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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然而,谁能想到居然是‘溺水而亡’呢?谁又能如他郭典这般悚然而惊,一下子醒悟过来呢?

    一念至此,郭典不由仰头对月微微叹气……一个位列两千石的太守,堂堂国家重臣,就这么被另外一个两千石给直接谋杀了,放在平日,这一定是泼天一般的大案!而以他郭君业的为人和脾气,一定是要不顾一切也要向中枢揭开此事的。

    但此时此刻,郭太守却发现自己居然无能为力,因为无凭无据;而且他也不敢败坏军中大好局势,毕竟公孙珣太厉害了,之前五六万人打了几个月,却不如人家几天;这倒也罢了,真正让这位关西出身的两千石感到惊悚的是,哪怕是从道理人心上来讲,他都没有为那张纯讨公道的欲望……

    实际上,敏锐如郭典也很快就醒悟了,这个世道变了!

    以前的规矩,行事手法,早已经不合时宜了。甚至于连对错善恶的标准,都已经截然不同了。

    可是这样的话,那他郭君业之前几十年所学的东西,所坚持的东西,又算什么呢?

    郭太守仰头看着月亮,心中难掩哀戚之意……大概,真正千古不变的就只有头顶这皎洁的圆月和脚下的河山吧?

    不对,河山也是能变得,王景不就让大河移位了吗?光武不就重铸河山了吗?唯一不变的,就只有头顶明月而已。

    自己年逾四旬,堪称老朽,已经绝难追上这天下大势了,那不如退而求其次,效仿着这轮明月独善其身吧!

    勉强寻了一份信念之后,郭君业只觉得浑身酸软,白日的疲惫辛苦一时涌来,居然就在月下和周围士卒一起鼾声渐起。

    天色渐亮,滹沱河两岸的七八万汉军很快就忙碌了起来……修筑浮桥、打扫战场、全面移营河南。

    而军中高层也要处理一些大事,譬如讨论各部军功,又如追索扫荡周边逃兵,还如安置俘虏,更不要说当面还有一座存了两万余人的下曲阳需要围城……一桩桩一件件,虽然公孙珣持节在此,但还是要和其余几位两千石商议着来的,更何况此时已经是战后,军中千石、六百石的军官也要予以雍容,让他们表达一下意见。

    一时间,全军上下确实忙得不可开交,除了一个要写文章描述张纯如何孝衣出征,又如何奋勇作战的冯歆外,居然无人再提那个倒霉的溺死鬼。

    数万具尸首都要集中焚烧,差那一个被鱼啃了的吗?便是张纯族弟张举来到中山,都只是遣家人索取了一份‘骨殖’带回去安葬,然后就匆匆逃离了。

    一片纷纷扰扰中,大军渐渐恢复了秩序,等到三四日后,也就是天气渐渐转凉的时候,军中上下更是只想着战功封赏,还有那即将到来的祭祀与刻碑……由不得他们如此,士卒们终究也是人,苦战之后是急需文化生活来抚慰内心的,而对于这个年头的底层人而言,祭祀便是最重要的文化活动。

    不过,对于军中上层,此时关注的却不是这些已经议定的事情,他们此时讨论和争议的乃是另外一件事情。

    “无论如何倒卖俘虏也太过于……”中军帐中,由于发生了争执,两千石以下都已经被撵了出去,但人走后,准备放开去批驳此事的郭典说了一半,却愣是没说下去。

    “可若是不卖又该如何呢?”公孙珣见状叹了一口气。“好几万俘虏,受伤的都被我们扔到城下给张宝了,这活着且健全的难道还要全杀死不成?杀了他们或许能够威慑城中,但也许就会让城内同仇敌忾也说不定。而若是就地遣返安置,这些人都是造过反上过战场的青壮,就不怕他们哪一日再来一场大乱?郭君,我说将俘虏发卖,你说不妥,可你又能有什么妙法吗?”

    郭典坐在一侧,倒是愈发无言,因为他确实没什么好法子。

    这年头对俘虏普遍性只有三种处置方案:

    当先一个,叫做杀人立威,也就是杀俘,不过汉军终究是要考虑杀俘引来的不良反应,所以一般还是要等到战事最后才会真正下手,来次狠的。

    实际上,按照另一个时空的历史而言,皇甫嵩和朱儁前期在长社、汝南都没有明文战后杀戮记载,广宗则是黄巾军悲壮投河,而一直到双方打到最后,才分别于南阳、下曲阳有了杀俘和筑京观的明文记载。

    其次一个,自然就是就地安置了。但这样的风险也毋庸置疑,军中高层从统治者的角度看过去,反而最腻歪这种处置方式。

    而最后一个,则是吸纳招降。这在人力作为宝贵资源的时代也是很普遍的做法,而公孙珣、皇甫嵩、朱儁作为仓促出兵的典型,其实前期都有从黄巾军中招降的举动。

    但是,战事来到这一步,就此地而言,汉军早已经不缺兵力的了。甚至于身后负责补给的郭勋屡屡来信,言及后方府库渐渐空虚,民心不稳,而公孙珣和郭、冯等人都反而有了选优汰劣,减轻后勤压力的意思。

    这个时候留着俘虏做降兵,着实不智。

    也就在这时,众人疑难之际,主帅公孙珣忽然提出来,将俘虏分散发卖出去,从幽州各边郡世族,到冀州本地的大户豪右,分别动员起来吸纳这股人力……毕竟,这些人本就是反贼,能活下来想来已经足够宽仁了,更别说分散发卖,也能瓦解这些人的组织性。

    不过这样做看似面面俱到,但郭典还是第一时间就意识到此举的荒唐之处……且不说发卖本身有失体统,真正做下去,一来有力的大豪族怕是也会勾结地方,侵吞这些青壮;二来,却又很可能会演变成地方吏员勒索摊派殷实家庭的手段。

    当了半辈子官,郭典对这里面的门道比谁都清楚。

    但是,清楚归清楚,郭太守居然想不到更好的解决方法——后勤乏力,战事又在继续,所以俘虏不能留、不能募;为防止黄巾贼死灰复燃,他这个钜鹿太守第一个就不答应就地安置,想来常山相冯歆也不可能答应;而杀俘……

    想了半日,不等郭典想出一个主意,那边冯歆已经不耐了:“郭君,你到底执拗什么?如今尚是战事连绵,天下未安的局面,五官中郎将这般处置已经是最好的方式了。再说了,国事艰难,你我这些两千石俱在一起为国效力,便是有些许想法,也该尽量委屈求全,一心一意往一处发力才对,否则何以对父老,对中枢?你当众发怒已然不智。而要我说,这个时候,大家一起听五官中郎将的便是。”

    郭典听得此言,又看了看程普和宗元二人的面色,也只能咬牙言道:“既如此,我有一言,黄巾贼中的军官需要……”

    “我知道。”公孙珣当即插嘴截断了对方。“郭君安心……黄巾贼中的军官首领一定要区别出来明正典刑;而且还要尽量让他们错开籍贯,并以幽州边郡为先;最后,此事我一力担之,中枢若有诘问,或者西园索要这笔俘虏的货款,让他们来寻我便是!”

    郭典彻底无言以对。

    “如此不就好了吗?”冯歆见到此事议定,不由奋力一拍面前几案。“此事既然定了下来,过两日咱们便祭祀立碑,再然后便等此战封赏文书到来趁机选优汰劣,最后集中精兵围城……冬日到来前便一鼓作气,拔城平乱,届时便能告一段落了。”

    此言一出,帐中寥寥几位两千石反应不一。

    如郭典和宗元居然也是神色一松,俨然也是和冯歆一样被战事压得喘不过气来。其中,前者是压力太大,后者则是被战事凸显出了他这个护乌桓校尉的无能,所以皆不堪其重。

    而如程普,却是有些失落,很明显,他借着战事一跃成为两千石的校尉,多少是想再跟着公孙珣立些功劳的。

    实际上何止是这几个人,自二月黄巾起事以来,真正有本事的人或多或少寻到了一番打破出身、资历桎梏,并一跃而起的门路,所以纷纷有些异样心思;而早就居于高位的文官和无能之辈,却多少想赶紧了结战乱,就此回归‘正轨’。

    至于说上首的公孙珣,面对冯歆难得的失态,却是面无表情,若有所思,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倒不是公孙珣刻意装模作样,实际上,他真的是在想事情……结合着他自己的军事经验,以及他老娘跟他讲的那些东西,这位五官中郎将正在可惜南阳、广宗将来的数十万俘虏。

    毕竟,力有未逮啊!

    有了甄氏的辅助,早就在幽州黄巾溃退后一时卷土重来的安利号,倒是轻易便能接手并联合各地官府、豪右消化此地的俘虏,可若论广宗、颍川,甚至南阳的战俘,那便真的力有未逮了。

    若是真存善意,不想见到血流成河,可不可以强行去彼处买俘虏?

    或许可以,但是要考虑成本的。

    黄巾乱起,如今到处都是活不下去的老百姓……即便是公孙母子存了善心,那也应该优先选择救助自己往辽东跑的流民吧,为啥要救助信了教还不安分的黄巾贼?

    从颍川运人往辽东,假设一个人花上十万钱,有这个钱,为啥不去救助十个因为战乱而从冀州、青州往北逃的流民?整个冀州十室五空,人都去哪儿了?这天下缺少需要救助的可怜人吗?

    说句难听点的话,真要是把心思放在广宗甚至颍川的俘虏身上,只能说公孙氏这对母子的良心和智商同时都被狗吃了!

    宁可更多成本去救少数人,而不去用更少的力气救更多的人命?凭什么?

    但是,不去救也就真没人救了……那些人就真的要死了。

    这就是乱世,人命如草芥,从张氏兄弟举着黄天大旗造反那一刻起,便真的是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不可阻挡了。

    所幸,公孙珣自问已经是个成熟的将军了,应该早已经学会面对这些生死无常的事情了。

    一件还算是对得起天地良心的事情议定下来,众人多少如释重负。

    然而就在几位两千石转而谈起祭祀事宜,互相有了几分笑意的时候,忽然间,帐外有人匆忙请见。

    “君候,有快马从广宗那边辛苦过来……是曹孟德和徐伯进联手派来的。”娄圭面色严肃的步入帐中,身侧跟进来的韩当居然也是面色沉重。

    “出了何事?”公孙珣大概猜到了是某件事情,所以反倒是郭典第一个紧张了起来。“可是广宗战局有变?”

    “回禀郭府君。”果然,娄圭一声叹气,然后无奈言道。“我家将军的恩师,北中郎将卢公,因为拒绝了小黄门左丰的索贿,被诬告为养寇自重,数日前居然被槛车入洛了。如今代替卢公的,乃是东中郎将董卓董仲颖……而且,董将军领西凉兵与部分河东骑士到了广宗后,当时并不知道咱们已经大胜,故此居然直接放弃了广宗的围城,转向来此处,结果半路上听到了下曲阳大胜的消息,又无奈再度转向南面,然后重新布置围城。”

    两个消息,公孙珣和帐中诸人颇为无语。

    明人不说暗话,且不说卢植被罢免这一事背后体现出了天子的焦急姿态,以及宦官的反扑。就事论事,只说卢植本人安危其实不值一提,因为他真的毫无危险……天子不会蠢到在战事还在继续的时候就杀一个‘无功之将’的,而且人家卢老师腰杆子极硬,朝中大将军何进和三公刘宽、杨赐、袁隗,以及尚书令刘陶,没有一个会不去救他的。

    更别说冯歆动笔,全军两千石联署,并以公孙珣送过去的捷报正在一个好时机上了。

    当然了,该做的姿态还是要有的,公孙珣当即拍案而起,表示阉宦可恶,并要以自己功劳求赦恩师……众人也纷纷表态一番。

    而象征性的闹了一阵子以后,帐中众人却又对董卓的操作感到无语……很显然,董仲颖也是知兵之人,到了广宗城下,一瞅这城池根本打不动,偏偏天子让他来接替卢植是要尽快看到战果的,所以才会起了暂时放弃广宗转向北面下曲阳,准备跟公孙珣联手打一个打胜仗的举动。

    然而,谁能想到公孙珣会大发神威,借着张颌的出众表现和张宝的无能,一举奠定局势呢?

    董卓被天子和公孙珣给坑的死死的……重新布置围城,说的好听,天知道要耽误多长时间,到时候天子能饶他?卢植耽误时间被槛车入洛了,你董卓耽误了更多时间,还前功尽弃,若不能处置你……莫非你脸大?

    怕是这个时候董仲颖的下场就已经被注定了……只是可怜又一位大汉忠良,为国尽心尽力,却稀里糊涂的也要槛车入洛了。

    当然了,这个时候是要装作猜不到这个结局的。

    一番热闹之后,帐中诸位两千石也没了多余心思,便纷纷告辞。

    然而,公孙珣送人出去,回到帐中,却发现娄圭和韩当依旧面色沉重,甚至有些哀戚的感觉。

    “怎么了?”公孙珣敏锐察觉到了异样。“还有何事瞒我?”

    “君侯。”向来有些呆气的韩当难以自持,居然眼圈一红。“徐伯进还让人传信说,贾超死了……”

    公孙珣缓缓落座,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贾超?之前不是还在邯郸城南见过吗,如何死的?”

    “大军放弃广宗,他独自骑马往城下举旗而攻,被乱箭射死在了城墙下。”娄圭补充道。“他出阵前留有遗言给左右,徐伯进这时候才知道,贾超的兄长便在广宗城内,为黄巾军小帅,他不敢负君侯的恩德,又不能舍弃唯一的家人,便只好如此,一死求心平……君侯,他当日去见君侯与我等,怕是就存了死志,故此来别。”

    刚才还自问看淡生死,甚至连卢植槛车入洛都无动于衷的公孙珣,此时只觉得心中一片难言之意,既有哀伤,又有愤懑,还有几分迷茫和烦躁……居然一时不知该如何相对眼前这两个心腹。

    “汝等且出去。”沉默片刻之后,公孙珣只能扶着面前几案如此言道了。“容我独处片刻。”

    ……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九歌·国殇》·屈原

    第二十一章

    志气方自得(上)

    七月下旬,天气渐渐转凉,河北大地上依然还是那两处主战场,一个在南面广宗城下,一个在北面下曲阳城下。

    不过,之前数月一直相持着的两地局势,此时却已经截然不同。

    下曲阳那里,经过渡河一战,从中枢到地方,从军中到运粮的民夫百姓,几乎人人都知道只等围城布置完毕,此城便能一战而下。而广宗那里,对于去而复返的官军而言,却无疑有些令人丧气。

    “孟德!”

    傍晚时分,眼看着骑都尉曹操骑马从中军大帐中处回来,候在营门口的夏侯惇实在是忍耐不住,刚一迎上对方便在路中询问了起来。“我已经按照你吩咐,重新立栅设营了,中间有些许黄巾贼来窥视也被驱赶走了……军议怎么说?”

    “能怎么说?”曹操下得马来,转了转脖子,这才一时失笑,牵马入营。“营盘既然稳了下来,自然要重新布置围城呗!被黄巾贼毁去的器械需要重新打造,被推平的围垒要重新建起来,周围被夺去的据点、土山、壕沟也要再夺回来……”

    “这不是前功尽弃吗?”跟上来的夏侯惇一时有些难堪。“你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如今这局面,我身为军中两千石,若是不笑,难道还要哭不成?”曹操不以为然道。“便是董公,他刚才在帐中也同样是言笑晏晏,未曾失了半分志气。”

    夏侯惇长叹一声:“我知道你们要顾及军心士气,不能失了体面,可咱们营中俱是转战多地的老卒,真以为能瞒得过他们?”

    “不是要瞒他们,而是为将者本就该从自己开始鼓舞士气。”曹孟德瞥了眼自己营中的士卒,却依旧不以为然。“我军如此局面,固然一时攻势受挫,但也只是攻势受挫。大局上来讲,黄巾贼日渐不支的局面,难道会因为这次去而复返就有所改变吗?还是咱们占优。”

    “这谁不知道?”夏侯惇愈发焦急。“关键是进度!当日跟着五官中郎将转战数地,破贼立功宛如喝水吃饭一般随意,为何到了广宗却如此辛苦?”

    “依我来看,董公和卢公并非是无能之辈。”曹操来到自己营中帐前,将手中马绳随意扔给了一名亲卫,便直接入帐。“只是广宗这里贼军人数众多,却又普遍善战,还多笃信太平道,那领兵的张梁偏偏也是个稳重的……这才迁延至此。”

    “之前下曲阳不也是说兵精将广,城高河宽吗?”这次轮到夏侯惇不以为然了,他追身入帐,避开了周围人,倒是趁机把话说的更加直接了一些。“五官中郎将如何一战而杀的张宝只剩两万兵?要我说,之前卢公也好,现在的董公也罢,不说他们无能,却都有些浪得虚名。”

    出乎意料,这一次曹操并没有直接否认,他在帐中停住脚步,一时感慨:“如文琪那般用兵如神者,天下间不也就一个人吗?不能都一概而论的。若真要比较,你我不也比他年龄大一些,这局面还不如卢公董公呢!”

    这次倒轮到夏侯惇笑了起来:“我就不说了,孟德之前未习军事,自然是不如五官中郎将的,可如今你才从军半年,军中上下庶务便已经娴熟,想来将来也是能成为国家名将,不负生平志向和长辈所托的。”

    曹操陡然变色。

    夏侯惇情知失言了,也是赶紧改口询问:“七月十五乃是孟秋祭祀之时,当时恰好移营,错过了时机,孟德要不要此时寻香烛祭祀一下桥公?”

    没错,桥玄已死。

    五月份死的,但当时乱糟糟的,从洛阳去桥玄老家梁国的道路也不是很安全,所以就没有及时发葬,一直等到皇甫嵩引兵去汝南连战连胜,稳定了周边局势,桥玄家人这才起灵归乡……当然,这时候朝廷也好,天下间桥氏的门生故吏也好,也都有了心思去悼念,便是蔡邕都专门动身去梁国帮忙写碑立传,而曹操这才在广宗知道了对方的死讯。

    “不必了。”思索片刻后,曹操缓缓摇头。“功业未成,有何面目祭祀故人呢?且让军中屯长以上俱来帐中,商议围城和作战的事宜。”话到此处,曹孟德才稍微补充了一个情报。“我看董公的意思,是想要明天堂而皇之与贼人战上一阵,借以恢复士气,然后再去重新围城……你喊人时将这些事情说给乐文谦和李退之他们,让他们各自做好准备,或许是个露脸的去处。”

    自知勾起了对方心事的夏侯惇不敢再多言,便赶紧拱手而退,却是去组织营中小范围军议去了。

    一夜无言。

    第二日一早,果然,汉军主帅,东中郎将董卓上来便调度了几乎所有高级军官,并集中了各部精锐一起出营,来到了广宗城下后,更是军旗齐举,浩浩荡荡,缓缓直发,往城下一处之前被黄巾军夺走的土山而去。

    这座土山位于广宗城的西侧大门外,上面还设有一个临时营垒,乃是之前卢植派人堆建而成,用来监视当面西门贼兵的,董卓选择转向时被张梁亲自出城夺了过去……从战略上而言确实有些说法。

    但此山不是太高,无法对当面城门楼形成绝对压制,面积也不是太大,称不上是什么决定性的东西。故此,此番董卓引众举旗缓缓而来……挑战的意味明显大于夺取。

    对面城中的张角和城外立营的张梁也立即明白对方的意思,再加上他们也需要提振士气,所以很快,两军便心照不宣,各自集中了万余精锐在广宗城西门外的空地上相互对峙了起来。

    其中,张角亲自来到了广宗城西侧门楼之上观战,而张梁则亲自引兵来到了这个土山之上,董卓更是亲自驱兵来到阵前遥遥观望。

    话说,和之前几年相比,此时的董仲颖居然体态更丰满了一些,也多了几分老态……这里面是有原因的,比如说仕途来到河东太守后,对于一个边郡寒门子弟而言,未免走到了尽头,让人看不到将来的前途所在;又比如说他的嫡长子去年突然因病去世,只留一个嫡亲的孙女,虽然他还有侄子、女婿,甚至妾室还能给他继续给他生孩子,但这份打击也是毋庸置疑的。

    当然,话得说回来,人西凉董卓到底是西凉董卓,自有其几分豪气在那里。儿子去世产生的打击虽然让他一时颓废,以至于身材有些走样,但很快他就调整了回来,并试图将所有心思放在个人功业上。

    这次,他其实是听说了一些风声,然后主动请战……并终于如愿以偿,持节为东中郎将的。

    不过,持节后的第一个军事动作便让自己陷入到了深坑中,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来个人,去问问他们,知不知道张宝在下曲阳惨败一事?若是知道,便问他们有何想法,若是不知,便重新说与他们听!”董卓没有骑马,而是站在一辆便于指挥的高大战车之中,等到双方列阵完毕后,只见他一声冷笑,便挥手招来一名亲卫交代了起来。

    话说,此时这位东中郎将面色上居然看不出有什么失落的感觉,好像前途未卜的不是他董仲颖一样。实际上,不要说董卓这次带来的西凉兵与河东兵了,便是曹操和原本卢植所部此时也大为佩服对方的姿态与气度。

    回到眼前,那名西凉出身的董卓亲卫听得吩咐,便立即接令,然后就疾驰而往敌方阵前,孰料,他刚到土山之下,未及开口,便迎面招来一阵箭雨,立即死于乱箭之下。

    这下子,汉军全军愤然。

    董卓更是勃然大怒:“跳梁小丑,杀我爱将,若擒张梁,必要他五马分尸……谁来替我攻下此山?!”

    虽然同样是攻取土山,但跟下曲阳那边渡河而击不同,此地汉军兵力并不弱势,而且汉军战力到底是要对面强上好几分的,所以只是单纯的攻坚而已。

    于是乎,随着董仲颖一声喝问,军中上下,一时摩拳擦掌,居然纷纷请战。

    “荣愿为国杀贼!”一片请战声中,身为两千石校尉的徐荣居然也主动请缨。

    “徐校尉的本事我早就知道。”董卓见状赶紧在车上回头安抚。“但区区一座土山,用兵最多数百人,何须两千石亲自上阵?”

    徐荣刚要再言,董卓便已经趁势指向了自己身侧一人:“樊稠,刚刚死的是你乡人,你能战否?”

    那名唤做樊稠的西凉武士当即翻身下马:“请将军遣弓弩手为我援护,再遣一部为我后援,我自去为乡人报仇!”

    董卓一时满意点头,便连声鼓励,同时下令军中将甲胄集中给樊稠部使用,周围人也自然无话可说。

    鼓声隆隆作响,樊稠引两三百西凉武士,各自集披甲持盾、佩刀横矛,径直往土山上而去,俨然颇有气势。

    不过,这般悍勇冲阵的情形,曹孟德也算是见识多了,倒也不以为意。

    实际上,和不少人一样,此时他的目光早就被战场上的另一拨人给不由自主的吸引住了……那是从身后中军处涌出来的一支千余人骑兵部队,为首的乃是一个叫李傕的军司马,此番出来则是要给樊稠部做弓弩压制和后援的。

    至于说这只千人部队为何吸引人目光,乃是因为其中泰半居然都是羌人……披头散发,左衽羊皮,骑马出阵时更是怪声不断……曹操等人虽然早就知道董卓这次带来的西凉兵中有不少羌人,也在中军见过一两次,但第一次见到彼辈集合起来正式出战,终究是难免好奇。

    毕竟,黄巾之乱前,羌乱才是大汉朝最常规的战争,对于这些人,他们可是久仰大名。

    “河北空虚,让这些羌人来到内地,会不会有些不妥?”夏侯惇当即蹙眉低声言道。“看他们的样子,便知道彼辈毫无军纪,会不会擅自出营劫掠,惹出事来?”

    “谁说不是呢?”曹操眼见着那些羌人骑兵一边呼喊怪叫,一边左右疾驰开弓不断,也是蹙额不止。“不过,军纪是小事,就怕这些羌人中有些野心之辈,此番从征知道了大汉腹心遭此大乱,回到西凉又起了异心……国家经不起又一场大乱了。”

    夏侯惇微微一怔,倒是愈发严肃了起来。

    而就在这时,战局已然发生了变化。那樊稠果然不愧是董卓的心腹爱将,其人颇为悍勇,居然在身后羌兵的援护下一鼓作气,直接引兵冲上了土山半山腰上,而且势不可挡。与此同时,张梁本人居然在左右的护卫下直接从侧面仓促退下了土山。

    战事顺利的不可思议,曹操几乎是本能的在身侧欢呼声中察觉到了一丝危险。而第一次与广宗黄巾交手的董卓也是一时面露犹疑……黄巾贼如此不堪吗?这可是在张角的督战之下!

    果然,就在此时,战场陡然出现了异动——当樊稠登上山顶后,忽然间,一支头裹黄巾、身披甲胄,体格普遍性格外雄壮的兵马从土山后左右涌出,居然将李傕部直接逼退,并将樊稠困在了土山之上。

    而与此同时,广宗城西门大开,一彪装备齐全的骑兵也是顺势杀出!为首二人,一个身材粗壮,面带浓密胡须,一个身材高挑,手中一杆长矛更是长的不可思议。

    “是左髭和丈八这二贼!”见到这二人,相距曹操不远的地方,位于徐荣身侧的公孙瓒不由眼皮一跳,一张俊脸瞬间扭曲了起来。“还有之前藏在山后的黄巾力士……贼人竟然敢有诈?!”

    而不等有人给董卓解释清楚这两只黄巾军精锐部队的来历,那左髭和丈八居然领着黄巾军的骑兵部队不管不顾,直扑汉军大阵当面而来,黄巾力士更是理都不理被隔开的李榷所部,径直往缺乏远程武器的土山上围攻而上。

    山上的樊稠陷入重围,汉军阵前诸将又见到骑兵直突己方阵前,几乎立时大惊失色,而战局也瞬间逆转。

    ……

    “纯既孝衣渡滹沱,为左面当之,钜鹿太守郭典当右面,俱亲冒弓矢,奋勇无匹,连夺营垒。贼既稍动,太祖见机,即发河间兵千人先登,复亲引义从持节渡河直趋贼帅。中军大乱,左右贼人并恐,疾退,欲合中军也。纯见之,自引少兵断贼归路。左右稍劝,纯乃曰:‘营中多坐啸士,皆不任也,唯五官中郎将天资英发,才德卓绝,将复天下清平者,必此人也。且其以国士视吾,许为后卫,吾虽粗粝,亦知当以身报之,纵死无悔也。’遂战,身披七创,殁于阵中。太祖胜,闻之大叹,遂以纯功第一推之,并刻碑以铭,至今尚存。”——《士林杂记》·燕无名氏

    第二十二章

    志气方自得(下)

    黄巾军非但隔绝了樊稠部,还放出了约两千余骑兵主动来攻汉军本阵,当即便将局势反客为主。

    和其他人一样,汉军主帅、东中郎将董卓也是瞬间色变……不过很明显,他是愤怒大于震惊。之前他自己战略判断失误,使得战局大变,卢植辛苦营造的围城准备付之东流倒也罢了,可如今对方区区黄巾蛾贼也如此猖狂,居然准备拿他做阀立威,这不是看不起他董仲颖吗?

    想他董卓自幼边郡长大,转羽林郎,从张奂平叛,完全称得上是身经百战、沙场宿将,如何就要被区区黄巾贼小觑?!

    就在董仲颖愤怒难掩之际,黄巾军的骑兵却已经径直冲到了跟前。

    当然了,虽然军中将领普遍性有些剧烈反应,但汉军大阵却依旧井井有条、巍然而立,丝毫没有动摇的趋势,根本不用面色铁青的董卓下令,身后大量的长矛兵便已经在几位两千石校尉的指挥下从容涌出,顶在了阵前。然后,两部汉军骑兵也开始自动往两翼集结,并随着暴怒中的董卓的一声令下,直接从两面扑了出来。

    与此同时,李傕部也重新调整转身,一时间,西凉兵、河东骑士、羌人组成的大股汉军骑兵与左髭、丈八二人带领的黄巾军骑兵一时在阵前往来混战不断。

    然而,稳住局势以后,汉军大阵前列的高级军官们却依旧个个面色难堪,并时不时的放眼看向被困在土山上的樊稠部。

    没错!

    所有人都清楚,虽然董卓有了战略上的失误,可他带着河东兵、西凉兵前来支援后,无论如何从大局角度来看还是黄巾军处于总体劣势,倚城而守对方还或许能继续撑下去,可若想反扑出来大获全胜,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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