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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这当然也是可以理解的,明明立下了殊勋巨功,却因为这种事情成为了戴罪之身,不要说升迁什么的了,一个处置不好怕是牢狱之灾也说不定。

    “拜见将军,拜见府君……”徐荣就在昔日自己审问明临答夫的地方下跪请罪。

    “伯进,你知道错吗?”端坐在剧腾身侧的公孙珣面无表情地询问道。

    “我……”跪在堂前的徐荣欲言又止。

    “伯进啊伯进,我知道你心里不甘不服。”公孙珣见状也是长叹一声,然后便才走下堂来扶起对方。“明明立下大功,却又因为这种无稽之事而被剥夺了兵权,乃至于隐约有牢狱之困!但这就是天下间的道理所在。有的事情,不上秤称量之前,未必就有几两重,可一旦上了秤,立即就有千钧的分量,你的这个身板也就未必压的住了!这件事情,暗中做的,面上做不得;别人做的,你做不得;他日做的,今日却做不得……懂了吗?”

    徐荣面有恍惚,隐约听懂了一些意思,却依旧不能完全明白。

    “徐司马,我家令君的意思是……”审配见状干脆上前一步,将话摊开了说。“你是汉将,是国家命官,是要讲规矩的!那些鲜卑、乌桓杂胡可以做这种事情,你能做吗?退一步说,当日令君下令,亡其国灭其种毁其社稷之时,你也可以做一些出格的事情,但那是因为凡事有我家令君和剧公一起为你们承担,而今日战事已结,万事便只能你自己一力担之了。更别说,如今正在记功论绩,这种不堪之举就更显得突兀了!这盗死人墓之事,虽然是在偏远塞外野地之中,可一旦上了公文,到了中枢,那你觉得中枢诸位经学出身的公卿,将会如何处置于你?!”

    话说得这么直接,徐荣哪里还不明白?于是,他当即羞愧的再度拜倒:“荣让将军为难了!”

    “这有什么为难的?”公孙珣也是重新扶起对方。“我刚才问你知不知错,不仅是要你反省此事,更是担忧你以后的命数……从当日在这行宫中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这人只懂得打仗带兵,却不晓得人心险恶,今日我与剧公在这里,万事自然能替你遮挡一番,若是将来宦海沉浮,你又遇到了一个险恶小人,那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徐荣闻言几乎鼻子一酸,便要流下眼泪。而剧腾和堂中其他郡吏听到‘遮挡一番’这话,却也是各自狐疑心惊……尤其是剧腾,这人又不糊涂,所以心中早已经警惕心大作。

    “剧公!”果然,审配忽然转向了剧腾,并从怀中掏出一份公文来。“事已至此,徐司马虽然犯了大错,但我家令君爱惜他人才难得,来的路上已经决心要为他担此罪责,揽下此事……还请剧公成全,用印助我家令君发请罪文书至尚书台,他愿以战功换徐司马免罪!”

    剧腾当即死死盯住了眼前之人,却是半晌无语,而堂下众多郡吏,从那位郡丞开始也是个个惶恐起来……倒是徐荣愈发感激涕零。

    须知道,盗墓这种事情,本质不在于什么金银,而在于事情的不道德!你做下了,就要有挨一辈子乃至于几辈子骂名的心里准备,所以,越是身份贵重之人,它的伤害性反而越强。

    就好像这一次,谁都知道,莫户袧、段日余明、塌顿这些人几乎全都参与到了挖人祖坟的破事里,然而杂胡嘛,挖人祖坟好像还跟他们的身份挺搭配……

    但反过来说,一旦公孙珣把这事揽上去,那基本上就跟封侯没有什么关系了,而且还会为此担上一辈子的不明污点……袒护盗墓之人嘛,甚至还可能是同流合污也说不定!

    然而,所以说然而,届时天下人又如何看待此事中的剧腾呢?

    盗墓的是徐荣是玄菟郡直属的别部司马,他犯下此事,为之承担过错的却是公孙珣?而且事后你剧腾该立功立功,该封侯封侯,打仗的公孙珣却为了你的下属丢了封赏?偏偏在这个过程中,你剧腾还是一个判案者立场……

    而这就是审配的‘中策’,不做辩解,直接替徐荣揽罪,逼迫‘务实’的剧腾出手了结此事……实际上,也只有剧腾能够轻易了结此事,让此事不再起波澜。

    当然了,这种胁迫式的解决方式,无疑要再度得罪剧太守。而且此时双方已经没有了战事在前,也没有了利益捆绑,得罪了,也就是真得罪了。

    “正南是在说笑吗?”果然,良久之后,剧腾终于是将目光从眼前的河北名士身上移到了立在堂中的公孙珣身上,并冷笑言道。“此事尚在询问之中,尚不好说是否为诬告……郡丞!”

    阶下僵立着的玄菟郡丞赶紧下拜。

    “你去查明此事,”剧腾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咬着牙言道。“务必还徐司马和军中诸将士一个清白!查不清楚,我拿你全家是问!”

    郡丞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当即俯首。

    事情就此了结,而剧腾也是一口闷气在胸,所以直接起身准备拂袖而去。

    “剧公!”一直没对剧腾说话的公孙珣此时却忽然叫住了对方。“且住。”

    剧腾回首冷笑:“公孙令君还有何见教?”

    “此战已了。”公孙珣一边拉住徐荣的手,一边平心静气的应道。“我前途不知在何处,此处别的倒也罢了,唯独徐司马……刚才剧公也听到了,他这人不懂人心不知变通,我怕他将来还会遇到如此事端,故此,想请剧公多多为我看顾一下他。”

    剧腾登时怒气勃发!

    然而,就在他以为对方是在得寸进尺,刻意警告自己的时候,却不料,公孙珣居然一边按着徐荣,一边连带着他本人躬身相拜……

    上位者的礼节不是这么轻易的,两人本就互不统属,而当着满堂郡吏的面,公孙珣此举反而几乎有认错服软的意思了。

    “剧公,我也知道,盗墓一事终究背德,所以胡骑汉军,我回去以后都会有所处置。而且我也知道诸位玄菟郡中吏员为移民之事多有辛苦,”果然,公孙珣抬起头后继续言道。“你看如此可好……此番征战,军士们所得的财货其实多是从我家商号中折为米粮、布帛的,我家商号所获之利其实也不少,我做主让商号拿出一些钱帛来给诸位玄菟郡中吏员以作嘉赏,兼为赔罪?”

    “文琪!”且不提那些郡吏们纷纷转忧为喜,剧腾受了公孙珣一礼后虽然气消了大半,却也依旧紧皱眉头,疑惑不解。“你既然愿意私人出钱安抚我郡中吏员,那我自然无话可说。只是我就不懂了,你前途远大,为何要为一别郡司马而做到如此地步?又是要挟别郡太守,又是出钱安抚,又是赔礼请罪,如此三番,劳心劳力……你难道不晓得,他只是一个无根无基的边郡武夫,便是此番功劳甚大又能如何?此生难道还能有什么别的格局吗!而你我却是世族出身,朝廷重臣!”

    公孙珣也是微微感叹:“剧公,将来的事情我也说不清楚,但是之前过去的事情却历历在目。当日我在坐原大营的高台上,眼见徐司马挥军而出,长驱直入,却是已然心折……为将者,运筹帷幄,辛苦计划,不就是求的麾下有人能够如此一瞬吗?不瞒剧公,惊鸿一瞥,再难相负,仅此一瞬,便足够我为他做到如此地步了。”

    “剧公,士欲为知己者死,故先当为知己者珍重,女既为悦己者荣,故后当为悦己者长存。”审配也是在旁言道。“我当日在洛阳为我家令君慷慨气度一日心折,便追随至此,而我家令君见徐司马一战功成,便屡次护佑,这种道理难道不是一回事吗?大丈夫生于天地间,求得便是一时光彩,名垂后人,又何必说什么官位出身呢?而且剧公,此番计策乃是我为我家令君所划,再加上之前的事情,还请您不要怪罪!”

    言罢,审配也是躬身一礼,向着对方赔罪。

    剧腾尴尬失笑,虽然终究是没能接受这个说法,却也不好说什么了,便转身而走。

    “将军之德,荣绝不敢忘!”等到剧腾一走,一直俯身保持拜姿而让人看不清面色的徐荣,却是朝着公孙珣再度鞠躬,然后又跪地而拜、再起而兴,俨然是汉礼中的最高参拜。“此生终不再为背德之事!”

    一番辛苦,终于听到这话,再加上审配话中隐约表露的意思,公孙珣自然是喜笑颜开的扶起了对方。然后,既然事了,而且心情又好,他便又带着审配、韩当将对方接到了安利号所占据的一处庭院中,所谓宴饮去晦!

    然而,酒过三巡,就在公孙令君醉意朦胧之际,却是忽然有人来报,原来,公孙大娘居然亲自来到了战后的纥升骨城,而且已经入城。

    午后阳光西沉,公孙文琪的酒登时醒了大半。

    ……

    “既灭高句丽,太祖归辽东,荣归玄菟,二者相辞于道,太祖知宦游海内,再难相逢,乃捉手而别,依依不舍。荣大拜辞曰:‘荣蹉跎多年,逢明公方显米粒光华,昔人有言,士为知己者珍重,明公之德,荣终不敢背也。’太祖遂安。”——《旧燕书》·卷七十·列传第二十

    第三十七章

    定论

    听说公孙大娘忽然赶到,何止是公孙珣,便是审配、韩当、徐荣等人也是知机的纷纷避席……而公孙珣原本想骑马出迎,却也忽然想到自家老娘不许自己喝多了骑马,就老老实实的遣散了审配等人,又让人清空了院落,然后独自候在了院门前。

    然而,明明说早就已经入了城,但公孙大娘的车队却左等不见,右等不来,引得公孙珣心情愈发忐忑不安。几次派人去迎探问候,却都发现对方只是走的慢而已。

    莫不是诚心要让自己候着?三次以后,公孙珣也只能如此想了。不过,既然是当娘的想要儿子站着等,那就站着呗,纯当罚站了!

    但不管如何了,就这样,等到夕阳西下的时候,公孙大娘终于还是在金大姨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出现在了自己儿子跟前。

    “母亲大人安好?”等了大概足足大半个时辰的公孙珣赶紧上前躬身行礼,一边是问候,一边是请罪。“儿子不孝,过年都没来得及回家……”

    “起来吧!”公孙大娘面无表情的从身后一个侍女那里接过了眼镜,慢腾腾的戴上,又示意另一个抱猫的侍女将肥猫放到地上,方才径直走入了院中。“你这边在做大事,我又怎么会拖你后腿呢?”

    “儿子有错。”公孙珣低着头,眼见着那只肥猫扭着屁股从自己脚下蹭过去,也是赶紧追入了院中。“当日也没和母亲说一声。”

    “说不说吧?”公孙大娘一边往里面走一边貌似不以为意道。“反正你这次根本就没用我的半分助力,全是靠着自己一力施为。兵马是自己凑的,粮草是自己骗的,就连公孙氏和你老婆一家也全都愿意偷偷避开我帮你,甚至就连高句丽这边都是哑哑可虑自己作死,率先下钩……我知道了又能说什么呢?”

    话挑的这么明白,公孙珣只好连连挥手,示意院中仆役全都散去。

    金大姨领头,其余所有人全都知机的退到了院外,一时间,院中只有母子二人立于夕阳之下。

    “母亲大人。”等人一走,公孙珣直接咬牙跪倒在地。“不是儿子刻意隐瞒,只是想……”

    “只是想向你娘证明一下,你翅膀硬了,足够脱离我的羽翼了,是不是?”公孙大娘幽幽叹了口气,然后走上前来拖着自己儿子胳膊将对方拽了起来。“我明白你的意思,而且我也认了!”

    站起身的公孙珣一时无言,却又不禁带了一丝窃喜……‘认了’是什么意思?是认可了这次行动,还是认可了自己的野心?居然如此干脆吗?

    “我这次是专门从坐原那边过来的。”不待公孙珣多想,公孙大娘却又松开自己儿子的胳膊,转过身来打量起了有些残破的院落。“和留守在那里的人仔细打听了一下那场仗的细节,沿途又看到了迁移的高句丽民户……所以说,高句丽是真没了,这个国家算是被你亡国灭种了?”

    “确实如此。”

    “入城的时候,听说连人家祖坟都被你刨了?”

    “这不是我刨的。”公孙珣赶紧解释道。“整个国家都成了白地,军中又都是莫户部那种无组织无纪律的杂胡,偏偏高句丽人又喜欢把坟墓建在一起……”

    “那也不该刨坟!”公孙大娘毫不客气的打断道。“这一次挖绝户坟,下一次是不是要踹寡妇门了?你娘我能把你一手带大,靠的还是风俗道德的保护,真要是不讲礼、不论德,咱们娘俩早就没命了!大汉朝好就好在这地方,你靠这个长大,却转手把它扔了,算什么?”

    公孙珣当即面红耳赤,也不知道自己母亲话中是否算是夹枪带棒,意有所指。

    “且不说这个了,”公孙大娘见状摆手道。“灭国灭种这事总是你做的吧?听人说,你在高句丽都城外,对着上万军士所言,要让高句丽亡国灭种,断绝祭祀……有这回事吧?”

    “这是自然……区区小国,和辽东一郡相仿。”公孙珣赶紧应声解释道。“所以一战而灭,也数寻常。”

    “寻常归寻常,但是你我都知道,它本不该亡的,而且你也可以不让它亡的。”公孙大娘隔着眼镜盯着自己儿子言道。“这说明什么?或者说你想通过这个说明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如此?你就这么恨它?”

    公孙珣闻言,终于也是挺直身子,长呼了一口酒气:“母亲大人,正是如你想的那样。”

    “我连自己在想什么都不清楚。”公孙大娘不由摇头自嘲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是想告诉我,一国一城的事情你自己足够应付,还是想告诉我,历史大势你可以轻易改变?”

    “母亲大人,”公孙珣闭上眼睛片刻,然后也是借着酒劲忽然跪地昂首言道。“我此番举动确实有些任性,但你想过儿子我这些年的不甘没有?袁绍、曹操、刘备,还有伯圭大兄,这些人我全都见过,也全都打过交道……敢问此时,我真不如他们吗?而若是此时比他们强,那将来他们能为的,我为何就不能为?”

    公孙大娘面无表情,只是定定看着自己儿子在那里长篇大论。

    “母亲问我是何目的?”公孙珣见状愈发激昂。“我其实只是想告诉母亲大人,别人能做的事情,你儿子我一样可以去做,而别人做不到的事情,我也未必就做不到!事到如今,我也不说曹操、袁绍,只以我那位族兄公孙瓒而言,我有哪一点不是远过于他?他都能割据北方与袁绍争雄,我为什么不能?而既然我远胜于他,他都能和袁绍相争多年才惨败,那我去做,未必就会是如此下场吧?!”

    “母亲大人……诚如你所想的那般,大争之世在前,利刃又已在手,天命之说在高句丽面前更是已经破除,那你还让我不争,儿子心里总是不甘的!”

    “你要怪儿子不听话,就得先怪自己把儿子养的如此出色,又给他说了那么多不该说的话!”

    “你总算是把这话说出口了!”话到此处,公孙大娘忽然插嘴把自己儿子给呛住了。

    “确实是早想说给母亲了。”良久之后,公孙珣方才咬牙应道。

    “只是我也有一句话早想说给你听了。”公孙大娘一声冷笑。“大争之世,你挥着你那把断刀去争,是要赌上命的!而且非只是你一个人的性命,乃是全家人、全族人的性命!一旦战败,从你娘我算起,到你的娇妻美妾、兄弟下属,都会是一个什么下场,你到底想过没有?”

    公孙珣一时愕然。

    “其实根本不用想。”公孙大娘指着破败的院落继续冷笑道。“这快被搬空的高句丽就是个绝妙的榜样!公孙珣,你就这么自私吗?为了一个人的雄心壮志,就要让周围所有人为你搏命?!”

    跪在地上的公孙珣居然无言以对。

    暮色降临,黄昏时节,非白日也非黑夜,而在这种朦胧之中,不清楚是不是之前喝多了的缘故,跪在院中的公孙珣也显得有些恍惚了起来……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母亲的话很有道理,自己确实过于自私;而下一瞬间,他又觉得自己母亲的话哪里有些强词夺理,男子汉大丈夫就该去争雄称霸;而再一细想,却又觉得两者都有些不对头,可偏偏就是抓不住关键所在。

    “起来!”公孙大娘见到自己儿子低头不语,却忽然没好气了起来。

    “喏!”公孙珣赶紧站起身来。

    “文琪。”隔着眼镜,公孙大娘神色复杂的盯住了自己儿子,然而语气却显得格外笃定。“你要真想争一争,那就去试一试吧!”

    公孙珣登时失措:“母亲大人这又是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公孙大娘叹气道。“大争之世,去争固然是九死一生,可是不争,也未必就能保全……一场乱世下来,死了那么多人,九成九都是不争的!这个道理我心里早就清楚。”

    “那……”

    “你打下高句丽以后,族中你二叔公立即就有书信来。”公孙大娘忽然说起了另外一事。“说是阿范和阿越这两个小子向来视你为支柱……年轻一辈中,总共不过四个出色人物,两个都认定了你,那他们也不好说什么,所以族中也愿意视你为下一辈的核心,也愿意多听听你的言语。”

    对此,公孙珣倒是没有什么额外的感觉……既然决心取公孙瓒而代之,那公孙氏的力量本就在他的计划之内。再说了,从公孙域的作为和反应来说,从公孙越和公孙范如此顺利赶到此处而言,族中也应该早有倾斜。

    “于是,我便以你的名义,建议族中迁移到辽东来。”公孙大娘继续言道。

    公孙珣当即恍然大悟:“母亲大人的意思是说……先留后路吗?”

    “你做下这样的大事,你……卢老师必然会有些反应。”公孙大娘根本没有回复对方,只是自顾自地言道。“所以你此番必然要走,这也是我不得不撒手的一个缘故。但不管你去哪儿,我都也准备将安利号的根基扎在辽东了。”

    公孙珣只能缓缓点头称是。

    “还有公孙度……徐荣你好生拉拢一下,这样或许就不用杀他了,但若是瞅着不对头,一定要在董卓入京前把他宰了。”

    “是。”

    “至于你那族兄公孙瓒,终究是个人才,还是自小一块长大的亲戚,既然下定决心要自己成事,那能收拢便收拢……不然就远远的打发到一边去,千万不要闹出袁氏兄弟那般内耗的笑话。”

    “这是自然。”

    “最后,这次不管你去什么地方上任,都暂时不要带卞玉去了……”

    “这又为何?”

    “因为她怀着孩子呢!”公孙大娘终于说出了又一个理由。“年后才发现的。我已经想好了,无论男女,这个孩子生下来后,我这个祖母先养着便是,这样便是你死在外面了,我也能有个念想和依托!”

    公孙珣恍惚失措,先是大喜,旋即又莫名有些悲恸起来:“儿子如今羽翼丰满,也有些本事和依靠,终究不会随意便死在外面的!”

    “你好自为之。”说完这话,公孙大娘摇了摇头,却是没有再多言语,只是拿下眼镜,径直喊了仆从进来点燃烛火,便带着那只肥猫入内去了。

    夜色之下,醉意全消的公孙珣立在院中,也是陡然反应了过来……自家母亲终究不是什么凡俗之辈,这么长时间,她应该早就看透了儿子的意图和决心,也早就知道儿子的布局的结果——卢植的反应她同样能够预料,也同样无法干涉。

    换言之,她心里清楚事情早已发生了不可逆的变化,只是,长久以来的既定方针和对儿子看顾之情,让她难以接受罢了。而一直等到高句丽被灭的后续影响一个个如约出现,然后卞玉又忽然确定怀孕,这才让她下定决心过来亲自给儿子释放枷锁。

    自己在高句丽这边呼风唤雨之际,自己母亲却在为自己的任性而左右为难吗?刚才的哀恸之意怕是就来源于此了。可怜天下父母心,子女不顾一切造成既定事实以后,又有几个父母会真的一意孤行呢?

    多是一边生气一边在后面为子女打上补丁并顺水推舟吧!

    公孙珣一边想,一边走出了院落。

    而就在此时,清风朗月之下,一队巡街军士恰好路过此处,见状赶紧齐齐躬身行礼,等他挥手之后方才离开。而等到军士们远去,公孙珣忽然又莫名振奋了起来……不管如何,高句丽一役终究是让他暗生底气!

    原本有数百年国祚的高句丽都自己他灭了,那若真有天命,也是天命在我!而天命若是在我,又焉能横死在外?

    母亲一片慈心,但终究是过虑了!

    本卷完。

    ……

    诗曰:

    素带连环束战袍,马头冲雪度东辽。卷旗夜劫单于帐,乱斫胡儿缺宝刀。

    第七卷

    第一章

    封侯非我意

    春日间,万物勃发。

    上午时分,朝廷的使者来到襄平时,公孙珣正在与辽东太守高焉一起在城外视察春耕。所以,还没回城呢,他就从自家老娘派回来的使者处知道了自己的封赏。

    无虑亭候,食邑四百户,迁邯郸令。

    没有立即成为两千石,而是要再做一任县令,这无疑是惹怒了卢老师的结果。不过,从食邑四百户来看,这个亭侯很显然是有优待和补偿的……看来是当日公孙珣宣称的三一归天子那句话起了某种作用。

    之前就说了,由于存在着非刘不得封王,非功不得封侯的白马之誓,所以汉代侯爵极重,于是进而又在侯爵内部有了更明显的细化……抛开没有封邑的关内侯不说,有封邑的侯爵里面,县候、乡侯、亭侯是三个最主要的等级,大汉朝一千来个县,近四千个乡,然后近一万二的亭,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譬如,公孙珣岳父赵苞的鄃侯,其实就是鄃乡侯;历史上关二爷的汉寿亭侯,就是一个亭侯,只不过这个亭唤做汉寿亭;至于说诸葛亮的武乡侯,历来争论不休,有人说是乡侯,但也有人说某地有个县唤做武乡,所以是最顶级的县候……这也不是没可能,因为大汉朝就有一位记载于史册的马亭侯,咋一看是个亭侯,其实是马亭乡侯,那个乡恰好叫做马亭乡而已。

    不过除此之外,这其中还有都亭、都乡的区别,所谓都亭、都乡就是指城市中的乡和亭,而不用想都知道,城市中的亭和乡,它的富庶、户口、地位都要远高于普通亭乡,于是就有了高半级的感觉。

    至于说孙珣的无虑亭侯,就是一个典型的都亭侯,无虑亭的无虑二字起源于医无闾山的别称,此亭正位于令支城内,所以他才能食邑四百户!

    而真要是封了令支城外的其他亭,比如说卢龙塞北面有白狼亭、白鹿亭(源于白狼山),还有青龙亭(源于青龙河),都是属于令支县所辖……那届时冒出来一个什么白狼候或者青龙候,名字古古怪怪且不说,食邑也是绝不可能过三百户的,政治地位更要低上半级。

    所以回到眼前,虽然还没有到两千石,可是一个都亭侯即将在手,便是对着自己名义上的主君高焉,公孙珣也不免底气十足了起来……说白了,大汉朝的侯爵可比两千石少多了!有的两千石,干一辈子都未必能拿到侯爵,可一个侯爵,不可能到了年纪做不成两千石的!

    而且,侯爵可是金印紫绶!

    实际上,回去的路上,高焉便堂而皇之的邀请公孙珣与自己同车而行了。

    “文琪啊文琪!”上车后,高太守也是忍不住握住对方的手连声恭贺。“灭国封侯本属当然之事,可是弱冠之龄就做下此事,不仅前途远大,更是能名垂史册的……难得难得!”

    “府君听说也封了乡侯,只是暂时不知封乡何名而已。”

    “全靠文琪前方苦战,”高焉此时倒是显得实在。“我才能贪天之功为己有,想我之前居然还听信下吏胡言,专门遣人去追你回来,也是可笑……更望你不要见怪。”

    “其实我一人委屈又算什么呢?”公孙珣缓缓摇头叹道。“此次出兵高句丽,抛开那些为了财货而来的胡骑和玄菟郡那边本有编制的汉军不提,我辽东出兵三千有余,或是在前方奋勇而战,或是在后方尽心尽力,却多是临时编制的乡勇、壮丁……明公啊,我实话实说,封赏之事若不能推及到他们身上,那我便是得了亭侯之位,便是转身去邯郸赴任了,心中也总是不安的。”

    “我懂文琪的意思。”高焉抓住对方手恳切言道。“这样好了,文琪让人将定下的封赏尽数送来,只要郡中能有所安排,我一定在你卸任之前全数照办,尽全力与这些人一个出身!”

    公孙珣闻言终于是展颜一笑:“得高公一言,真的是让人如沐春风!”

    “文琪啊。”高焉见状也是撒开手一声叹气。“也就是你功成名就,且将远行他乡,我才在这里多说一句的……你是有本事的人,我哪里不晓得?而我是个没本事的人,只靠着家门高远才能做到一任两千石,又哪里会没有自知之明呢?你这种人要做事,我与你顶着又有什么用呢?你难道就不做了吗?届时徒劳自取其辱而已。更别说,此番终究是受你大恩,得封侯之位,也是足慰平生了!你想做什么事,安排什么人,走前尽管施为便是。”

    公孙珣干笑一声,便在车上朝对方微微拱手,以作礼节,而等到入城以后,二人更是下车辞行,各奔东西,分入官寺迎接各自的封赏使者。

    “君候!”

    等到接了宫中旨意,又受了太尉府、尚书台、公车署的公文,最后配上金印紫绶以后,公孙珣就正式变身为了一位侯爷,而魏越更是等使者刚刚被送往后院休息时便抢在第一个改了称呼。“恭喜君候!”

    “见过君候!”

    与魏越的大呼小叫不同,其余人,从吕范开始,审配、娄圭、韩当、王修等一众在县寺有官身的人物,却是整整齐齐列成一排,朝着公孙珣正式行礼参拜,引得魏越尴尬不已,却也只好后退去学。

    然而,等魏越退到后面一排跟着去行礼时,这几人却已经礼毕起身了,这让前者愈发尴尬。

    “列位。”公孙珣正在得意之时,也是懒得理会魏越的处境。“珣能有今日之成,多靠诸位才德相嘉,我也是半刻都离不开诸位。而朝廷今日偏偏又有旨意,让我去邯郸为令……子衡、正南、子伯、义公、叔治,尔等可愿随我去邯郸见识一下赵地风情?”

    “君候之德,无以为报”这个时候公孙珣所喊名字的序列就很有政治意味了,所以吕范当仁不让,第一个上前拱手。“故,范虽然无才无德,却也愿意为君候尽心尽力。”

    “善!”公孙珣与吕范相识日久,后者乃是他真正的信任之人,所以也懒得说什么煌煌大言,只是微微点头。

    “士为知己者死,”审配也是昂然承诺。“君候信我重我,我又焉能不知,配愿从君候做一番事业,以了平生志向!”

    公孙珣也是微微颔首。

    其实,之前大半年,审配与公孙珣之间更像是某种‘试用’,真要是互相看不顺眼,这个襄平任期一结束,也就一拍两散了。但所幸高句丽一战,二人又都给对方相互打了满分,一个觉得对方智计水平着实出色,一个觉得对方是做大事的人物,同时还愿意对自己无条件信任。于是乎,早在春耕前还没有撤军的时候,二人就已经心照不宣的在纥升骨城相互达成了共识。

    而这一次,双方定的便是‘长约’了。

    接下来轮到娄圭,他倒是捻须一笑:“早就做了主公私臣,主公还是越过我和义公,直接去问叔治吧!”

    众人闻言倒是放声齐笑,而韩当笑声之余却也不免感激……真让他学着吕范、审配这样说话,他也说不出来的,娄圭倒是变相解了他的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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