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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孰料,董卓巍然不动,居然没有半点表示……很显然,这位前将军心里很清楚,昨日大胜后,公孙珣自有他的一番威信,此时跳出来,怕是只能碰壁;而反过来说,等公孙珣离去,万般事皆可为,却又没必要如此操切。

    其实不止是董卓,军中诸将皆无言语,便是刘表、盖勋也都没有什么话说……公孙珣不给他们兵权不仅是有所防范,更重要的一点是,从位阶上来看,他们也没资格接手这支部队。

    “既如此。”环视一周后,公孙珣不再犹豫,而是即刻起身吩咐。“义公引三百义从随我同行,不要什么多余准备,即刻返乡。而子泰(田畴字)引其余义从兼领伤员,在后安顿完毕,养好伤、收拾好义从骨殖,再归幽州不迟。”

    韩当、田畴昨夜已经得到讯息,并有所准备,于是当即领命。

    而公孙珣说完话后,干脆抬腿便走,居然是要立即出发……两侧将领、军官、吏员不敢怠慢,纷纷起身行礼相送。

    便是董卓和皇甫嵩,此时也难得起身拱手行礼。

    “君侯!”未等公孙珣出营,徐荣第一个忍耐不住。“既乌桓反叛,还请许我随君侯归乡……”

    旁边吕布则是欲言又止。

    “些许乌桓叛乱,必然马到成功,何须伯进随行?”公孙珣停下脚步,不以为意。“再说了,昔日我在孟津曾立誓,迟早要回中枢做一番大事,大丈夫生平誓言,岂是虚妄?等我平定辽西,便会立即归来。”

    徐荣、吕布等人俱皆松了一口气。

    公孙珣缓缓颔首,复又前行,但来到营帐门边上的时候,却又不禁主动对着一人驻足:“相识一场,前路漫漫,文和难道没有话对我说吗?”

    “将来的事情,谁能知道结果呢?”贾诩更加努力躬身道。“属下试言……”

    “你说。”

    “若君侯回来的晚,自然可以从幽州入冀州转河内;但若来得早,不妨走并州。”贾诩头也不抬的言道。

    “这倒是有意思。”公孙珣半是失望,半是随性叹道。

    然后,其人到底是出帐而去了。

    众人追出帐外,见到韩当引三百义从,却从军中调度了足足千余白色战马,俨然是一人四骑还不止,而且早已收拾妥当、牵系完毕……戏忠昏昏沉沉,最后一个上马,然后这千余白马便在初春的阳光之下,沿着渭水,缓缓而走。

    此时是不能起速的,因为渭水畔血迹未干,尸首未焚,刀兵未收。而行了数里,走出战场范围后,全军方才起速,却是一路狂奔不止,到了傍晚天黑之前,更是在美阳转向北面,以至于偏离了渭水。

    “君侯!”晚间宿营,刚一下马,戏忠便不顾两股战战,勉力询问。“这是要往何处去?”

    “黄河正在冰汛。”公孙珣回头扶住对方,从容而答。“为防万一,咱们须从蒲津过浮桥而走。”

    “真的是幽州有事?”戏忠满头大汗。“我还以为君侯是戏言,乃是洛中天子已死,借此脱身……”

    “真是幽州有事。”公孙珣轻笑道。“不过你也无须在意,乌桓人不足为虑,只是碍于辽东辽西交通隔断,不得不回去疏通一二……至于说天子,我现在倒是盼着他晚死几日才好。”

    戏志才当即长叹一声。

    “本初就这么断定公孙文琪会回去?”同一时刻的轘辕关外,一处亭舍之内,许攸难掩好奇之色。

    “公孙文琪必然会走!”几案对面的袁绍捧着酒杯略带醉意,闻言微微叹道。“因为他与我不同……我的根基是家声、是名声,这些都根植于洛阳,他的根基却是兵马、是钱财,这些又都在地方,故此其人一定会即刻返乡处置乌桓、鲜卑的叛乱,正如我一定要回洛阳,去完成我辛苦谋划数年的事物一般。”

    “汝南那边,我们本来做的不错的。”许攸无奈摇头。“多待一段时日,未必不能收地方势力为己用。”

    “公孙珣在关中做的也不错。”袁绍轻松答道。“若非是此番突然后方起火,其人必然能大获全胜,然后名望日盛……我不能再拖了!”

    “可是怕就怕,公孙珣善于用兵,此去幽州,轻松便能复返,而天子却还在支撑中……”许攸摊手言道。“届时又该如何?”

    “所以说,彼辈独夫,如何还不死?”袁绍终于愤然作色,将酒杯摔在了几案之上。“他难道不知道,天下人想他死很久了吗?!”

    ……

    “幽州既乱,太祖欲归平乱,遂属全军于左将军皇甫嵩。未走,卓于军中闻之,卑辞怯意,恭谨相送。隔日,待探太祖出蒲津,乃大喜作色,疾召旧部李傕等,分营自立,不与嵩制。”——《旧燕书》·卷六十二·列传第十二

    第二十二章

    青草覆宗庙

    “朕还不能死!”

    上午时分,洛阳北宫濯龙园,已经瘦削到不行的天子坐在摆放着蒲团的太尉椅上,探着脖子,一路目送着自己两个儿子模糊的身影在宫女与内侍的护送下转身消失在宫墙拐角处,这才微微坐直,扭头去与身边最信任的内侍们说话。

    他的身侧,整体枯黄一片的花园已经开始在春日阳光下渐渐返青。

    “陛下自有皇天后土庇佑,何谈生死?”张让的腰弯的特别厉害。

    “朕的身体朕心里清楚。”天子茫然摇头。“不然何出此言?只是如今局势着实险恶,朕心中越来越放不下这两个儿子……尤其是幼子,没了朕,他到底该如何保全?”

    “陛下勿忧。”张让继续躬身言道。“宫中内外皆知,两位皇子相互友爱……”

    “朕自然欣慰于此。”天子打断对方,情绪愈发失态。“可朝局险恶,哪里是他们说了算的?”

    “其实……”张让微微抬头,恳切言道。“大将军与皇后未必就真的对董侯(刘协别名,因为董太后所养)心怀恶意,他们种种作为,包括之前董侯初生时所为,也不过只是求皇长子皇位安稳而已,若能早早封王,已定名分,两位自然不会轻举妄动。”

    “朕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天子也难得恳切起来。“可是张常侍,事关天下权威,便是大将军和皇后也身不由己吧?大将军和皇后固然已经一再答应朕,要保全朕的两子,可朕一死,他身后的趋炎附势之徒就不会自作主张吗?当日王甫何以杀渤海王?而且再说了,便是不论此事,只说朕一死,党人就能饶过你们?崩乱之中,谁能保证朕的两个孩子无忧?尤其是朕的幼子!所以朕才给蹇硕兵权,让他替我保全幼子!”

    旁边蹇硕闻言登时伏地而拜,张让也无奈低头。

    天子说了好多话,一时气喘吁吁,但还是强行撑着继续言道:“不过,朕现在担心的已经不是党人与你们的争执了,党人固然视你们如仇眦,可有张常侍你们在北宫,蹇硕领兵在西园,或许有惊无险,因为朕不信他们敢以刀兵对北宫。但有人……”

    “陛下所言,可是卫将军?”旁边一直没吭声的赵忠忽然抬头,双目通红含泪。

    “正是此人。”天子微微叹气道。“也不止是此人,外地握有兵权之人,皆要小心。不过,卫将军公孙珣领五万兵在关中,又与大将军相善,而且他这个人因为刘师的事情,因为郭典和司马直还有傅南容的事情,对朕素来心怀怨望……所以是最须小心之人罢了。你们想想,赵延一个两千石他说杀就杀,难道不是心中早已经视朕为无物,难道不是就在等朕去死?张常侍、赵常侍,之前的那个两宫流血的谣言,如今看来,并没有被阅兵所厌胜掉!”

    “如此,臣等如之奈何啊?”张让等人闻言,一时泪流满脸,然后不由跪地询问。“若真如此,臣等万死不足一哂,唯恐董侯年幼……”

    “我也不知道。”天子再度缓缓摇头。“我之前只以为,这些人再有怨气,也不会对两宫有所冒犯,但这些天我越想越觉得他们早已经怨气冲天,更兼大军在手,愈发无所顾忌……所以有所防备之前,朕万万不能死!”

    “能否诏书与军中忠义之士,夺其兵权,猝然杀于营中?”赵忠试探性的抬头询问。

    “若卫将军至北宫,你们还能二者择其一,猜钱活命。”天子瞥了自己这位赵‘阿母’一眼,愈发失望摇头。“可若是凉州叛贼到了此间,你们怕是全要变成王甫那个下场,汉室亦将不存……”

    “那……?”

    “朕在等公孙珣自请回幽州平叛。”天子缓缓言道。“幽州叛乱消息一出来,朕就急速让人送去关中了……其实,彼处为乱并不严重,只不过是乌桓、鲜卑联手反叛隔断辽西通道而已,但公孙珣乡梓所在,他必然不能忍,所以必然会走。届时,让皇甫嵩领兵为关中事,公孙珣为幽州事,天下方可安定。”

    言至此处,天子只觉得自己口渴难耐,旁边自有人奉上温开水,他喝了好几口方才继续言道:“不过,等公孙珣回幽州后,我须再与他上几道锁,将他困在幽州,然后再助蹇硕尽量多握有一些西园军,最好等北军平叛回来后,再亲自出面予以清洗、替换,让你们握住部分北军,如此朕、朕才能放心。只是,只是……真的未必能撑到那一日了!”

    张赵蹇等人前面听得极为认真,心中俱皆信服,但听到最后,却又不免和天子一样悲戚难忍。

    然而,就在天子与自己生平最信任的三个内宦感时伤怀,悲戚局势之时,却忽然有一位不速之客请见……此人地位特殊,便是天子和内宦也不得不暂时收起哀容,放其入内。

    “陛下,大喜!”

    话说,作为天子选定的宗室托孤之臣,宗正刘虞已经是第二次参与尚书台政事了,应该早有一番气度,但其人远远见到天子,却还是忍不住有些失态,行礼之后便匆匆出言恭贺。

    “何事大喜?”天子刚才还在感慨于自己这段时间的煎熬,而且放眼过去,处处皆是危殆,哪里能想到什么大喜,难免一时茫然。

    “卫将军自关中连发数封奏报。”刘虞兴奋难耐,上前细细说道。“一封昨日送到了大将军府,一封昨晚封门后送到了尚书台,俱言已破当面之贼,杀王国、李相如、黄衍,获首万余,俘三万,缴获战马、辎重无数,贼人仅有韩遂、马腾二人领不足万数残兵逃回到了凉州……而听报奏之人说道,这还只是以当日战局论,如叛军留在陈仓的兵马、民夫,亦有半数直接降服……陛下,无论如何,此战后关西数年间可无忧了!”

    天子先是恍然若失,但醒悟之后却是既惊且喜,但惊喜之后却又悚然而惊。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旁边赵忠哆嗦着嘴唇上前询问道,他身为大长秋、黄门监,即便是被何进撵出了尚书台,也自然有资格问及军政。

    “正月初十。”刘虞收起笑意,坦然答道。“按照军报,正月初三,卫将军忽然合并三军,正月初六、初七渡过汧水立营,与贼众精锐五万相隔十余里立营,待到正月初十那日,卫将军忽然下令全军出战,连阵十五里,一日尽破叛军,又于晚间十一抽杀,刑杀叛军三千,渭水为之赤,而余者皆服。”

    赵忠张口欲言,却诺诺无声。

    “这自然是难得的上好消息。”就在此时,天子也勉强回过神来,然后尽量笑问道。“卫将军可还有别的话说?”

    刘虞当即肃容,却是躬身一礼后方才正色作答:“陛下,卫将军还有一封专门的奏疏,乃是以幽州动乱,乡梓受袭为由上疏请辞……若据他这封奏疏中所言,正月十一那日他便应该已经将节杖、军权委以了左将军皇甫嵩,自己领家兵快马回幽州去了,算算日子,此时说不定已经在河东或者河内,又或者上党某处了……臣实在是不知道卫将军从哪条路走的。”

    “意料之中。”天子干笑一声,却是忽然迫不及待起来。“关中暂且平安,幽州却又动乱,正该卫将军这种名将回去安抚平叛……速召大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三公九卿、诸尚书、常侍嘉德殿议事。”

    刘虞躬身趋步而退,只留下天子再度忍耐不住,接着旁边张让捧起的温水连喝数口,然后又在上午阳光下沉默许久,直到实在是忍耐不住,方才由内侍搀扶着去了厕所,再回来却又亲自抱着病躯上了步撵,自北宫西园出发,往南宫嘉德殿缓缓而去。

    嘉德殿内,自大将军以下,朝中重臣俱在,不过,其中真正有说话分量的,不过就是那几人罢了。

    譬如,众所周知,此时三公皆是木偶,反而九卿中藏龙卧虎,如袁隗、杨彪、刘虞,居然都在九卿之列;又如三位将军,大将军独揽朝政,根基深厚,党羽众多,而车骑将军何苗却只是万事不问,只过自己的小日子,骠骑将军董重更是个笑话。

    不是正经大朝会,众人去剑去履后自然是有些随意……但随意之中,政治上的交流与传达就已经完成了。

    当然,说是交流其实也没什么可交流的,主要就是所有人听大将军一个人讲而已。

    毕竟,此时袁氏与大将军何进关系密切,而何进在杨赐死前更是拜入杨赐门下受了经学,换言之,袁杨何三者联盟已经事实上成立,而今日要议论的卫将军也应该算是大将军一党……此时此刻,何大将军真的是举目无敌,不然呢,真以为之前天子和大将军掰腕子掰输掉是假的吗?

    而众人听得也清楚,大将军的意思很明白,公孙珣原本就该为冀州牧的,但在凉州叛军进入司隶后却不辞辛劳入关中平叛,此番战胜后,又因为幽州事辛苦北归……那么无论如何,都一定要有足够的政治补偿才行。

    只不过,如今公孙珣还要处置幽州的事情,便是想直接补偿他,也没有什么好的职务,他一个幽州人,总不能让他领幽州牧吧?只好暂时追授符节,让他先处置幽州战事,并大加封赏其旧部功臣。

    待幽州事平,再论其他。

    这话说的……虽然大家并不清楚何进是有意宰了董重,让公孙珣入洛为骠骑将军参政,也不知道公孙珣本身还是期待着迅速平叛,然后继续来做他的冀州牧,但是大概的意思还是领悟到了的。

    反正卫将军泼天的军功在此,立场又稳,那将来无论天下事往哪里走,都是避不开这把锋刃为天下冠的幽州名刀的,而今天这个嘉德殿上的众多废物,迟早有一个要被公孙珣取而代之。

    只不过,无人清楚到底谁是倒霉蛋而已。

    就在众人因为关中大胜喜上眉梢外加议论纷纷之时,忽然间殿后便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

    “朕意已决!”天子在数名小黄门的搀扶下,勉力快步走上了御座,惊得刚才还在随意的殿下众臣纷纷俯身行礼。“卫将军由此大功不可不赏,但幽州事也是国朝根本……辽西通道隔断,则幽州两分,长久下来必然生乱,而幽州乱冀州必乱,幽冀皆乱,则洛阳亦难安……朕意,即刻派出使节,追上卫将军,重赐节杖,让他统幽州塞内诸郡武事,专平此乱……大将军以为如何?”

    何进看着自己这位强打精神搞突然袭击的妹夫,也是一时无言,基于本能,也基于基本的政治规矩,他理所应当要为公孙珣争一争政治待遇的,但上来天子便许了节制幽州的权限,他还能如何呢?

    “呃……臣以为,须防备紫山贼张燕与上谷乌桓生事,挠卫将军之后。”何进半晌方才想到了一个自己都不信的说法。“不妨再以常山、中山事归卫将军,让他调度彼处兵马,以作防备。”

    “可以,其实辽西事罢后,朕本就有让卫将军领冀州牧去打扫太行的想法,不过其人如今既然持节,便有武事专制之效,何必以州郡分隔其权?”天子眼皮都不眨一下。

    “那……”何进绞尽脑汁,也只能又想起一事来。“清河都尉审配、赵国中尉董昭,渤海都尉公孙瓒,俱有才名,且履任多年,不妨有所调任,为太行山事,或为幽州事……”

    “清河都尉审配可迁赵相,赵国中尉可迁常山都尉,这样方便监视太行,至于渤海都尉……”天子犹豫了一下。“青徐黄巾为祸泰山,屡屡有北上之意,渤海为青幽要冲,他在彼处是有大用处的,而公孙瓒虽然是卫将军族兄,但其人资历,尚不好为渤海这种大郡太守。”

    何进愈发无话可说。

    “卫将军专属幽州塞内诸郡武事,本该让他领幽州牧行事,但其人本就是幽州人,法度不能废,所以还须遣一重臣为幽州事,替他督办后勤。”天子眼见到何进闭嘴,也是松了一口气,却又赶紧将自己刚刚思索得来的重大人事任命给抛了出来。“宗正何在?”

    刘虞茫然向前。

    “你去领幽州牧,与卫将军好生配合平乱,乱平后再归洛阳。”天子图穷匕见。

    何进在旁,本能的想说话,却居然无话可说……是真的无话可说。

    首先,刘伯安是宗室重臣,是天子选定的宗室托孤之臣,这种人的安排即便是何进也不好干涉的。

    其次,从政治利益上来讲,刘虞若在此间必然要参与尚书台政事,与他这个大将军分权,而在这个关键时刻去幽州帮公孙珣稳定政治局势,似乎于公于私都是好事。

    最后,就事论事,公孙珣威望日著,此番平叛又是在幽州老家持节而为,也确实需要一位真正重臣做必要的牵制……这本来就是光明正大的事情。而脾气公认极好,又与公孙珣有私交,还做过幽州刺史的刘伯安,还真就是一个极佳的幽州牧人选。

    说到底,天子也好、大将军也罢,还有此时嘉德殿上所谓诸多中枢精英,没有一个人认为,这种地方任职会有什么长远影响。黄琬的豫州牧,刘焉的益州牧,不都做的很好吗?难道做两年州牧就会造反不成?又不是春秋战国时期的诸侯分封!

    实际上,便是天子此番意图钳制公孙珣,也没指望这个有效期有多长……在他看来,能把公孙珣这把吓死人的利刃锁在幽州不帮着自己大舅子插手洛阳乱局就好。

    “要辛苦宗正了!”天子眼见着刘虞似乎是有些犹疑,便不免催促了一声。“到了彼处,一定要与卫将军好生配合,速速剿灭叛乱,等叛乱之后,卫将军或许还要为太行山匪事,但宗正你就要赶紧回洛阳扶持朝政了。”

    “臣领旨。”刘虞也是立即想明白了里面的道道,瞬间犹豫全无,毕竟,可能只是一年半载的平乱,最多错过新皇登基,但彼时人在外,未必就不如人在内。

    “少府何在?”天子见到第一道锁落下,到底是松了一口气,便继续兀自在御座上问道。

    少府赵苞当即上前。

    “赵卿。”天子看着此人认真言道。“天下人都知道你的忠孝,今日朕也要借你的忠孝稳定地方……辽西通断隔断,则辽东数郡皆断通讯,你昔日为辽西太守,久知边情,今日朕拜你为右将军,持节浮海出镇辽东,领辽东太守,兼管塞外辽东、玄菟、乐浪、辽东属国诸郡武事,与卫将军、幽州牧共同平叛。”

    赵苞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躬身推辞:“依国家计,无论是安抚人心,还是要合力平乌桓、鲜卑之乱,辽东都确当有方面之任……可,卫将军公孙珣与臣有婚姻直亲,翁婿并为方面之事,恐怕会遭闲言碎语。”

    “国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何必计较这等小事?”天子恳切言道。“若非三互法明言在先,朕说不得要让卫将军领幽州牧的……赵卿,你自己看看,满朝重臣,可有一人能代你为辽东事吗?”

    赵苞回头看过堂上诸位大臣,居然无言以对……便是立在角落里默不作声的卢植,也最多适合在塞内为将,塞外的事情,好像真的只有他一个人有经验、有地位、有威信。

    实际上,便是大将军何进此时居然也觉得天子对公孙珣足够信任了,居然能将被叛军隔绝成两半的幽州一半交给公孙珣为之,一半交给他的岳父为之。

    而再往深了想,何进甚至有些不好意思……自己这位天子妹夫人之将死,还能为国家大计考虑,自己却还总是想着私心。

    单以幽州事而言,谁敢说公孙珣、赵苞、刘虞这三个人的任命做的不好?

    而果然,稍一思索,赵苞便不再犹豫,立即俯身应命:“臣万死不辞,但有臣在辽东一日,辽东便一日为汉家天下!”

    “如此就好!”天子瘦削到极致的脸上难得露出笑意,在他看来,赵苞乃是朝中少有可以真正压住公孙珣的人物。“咱们接着说关中一战的封赏吧……北军诸将校自归洛阳封赏,其余兵马以左将军皇甫卿持节,领兵暂驻关中,可有人有异议?”

    嘉德殿内难得意见一致。

    “以前将军董卿入洛,代赵卿为少府如何?”天子继续询问。

    这下子,殿中诸人倒是有不少人犹疑起来,但大多数人都表达了赞同,天子也是愈发开怀。

    立在殿门内的张让见到如此情形,便不再多待,而是干脆独自退出了嘉德殿,趁机回到了自己在北宫的居所,然后才让人喊来了自己的干儿子,也就是娶了何进另一个妹妹的太医令张直。

    “天子已然缚虎在山,”张让见到自己儿子后,表情淡然,只说了一句话。“而大将军在洛中之势实在是不可轻易动摇……从今往后,天子再想喝水,便给他蜜水好了!”

    张直会意叩首而退。

    ……

    “中平六年,正月,初十日,卫将军公孙珣覆凉州叛军于渭水;十五日,中军校尉袁本初募兵归洛;十六日,出宗正刘虞为幽州牧、少府赵苞为右将军领辽东太守;十七日,遣使致关西,以兵马属左将军皇甫嵩,拜前将军董卓为少府;十八日,遣使致幽州,追授卫将军节杖,督幽州武事,同日,转清河都尉审配为赵相,赵国中尉董昭为常山中尉……”——《三辅决录》·赵歧

    第二十三章

    纷纷塞上行

    洛阳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说白了就一句话……那就是公孙珣迫不得已在渭水畔上演的那场华丽至极的军事表演,把所有人都吓坏了。

    现在天子害怕他入局,宦官更害怕他入局,然后袁氏也害怕他入局,甚至董卓都害怕他入局。唯一一个不怕的,乃是大将军,但是大将军现在因为公孙珣打了这么一场仗,反而腰杆子挺硬,不需要公孙珣入局了。

    按何大将军的想法,等公孙珣幽州平叛回来,无论是做冀州牧还是入朝为骠骑将军参政,他都能一力保证。再加上大将军本人的政治智慧实在是没法跟天子、宦官、袁氏那些人精相提并论,所以才放任了这一切。

    当然了,一直在飞速赶路的公孙珣并不知道这些,甚至连幽州哪里到底是什么情况都不清楚,直到正月三十日这天,在并州腹心内赶了足足二十日路的公孙珣一行人终于穿越了太行八径之一的井径,来到了常山国,这才通过安利号在本地的商栈接触了一些讯息,但还是那些隔断交通的老话。

    不过,从这里开始,非只是道路变得通畅,旧部、故吏、旧交也随处可见,讯息终究是聚拢了起来,而等到二月初七日,公孙珣一行人疾驰到了范阳,遇到了在此处为县令的公孙范,也遇到了主动奉命来此相迎的韩浩韩元嗣,甚至还接到了自家母亲通过海路送来的一封信,这才算是知道了此次叛乱的重要内情。

    首先,按照公孙大娘的说法,乌桓人这次叛乱确实是她疏忽了……因为按照她马后炮的观察来看,乌桓人的叛乱是必然的,是应该早就有所预料的!

    因为,问题的根本在于经济。

    要知道,辽西乌桓的社会经济模式很特殊,他们被大汉豢养在塞外,却居于柳城、管子城这些要塞身后,本身是没有多少独立经济能力的,而长久以来,大汉朝每年都要让青州、冀州支援幽州大量的、数以亿计的金钱,其中绝大部分都用在了乌桓人和边郡的军事建设上去了。

    但是,这不是大汉朝要完了吗?

    这不是从黄巾之乱后,冀州、青州,乃至于中原腹地自己都经济破产了吗?

    这不是凉州需要平叛,然后花钱如流水吗?

    所以,乌桓人的经济援助就停了,然后它就自己崩溃了。

    其实非只是乌桓,去年开始,并州西河一代崛起的带着大量杂胡的白波匪与匈奴人内乱,也是同样的道理,没有大汉朝这个中央政权给他们输血,当地本土经济基础又太差,那自然要经济崩溃。

    放在后世,那就叫大汉朝经济下行波及到了周边,导致了乌桓人、匈奴人,甚至鲜卑人的经济破产……而破产了,穿不起衣服、吃不上饭,以这些人的脑子,他不造反能干吗?!本来就是祖宗八代的强盗出身嘛!

    而辽西乌桓这边,能等到公孙珣走后再造反,已经很给安利号和公孙珣面子了!

    安利号毕竟拉拽着辽西乌桓部分参与到了渤海经济圈,然后大规模缓解了这些人的困境,公孙珣毕竟是威望卓著,领着百万人口的广阳、渔阳、涿郡一屁股坐在昌平那里……娘俩都在的时候,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信的最后,公孙大娘进一步反思了自己的错误……按她老人家的话说,应该早一年使出相应经济手段,让乌桓人彻底没活路走的,逼得他们哪怕是公孙珣在侧也不得不反,然后早有准备的卫将军再从容出兵,提前废掉乌桓人。

    到时候,非只是北地天下太平,经济建设如火如荼的辽东数郡也能多一些劳力,她儿子也能多一些如家奴一般的精锐骑兵,何至于让这些人抢了那么多东西,还逼的自己儿子去而复返……

    最后,大娘还不忘提醒自己儿子,一定要小心局势动荡,引发广阳三郡内部不稳,因为公孙珣的‘井田制’严重侵袭了某个阶级的利益……

    总之,整封信看下来,给人的感觉就一句话,大娘似乎很自责!

    而自家母亲很自责,公孙珣却感觉很怪异。

    没错,就是怪异。

    要知道,公孙珣这次离开幽州虽然短促,但经历的东西却很多。

    洛中那里,是大汉朝百余年来外戚、士人、宦官围绕着皇权斗争的矛盾总爆发,是所有人围绕着那点注定要崩塌的皇权争夺不休,所谓阴谋诡计,朝政皇权。

    而关中那里,则是凉州叛军全军而来,而汉室朝廷倾尽全力,双方铁马冰河,生死男儿,一战定乾坤。

    短时间经历了这么多东西,公孙珣难免被那些人带着有了些对时代的真实触感,也跟着之乎者也起来……可现在回到幽州,还没见到自家母亲,甚至还没到昌平呢,上来就是什么经济危机是什么意思?

    好像根本就是两个世界一般。

    但更可怕的是,怪异归怪异,公孙珣骨子却觉得这个解释好像比什么阴谋诡计、天命野心都更有道理的样子。

    问题的根源,就是经济问题嘛。

    “战局如何?”范阳城官寺后院,坐在舍内榻上的公孙珣收起信来的同时也收起了多余的心思,此刻,他正认真朝韩浩询问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至于旁边的娄圭、戏忠、韩当、田豫等人,甚至包括侍立的义从也都纷纷盯住了韩浩……刚才公孙珣看信,他们虽然心忧如焚,却不敢直接开口询问的。

    “回禀君候,战局……到一个月前都很顺利!”韩元嗣当即拱手答道,但却有些面色古怪。“叛乱后,彼辈一度攻陷了卢龙塞,进入塞内劫掠,但往东却没有攻下令支城,只是在城外劫掠了不少货物,往西也只是在右北平破了两座小城。然后程都尉便奉吕长史之命即刻动员兵马,并连同各郡郡卒,直接越境迎战。两军先是战于无终,又战于徐无,最后战于卢龙塞……我军三战三捷,以至于叛军不得不退出卢龙,逃亡塞外,如今更是已经一月没动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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