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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号角声吹起,战争重新进入往常的节奏!

    高句丽人夺回坐原的决心很坚定,最起码高层和上层还是稳住了心态。于是,按照高句丽人的社会结构,在督战队的前方,大贵族们指挥着小贵族,小贵族们指挥着国人军官,国人军官们驱赶着国人士卒和奴隶们上前,再度重演起前了两日的情形。

    然而……

    “为什么拖拽不动敌军的栅栏?!”高句丽人的前军指挥于畀留惊恐万分。

    “为什么会拖拽不动我们的栅栏?”汉军前线的指挥者徐荣也是颇为惊愕,但却不妨碍他督促士卒抓紧时间尽量杀伤敌军的畜力。

    毕竟,不管是野战还是眼前的攻防战,不管是胜利后的追击还是万一营墙不保后的撤退,高句丽人的果下马都明显比普通高句丽人士兵更显得有威胁一些。

    “昨夜我军在修补栅栏的时候,往培土上泼了很多水。”来自后面高台上的传令兵完美而又惊喜的解释了一切。“一夜封冻,栅栏已经与培土结成了硬块,将军还让我们告知诸位,这是娄贼曹的计策!”

    “汉军往栅栏根上泼了水……”于畀留一时茫然不知所措。“去问问莫离支,如今该如何应对?”

    “麻烦了!”明临答夫也是一脸苍白,但却迅速坚定了决心。“告诉于畀留,汉人只剩下一道栅栏而已,不要留手了,把所有牲畜都投入过去试一试……不行的话再说!”

    “不行的话再说?!”于畀留当即反问对着传令兵反问。“去再问一遍莫离支,若是牲畜死光了又怎么办?我们要是没了能行走于山地上的骑兵,到时候万一需要撤退,我们拿什么应对汉人骑兵的追击?”

    “告诉于畀留,打进营寨就不需要应付汉人骑兵的追击,打不进去的话……届时我们还有一座大营以作遮盖和断后!”明临答夫的回复非常干脆。“而如果真有撤退之时,我将亲自驻守大营断后!”

    于畀留一声长叹,再无话语递出,却是大手一挥,敦促手下将坐骑集中起来使用,大量的果下马登时就被送上第一线,充当起了拖拽栅栏的主力。

    对此,几乎能看清于畀留动作的汉军前线指挥徐荣,只是冷笑一声,便回头派出了传令兵,乃是要求公孙珣放弃轮换,立即往前线增兵固守,以求密集杀伤。

    要求合情合理,公孙珣自无不可。

    这是正式交战的第三日,双方都有些杀红眼的感觉,而即便是汉军有了出其不意的应对之测,也不免开始出现了远超前两日的死伤——高句丽人明显已经豁出去了,他们仗着自己人多,而汉军又要集中杀伤牲畜和民夫以保护栅栏,便开始主动欺身上前,对着营墙上方进行弓矢抛射。

    营墙毕竟不是城墙,而箭矢这种武器自从被发明出来以后,向来就是人类古典时代最出色、最传统的杀伤武器,在攻防战中更是绝对的主角。所以不管是汉人还是高句丽人,在一个可能是被反复回收的箭头下面,其实都是一样脆弱的。

    自上午到中午,公孙珣坐在白马旗下,眼看着从前线抬下的伤兵越来越多,也是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了……他不知道到了午后的时候,加了水的栅栏会不会弄巧成拙,万一冬日的阳光能够让地表化冻的话,那栅栏反而会被轻易拔掉。

    于是公孙珣对着身边的一个义从发出了一道命令。

    “汉军援兵?!”最先得到消息的居然是于畀留,他留在两侧山丘上充当观察哨的零散果下马骑兵,可以清楚的交叉观测到对面汉军大营的大致情况。“有多少人?!”

    讲实话,于畀留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口音几乎是打颤的,甚至一度有一种眩晕感……要知道,高句丽人不顾死伤和豁出一切的背后,无外乎就是依仗着所谓的巨大兵力优势,这使得他们可以在付出惨痛伤亡后依旧能腾出足够兵力在坐原设防。

    但是,如果一开始就没有这个保证胜利的兵力优势,如果一开始汉军就已经源源不断的从后方玄菟、辽东等地连接到了坐原,那这场战斗本身就是一个错误!高句丽的战略目标一开始就是不对的!

    所以,于畀留已经下定决心,如果援军超过三千人,他就不打了!

    “不清楚!”哨兵无奈答道。“只是刚刚从后面的通道中进入坐原!”

    “去给我数清楚!”于畀留当即催促道,他已经隐约在喊杀中听到了一股渐渐变强的欢呼声,很显然是前线汉军也发觉了生力军的到来。“一个一个的数!”

    然而话音未落,高句丽人居然也欢呼了起来——原来,之前根本拉扯不动的栅栏开始出现了倾斜与晃动,很显然是冬日午后的阳光终于起了作用,熬过了那个临界点以后,原本起着加固作用的封冻在融化反而使得栅栏的牢固性大大削弱。

    这时候到底是该进还是该退?于畀留茫然不知所措!

    而当他本能的回头去看镶边的金蛙旗时,却发现一直在那里督战的高句丽主帅明临答夫居然第一次离开了自己的大旗,然后骑着矮马往一侧山丘上而去……很显然,这位高句丽莫离支也是得到了汇报,然后决定亲自看清楚汉军援兵的虚实。

    几乎是在汉军生力军顶替下第一线疲敝之兵的同时,高句丽人也是终于在汉军的半主动放弃下,将那个让他们痛苦万分的栅栏给彻底突破了!

    “于畀留将军,莫离支有命!”此时,一名传令兵也从山丘上直接飞奔而下。“汉人援兵不过一两千人左右,很可能是原本就在预料中的辽河营地驻军,本就是他们的后备军……汉军已经力竭了,传令全军登城,然后携带火把,今日只以破坏营墙上的加装箭楼、高台为主!”

    于畀留当即松了一口气,然后旋即大喜,但几乎是立即的,他又变得黯然起来……毕竟,‘今日只以破坏为主’,本身就说明即便是明临答夫,都没指望在对方有生力军到来的情况下,能够一鼓作气越过那堵营墙。

    今天也就是这样了,这种对攻击方极为不利的战斗方式还是要继续往后拖延下去!

    果然,战斗随着夕阳西下再度告一段落,高句丽人也仅仅是勉力破坏掉了些许营墙上的设施,并不存在什么成功登墙的情况。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次高句丽人在撤退时,几乎是拖走了战场上视线内的所有木料,以防对方用浇水结冰的方式再度利用这些木料修葺出一个什么东西来。

    一夜无言,第二日一早,高句丽先是全军饱食一顿,然后又临阵赏赐下来大量的财物、官职,这才出营列阵。

    “这次又是怎么回事?!”刚一来到阵前,于畀留就发现了汉军营墙的异状。“为何营墙上会反光?”

    “他们又泼了水。”而很快,手下士卒用生命换来的回复就让于畀留再度惶恐起来。“这次是在墙上,太滑了,没有搭钩的梯子根本架不住!”

    “撤兵!”于畀留毫不犹豫的做出了决断,然后便亲身来到中军去寻明临答夫。

    “撤兵是对的,等到中午冰化再攻击就行。”骑在马上的明临答夫后背居然显得有些佝偻。“只是可惜,冰化以后就会打湿木头,上面的箭楼和高台就烧不成了。”

    “敌军主帅比你年轻,也比你聪明,”于畀留毫不客气的指责道。“从一开始同意哑哑可虑的荒唐计划,到现在的死伤无数,就算是真的把坐原夺回来了,莫离支你也是将高句丽几十年的兴旺势头给毁的干干净净!对高句丽而言,你做的错事比好事多的多!”

    明临答夫闭口不言,或者说根本没有反驳……战争是让一个人威望迅速攀升或者衰落的最好方式。当士卒们将性命托付给一个人以后,如果连战连胜,那此人很快就会成为所有人眼中神一样的人物;但如果反过来,即便是没有连续败退,只是徒劳无功,军中主帅的威望也会一落千丈。

    死的人太多了,多的明临答夫自己都不知道死了多少人。而在如此多的伤亡之下,高句丽人就算是夺回了坐原,那从整个战役的角度来看,也是吃了大亏。

    所幸,于畀留并没有继续指责下去的意思,战争没有结束,这种指责只是基于愤怒而发,本身毫无意义。

    “待会我会让椽那部的贵族们身先士卒。”明临答夫眼看着于畀留放过了自己,也是主动做出了让步和表态。“让他们先死!最后一道关口了,肉搏的话对大家都很公平,我们不会再吃多少亏。”

    “我倒是希望汉军能够在失去营墙后主动撤退。”于畀留烦闷地答道。“这样对大家都好,这种老是死人的阵仗就是打赢了也没意思!”

    “或许真有可能。”明临答夫继续安慰道。“如果真的能攻破营墙,我们就立即派出使者……可虑之前跟我说过,说这支汉军有点特殊,说那个为首的年轻将军,出身于汉人的大贵族,他这次出兵虽然是带来了辽东、玄菟的正规军,但据说却是私自成军出兵,是为了功劳出来的,这样的话他应该也会很担心汉人的伤亡!”

    “这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于畀留双目通红的看向依旧在闪光的营墙。“这说明之前汉军的伤亡很少……这个将军比莫离支你强多了,他猜到了我们的埋伏,提前准备好了防线,然后还有这种出其不意的浇水为冰。反观莫离支你,你就只会拿高句丽人的人命去填!”

    话题似乎又转回来了,但身材矮小的明临答夫这一次却选择了有所回复:“等营墙拿下来了,我就不回国都了,直接守在这里。然后等到前线缓和下来,我还会以高句丽莫离支的名义向汉人朝贡、入质,如果对面的汉人将军想杀了我撒气,我也会把脑袋献上去……等我死了,畀留你再接任下一任莫离支,这样国人就不会把这次的事情怪在你头上。不过到时候,你一定要休养生息,以恢复人口为主……我们高句丽太小太弱了!”

    于畀留欲言又止,周围的高句丽贵人和军官也是各自无言,中军这里一时尴尬无声。

    从上午到中午,从中午下午,眼看着对面营墙上的闪光冰凌渐渐消融,高句丽人终于强打精神,准备有所行动。

    然而,正当于畀留准备返回到前军进行督战时,汉军营墙上的欢呼声和两侧山丘上高句丽望哨的齐齐飞奔而来,却让高句丽中军几乎所有的高级军官变得面色苍白起来。

    而果然,一个几乎呼之欲出的答案从哨骑口中传来:“又有汉军援兵到来!”

    这一次,于畀留和明临答夫一起攀登到一侧的山丘观望。

    “和昨日一样,大约两千人!”身材矮小的明临答夫被人扶着站在马上才看清了来源汉军的规模。“畀留你怎么看?”

    “我不知道!”于畀留面色苍白。

    “我觉得是疑兵!”明临答夫认真而又诚恳的朝对方解释道。“不然为什么和昨天一模一样的规制?一定是汉军趁着晚上又把那两千兵马送到后面谷口外,然后专门等到现在让他们再伪装成援兵出现,从而激励汉军,并让我们感到惶恐……”

    “晚上月亮很圆。”于畀留连连摇头。“我们在这里是有哨骑驻守的,真要是夜里换出去的话,我们绝对能发现!”

    “是太阳下山后的雾气。”明临答夫稍一思索就给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坐原这里每到冬日傍晚这里都会起雾,你也应该见识到了……那时候我们和汉军一般都在打扫战场,对方趁机偷偷潜出去不是没有可能。”

    于畀留微微颔首,却又狠狠摇头:“可万一呢,万一汉人的援兵是真的呢?四千援兵,跟两千不是一回事,连续不断的援兵和伪装的援兵更不是一回事……莫离支,若是真的援兵,咱们再打下去就没意义了,对不对?若是再拖下去而不克的话,我们的军粮连撤退就都撑不住了,对不对?莫离支你能保证这不是真的援兵吗?如果是真的援兵,高句丽人又因为你的坚持耗在这里,最后亡了国,椽那部和你明临答夫能拿出什么来赎罪?!”

    明临答夫的面色一时间白的如同他的须发一般,根本无言以对。

    “高句丽人没有行动?!”远远的高台上,打量着高句丽军阵的娄圭却是不禁有些郁闷。“莫非是我高看了那明临答夫,他根本没想到晚间雾气的事情,然后弄巧成拙,不敢再战?”

    “弄巧成拙是有的,”坐在一旁的公孙珣不由笑道。“可依我看,却未必是明临答夫本事不到位,而是高句丽内部本身就波诡云谲,明临答夫因为年纪和战略失误的问题本身就难以把控局面,所以,他便是如你我计划的那般以为我军援兵乃是假扮,却也控制不住军中其他将领了!”

    “终究还是白白想了个好计策!”娄圭闻言愈发失望。“援军白日分拨进入,晚上起雾时再派出疑兵假装离开,让高句丽人误以为我们援兵不足,再突然发力亮出所有兵力……”

    “这种计策终究是小道。”公孙珣也是一时感慨。“国力、兵力、粮草、装备、训练,这些才是王道。若是能够以堂堂之阵压上,这些计策终究无用;而若是如高句丽人这般国小民弱,自然会连破绽都不敢接!”

    “说起这种小道,”娄圭忽然想起一事。“少君,你为何让告诉全军,那泼水为冰的法子是我所想?我只是想到了这个反设疑兵之策而已,眼见着还没了个结果。”

    “泼水为冰筑城防御之策,本就是从你这里而来的。”公孙珣不由失笑。“当日高句丽人未至时,你曾在随我巡视防线时随口一言,我记在了心里,你本人却忘了……”

    “有这等事情?”娄子伯一时失笑。“我还以为是审正南功劳太大,所以少君刻意给我增加些许功劳呢,不然到时候不好赏赐呢!”

    公孙珣当即瞪了对方一眼。

    “但不管如何,疑兵之策既然无用,那能在别处为战局起一些助力,也算是有所交代了。”娄圭赶紧正色言道。“至于说审正南,倒也不愧是河北名士,甫一出手,便扭转战局,莫说是我,便是子衡那里,我昨日在辽河岔口见到他,也是对自己只能枯守后营主管后勤而心怀郁郁。”

    “有机会得告诉子衡,他的功劳,我公孙珣心里自然清楚。”

    “是……”

    “你娄子伯也是如此,不必多言的!”

    “少君的恩德我已经确切感到了……”娄圭赶紧俯首行礼,然而话刚说到一半,却听到耳边欢呼声再起,便赶紧回头去看。“高句丽人撤兵了?!”

    “明临答夫已经控制不住局面了。”公孙珣无奈摇头,却又忽然起身。“大军尚未战败,却因为往日过于专权而无法统帅人心,实在是应该引以为鉴。”

    “那……”娄子伯试探性的提醒道。

    “既然敌人军心已乱,那就召集全军军官,包括左右小营的阿范和阿越,准备反击!”公孙珣一边说,一边径直走下了高台。“反击之策,依你之前计划便可!”

    ……

    “娄圭从征高句丽,连献奇策有三,军中称道,审配于后闻之,以断后结援之功不为军中所知,颇有愤懑之言。珣闻之,乃于营中书信于配,曰:‘河北多名士,谁如审正南?’配遂大喜,示书于左右,不复与圭争功。”——《汉末英雄志》·王粲

    第三十章

    长驱

    “我来留守吧!”

    冬日晚间的山雾如约而来,高句丽大营中军帐内,站在地上的明临答夫终于咬牙对于畀留说出了如此言语。

    “且不说此事,”坐在几案后的于畀留低头端着一碗热鸡汤,却也不喝。“我让人在营寨的栅栏上仿照汉军泼水的事情已经在做了吧?”

    “这是自然。”

    “外面小心防备夜袭之事交代的怎么样?”

    “前营已经空出来了,如果汉人真要来,我们未必就不能让他们吃个亏……不过,营门相距太近,他们没法不声不响的出动足够的骑兵。”

    “那就好。”于畀留继续低头看着手中的鸡汤。“不来骑兵就好。”

    “左相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吗?”明临答夫认真询问道。

    “想要阻拦汉军,唯一的指望就是这座大营,”于畀留终于是抬起了头来。“但是这边的通道又未免开阔了一些,所以留守的部队既要有能力守住大营,又要有能力在汉人的骑兵出营列阵时果断出击,把汉人的骑兵憋回去……莫离支觉得该留多少兵?”

    “最少一万人。”明临答夫认真答道。“不然根本顶不住。”

    “那就留一万人,剩下的全都撤走,但部队撤走后,不要一哄而散。”于畀留看着对方须发皆白的脑袋吩咐道,宛如之前明临答夫对自己下命令那般从容。“到了咱们的腹地,补给就不会那么麻烦了,只要把部队按照他们的出身分散驻扎,军心也会稳定下来……重点是咱们在浑江边上的旧都纥升骨城,那里一定要修葺完整,充当必要时的第二座防线,若是能够在那里熬到开春解冻,汉军也就无能为力了。”

    “我会尽量把汉人堵在坐原这里的。”明临答夫再度表态道。“不过纥升骨城那里也确实应该有所防备,左相的安排没有问题……那里就拜托左相了!”

    “不是这样的。”于畀留放下了根本没有动一口的汤碗,然后终于抬起头来,露出了没有任何表情的面部。“我来留守,莫离支带人回纥升骨城吧!”

    明临答夫一时无言。

    “不要这么看我,”于畀留继续言道。“可虑这个人虽然满脑子异想天开,但唯独一样事情做的很对,那就是让我们多看多学汉人书里的东西,那些东西其实都是很有道理的,《诗经》上说,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国家已经危殆了,我们就不应该再互相把对方当敌人。我这次联合其他人夺你的权也不是要对付你,而是因为我觉得我的方法才能尽可能挽救我们高句丽!至于让你回去,也不是我于畀留多么推崇你明临答夫,乃是因为你做了多年的莫离支,对后方的情况更加熟稔,能够尽可能的调度所有力量!”

    听到此言,明临答夫不顾自己年纪,也不顾自己身为莫离支的尊严,当即就在营帐中下跪:“指着金蛙王发誓,我明临答夫死后一定是桓那部于姓的贵人执掌国政!”

    “我不信你的誓言。”于畀留的嘴角上扬,微微带动了他的山羊胡子。“相信你誓言的人早都死光了……但是莫离支,我也不担心你会将我们桓那部如何如何,因为经此一事,国人不会再信任你们椽那部了,我们桓那部和其他两部一定会缓过劲来的。”

    明临答夫跪在地上,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我会写信给我的弟弟,让他一边防备你,一边把桓那部的力量全都贡献出来帮助你守卫纥升骨城。”于畀留继续言道。“我相信你也不会藏私了……咱们的所谓国家在汉人面前还是太小太弱了,明明积累好几百年,却只有汉人的一个郡大,一旦失败就会亡国灭种!”

    明临答夫直接从地上起身,也是无心再做表演:“那你我都要尽力而为。”

    “是啊,”于畀留也是一声长叹。“尽力而为吧!”

    第二日一早,高句丽人立即开始着手撤军……他们不敢连夜逃窜,因为他们有自知之明,他们比谁都很清楚,以自家军队的组织度,真要是夜间撤退,哪怕是没有汉军追击说不定都会自动演变成大溃散。可另一边,即便是白日间的撤退,也是需要严密防守的,因为这个时候汉军没有任何理由不主动追击。

    而在追兵之中,高句丽人最担心也是最提防的,乃是汉军的骑兵。

    毕竟,在开阔道路上的大撤退,一旦遭遇汉军那种成建制的高大骑兵,恐怕直接就是高句丽人的灭顶之灾……无论是直接用长矛突击也好,还是远远缀着你进行骑射袭扰也罢,高句丽人根本就没有什么应对之策,根本甚至不用那些骑兵主动攻击,只是沿途跟着你,让你无法休息,恐怕到时候都会让人忍受不住,然后在入夜时直接崩溃。

    这就是骑兵的强大之处……攻击力和机动性并存。

    原本高句丽人是有一些反制措施的,比如他们的果下马,虽然身材矮小但却能在道路两侧的山岭中穿行。所以真要是能有一万山地骑兵在两侧护佑,说不定汉军还真不敢轻举妄动。但是不要忘了,之前的攻防战中,高句丽人损失最惨重的恰恰就是这些弥足珍贵的果下矮马!

    所以,当高句丽大部队的集体大撤退尚未开始的时候,于畀留就已经让自己的一万部队依靠着自家大营列阵完毕了……六千在营垒内,四千在营垒外。这种列阵方法,摆明了是要背靠着高句丽大营,试图阻止汉军出营列阵!

    没错!正如公孙珣当日所猜测的那样,高句丽人在这么近的距离立营,本身就是为了撤退时,能够让留守部队抑制汉军骑兵的出击!

    实际上,于畀留也已经下定了决心,只要汉军骑兵敢冒险出营列阵,这么近的距离,他将会直接下令突击,务必将汉军骑兵堵在对方营地内!

    决不能让汉军骑兵成建制成规模的出现在营地外!

    更不能让汉军骑兵在自己眼前列阵成功!

    因为一旦大规模骑兵出现在畅通无阻的大道上,不要说身后撤退的大部队了,就连自己这一万可以随时躲入营寨中的阻击部队,怕是也要一战而墨!

    骑兵就是可以一锤定音!

    “骑兵就是可以一锤定音!”登上了高台后,公孙珣看到了对面高句丽大营的景象,却是不由冷笑。“让全军准备!”

    另一边,于畀留看到对面那个年轻将军如前几日一样出现在白马旗下面以后,也是寒毛乍起,紧张的难以自已。

    “回禀左相……”左右山丘上,此时也开始不停有哨骑往来回报。

    “营墙上的汉军全都撤下了!”

    “能够看到汉军在营墙后集结!”

    “骑兵!最少七八千骑兵!”

    “他们拆了自家的大帐,铲平了自家的灶台,直接就在营墙后列阵!”

    “还有三四千步兵,牵着牲畜什么的挤在了营墙跟前,不知道要做什么!”

    于畀留面色苍白,七八千骑兵和三四千步兵,俨然是之前的援兵尽数为真……从这点来说,自己昨日率领一众军中贵族夺权,然后逼迫明临答夫撤退,无疑是一个正确的举动。

    但是正不正确已经无所谓了,回到眼前,这个数量的汉军自己能不能拦得住?!瞧对方主动拆掉营帐,铲平灶台的举动,怎么想怎么像是要学汉人史书中‘破釜沉舟’的故事吧?

    再考虑到三四千步兵在前,七八千骑兵在后的架势,甚至于汉军的战略也呼之欲出了……无外乎是要让步兵先行压上,给后面的骑兵创造列阵的空间,然后骑兵左右夹击,一举攻破自家大营,然后再驱赶败兵,追索退兵。

    然而光想明白也是没有用的,他于畀留必须要有所决断……待会对方步兵出来的时候,是应该主动向前压上呢?还是该稳住阵脚,然后借助成型的军阵反扑呢?

    胜机只在一刻!

    然而,等于畀留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准备对这三四千汉军打防守反击时,却迟迟没有见到对面的汉军步卒蜂拥而出。

    身后的大部队都已经开始列队出营了!

    “汉军步兵携带了大量斧头、绳索,还牵着牲畜,似乎是准备修筑工事……”

    “回禀左相,汉军似乎在整备他们的营墙!”

    “左相,汉军的步兵猬集在自己的营墙下面,不知道在干什么……”

    山丘上远远观望的哨骑所带回来的消息越来越莫名其妙,于畀留也是越来越警惕和糊涂,然而不等他细细思量此事,汉军却已经开始从营门处放出小股部队去阻止两侧的高句丽哨骑回报了!

    时间慢慢的耗到了中午,高句丽大军逶迤撤退,前军已经出营十来里路,后军却还在营中。照理说,现在已经来到了最危险的时刻。然而,无论是决定拼死断后的高句丽大军,还是明显准备豁出一切追击的汉军主阵,却都毫无动静。只有两侧山丘的山脚下,依然有小股骑兵在互相追逐阻拦。

    明明是冬日间,于畀留却是满头大汗,他一边担心对方的骑兵会以小股形式不断增兵形成规模,一边又迫切想从哨骑那里从获知对面情报,然后时不时的忍不住一抬头看到对面高台上端坐的汉军主帅,他却又不禁心乱如麻……

    这一切的一切,直到一名高句丽矮脚骑兵浴血奋战,拼死传递回了一句话后,才算是告一段落:

    “左相,我看清楚了,汉军是在拆他们自己的营墙!”

    于畀留目瞪口呆,他隐隐抓住了一些东西,然后也感觉到了一种莫大的危机感,却还是没能把事情理通顺……汉军为什么要拆自家营墙?!

    然而,此时已然是来不及了!

    随着轰隆声不断,原本被高句丽人视为根本不可能逾越过去的汉军东南方营墙,此时却被汉军自己成段成段的推倒、扒开!

    若是高句丽全军都在眼前,说不定就能一拥而入了!

    然而,事情没有若是……此时的情况是,高句丽人大部已经都在撤退路上了,后军刚刚离开了大营,眼前更是只有一万人在用被动放手的方式来做断后。

    “我真傻,我真傻!”于畀留看着营墙后密密麻麻排列整齐的骑兵军阵,几乎是一瞬间就反应了过来,却已经是彻底来不及了。

    没错,汉军骑兵本就是要在营内列阵,然后扒开营墙,直接从大营中冲出来!

    而于畀留也不是傻,他只是读书少而已……毕竟,娄子伯献的这个骑兵营内列阵出击的计策并不是他原创,而是历史上晋楚鄢陵之战中晋军的一次经典战术。

    当时晋军面对的情况和汉军眼前的情形很像,营地周围被地形限制,然后又被楚军依仗着人数优势压到了营地前……那年头打仗是靠车阵,真要是在楚军打击范围内从营门出去勉强列阵,只怕是要被楚军给堵回去。

    于是乎,晋国国君采用了范宣子的计策,将帐篷收起,灶台铲平,然后全军在大营中列阵完毕,再一举将自家大营推倒,直接出去打了一个楚军措手不及,对面的楚共王甚至被射瞎了一只眼睛。

    实际上,当明临答夫一开始试图用狭小的营地距离来压制汉军骑兵的时候,公孙珣也好,娄圭也罢,甚至于公孙范、公孙越这二人,几乎都想到了这个典故!

    毕竟,《春秋》乃是本朝士人必须要学习的经典,是个大汉朝的读书人就都知道这个法子;毕竟,眼前的情形和书里的情形实在是太像了。

    至于说明临答夫和于畀留为什么不知道,为什么猜不到,甚至后者还被这种战术给惊得不知所措……那只能说,谁让他们是高句丽人呢?!

    高等文明对低等文明的碾压,就是这么残忍,人家那边烂大街的计策,你绞尽脑汁也想象不出来。

    营墙被推得七七八八,公孙珣自然知道不能留给对方反应时间,于是,随着他在高台上的微微抬手,汉军大营中当即鼓声阵阵。然后,那集中起来使用的七千多汉胡骑兵在徐荣的统一指挥下,从白马旗下缓步向前,穿过了倒塌的营墙,径直向敌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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