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对应的,洛中也是一回事。董重身死、十常侍倒戈向何氏、蹇硕败亡、董太后崩在永乐宫……天子死了不过一个月,他苦心为皇次子营造的保护膜便彻底消亡。但更讽刺的一点是,何进根本没有对皇次子本人动手的意思,自始至终威胁何氏权威的,其实都只是董重与蹇硕的存在。
换言之,灵帝的安排本身才是最大的问题,根子还是在那位死而不僵的天子身上。
所以,现在的问题其实出在何氏内部,或者说是何进与他的家人们之间出现了某些分歧。
须知道,解决了董氏的威胁,确立了何氏的权威,接下来,士人们理所当然的要求何进履行承诺,诛杀十常侍,而何进主持朝政多年,非常清楚士人、宦官、外戚的怪圈,也明白士人、宦官只能二选一,再加上外戚历来都是被宦官所击败,所以他的立场倒是非常坚定……可与此同时,掌握北宫的何太后,车骑将军何苗,却很轻易的就被宦官给拉拢了过去。
何苗倒也罢了,北宫实际上的主人何太后死活护着十常侍就很让人无奈了,饶是袁绍、荀攸、荀彧、许攸、郭图、逢纪、刘表、蒯越、卢植……等等等等吧,这些人的智力值加一块能爆何太后几十倍,但此时面对一个深宫女主,居然无可奈何。
何进这个当哥哥的都无可奈何。
于是乎,没办法,在所有人的劝谏下,何进不再犹豫,立即按照原定计划召外兵入洛!
当然了,这个时候肯定不是一上来就要撕破脸,此时何袁联盟所想的,还是以外来兵马恐吓何太后,逼迫对方就范为主……
没错,所有人都想到了撕破脸皮大开杀戒,但所有人却都没有真的做好准备。别看何进跟公孙珣写信,说什么九路大军,但其实那只是走程序不成的所谓后备计划。
不过,公孙珣与戏忠曾经讨论过此事,隔岸观火,他们看得更清楚,这个时候走程序是必然难成的,维持平衡也极度困难,撕破脸反而是必然的。
一切都如计划中的那样,五月初,袁绍为司隶校尉,假节;王允为河南尹;董卓、丁原、桥瑁也各自引兵来到洛阳周边,其中桥瑁在洛阳城东面巩县,丁原在西北面孟津,董卓在西南面河南县几阳亭。
这里多说一句,董卓没那么嚣张跋扈,他从函谷关过来后进军到距离洛阳城只有数里的显阳苑后,何进派出了使者,其人就老老实实的按照命令,带着兵马转向到几阳亭驻扎了起来。
这里距离洛阳城足足三十里。
总之,除了一些不伤大雅的小细节外,三路兵马总体上没有任何超出控制的迹象,他们完全按照何进、袁隗等洛中那个已经事实上结盟的诛宦共同体的指示行事……也就是假装不听中枢的命令,打起诛宦的旗号吓唬人,但实际上本身并未有什么出格的表现。
而真要说出格,也只能是丁原了,这位前并州刺史,现任武猛都尉,居然一把火烧了孟津,火光映照几十里,洛阳北宫都看的清清楚楚,然而依然是奉命而为,也就是奉何大将军之命吓唬太后的。
与此同时,董卓则非常默契的上了一个奏疏,杀气腾腾的要求太后允许他引兵入洛,杀光张让等辈。
这个手段……怎么说呢?
效果居然非常有效,甚至远远超出了何进的预料……因为这个宛如亮刀子一般的动作提醒了所有人,在十常侍出卖了蹇硕而外兵又已经到来的情况下,宦官们其实已经丧失了武力反抗的基础。
何太后被吓到了,宦官们也仓惶而又无奈,甚至于公开在嘉德殿上朝何进下跪求饶。
政治有意思的地方就在此处,这个时候,何进明明可以直接下令卫士动手抓人,却偏偏只是训斥了对方一番,然后居然只把这些人赶回各自在洛阳的家中去了!
为什么?
何大将军不想诛宦了吗?
当然不是,事情到了这一步,何进只有诛宦一条路,否则他将面对公族、士人,甚至边将的愤怒!早在数年前,韩遂就把话说的很清楚了,天下局势越来越糟糕,而天下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只能去诛宦!
那是何大将军愚蠢吗?
或许的确有点蠢,但也不是没有理由的,实际上,何进也只是想再等等而已。
而公孙珣的捷报,就是在这么一种诡异的僵局中来到洛阳的。
“董仲颖是太傅(袁隗)门人,桥瑁是党人,北军、西园兵来源太过混乱,也不可靠……大将军此时不愿诛宦,乃是怕此时诛宦引发动乱,反而袁氏独大。”这日傍晚,洛阳刘宽故邸中,刚刚送走了曹操的公孙越正与某人闲谈。“所以曹孟德之前才说,大将军在等人!”
“在等他派出去的募兵吗?”坐在公孙越身侧的居然是田畴,其人半路收到公孙珣命令,复又引百余人转入洛阳,也对洛阳局势颇有了解,所以稍微一想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还是说他看到了今日君侯送到的捷报,准备再等等君侯?须知,诛宦的大好时机就这么放弃,未免会失人心。”
“倒也不必等太久。”公孙越从容答道。“子泰有所不知,袁绍等人对此极为不满,屡次三番催促,再加上局势出乎意料的好,所以大将军已经紧急派人将各处募兵之人速速召回了。如所料不差,三五日内,王匡、张辽都能回到洛阳,张杨、鲍信也能在七八日内折返,唯独一个去了丹阳的刘玄德,可能要晚一些,但此时说不定已在路中了……我以为,大将军应该只会等几路募兵回来便动手,因为士人们的忍耐只会到此为止!再拖下去,正如你所言,天下人就要怀疑大将军的居心了。”
“三五日吗?”田畴一时感慨。“还是希望三五日后不再起波澜的好,天下已经够乱的了。但若大将军能在内安定朝局,卫将军在外能扫荡地方,说不定这天下还是有救的。”
“子泰想多了。”向来不假颜色的公孙越闻言突然失笑。“我在黄门监数年,对天下事看的未免多一些……这天下哪里还有救呢?”
“文超兄这是何意?”田畴微微动容。“天下动乱,祸源正在阉宦,若能剪除彼辈,再清扫叛逆……”
“祸乱天下的,何止是阉宦与叛逆?”公孙越幽幽答道。“不过是阉宦行事最恶,又不懂文过饰非,如此而已。”
田畴一时异色,却反而不好多说什么了。
其实,公孙越、田畴、曹操等人能看出来的事情,其他人自然也能看的出来,而且相较于那些置身事外之人,有些人却根本是片刻都难捱。
“杀猪将军真真可恨!”已经假节为司隶校尉的袁绍,刚刚自外面回到自家宅中,然后一屁股坐到后堂榻上,却是依旧愤恨难平。“已经第三次了,今日我又去找他,连着王允、华歆、荀彧、荀攸、郑泰、桓典他们俱在,都一起劝说,让他许我直接宰掉那些躲在家中的阉宦,他居然又不许?!难道真的反悔了不成?!”
“大将军不至于此的。”闻讯赶来的郭图赶紧在旁小心劝道。“我看他不过是缓兵之策,等局势握在他手中再动手而已。”
“我也知道,但却担心万一。”袁绍闻言愈发愤然,甚至有些头疼起来。“你们说,万一各路募兵入朝,大将军优势尽在,反而不在意我们,届时真要维持宦官又如何?本朝宦官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吗?他何进想做窦武,我却不想做陈藩!”
“不会的。”站在一旁的郭图刚要再说,旁边榻上随意歪坐的许攸却是忽然捻须插嘴道。“公孙文琪今日送来奏报,辽西事已平,大将军不是想晋他为骠骑将军,让他引兵到河内压场吗?本初你想想,董卓、丁原、桥瑁三人便可以吓得太后放宦官出宫;五路募兵便可以让大将军大局在握,那卫将军一来,何大将军还有的选吗,他想不诛宦也不成吧?公孙文琪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犹疑。”
“那就更糟糕了!”袁绍当即应声。“我辈辛苦数月,却要为他人做嫁衣吗?”
“所以,本初的意思是想让大将军与阉宦之间再无转圜?”许攸不由一声嗤笑。“而且,最好赶在公孙文琪折返之前,尽快为之?对否?”
“子远有谋,不妨直言。”袁绍只觉得自己额头发烫,一时疼痛难耐,所以懒得跟对方打呼哨。“这时候还说什么废话?”
“简单!”许攸忽然肃容。“大将军自有余地,本初你一时难以逼迫于他,但未必不能逼迫他人!你不是司隶校尉吗?为什么不立即假传大将军的意思,让各地官府捉拿十常侍家眷、族人呢?”
袁绍怔了片刻,却又看向了郭图。
郭公则沉思片刻,然后难得对许攸的意见点头称是:“这一计极妙,此番举动,不在各地官府信不信,也不在各地官府有没有那个胆量,甚至不在于明示大将军我辈不愿再等,只在于告诉那些躲在家中的阉宦,大将军不可能赦免他们,天下人都不可能赦免他们,他们只有死路一条!而大将军想通了这些阉宦的心境,也自然不会再犹豫了。”
袁绍扶着额头思索片刻,却是忽然动身,兀自往司隶校尉府而去了。
就这样,第二日,无数洛中公文果然堂而皇之发往各地,公文直截了当,以大将军何进的名义点名缉拿张让、赵忠、段珪等常侍黄门家属、族人,洛中的僵局瞬间便被打破。
而有意思的是,就在何进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而周边的智谋之士还没来得及向他说明袁绍这个举动的背后含义之时,这日中午,他的异父异母弟弟,车骑将军何苗,却是再度前来拜访。
“什么意思?什么叫‘平享富贵’?”何进扶着腰中佩玉,蹙眉反问。
“兄长。”刚刚落座的何苗无奈答道。“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兄弟姐妹,本不过是南阳普通人家,如今有了这般富贵,为何一定还要折腾呢?享受富贵才是正理。”
何进张口欲言,却被自己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弟弟给气得无话可说……可怜自己苦心平衡,拉拢这个,压制那个,只求何氏能够不落的满门俱亡的结局,结果在自己弟弟眼里,居然还耽误他享受富贵?!
而且其人越想越怒,到最后居然是直接扯下手中玉佩,狠狠掼在了地上,一时粉碎。
何苗见状,情知是惹怒了对方,也是不由讪讪,便立即告辞而走。
到此为止,阉宦们最后一次恳求和解的努力,因为何苗的愚蠢,还未开始,便已经结束了。
这一天,是五月二十四日。
卫将军公孙珣刚刚吞并完上谷乌桓,刘备尚在从扬州折返的路上,鲍信还要五六日才能回来,张辽、张杨还要三四日才能到洛阳,而王匡已经带兵赶回到了洛阳城东二十里处。
与此同时,丁原在孟津,桥瑁在巩县,董卓在几阳亭……大家都在看风景。
……
“中平六年……袁绍惧进变计,因胁之曰:‘交构已成,形势已露,将军复欲何待而不早决之乎?事久变生,复为窦氏矣!’进于是以绍为司隶校尉,假节,专命击断;从事中郎王允为河南尹。绍使雒阳方略武吏司察宦者,而促董卓等使驰驿上奏,欲进兵平乐观。太后乃恐,悉罢中常侍、小黄门使还里舍,唯留进素所私人以守省中。诸常侍、小黄门皆诣进谢罪,唯所措置。进谓曰:‘天下匈匈,正患诸君耳。今董卓垂至,诸君何不早各就国!’袁绍劝进便于此决之,至于再三;进不许。绍将退,忽闻太祖捷报至,乃忧顾左右曰:‘若卫将军至,焉有你我处分地?’遂以郭图、许攸计,伪书告诸州郡,诈宣进意,使捕案中官亲属。至此,进谋积日,颇泄,中官惧而思变。”——《典略》·燕·裴松之注
第四十一章
白首汉廷刀笔吏(续)
中平六年,或者说是光熹元年,五月二十四,日头刚刚偏西,张让就得到了来自何苗的传信。
而听到传信后,聚集在张让宅邸中的诸位常侍、黄门几乎绝望……当然会绝望,实际上,早在丁原火烧孟津、董卓上书诛宦,何太后将他们撵回家以后,这些人就已经绝望和后悔了。
现在回头想想,他们最不应该做的事情,就是出卖蹇硕,蹇硕的兵权其实才是他们最大的倚仗。
不过,绝望之余这些人也做好了其他准备,实际上,早在公孙珣报捷的奏疏到达洛阳那一天,这些人就开始重新串联了。因为那个时候张让等人就已经反应过来,他们的妥协注定毫无意义。
毕竟,一旦公孙珣这个不讲理的人引兵南下,谁也保不住他们,何进都保不住。
所以,必须要反抗。
而袁绍这一次祸及家人,只不过逼得他们进一步下定了决心而已……再不决死反抗,非但自己性命不保,连家人也要牵连,如此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呢?
五月二十四,下午,张让离开了密室,来到侧院去拜会自己的儿媳妇何氏,这是何进同父妹,是何苗同母妹,也何太后同父同母的胞妹。
而甫一见到何氏,身为公公的张让便跪地叩首,他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请自己的儿媳妇去见何太后,准许他们这些常侍、黄门入宫,再伺候太后、新天子两日,因为他们这些人知道‘不容于大将军’,所以准备各自归乡了。
何氏如何见过如此阵仗?几乎是立即答应,并即刻入宫去了。
五月二十四日傍晚,诸常侍、黄门重返宫中。
而与此同时,何进也终于在何顒、逢纪等人的提醒下想明白了眼下局势。
五月二十五,上午,何进见到了自己派出去的募兵首领之一,王匡。后者募兵数千,驻扎在城外二十里处,其本人则领其中数百精锐,直接进入到了洛中。
这个人的出现,让何遂高大喜过望。
五月二十五,中午,何进接到太后旨意,要求他前往嘉德殿议事,而刚刚得知自己兵马到来的何遂高也不以为意,便径直前往位于南宫的嘉德殿。
这里多说一句,嘉德殿是南宫正殿,天子日常办公休息的地方,也是大朝会举行的地方,距离尚书台很近,而当日南宫火灾后重新整修过一遍,倒也金碧辉煌。
不过,即便是去位于南宫的嘉德殿,即便南宫虎贲军首领如今乃是袁术,何进依然有所准备,他提前招呼了袁术,而且,还先往尚书台一行,在那里招呼了尚书台的侍卫与诸位尚书,这才不慌不忙往嘉德殿而行。
下午时分,兄妹在殿上相见,结果一如既往,何氏请求自己兄长放过十常侍,而何进却请求自己妹妹不要再维护这些人……只不过今日刚刚添了兵马在手,昨日又为此事与何苗撕破了连,何进的腰杆子挺的格外直,说话也冲了许多。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要诛杀十常侍!
兄妹二人不欢而散,而何进却并未出宫,而是转到尚书台,与诸位尚书议论政事,一直到傍晚,才准备出宫。
“大将军!”公孙越持文书往尚书台而来,却是迎面撞上了将要出宫的何进。
“文超可是许久未到我府上了!”何进见到公孙越自然是满脸笑意。“如何啊,今日可有空闲?”
“大将军邀约,越自然不敢推辞。”公孙越当即轻笑答道。“晚间一定叨扰。”
何遂高闻言扶着腰中仪刀愈发大笑:“再过一个月,万事平定,你兄长也来洛中,咱们就可以放下心来,随时相聚了。哪里现在,连日辛苦,想喝一杯酒水都不敢轻易放纵。”
公孙越也是不由陪笑。
“不耽误你做事了。”何进见状便兀自扶刀而走。“晚间莫忘了过来。”
公孙越躬身相送。
而眼见着何进将要转身,这位黄门侍郎却是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一事来,便复又喊住了对方:“大将军!”
“何事?”正好走在一名虎贲军武士身侧的何进不以为意,转身相询。
“我兄长私信于我,让我提醒下你,如非万不得已,事成之前莫要轻易入北宫!”公孙越正色言道。“尤其是阉宦昨日重入北宫,那就更要小心了。”
“我晓得了。”何进当即颔首。“我如何会如此愚蠢?”
言罢,二人各自转身,一往中台而去,一往宫外方向而走。
然而,公孙越尚未入中台,何进尚未转弯,便忽然有一名小黄门匆匆跑来,然后飞奔到何进跟前下跪:“大将军!太后有诏,请你再回去嘉德殿一趟。”
何进冷笑一声,却是不以为然,便兀自又往嘉德殿而去了。与此同时,全程听到如此言语的公孙越也并未在意,而是继续去送他的文书……毕竟,嘉德殿就在尚书台旁边,而这里是南宫,不是北宫!
北宫是天子居所,也是后宫所在,是宦官们的根基,而南宫却不是宦官们的老巢!这里有御史台、尚书台,一墙之隔就是铜驼大街,大街对面就是各种官寺衙门,那里满满都是何进的人。
甚至就在南宫内,嘉德殿旁,大将军和士人们就有一处共有的据点。
没错,就是公孙越正要进入的尚书台。
此时此刻,南宫的虎贲军归袁术节制,而尚书台的侍卫们更是早早被替换为心腹之人,只听录尚书事的大将军与太傅袁隗二人的招呼。
如此局势,如何去不得旁边的嘉德殿?
实际上,何进中午就已经去过一次了啊,还在那里跟自己妹妹吵了一架,此时太后再次召唤,不外乎是想接着吵或者干脆服软……有什么不能去的?
就这样,五月二十五黄昏,何大将军再度来到了嘉德殿殿下,按照礼仪,他需要在殿前禁挞处脱履下刀,然而,其人刚一坐下,鞋子只脱了一只,就赫然发现,身边突然出现了数十名手持利刃的宦官。
而为首的,赫然是头发早已经花白的张让、赵忠、段珪等人。
双方相顾无言,到了这份上,也不需要什么言语了。而沉默中,何进忽然起身,只穿着一只鞋子便试图逃窜出殿……只要逃到中台,他都还能有救。
十几名宦官也毫不手软,众人蜂拥而上,乱刀齐下,而何进身中数刀,却依然冲出了禁挞,来到殿下。不过其人到底是挨了数刀,根本无法支撑,最后是被担任尚方监的中黄门渠穆赶到殿下,一刀毙命,复又割下了他的首级。
身系洛中,甚至整个天下平衡的大将军何进,一命呜呼。
平心而论,这次杀戮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不要说何进本人,若是公孙珣甚至公孙大娘在此,面对如此情形,恐怕也都会茫然失措的……要知道,长久以来,公孙大娘这个三把刀一直认为何进入宫而死的宫殿就是宫殿,后来知道了南宫北宫以后,更是理所当然的认为是北宫。
而即便是在南宫尚书台养过一阵子鸡的公孙珣也是如此,他老早就从潜意识里认为,何大将军‘将会’死在北宫。
但实际上,无论是眼前还是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中,何进都是死在了南宫,死在了距离尚书台极近的嘉德殿。
而且,这次死亡并不足够称得上是政变,更多的像是刺杀,因为即便是何进死了,南宫仍然不在,或者说不全在宦官们的控制之下。
杀了何进,阉宦们便兵分两路,一路自然是曾为大长秋的赵忠出面,往宫城上去联络虎贲军中的旧部,以太后的名义去封锁宫门;另一路,却是张让、段珪等人急切草拟伪诏,任命亲宦官的公族许相为河南尹,樊陵为司隶校尉,并携带何进首级往尚书台传诏。
不过,两路全部受挫!
对于何进来说,虎贲军们不可靠,但对于阉宦而言,虎贲军们同样不可靠,大部分虎贲军选择了追随赵忠,立即封锁宫门,但仍然有不少人虎贲军选择立即逃窜,去宫外传递消息,就在南宫外铜驼大街上等候的何进心腹吴匡等人立即得知道了何进的死讯,然后即刻鼓噪,试图进入南宫,却被那些忠于宦官的虎贲军给拦在宫门前。
而中台处,吏部曹尚书卢植接到了宦官们传递来的白板诏书后,也是第一时间产生了疑虑……因为这个任命不可能出自录尚书事的何进与袁隗之手。原本正准备离家的诸位尚书、尚书郎稍一讨论,便明白要出大事了,于是即刻封锁尚书台门窗,并开始拔出仪刀守卫。
“大将军何在?”等到身后准备妥当,卢植更是第一时间出中台喝问。
迎接他的,则是一个中黄门奋力掷进来的何进首级。
场面一时令人惊愕,跟着卢植出来的诸多年轻尚书郎也多有失色。但卢植只看了一眼,就一言不发,干脆利索的从旁边还有些茫然的虎贲军侍卫手中夺戈而立,公孙越见状也是长叹一口气,然后同样从侍卫手中夺走长戈去维护卢植。
这次轮到张让这些人茫然失措了,他们经历了那么多风雨,却是第一次看见正经的士人,还是海内名儒,面对着他们亮出了兵刃。
无奈之下,张让等人下令强攻中台。
但是,由于虎贲军的不可靠性,由于吴匡等人还在宫门前,兵力不足的张让只能让宦官们持刀向前,而中台本就是高台宫殿,他们居然一时僵持难入。
五月二十五日晚,虎贲中郎将袁术得到了自己部分属下的汇报,换言之,袁氏抢在所有人之前,第一时间知道了大将军的死讯。
听到汇报的袁隗手足无措,仓促之下,只能招来自己三个侄子,就在自家院中讨论。
“叔父大人是什么意思?”袁绍咋一听到此言,第一时间也是慌乱无措,但很快,不知道为什么,他就陡然握紧了腰中刀把,语气居然也变得平静了下来。
“我不知道。”袁隗茫然应道。“我是问你们,如今大将军突然被杀,你我如之奈何啊?”
“南宫局势如何?”袁绍勉力朝袁术问道。
“不知道。”袁术额头之上满是汗水,却到底还能应声而答。“虎贲军一大半留在原地听了赵忠的命令封锁宫门,倒也有一小半来寻我,然后还听说中台那里似乎也在僵持不下……”
“吴匡在何处?”袁绍突然打断对方问道。“对大将军最忠心的吴匡现在何处?逃散了吗?”
“在宫门前聚集,进退不能!”袁术这才想到另外一个情报。
“这是机会!”袁绍听到此言,几乎是立即声音颤抖了起来。“叔父大人……大将军的势力没有离散,也不可能这么快离散,而洛中人尽皆知,大将军和我们袁氏是盟友!若此时我们能为大将军报仇,就可以夺取何氏的所有东西!从此袁氏一家独大,比当年霍氏还要强横!我们原本不就是这么计划的吗?不过是何进突然死了,不需要我们再费心思与他争权了而已。”
“若如此,天下人如何服我们袁氏?”袁基也是突然满头大汗。
“我们袁氏为天下人诛杀宦官,谁不服我们?”袁绍凛然反问。“兄长难道不知道,天下苦宫中数十年了吗?!”
“何氏还有车骑将军在!”袁术嗓音微颤,本能去捻须的手也有些发颤。“二人虽然向来不合,也无血缘,却终究是兄弟。”
“告诉吴匡那些人,何苗是阉宦一伙的,大将军之死就是他们所为,让那些武夫趁乱杀人!杀了何苗,何氏的权势就都是我们的!”袁绍当即回复。
“公卿中也有反对我们的。”袁隗小心翼翼的提醒了一下自己的侄子。
“也杀掉!”不知不觉间,袁绍已经呼吸粗重了起来,胸膛也愈发挺直。“这件事情叔父和兄长来做,以叔父的名义召集群臣,就在咱们家里,杀掉那几个素来与阉宦走得近的公卿,以作警示!”
“城外有外兵!”袁基忽然又提醒道。“丁原、董卓、桥瑁……”
“这恰恰是我们的优势。”袁绍似乎早有所料。“若非是有此外兵,我还未必敢替大将军复仇……三路外军,董卓是叔父故吏,桥瑁素来与我交好,先不惊动他们,待洛中事定,大义在手,我们再驱使董卓、桥瑁去兼并掉丁原,那局势就彻底在我们手中了。”
叔侄四人,一时沉默。
“可是……说了半日,如何要为大将军报仇?”一片沉默之中,袁术忽然想到一个最根本的问题。“阉宦们现在在宫中。”
“那就攻打南宫。”袁绍面无表情。“你去找吴匡,我去找刚刚募兵回来的王匡,一起攻打南宫。”
叔侄几人再度沉默了下来。
“还有什么可犹豫的?”一时间,袁绍勃然作色,而且居然只是对着袁术大怒。“这个时候,要么去打南宫,让我们袁氏彻底成为天下仲姓,要么你我兄弟就只能学当年党人那般远遁山海!叔父和袁基可以有退路,你跟我有吗?!”
袁术怔了一下,却是忽然转身而去。
袁隗、袁基面色苍白,看着袁绍诺诺不语……好像第一次认识这个至亲之人一般。但袁绍并未停留,他拔出自己腰中从未染血的佩刀,只是看了一眼,便兀自拖着白刃向外而去。
五月二十五日晚,袁术引忠于自己的少许虎贲军,外加大将军所属从事吴匡,一起引兵攻打南宫。
稍晚,袁绍寻到刚刚募兵回来的王匡,仓促召集了数百人,加入到了攻打南宫的队列之中。
五月二十六日清晨,袁绍、袁术、王匡吴匡,联手攻入南宫宫墙,并汇集了中台诸位尚书、尚书郎,政变的具体讯息被彻底传播开来。
五月二十六日上午,得到讯息洛中所有政治势力不再犹豫,几乎是全部出动。
车骑将军何苗引兵入宫,试图救出自己的妹妹和外甥,并为兄长报仇;隐藏在刘宽故邸中的田畴,也即刻动员,率数十义从杀入南宫,以求解救公孙越与卢植;董卓亲弟董旻也不敢怠慢,匆忙中也带数十西凉兵攻入南宫;而西园各部,冯芳、曹操等有阉宦背景之士人被剥夺兵权,但旋即他们就各自回家带些许兵丁入宫,参与攻杀阉宦,以示清白;至于其他种种,各处府台、官邸,纷纷派出各自侍卫,去入宫攻杀阉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