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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但此时已经晚了,实际上听到这一段后,室内十余人俱皆变色……这时候这群聪明人谁还不清楚,会盟的实际盟主恐怕正是公孙珣,而非是在檄文上大包大揽,但之前就有传言被软禁的刘虞。

    “虚言恫吓而已!”就在这时,一旁一直没吭声的逢纪忽然起身。“卫将军虽然控制幽州,可他岳父所领塞外五郡太远,若是从彼处出兵,谁来支持后勤?所以其人所依仗的,不过就是他持节所督九郡,而这九郡中,辽西、右北平、代郡、上谷,都是公认的贫土穷郡,而仓促间所能支持他远征数千里的,其实只有他这几年广阳三郡屯田所得,还在辽西耗费了极多……那点粮食,支撑不了多少军队往洛阳去。”

    “可若是他打着讨董的旗号,一路南下冀州,顺势吞并河北又如何呢?”许攸不以为然道。“又或者是冀州各处郡国长官纷纷响应他的檄文参与会盟又如何呢?幽州兵强,却人口稀少、经济穷困,不足以支撑大军远征,这是实话。可冀州九郡,沃野千里,商贸发达!这些地方的人真要是都去了常山,届时,可就不是能不能去洛阳的问题了。”

    逢纪当即语塞。

    “都不要说了,念完再说。”袁绍扶着额头上郭图拧上来的热毛巾,却是有些语气冷峻了起来。“你接着念。”

    侍者不敢怠慢,立即持着檄文继续念道:

    “又曰:公等或家传汉爵,或地协周亲,或受命寄于爪牙,或持符临于江海。灵帝独夫,祸乱天下,不值一晒,然汉室四百年基业,忠岂忘心?今虞欲以卫将军为将,持节清君侧,奉天靖国难!望天下诸公共立勤王之勋,无废汉室之命,凡诸爵赏,同指山河。若其眷恋穷城,徘徊歧路,坐昧先几之兆,必贻后至之诛。

    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好一个试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听到最后一句,袁绍忽然直接从榻上翻身而起,而且第二次扔下了额头上的热敷。“这是檄文是哪个人写的?”

    “嗯……”侍者赶紧去翻看。“回禀主公,上面说了,河内温县王象执笔!”

    “真是如椽大笔,可医天下!”只穿着中衣,赤脚立在房中的袁绍怒极反笑。“半日头疼,居然一朝散尽。只是我麾下为何没有如此出色文笔?而且这王象明明是河内人,却跟着公孙珣去了常山!传出去,岂不是要让天下人笑话我,不识人才?”

    旁边逢纪欲言又止,很明显,是看到袁绍正在气头上,所以把话收了回去。

    孰料,袁绍眼神锐利,一眼便察觉到了:“元图有话说?”

    “明公!”逢纪起身答道。“据我所知,此时河内就有一支名笔,唯独其人在何大将军麾下时,多有与明公为难之事,所以未必敢来。”

    “你说的可是陈琳陈孔璋?”袁绍当即失笑。“陈孔璋当日为大将军主簿,为人臣而尽忠职守,我怎么会怪他呢?既然他也逃难到了河内,这样好了,立即去备礼物,过两日,我将当面去延请他。不过在这之前,你要先替我表达一下善意,莫把这位天下闻名的才子吓跑了。”

    逢纪当即点头坐了回去。

    “且不说好文章了。”袁绍再度坐回到榻上,却是环环拱手言道。“诸君,你们都是天下闻名的智谋之士,此番又主动随我来河内,咱们就不用说什么多余的话了……请诸位教我,这檄文应该是十余日前发出的,换言之,常山那里咱们已经来不及阻止了,而如今局面,我袁本初又该如何?”

    “不用如何。”袁绍话语刚一落地,旁边坐着的许攸便当仁不让。“为今之计,只有一策……不过本初,我能否先问你三个问题?”

    “子远请说。”袁绍一脸严肃的站起身来,居然赤脚当面对许攸行了一礼。

    饶是许子远平日里自恃智谋,此时也不得不主动起身避让,然后等到袁本初重新做回榻上,方才在房中诸多谋士的注视下正色相询:

    “其一,董卓是敌是友?”

    “是敌非友!”袁绍几乎不假思索。“我们在河内蹉跎一月有余,若是真有所得,那便是认定了董卓此人不可理喻!其人虽然看似想要和解,却作威作福,无所顾忌,杀太后、鞭尸何苗,这几儒,将西进并州说的多么天花乱坠,可实际上他自己也得承认,此番走并州,道路遥远、地形复杂、后勤艰难……换句话说,公孙珣没有那么多粮食,或者说不敢将那么多珍贵的粮食砸在并州的山窝里。

    尤其是,今年夏天雨水特别多,各地的收成其实不太好。

    当然了,若是能吞并雁门、太原,那么后期再增兵也是可以的,就地征兵也没问题……从这个角度来说,太多兵马也真的没必要。

    而且再说了,幽州这里,吕范、程普留守大本营,要不要留些机动部队?公孙范屯驻范阳,董昭进驻钜鹿,审配固守邯郸,他们三个方面之任,尤其是后两个,不去给支援已经有些不足了,如何还能从各自地方上抽调部队?

    总之一句话,谁让洛阳到广阳,走并州的话,足足有两千多里地呢?

    劳师远征这四个字,背后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与其拉着一支大部队劳民伤财,不如集中一支精锐部队出征,反而让老百姓继续休养生息。

    而既然说到这里,那话还得说回来,公孙珣的这些地盘,穷是穷了点,偏是偏了些,但真要说到精兵强将,却是不逊于天下任何地方的。

    比如这一次出兵,公孙珣就按照自家的母亲的提议,采用了周代复古的军事编制,统一整编了自己地盘上的部队,最后居然在没有触碰赵国、钜鹿的情况下,早早规划出了一军、两师的纯军事部队。

    两个师,各三千人,分别屯驻在广阳昌平本地和中山,前者由留守的卫将军幕府长史吕范掌握,用来‘护卫卫将军夫人和刚刚回到昌平母亲身边的卫将军长子公孙定’;后者则由被拜为建威将军的程普所领,屯驻到了常山、中山、钜鹿交界处的下曲阳,俨然是用来支援冀州审配与董昭的。

    这两个师,三千人都是脱产士兵,前者依托于广阳三郡,后者依托于常山、中山二郡,真要是打大仗,按照这年头的标准,是可以迅速从本地召集壮丁,形成一个万人的大建制部队的……而如此轻松编制成功的背后,乃是公孙珣早在中山就实行和实验过的什伍制度。

    伐黄巾时的中山郡郡兵,攻乌桓时的广阳三郡动员制度,都是一脉相承。

    至于公孙珣本人统帅的这一支远征‘军’,就更是汇集了几乎大半个幽州的精兵强将。

    这里面有无须赘述,但不可避免要提及的白马义从。

    眼下这支白马义从以韩浩为统领,赵云、田豫为副,而且韩浩还兼任公孙珣的中护军。

    这里多说一句,在田畴和部分义从因为道路隔绝难以归队的情况下,如今的白马义从经过新一轮整编后依然达到了一千二百人,这主要是中山、常山子弟的加入,还有代郡、上谷、辽西诸部精选的骑士……总之,无论是因为政治选派,还是因为个人极为出色的武艺、骑射,一千两百人的编制其实都已经是公孙珣格外压制后的数字了,毕竟到了现在,他更希望这支部队能成为他的军官后备团,而非只是一个精锐杀手锏。

    当然了,可以想象,将来这支部队还会继续扩充的。

    还有作为援军参加会盟的太史慈,他作为赵苞的门下司马,在军中自然也有特殊的政治地位,可其人所领八百余辽东骑士,却也是一支不可忽视的精锐部队。

    此外,还有编户齐民后选派的四千辽西、上谷乌桓突骑,七千上谷、代郡、渔阳、右北平、辽西、涿郡、广阳等边郡精选的汉军突骑……幽州边郡突骑本就是天下闻名的部队,此时更是理所当然的组成了远征军的骑兵主力,每千骑一部,各设将领,最后由公孙珣最信任的韩当韩义公统帅,魏越为副。

    当然了,承德宇文部、柳城段部,以及如今在被公孙大娘称之为张家口的慕容部,这辽西三卫也都各自派遣了部队过来……唯独考虑到还要他们防范草原,所以三家一起不过千骑,由宇文黑獭所领。

    骑兵以外,尚有六千步卒,由高顺所统。

    而两万人之外,还有一万余民夫,在后维护后勤。

    全军主帅,自然是公孙珣亲自担任,所谓卫将军持旌节都督全军西进。

    同时,娄圭被拜为左军师中郎将,田丰被拜为右军师中郎将,戏忠为军司马掌军法,三人领沮宗、京泽、王象等幕属,或为机密文字,或为联络调度,或为军法辅助……辅助统辖军务。

    又以王修为镇军中郎将,管理民夫,统揽后勤。

    至于所属将领,则以新被拜为讨逆中郎将的韩当为首,以下高顺、赵云、太史慈、魏越、韩浩、田豫、文则、焦触、宇文黑獭……等等诸多人物。除此之外,军中还有各种裨将、司马、军吏,数不胜数。

    值得一提的是,代郡太守王泽,钜鹿太守李邵等两位两千石,也作为‘副将’同行。

    当然了,大司马领幽州牧刘虞也是要在身后‘坐镇指挥’的,不过他只要一直在大军身后与王修的后军在一起就行了。

    就这样,十月上旬,大军绵延不断,沿着lei水一路逆流而上……这条河道,正是公孙珣此番选择进军路线的一个重要缘由,因为后世称之为桑干河或者永定河的这条河流,恰好一路从雁门北面重镇平城南部(大同)一路流淌到了广阳郡……而宽阔的河道,则同时意味着轻松的补给和开阔的行军通道。

    于是乎,这支远征军几乎是从容进入了并州,并一路来到了平城前方。

    “君侯!”一名前军哨骑勒马在公孙珣的伞盖前,带来了最新的情报。“前方先锋魏司马有报,平城城门大开,并无阻拦我军之意,他准备先入城查看接收防务,请君侯随后放心入城便可。”

    换成鹖冠戎装的公孙珣不以为意,只是抬手让对方退下而已。而周围中军诸人,自娄圭以下,也无一人疑虑。

    真的没有一个人会怀疑平城这里能发生什么战事,甚至在辛苦行军了大半日以后,所有人都在想着学魏越那般找借口趁早入城休息。

    实际上,作为公孙珣十年前屯驻的地点,作为五原移民安置的地方,作为军中不少军官、义从出身之地,作为距离代郡最近也最通畅的一座并州大城,作为安利号通往并州的第一节点,甚至还作为公孙珣举行婚礼的地方……这里要是还有人敢对着两万幽州精锐部队亮刀子,那公孙珣干脆不要吞什么并州打什么天下了,回昌平抱孩子吧!

    然而,没有刀兵却不意味着没有惊喜。

    “下吏,云中郡太守赵平拜见卫将军!”平城东门处,表情怪异的先锋魏越身后,一名挂着青绶银印的两千石大员越众而出,抢在了平城父老、官吏、故人的身前,居然当众跪在了地上,对着公孙珣大礼参拜请罪。“闻得君侯在常山发檄文会盟讨董,本欲亲身前往,却不料道路艰难,反而在此处相见,还望君侯恕罪!”

    这个……堂堂两千石只因为来的完了,就要下跪请罪吗?城门前,军中和城中的不少人一时颇受惊吓。

    而就在这种惊吓与呆滞的目光中,同样有些恍惚的公孙珣下得马来,却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半晌,公孙珣才有些回过味来:“赵平……你何时做的云中太守?”

    “不足一载!”赵平跪在地上,恭谨而答。

    “不足一载,也就是快一载了。”公孙珣恍然而叹。“你是在我出兵征伐关中的时候自请外放的,对否?”

    “正是!”赵平依旧低头恭谨而言。“不瞒君侯,当日朝中混乱,我曾求教于清河族叔,而正是按照清河族叔的吩咐,自请出镇边关……这样既是避祸,也是为国效力……孰料,这一走洛中天翻地覆,云中周围也是大乱。后来听到君侯与清河族叔在常山会盟,便立即动身准备赶去相从。不料,匈奴作乱愈发严重,竟然隔绝了大河东侧的交通,因此下吏费了好大力气才走到此处。不过,天幸君侯出兵神速,居然在此相逢。”

    话里面值得吐槽的事情太多,公孙珣一时半会居然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我能否问赵太守一件事情。”就在这时,娄圭倒是好奇向前,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子伯先生请问。”赵平依旧不起身,居然就在地上直接转向了娄子伯。

    “你说匈奴作乱隔绝大河东侧交通,那你又是如何从云中来到平城的呢?”娄圭正色相询。

    公孙珣闻言也是脸色一黑。

    “不瞒子伯先生。”赵平瞥了一眼公孙珣,便赶紧解释。“我得到檄文后,是向西到五原,然后南下两渡黄河,走武州再北上至此……换言之,我是从西面匈奴王庭眼皮子底下,绕过定襄来到雁门的。”言至此处,见到娄子伯依旧神色狐疑,赵平不免复又正色补充道。“子伯先生不要疑虑,我此番是随身携带着云中太守官印,还带着家眷儿女,沿途行径多有人知晓,一问便知,做不得假。”

    “非是疑你,只是我实在不懂,赵太守为何如此不避辛苦,非要去常山会盟呢?”娄圭也是无语。“还带着家眷?你难道不知道,此番必然是赶不及的吗?而且既然匈奴作乱,你居然敢从西河匈奴王庭那边偷偷绕道……如此危险,这、这又是何必呢?”

    “子伯先生啊!”大概是想到了此番行程的艰难,赵平闻言居然一时涕泪交加,当场哭泣了出来。“我何尝愿意如此辛苦,如此冒险?你不知道,我在黄河南边一度被困,靠吃野生秋葵为济,但如今天下乱成这个样子,我若不能寻得君侯,又如何能真的寻一个安稳之所?”

    此言一出,城前不少人倒是微微动容。

    而言至此处,赵平也干脆跪地朝着身前众人拱手继续言道:“今日城前多有赵国故人,诸位可知道,我这八九年间,自赵王郎中令而起,出入朝中,九卿、郡守多有履任,但细细想来,过得最安稳的日子竟然是与诸位一起在赵国那段时候……在洛中,人人视我等为仇眦;而到了地方,却是盗匪、异族、灾异,连续不断;更有甚者,此番洛中出事以后,地方豪族、郡中属吏居然也都不再妥当……所谓人人如虎狼,个个怀异心……我当日在赵国有妻妾八九人,子女十余个,可数年间,或病疫而死,或逢盗匪、兵乱而亡,已然不足半数,如今哪里还敢冒险将他们留在虎狼窝中?非是我赵平无耻迎合蓟侯,而是依我看来,如今这天下,正要君侯这种人出来收拾局面才对!所以便不顾一切,引家眷来投君侯!还望君侯看在下吏昔日赵国尚有些许微功的情面上,稍作收纳!此番不求功业,只求家人平安。”

    说到最后一句,赵平却已经是对着公孙珣再度连连叩首,啜泣恳求了。

    “起来吧!”见到对方如此情状,公孙珣一声叹气,心中万般嘲讽之语到底是化为乌有,也到底是没有询问对方为何不直接去昌平寻自己妻子赵芸,反而在城门前候着自己。“与子伯好生讲一讲匈奴在晋地为乱之事,然后便留在军中做个向导吧……妻妾儿女,不妨送到昌平安置。”

    赵平大喜过望,破涕为笑。

    ……

    “赵平者,赵皇后族兄也,少无德行,多任诞事,以事赵忠登显位,疏后及太祖。时人不齿。及中平末,董卓废立,汉室大乱,并州隔断,其以云中太守逢乱,妻妾流散,乃自悔悟,始知定平天下者,在太祖也。及闻太祖征并州,遂单骑越大河南漠而往献云中。”——《旧燕书》·皇后本纪

    第七章

    单于在山西(上)

    赵平并不是个纯粹的废物。

    毕竟嘛,他也是读书识字之人,而且做过太守,当过九卿,所谓洛阳城门看过花,邯郸城外飚过车,襄国县南修过渠,云中郡西逃过难……这样的人,最起码看东西的视角是比普通人高一些的,带来的情报也自然有些水准。

    实际上,公孙珣在答谢完本地父老,将那名主动开城相迎的平城县令调任到中山,又将一名义从出身的年长之人表为平城令以后,也是直接被娄圭、田丰、戏忠三人给堵在了他本人于平城的房舍内。

    “所以并州当面之敌便是匈奴与白波乱匪了?”舍内榻上,烛火下的公孙珣听完汇报后倒是没有多少惊疑之色。“大概有多少人?”

    “匈奴人约有十万之众。”娄圭沉声应道。“白波匪似乎更多一些……”

    “匈奴举族皆反,祸乱整个并州,竟只有十万之众吗?”公孙珣微微蹙额,居然是觉得作乱的匈奴人有些少。

    “主要是当日匈奴谋反时,朝中认可的前单于之子于夫罗、呼厨泉俱奉朝廷旨意领兵在河东,准备对付白波贼。”戏忠赶紧补充道。“所以军力有所分裂,而西河王庭那里也尚有几名持重的老王驻守,两不相帮。”

    “原来如此。”公孙珣缓缓颔首:“那于夫罗和呼厨泉如今又在哪里?他们本该回来争夺单于之位才对吧?”

    “现在在上党,据说一开始是准备求何大将军发旨意与印绶与他,然后求援军回来夺单于位的,但之前朝中那个情状哪里能管他?便让他在上党、河东一带等着……”

    “等着等着就等到了天下大乱。”公孙珣冷笑一声。“连公族、士人都能割据州郡,他本就是延续数百年的匈奴贵种,怎么可能不起野心?张杨能在上党立足,有他的一份功劳吧?”

    “还有白波贼的一份功劳。”田丰沉声而答。“这几个月动乱起来以后,盘踞上党、河东的白波贼屡次试图袭扰关中,被董卓视为大患,所以派出了其女婿牛辅领兵往河东镇压,而张杨当日第一个亮旗讨董……”

    “我听明白了!”公孙珣立即点头。“既如此,这并州之敌名为两处,实为三处!一个是在越过黄河,侵扰到雁门、定襄、云中,还有太原北部的十万匈奴叛军,其首领便是他们自己拥立的假单于骨都侯;一个是在上党盘踞着的张杨、于夫罗联军;还有一个自然是以郭太、杨奉为首的白波贼……对否?”

    “不错。”田丰当即应声。

    “不对。”戏忠紧随其后,却微微摇头。

    田丰闻言面色微动,却一时没有反驳,而娄圭也一直沉默以对。

    “是了。”公孙珣也陡然醒悟了过来。“并州全乱,秩序已经崩坏,独太原大部保全,而太原太守杨终却没听过有什么过人之处,那必然是太原大族出力,依靠地形聚众自保,让白波贼和匈奴人都无能为力。而且太原世族极多,阳曲郭、晋阳王、祁县王、阳邑令狐、祁县温、中都孙……光是我能直接想起来的,世出两千石的太原大族,便居然有这么多?既然要吞并三郡,那三郡腹心的太原,便要好好应付!”

    “太原诸族未必就会与将军为敌吧?”田丰无奈反问。“别的不说,王泽王太守尚在军中,便是将军有心清理收服,也不妨先缓一缓,因为此时应以军事为先,先破其余三处兵马,然后讨董入洛,再论其他。”

    “那也得有所威慑。”公孙珣扭头看着田丰,理直气壮。“并州地形复杂,补给艰难,而一过太原入上党,咱们便不再有通道连通幽冀了,元皓我问你……大丈夫岂能将生死托付给他人?”

    不知道是公孙珣太过理直气壮,田丰知道改不了对方心意,还是这话本就有道理,反正田元皓是没有争辩下去。

    “不过那是下一步的事情了,当务之急,乃是并北的匈奴叛军。”公孙珣主动调回了话题。“子伯、元皓、志才……你们可有什么能教我的吗?”

    “我以为,所谓匈奴十万之众,既是心腹大患,却也不足为惧!”娄圭当仁不让,直接起身在舍内踱步言道。“偏偏又麻烦透顶。”

    “细细说来。”

    “心腹大患,是说匈奴人弓马娴熟,而他们王庭所在又三面环大河,兼有沙漠遮护,极难摧垮,此番也只能尽力将彼辈驱回河西而已。”娄圭捻须侃侃而谈。“想要长治久安,还需要关中安定、并州三郡也安定下来,然后军政齐下,方能为之。”

    “这是谋国之言。”公孙珣想到昔日在雁门做别部司马时对匈奴人的认识,也是分外赞同。

    “而说到不足畏惧,却是说匈奴人战力未必可怕。”娄圭继续言道。“我曾问过魏子度(魏越字),他说匈奴人与乌桓、鲜卑并无多大区别,甚至还因为久居汉地弓马稍弱。而此番并北十万之众,也不是什么精骑,不过是族中有弓马者便可自称兵丁,然后连着老弱少年,还有一些杂胡、乱羌,总称十万而已……这种兵马军势,打起仗来再多也没用,即便是能全军汇集起来,就在这雁门,咱们虽只有两万兵,却也能堂而皇之,当面列阵,一战而摧败其军。”

    “说的好。”公孙珣依旧肯定了对方的判断。“但麻烦的是,他们偏偏汇集不到一块……是此意吗?”

    “正如君侯所言。”娄圭一声叹气。“十万之众……从云中到定襄,从雁门到太原北面,四处分散,乱做一团……即便是他们的假单于骨都侯也未必能召集的起来。可要是驱赶,咱们两万兵马驱赶十万人,又能如何驱赶?便是能驱赶,咱们走了,他们再过河侵略雁门怎么办?总得打一仗狠狠杀伤一次,方能震慑数年。”

    “没有什么好计策吗?”公孙珣也是一时蹙眉。

    娄圭、田丰、戏忠俱皆尴尬……戏忠倒还好,他也不愿再多言军事,而娄子伯与田元皓一个以军事谋划为己任,一个一直以来就颇显自负,此番还被授予左右军师中郎将,却也居然无言。

    “这倒也是。”公孙珣不由失笑。“你们都是初来并州,便是子伯当年也不过是从弹汗山回来后稍微驻扎了几日……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而真要是说起此地人文地理、风土人情,反而是我知道的最多……那个假单于在何处?”

    “定襄,骆县(后世内蒙古清水河县左近)。”

    “我记得之前朝廷有任度辽将军……是谁,在何处?”

    “贾琮贾公,在阴馆,但已经死了。”

    “雁门太守是谁?”

    “韩卓韩子助。”

    “定襄局势呢?”

    “全郡覆灭……太守已经大半年没有人来履任了。”

    “张懿战死,丁原弃守,董卓不来上任。”已经侧身卧在榻上的公孙珣无奈摇了摇头。“我来讨董,却反要替他们清理他们惹出的祸患……”

    “所以才能收并州人心。”戏忠忍不住插嘴道。“军事且不提,可以以此为名义,发文号召雁门太守韩卓与诸县令、长主动来见将军。”

    “一仗不打,怎么好汇集人家?”公孙珣愈发摇头。“无论如何,定襄郡治善无(后世左云、右玉两县)就在平城西面不远,将骨都侯撵走,打通云中道路再说,然后再发文汇集雁门各地长官,让他们去善无见我。”

    娄圭三人倒是无话可说。

    十月十一,公孙珣西征刚十日,麾下兵马便与匈奴休屠各部交战于定襄善无,毫无组织性且遭突袭的匈奴休屠各部几乎一战即溃,纷纷南逃西蹿,将善无拱手让出,而就在善无西面百余里地的匈奴伪单于须卜骨都侯则一时仓惶难耐,宛如惊弓之鸟。

    ……

    “持至尸逐侯单于於扶罗,中平五年立。国人杀其父者遂畔,共立须卜骨都侯为单于,而於扶罗诣阙自讼。会灵帝崩,天下大乱,单于将数千骑与白波贼合兵寇河内诸郡。时民皆保聚,抄掠无利,而兵遂挫伤。复欲归国,国人不受,乃止河东、上党。”——《后汉书》·南匈奴列传

    第八章

    单于在山西(下)

    收复定襄善无城这一仗打的干脆利索,于幽州军而言更有牛刀小试的感觉……这不仅是因为善无城一战而下,更重要的一点是,幽州军的战果出乎意料的好,他们居然在善无城西面杀虎口南面的长城下,堵住了数千来不及分散逃窜的休屠各部匈奴兵马,从而斩首上千,俘虏上千。

    平心而论,这跟之前所忧虑的匈奴人一战便溃,溃了就散,以至于让人无从下手的猜想,实在是大相径庭。

    “君侯。”

    下午时分,善无城西的荒野中,白马旗下,望着被押解回来的匈奴俘虏,娄圭忽然回头看向了公孙珣。“我有一计,或能破匈奴如今之势。”

    “将军!”

    公孙珣未及答话,相隔甚远,从前方战场上亲自侦查回来的田丰便远远在马上呼喊。“我刚刚想到了一个破敌之策,若成,必能让匈奴人吃痛,不敢再轻易越河侵扰山西。”

    伞盖下的公孙珣一时失笑:“巧了!我也刚刚想到了一个故计……你们说,咱们三人要不要各自在手心里写个字,相互映照一番?”

    此言一出,高顺、赵云等稳重一些的倒还好,魏越、田豫、京泽等几个跳脱的人却是不禁纷纷凑趣:

    “君侯好兴致!”

    “依我看,两位中郎将必然与君侯英雄所见略同。”

    “王君那里应该随身带有纸笔墨囊吧?”

    “将军何必故弄玄虚?”就在这时,田元皓勒马到旗下,倒是有些不耐起来。“不就是效仿马邑之谋,诱敌深入吗?战事瞬息万变,此时应该尽早谋划设计,然后尽快施行,以防坐失战机,哪里是做这些事情的时候?”

    中军处诸多将佐,还有不少文士,不禁有些讪讪。

    “元皓未免求全责备了。”公孙珣见状笑声连连,不以为意。“军旅匆忙,战事严肃,正因为如此,才应该在战后稍有游戏,以求张弛有度……你说是不是?”

    田丰居然不能反驳。

    “不过既然计策相同,而且还已经言出,倒也没必要游戏了。”娄圭上前打了个圆场。“不如我等即刻回善无城内,安排布置。”

    公孙珣先是微微颔首,复又失笑摇头,却是在勒马回转之前朝京泽吩咐了下去:“传令下去,今日是出山西第一场胜仗,不要麻烦,将平城父老之前送的那几头猪杀了,连着今日死掉的战马,再寻些干净的秋葵,晚上包饺子吃!”

    京泽自然答应,周围军士也轰然欢呼,而已经随娄圭回转的田丰却是不禁摇头。

    话说,早在多年前,公孙大娘便着力推广她的改麦饭为面食,饺子这种东西更是早早被‘发明’了出来,但成效却一直很差。

    原因自然多种多样了,不过其中最主要的一个问题就是传统陶器很难迅速加热,完整烫煮。可是,随着铁锅的出现,这一局面几乎是立即被翻转,大量的面食被迅速传播和发明了出来,而饺子这种东西更是作为面食的主力军之一,迅速成为北方地区,甚至中原地区普遍性的食物……确实是普遍性的食物,纯野菜馅料的饺子总是很普遍的,而猪肉馅的就很难见到了。

    当然,公孙珣此番要包饺子,就纯属无聊之下的幽默感发作了,因为他与娄圭、田丰三人的计策很简单,就是‘包饺子’。

    善无一战之前,三人因为匈奴骑兵的特点而得出了胜敌易、歼敌难,然后匈奴人反复难制的结论。然而,当他们亲自与匈奴兵在山西最北面大同盆地边缘打了一仗后,亲眼在战场见到了一些额外的东西后,却反而得出了相反的结论——也就是幽州军未必不能对匈奴人造成大规模杀伤,从而震慑匈奴。

    造成这种改变的原因有两个。

    一个是长城,具体来说是内长城。

    所谓内长城,顾名思义,就是在内地的长城,是已经失去了边防效用的长城,譬如春秋战国时期七雄之间修的那些长城,齐国在泰山地区的长城、赵国在邯郸修的长城、韩国与楚国边界的长城……这种长城在历史上鼎鼎大名,可在大一统后却立即就被荒废掉了,甚至沦为交通阻碍而不得不进行拆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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