点与他们二人撞在一起,不过,曹洪和乐进看到是夏侯惇后,反而主动退后了半步。
而夏侯惇也颇为匆忙,他不顾臧洪在此处,便直接出言相告:“孟德!营外鲁阳来人!”
曹操不以为意:“鲁阳有袁公路、孙文台,来人不是常事吗?”
“不是使者,是有人领兵数千而来。”夏侯惇赶紧解释。“其军势已到营外,方才派哨骑入营通报,以联军身份请求扎营……速速去接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