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武事亦通文事,”公孙珣倒是不以为然。“为将者固然要论勇悍持重,但也要论个人德行的……叔异兄只说哪个最得你看重便是。”“我以为韩浩颇有操守,非只是一勇之夫,或许能有大用。”
这个名字出乎意料,因为他恰好是公孙珣没听过的那个,也就是公孙大娘未曾提及的人物……然而,如今对司马直个人品质与眼光都有了一定信任的公孙珣还是在韩浩这个名字下用黑炭轻轻画了一条线。
“还有呢?”公孙珣接着再问。
“将军都要将我掏空了。”司马直也无奈起来了。“我虽然一直在郡中,却因为要守孝缘故六年间未曾离家,郡中知道的人其实不多,这些已经是极致了……”
“叔异兄何必过谦,尽管说来。”
司马直被逼的没办法,只能尽力接着说下去:“其实还有一人,乃是我学生,刚刚加冠,将军不妨用之为郡吏,加以锻炼,这便是些许私心了……”
“叔异兄尽管说名字。”
“此人唤做赵咨,字君初,也算是同县名门……其实我们县中也就是司马、常、杨、赵四家而已,不过,将军不必去礼聘他,我待会让人去喊他一声便是。”
公孙珣失笑摇头:“还有呢?”
“委实没了!”司马直无奈言道。
“叔异先生刚才还说,你们县中乃是司马、常、杨、赵四家为冠族。”旁边吕范忍不住替自家主公挑明了意图。“为何常林、杨俊、赵咨都有,却无姓司马的人物呢?”
司马直恍然大悟,却是抬手往西面一指:“既如此,我那族侄已经十四岁,过年便可束发,我来做主,今日便让他束发,然后从将军为吏如何?”
公孙珣得意大笑……世族子弟束发为郡中吏,只要不是那种不入流的小吏,一般是不耽误正经出身的,也是常见的政治传统。但无论如何,能让司马朗来做跟班,倒是意外之喜了。
便是吕范也满意的点点头,毕竟从他的角度来看,未必知道司马这个姓氏在自家主公心中的特殊含义,可司马朗其人乃是司马氏主脉嫡长,来与自家主公做门房小吏,倒也足够表达这司马氏的诚意了。
于是乎,众人皆大欢喜,而公孙珣扔掉手中只有指头大小的木炭,细细看了一下手中名单,计有:
张范、张承、张昭;
常林、韩玄;
杨俊、王象;
韩浩、方悦、郝萌;
赵咨、司马朗。
累计足足十二人!
而按照司马直所言,其中既有文学之士,又有咨政人物,既有堪为爪牙之人,又有能抬高身价的名门望族,还有如赵咨、司马朗这种刚刚可堪一用的青少年。
而且,其中还有数名人物,乃是可以与公孙大娘那些故事做映照的,可见这个名单绝非虚妄。
尤其是司马直格外推崇的常林居然在韩玄之前,韩浩,居然在方悦、郝萌之前,更是公孙珣格外期待。
……
“珣既平黄巾,威德卓著,加于四海。拜卫将军,领河内守,士民闻之,多鼓舞。其渡河至温县,见名士司马直,取求河内才德事,直遂于榻上言之,太祖自囊中取纸笔记之。墨尽,乃自炉中取炭书之不止。直见之,大叹曰:‘将军位高权重,犹自求贤若渴,今取河内士尽入囊中,何事不平乎?’乃起而拜,尽出胸中河内豪杰。”——《汉末英雄志》·王粲
第四章
陌上显大德
“可惜!”收起名单后,公孙珣一声长叹。“叔异兄前途远大,早在七年前便是议郎,我是不好擅自取用的……但若是河内治政稍有疑难,还请你届时不要推辞。”
“若非如此,为何倾心而出,尽入将军囊中啊?”司马直昂然起身,恭敬行礼。“天下动乱,正需要将军这种人物来安抚乡梓的……将军但有所求,直虽德行浅薄,却也可尽绵薄之力!”
公孙珣真的是愈发欣赏这种人物了,有道德、有能力,又不做作。
不过,欣赏归欣赏,除非人家自己主动弃了仕途,否则这真不是公孙珣可以取用的人物。实际上,眼见着对方颇有治平之念,想来也是早存了要尽快出仕,主政一方心思的!故此,他公孙珣此时所能做的,不外乎是向朝廷举荐和推崇此人一番罢了。
总之,这次拜访堪称意外之喜,公孙珣收获良多之余还认识了一位难得的人物……说真的,他刚才差点就想问问对方,是不是将来会改名叫司马徽了。
当然,美中不足的一点还是出现了——临行前,司马朗听说要给某人去当跟班,是一万个不乐意!弄的公孙珣也有些讪讪起来,他估计是自己初次相见时便吓坏了还是小孩子的对方,给这厮留了阴影。
不过,司马直可不管这些,他干脆拎着束带直入西面司马防家中,将司马朗堵在了舍内。而稍倾片刻,更有司马夫人亲自出面首肯,然后还出门邀请公孙珣入堂致意。
而等到上了堂中公孙珣才注意到,司马夫人身侧居然有一个五六岁的幼童,而其身后尚有一婢女抱着一个襁褓……想来,若非是需要生产,否则司马夫人也不会远离自己丈夫,归乡安居的。
不过,这个唤做司马懿的幼童嘛!
公孙珣瞥了对方一眼,却是干脆起身从锦囊里取出了一块用油纸包着,还裹了蜜的饴糖递给了他。而眼见着这小子看了自己母亲一眼后恭敬一礼,接过糖来就吃,卫将军也是不由大笑,却又从锦囊中取出了一块玉来,递给了司马夫人,并昂然笑道:“建公兄养子出色,今日且让大郎随我去,等二郎束发后,不妨也来我帐下为吏!”
司马夫人当堂曲身一礼,倒是坦然替自家儿子接受了对方的礼物……卫将军、蓟侯,难道还不配提携她的儿子吗?
而就在公孙珣仗着官威在外面欺负人家丈夫不在家的妇孺之时,房舍内,司马直已经开始亲自为司马朗束发了。
束发嘛,又不是加冠,哪里有这么多规矩?不过,当司马直解开对方头发,再用束带缠好后,却依旧忍不住叮嘱了几句:
“大郎!”
“是!”身材高大,确实已经像是个正经束发之人的司马朗一时失措。
“世家子为本郡吏乃是寻常举动,并不耽误你读书,将来你父亲为你延请名师,或者有所召,你尽管再去。更不要说,此番赵咨、常林、杨俊、王象,这些县中有才学的年轻人多半是要接受蓟侯征召的,你也可以向他们请教学问。”司马直勉力安慰。
“我知道。”司马朗点点头,却依旧是眼圈一红。“只是这个卫将军太喜欢欺负人了,我怕跟着他受欺负。”
“欺负便欺负吧!”司马直一时摇头。“高祖定鼎后,陆贾对陈平言道,说‘天下安,注意相;天下危,注意将’……如今四海板荡,一时危殆,虽然天子有振作之意,可局势却摆在眼前,所以往后几年,决定天下命运的已经不是中枢的三公、尚书令了,而是皇甫嵩、朱儁,还有这公孙珣了,更不要说人家还是河内太守,天然为我等郡君。其实,若非是我养望七年,有心仕途,想于政事上多有所为,否则早就自荐为其幕府私臣了。而既然我与你父不能为之,你身为族中这一代的嫡长,本就该以身作则,哪里能因为人家喜欢逗你便不敢去呢?”
十四岁,勉强束发的司马朗,闻言赶紧躬身行了一礼,再抬头时已经勉力控制住了表情,只是赶紧言道:“叔父放心,我一定认真侍奉这位将军,不使河内司马氏有碍!”
司马直微微颔首,然后继续安慰道:“其实你也不必怕他,这位卫将军虽然看起来挺吓人,但其实是个有威德的人……”
“叔父,我只见他有威风,却没见到有德行。”司马朗咬牙驳斥道。“若有德行,为何还要临子名父?为何还要恐吓里门监?”
“非也。”司马直摇头道。“我今日在里门前一见他,便知道他是个真正有德之人……你看到他的随行白马骑兵了吗?”
“自然。”
“那你注意到他的骑兵都在路上吗?”司马直继续问道。
“都在路上又如何?”司马朗不以为然。“不在路上还能去沟渠中吗?”
司马直笑而不答,却是按了按对方与年龄不相称的高大肩头,并推了对方一把:“去吧!外面大概等急了,领着你的郡君去寻常伯槐吧,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侄儿知道。”司马朗躬身一礼,就此转身而出。
公孙珣自然不知道对方叔侄在舍内说些什么,便是知道了也无妨,而眼见着司马朗换了装束,恭恭敬敬的朝自己行礼,他得意之余却也迫不及待的想去看看那个常林了。
一行人辞别司马直与司马朗的母亲,然后由司马朗引路,径直去寻常林。
然而,司马朗小心骑在一匹马上,走过一处里门时,却指着里门干脆言道:“郡君,伯槐兄便在此处居住,不过其人此时必然不在家中,不知是该是入内相候,还是直接去田野间寻他?”
“此时去田野中作甚?”娄子伯一时好奇。
“一边要去堆肥,一边还要为冬日到来打柴存贮。”司马朗恭恭敬敬的朝娄圭作揖解释,却不免有些为这位乡人感到骄傲和得意。“伯槐兄这个人自幼家贫,而且束发时便成了孤儿。但他这个人素来讲究身体力行,只要自己有力气便绝不接受别人的馈赠,所以向来是带着经书下地的,干活干累了便读书……”
司马朗忽然闭口。
娄子伯等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见到一年轻女子提着一个陶罐自里门中而出,远远见到这么多白色战马,自然吓了一跳,却又回过神来曲身一礼方才转身自去。
“这位正是伯槐兄的夫人。”司马朗小声言道。“应该是给伯槐兄送汤去了……听人说,这两个人成婚数年,便是在田野里相见,也是相敬如宾的。”
众人纷纷感慨。
话说,此番众人匆匆而来,普通人都未必知道公孙珣做了河内太守,这常林便是想做戏怕是也来不及……换言之,这常林若真在地里,怕是真的有这份品性!
又或者换种说法,论迹不论心,人家便是有所图,却能自束发开始自力更生外加读书不止,那也是让人无话可说的。
实际上,便是娄子伯、戏志才这种最不讲究的人也纷纷无言以对了……要知道,之前司马直那番作态,这俩人便有些不信,所以专门在里中四处打探观察,然而看了半日也只能捏着鼻子承认,那个司马直确实是个朴素而且有德的世家清贫人物。
至于公孙珣,此时却又想的更多了。
话说,在内地郡国厮混的时间越长,公孙珣就越是有一个清醒的认识,那便是所谓高高在上的世族,却经常有真正道德高尚、才能卓绝之人的……之前司马直如此,这司马直白马骑兵一路撵的沿着渭水逃窜,已经不知不觉间来到了战场的最南面,若是往北走,怕是来不及吧?
随着脚下震颤声不停,韩遂与身边寥寥几人面面相觑,却是不约而同看向了南面闪耀着某种摄人光芒的渭水!
“渭水能走吗?”王司马嗓音再度发颤。“冰还有多厚?我记得之前取水的时候,用长矛便可轻易捅穿冰层了。”
“弃马,脱下甲胄。”韩遂松开手里的缰绳,也是嗓音发颤。
下一刻,这十几人不管不顾,直接飞速转身往渭水河床而走,而且一边速行,一边匆忙脱下盔甲等赘物。
然而,正值午后,冰面湿滑,几人丢盔弃甲小心扶持过河,还没走到一半呢,身后大股汉军骑兵就已经出现了,惊得其中几人直接滑到,然后带累着所有扶持之人一起倒在冰面上!
“不要回头。”趴在冰上,摔得鼻青脸肿的韩遂咬牙大喊。“汉军不会冒险过河追我们,咱们速速过河!”
而果然,这些骑兵虽然看到了渭水上有零散败兵试图过河,也看到了其中有这么十几个脱了盔甲之人,大约知道他们来历不凡,但也没有冒险,更没有耽误时间。反而是赶紧奉之前徐荣的命令,在此处绕向北面,以求分割包围。
最后,居然是任由韩遂等人平安爬过了百余步宽的渭水冰层。
过得河来,众人情知彻底是逃出生天来,更是难免长出一口气。
然而就在此时,刚刚还又是《淮南子》又是《孟子》,冰层上摔倒都凛然不惧的韩遂甫一逃出生天来,却又一时哀凄不止,最后居然仰头落泪,而且越哭越难释怀。
原来,其人一开始只是想到了被那白马武士磕盔喝问以及爬冰过河的羞耻,然后却又想起了替他留守在大营的成公英,以及之前匆忙迎战被刺下战马的阎行。
其实,何止是韩遂,其余人也多如此……刚才那一战,实在是太过羞耻,他们纵横凉州数载,何曾遇到过这种级别的溃败?
九千骑兵,从交战开始就稀里糊涂的,然后一溃至此!
但羞耻归羞耻,到了这一步,又该如何呢?是,到此为止,凉州军只是溃,真正死的人还没到那份上,尤其是骑兵,若能收拢一二,说不定还能一战。
但是,好不容易爬过来,难道要再爬回去吗?
只能说,谁能想到,卫将军公孙珣派出的前锋如此强悍,居然一鼓作气便刺穿了凉州军全军呢?谁又能想到,对方身后接应大部队又是如此及时赶到,并做出了分割呢?
而哭了好一阵自,还是那王司马看在自家主公李相如死掉的概率愈发增大的份上,勉力劝了一句:“事已至此,韩公不要太过担心,想来汉军骑兵虽然分割迅速,但我军兵力毕竟雄厚,战线又这么宽,他们未必就能包围完全,至少有一多半人能从北面逃走吧?咱们赶紧动身,从上游绕过去收拢部队,然后回凉州修养数年,未必不能卷土重来?”
韩遂勉力收起哀容,然后缓缓颔首,但甫一扶着麻木的双腿在河床枯草中起身,却忽然面如死灰。
“韩公?”周围人都有些慌张。
“哪里还能有一多半人逃出生天?!”韩遂既然失声捶地喝问。“我现在只怕公孙珣在北面也放了一支骑兵……不要多,两三千,足以配合汉军骑步主力驱赶咱们的败兵向南即可!而以公孙珣之用兵如此,哪里会忘记如此布置?再以昨日之温情,今日之凌厉看,公孙珣又焉能是那种网开一面之人?”
周围众人俱皆变色。
“为今之计。”韩遂忽然又眼神茫然起来,然后猝然跪在了渭水南岸草丛之中。“只能指望我军后面的各营主力不要败的太快了。其实若能撑到天黑,还是有些许生路可走的……”
“……”
“天一黑,汉军无法辨识我等,各处都能摸黑逃逸一些,更关键的是……”满身狼藉的韩文约盯着眼前渭水冰面,一脸希冀言道。“天黑以后,河冰重新变得结实,成功过河逃亡之人或许能多上不少。”
众人纷纷颔首,但扭头看向高悬在远处陈仓城上方的太阳时,却又各自无言,然后纷纷学着韩遂跪伏在河床草丛中向北而望……
还是那句话,事到如今,他们除了如此动作外,又能做什么呢?难道要再爬回去?
同一时刻,公孙珣并不知道自己昔日故交沦落到了何种可歌可泣的地步,也不知道吕布大发神威,在遍寻韩遂不见的情况下,已经实际上完成了刺穿敌军全阵的任务。
实际上,这位卫将军依然在慢悠悠的赶路。
话说,之前开战后不久,公孙珣便获得汇报,说是叛军首领中实力最弱的一个,也就是前酒泉太守黄衍的大营已经被攻破,他便兀自向彼处赶去了。
而等到公孙珣刚一到达黄衍的大营,便复又闻得另一名叛军首领,陇西太守李相如居然也弃营而走。
这倒不能说李相如此举完全是错的……要知道,叛军五座大营,并排连横十五里,自南向北,从渭水畔开始,分别是马腾、王国、李相如、黄衍、韩遂这个顺序。而其中,李相如的大营居中,理论上是要跟旁边黄衍、王国的大营互成犄角的,但黄衍实力太弱,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无人支援,所以上来被盖勋这种凉州前三级别的大将率五千凉州老卒给一战而破,以至于不得不弃营而走。
如此局面,居中的李相如大营便也不免瞬间陷入到了多面作战的境地,甚至很有可能会被穿插的骑兵迅速分割包围。
那么为了保全实力,趁着汉军尚未完全包围而选择撤退,也不能说毫无道理。
只不过,他这一撤,到底又把自己另一边王国的大营给暴露了出来。
王国是叛军名义上的首领,手下附属的杂牌兵马颇多,此番也没有派出骑兵去支援韩遂,所以兵力强盛,堪称各营支点。
于是乎,公孙珣复又移动旗帜,自黄衍的大营出发,穿过了李相如的大营,往王国营前,乃是意图督战的意思。
然而,未等他到达彼处,负责攻打此地的鲍信便同时受到了左右两面的支援……一边自然是李相如撤退后的当面汉军,另一边却是赶到阵前注意到了这个情况的皇甫嵩,主动下令分出的援兵。
事实证明,皇甫嵩这个临时下令使出的战术动作起到了奇效。
他当面的马腾虽然兵力不如王国,但战力和顽强程度却远胜于王国,所以一时攻打不下。而此时,调度步卒转向援助鲍信,形成三面围攻王国大营之势,却是让对方猝不及防,大营登时便告破。
而主动撤退,与突然被三面攻入的败退绝不是一回事,王国大营彻底失序,军队完全失控,几乎是迅速沦为了溃败之军。
马腾侧靠渭水立营,虽然战力未失,但见到旁边王国大营如此情景,自己眼见着便要沦为背水孤营,更兼派出两千骑兵给韩遂当什么‘支援部队’,此时却被对方骑兵冲击的连根马毛都无……外无援兵,哪里还敢身陷死地?
于是乎,马腾赶紧弃营而走。
几乎是同一时刻,最北面的董卓部也彻底攻破了独木难支的韩遂大营,并擒获营中主将。
韩遂才是西凉军最大的实力派,也是最难缠的对手,公孙珣听得这个消息,只以为是韩遂被擒获,所以来不及去管王国和逃走的马腾,便复又转向北面,试图去韩遂大营。
然而,其人赶到彼处,却又发现韩遂居然开战前便主动‘骑兵遁’了,只是抓获了成公英而已。
未及多言,身后居然又来报,说是前方围住了叛军首领之一,前酒泉太守黄衍,彼辈知道自己不可能有好下场,正在负隅顽抗。
而等到公孙珣继续移动仪仗,赶到了黄衍处时,却又只见到对方的人头……据说是自杀……
刚刚下令悬首示众,那边又说王国被俘……
而和不停转向,不停移动的公孙珣不同,韩遂军营北面的一座台地上,董仲颖却冷冷看着公孙珣的大旗南来北往、东走西顾许久了。
实际上,从开战后不久,董卓便移动到了这出视野极佳的台地之上,然后就一直没动,只是在此处远远眺望战场:
他看到远处吕布和白马义从的组合一往无前,一路刺穿了叛军骑兵军阵;
他看到了盖元固不愧是自他之后的唯一凉州将种,一战之下,便以强袭姿态攻破了黄衍的军营;
他看到了徐荣的骑兵紧跟着吕布卷起的那股烟尘,先是迅速完成对五座大营的分割,然后又在营盘相继告破后即刻大胆穿插,转而试图分割包围敌军全军;
他看到了就在自己正西面,韩当的两千骑兵配合着战局,先是迅速完成侧切,然后以各种战术动作尽全力挡住了叛军骑兵的逃窜,最后终于等来了徐荣的支援,却又回身配合着步兵完成了堵截;
他看到了随着叛军各处依次告破,而公孙珣的白马旗宛如军营中蹴鞠的人那般,一直追逐着什么东西一般辗转不定……但这个东西不是皮革做的鞠,而是胜利的消息。
只不过,胜利的消息太多,胜利来的太快,这才会展现出一种让人咋一看感到有些可笑,但实际上却非常令人恐惧的表象来。
“以公孙文琪之能,天下虽大,又何处不能往呢?”董卓扶着腰带,迎着午后阳光,终于望着战场出声感叹。“今日事,他可以为,我却难为!”
旁边李儒一时无言以对。
“不过文优,”董卓复又回头眯眼看向了自己的女婿。“你说为什么这公孙珣就这么能耐呢?年纪轻轻就能打这么好的仗,就能做到卫将军,就能压我一头,做我主帅?他凭的是什么呢?他的能耐是怎么来的呢?为什么他能打这样的仗,我却只能在张温那种人手下受委屈呢?”
李儒苦笑一声,哪里敢说话?毕竟,他很熟悉这位岳父的脾气,他知道对方此时早已经有了不容置疑的答案。
“我以前便有这个疑惑。”董卓复又回头望着战场而叹道。“早在他出任平定黄巾的一任节帅时,我便难以释怀,等我攻广宗不下,他在下曲阳成大功以后,我甚至一度心中妒忌难耐,以至于夜不能寐……都是边郡武夫,为何他就比我顺坦这么多?但今日,我总算是忽然醒悟了!”
“请岳父大人指点。”李儒无奈恭敬低头。
“一句话,他比我强!”董卓忽然面目狰狞,厉声而言。“他兵比我强,将比我强,家世比我强,后台比我强,什么都比我强!家世我不能换,但若我能有吕奉先之勇,白马义从之盛,洛阳贵人之支持,安利号之富有……下曲阳之事我可为之,今日事我亦可为之,将来事我还能为之!”
李儒欲言又止,但只是看了眼自己岳父的那股凌厉眼神,便又赶紧将脑袋埋得更深了。
说话间,战局早已经发生了变化,在主要首领相继自杀、逃亡、被俘后,叛军彻底支撑不住了,无数凉州羌汉士卒,在狭窄的渭水平原上四处逃窜。
前期可能凭着马匹之利四散逃逸了不少,但随着吕布、徐荣、韩当三人的战术动作全部完成后,随着步兵借势摧枯拉朽一般摧毁了叛军依赖的营寨以后,数万叛军终于按照汉军的战略规划,被装进了一个口袋里。
而这个口袋没有被扎死,最起码对于很多缺乏地理气候知识的凉州基层士卒而言是如此的……在他们看来,或者按照他们的印象来说,南面长达十余里长的渭水是结了很厚的冰的,是可以直接跑过去的,而且没人把守!
董卓发泄了一通,然后冷冷看着这些凉州叛军被驱赶向南,虽然猜到了公孙珣的用意,却是面无表情,只是让身边侍从去传令,让另一个在前线指挥的女婿牛辅,引本部一万人往南往西而去,协助尚显薄弱的韩当部,完成这个战术动作。
然后,他便在午后渐渐西沉的阳光下,扶着腰带,缓步下了台地,去汇合公孙珣的白马旗了。
而与此同时,十五里外的渭水畔,同样明了了公孙珣战术意图的皇甫嵩却是有些目瞪口呆,以至于半日都挪不动自己的双脚。
因为就在刚刚,就在这位左将军身前,在宛如一条亮色长带的渭水之上,被这位左将军麾下兵马逼迫着,无数叛军兵马被迫蜂拥从渭水上逃窜……冰层一开始似乎还是很坚固的,有人小心翼翼的拄着兵器成功渡河,但在午后阳光直射下,随着前面一批人的成功‘渡河’,冰面很快便产生了大量的脏水渍与湿滑擦痕。而且随着渡河之人越来越多,越来越急,这种擦痕和水泽还越来越多,偏偏还有不少个人军事素质颇高的羌汉兵将不愿抛弃自己的战马、盔甲、兵器,甚至有人为了躲避身后的追击干脆直接骑着马在冰面上奔跑。
于是,他们滑倒了。
然后整个人、整匹马摔在冰面上,然后相互撞击,相互踩踏,然后从百余步宽的渭水中央处开始……封冻了一个冬天的冰面突然裂开了!
……
“翌日,两军交战于渭水,汉兵五万,贼兵亦五万,贼连营十五里以守,珣乃连阵十五里齐攻,而兵势如山呼海啸,贼不能承……兵发未几,有报称破贼一营,珣乃移阵彼处,将至,复言又破一营,乃在正中,遂再动,将至未定,复报贼主营失翼,可围之,乃再三移阵,往之督战,未到,贼主营已破,复言擒贼首在侧,乃复行之。一战之内,反复如斯再三不止,终无定阵之处,而战事渐尽全功。董卓与婿遥观太祖旗帜,婿笑曰:‘吾观之,珣亦无指挥之能也!’卓大怒:‘吾观之,只觉天下至强在此,惊怖难安,竖子何见无能?’乃鞭之数十。”——《汉末英雄志》·王粲
第二十章
翩翩河边走(上)
渭水冰面的开裂使得战局迅速进入到了最后一个阶段,也就是西凉军的急速崩塌阶段。
首先,自然是冰面开裂后导致的杀伤。
沉重的甲胄与身体、尖锐的武器与碎冰、求生欲望强烈的战马与士卒,全都在冰冷的渭水中搅拌个不停。这种情况下,不挣扎是等死,可任何基于求生的挣扎却又只能加速流血与死亡。而与此同时,偏偏后面已经踏上了冰层的人根本无法控制身体,几乎是被推搡着继续栽入到了冰窟之中,加入并进一步扩大了这个血肉搅拌机一般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