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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袁氏四世三公,兼修内外,不与它同。”——《旧燕书》·卷二十六·世家第一

    第五章

    道旁

    “中台那里也养鸡吗?”何进目瞪口呆。

    “然也!”公孙珣轻声笑道。“我也是第一次见到,然后感到稀奇,便以此为噱邀贤兄来喝一杯。不瞒贤兄,我妻之前见我带回来几个鸡子时也是如此反应。”

    听到对方如此直接,何进不由失笑,他也是心里明白,什么中台的鸡蛋不过是个说头罢了,关键是对方妻子从緱氏的庄园中搬入了洛阳城内……汉代礼仪,若是在家中做宴,双方身份差不多,又或者主人的身份略高一些的时候,那家中主妇就可以出来见礼。

    实际上,他此行也专门把自己妻子尹氏带了过来,就是想趁着双方都还只是黒绶铜印的身份时,相互有个说法,所谓升堂见妻……而经过这一遭往后,过几日他还可以从容邀请对方去自己家中,再来一出正儿八经的升堂拜母。

    一来一回之后,自然就是可以托付家人的至交了。

    双方主妇出来见礼完毕,便进入内室闲话去了,公孙珣也与何进在外堂饮酒相谈,然后里面逗起猫来,外面则端出来三碗不过岗来……一时间气氛倒也融洽。

    不过,那安利号所出的‘三碗不过岗’固然过瘾,可后劲也是不小的,两人从下午便开始喝,再加上公孙珣又隐约说了一些让何进大开眼界的话,于是二人愈发喝的入巷,最后还不到天黑就已经各自酩酊大醉。

    不得已之下,内室刚刚有些熟络的尹氏与赵芸也只好中止用餐,然后带着女婢出来呼喊家仆,并各自让人搀扶起丈夫。接着,一个让人把丈夫搀扶起来往外走,一个让人搀扶着丈夫入室安置,一个告辞一个相送,又在门口相约了下次见面的时间……这才依依分别。

    而目送着何家一行人的车子消失在了视野之外,公孙夫人赵芸也回身入了自家的小院。

    “你还挑食?”

    “这可是中台的蛋!”

    “知不知道天底下有多少穷人连个蛋都吃不到?”

    “吃不吃?!”

    赵芸在门前听了半晌,实在是无可奈何,只好推门进来:“郎君,你何必欺负一只猫呢?”

    “这猫已然被你养废了。”之前还醉的如同烂泥一般的公孙珣此时却精神抖擞,而且一手持一只吃了一半的鸡子,一手拎着自己妻子那只爱猫的脖颈,摇摇晃晃,非要逼那只猫把自己吃了一半的‘中台蛋’给吃下去。“你看我母亲养的那只大猫,肥肥壮壮、懒懒散散,给它吃什么它就吃什么,多干脆,哪像这一只这么刁钻?”

    赵芸无奈伸手把猫给夺了回来:“阿母那里的那只大猫是已经阉了的,自然老实……”

    “也把它阉了省事。”公孙珣不怀好意的打量了一下这只已经算是青年的小猫。

    “郎君不是要出城做什么正事吗?”赵芸愈发无奈,只好抱着猫用肘再推了对方一把。“天色已经昏暗了,可以去了。”

    “等过几日我再去白马寺寻一窝来,务必不能让这只猫独宠。”公孙珣嘴上依旧不依不饶,但却已经起身换起了衣物。

    而稍倾,他终于套上了一件冬日间出行用的狍子皮大氅,又带上了自己的随身短刀,便趁着黄昏,径直寻了一匹黄鬃马,一路出洛阳西门而去了。

    同一时间,洛阳往西数十里处,位于谷城与函谷关之间的一处亭舍外,一件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司空见惯的事情,自然而然的就发生了。

    “我家主人让尔等滚出去!”一名操着宛洛本地口音、家仆打扮的人踱步来到亭舍的院中,然后谁也不看,直接面无表情的仰头对空呵斥道。“这家亭舍不许住外人!”

    亭舍中已经住进来的人中,大多暗叫倒霉,但哪怕是夜色渐显、天气寒冷,却无一人愿意触霉头,反而纷纷起身,准备摸黑往后面的谷城方向去,然后在那里寻住处过夜……毕竟嘛,这是函谷关前的亭舍,如此这般事情简直太常见了,鬼晓得又是哪家权贵?

    万一是哪位中常侍的家人,一个怠慢之下人家直接上了刀子,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位请了。”而就在此时,一个面色白净,宛如一个文士的中年人忽然带着两个孔武有力的侍从从一侧屋内走了出来,然后朝这家仆微微拱手。“我们乃是太中大夫段公的家人,往西凉老家而去……”

    “太中大夫段公?”这家仆也是为之一怔。“莫非是前太尉段公?”

    “正是。”中年人当即松了一口气,他看的出来,对方明显是久在都中的豪族家人,所以应该会明白厉害。

    “尔等且住!”这个家仆俨然也是对段熲的威名有所忌惮,便色厉内荏般的喝止了所有人的动作,然后一溜烟的跑到了亭外,俨然是去寻自己主人汇报去了。

    然而……

    “我家主人说了!”这家仆回来后不仅带来了数名壮仆,反而愈发无礼貌。“什么狗屁段公的家人,明明是犯了法的罪人!不就是之前丧师辱国的田、夏二人吗,真以为他不知道?”

    白净面皮的中年人,也就是夏育了,闻言面色愈发显得苍白了起来,但一时间却根本无言以对。

    “其余人都不用搬了!”这家仆继续大声呼喝道。“我家主人今天只住这田、夏二人的房间就可!亭长何在?我家乃是与袁氏有姻亲的陈留高氏,奉命往蜀郡去寻任太守的我家宗主……速速将这田、夏两个庶民赶出去!尤其是那田晏,我家主人说了,此人乃是阿附宦官的卑贱之人,他决不许此人与他同廊而居!”

    此言一出,周围的普通商旅、出门办公事的小吏纷纷暗呼侥幸,而那亭长则不由暗叫倒霉。

    话说,久在这种地方做吏,这亭长哪里不晓得厉害?

    陈留高氏之名他也是知道的,乃是那四世三公袁氏的正经姻亲;至于这田、夏二人的事情,他也是听南来北往的公人们说的透彻,知道是段熲正儿八经的亲信,如今却因为战败被贬为庶民往西凉老家而去;而且他更晓得,这两拨人一边属于宦官爪牙,一边属于正儿八经的士人翘楚,统统不好得罪!

    当然了,无论如何,正如这家仆所喊的那样,如今田晏、夏育二人全都是一撸到底的庶民,他此时只能选择去劝这二人离开亭舍。

    “欺人太甚!”然而不等亭长开口,房舍中忽然有一人持刀抢了出来,借着亭舍中的火光,众人看的清楚,此人和那夏育截然相反,乃是一个矮胖的大胡子。“当日老子犯了罪,槛车入洛的时候都没人敢不许我住亭舍……”

    不过,这矮胖大胡子的威胁并没有起什么作用,这边几个高氏所属的健仆也是反应迅速,居然同样毫不示弱地拔出刀来,而田、夏二人的侍从虽然偏少一些,却都是段熲派来的军中精锐,也是凛然不惧,各自抽刀对峙!

    一时间,彻底昏暗下来的亭舍院中,借着刚刚燃起不久的火把映照,居然是刀光闪烁,宛如战场。

    周围的客商、吏员见状纷纷倒抽一口冷气,然后各自后退,躲入屋内,俨然是准备避开这个是非之地。就连那刚要说话的亭长,也赶紧回头招呼自己的亭卒、亭父、求盗等人赶紧备好兵器、马匹,准备……准备事后洗地。

    “田阿晏!”就在此时,那一直好声好气的夏育却忽然朝自己同伴作起色来。“你还嫌害的我们不够吗?!”

    那持刀的大胡子,也就是田晏了,闻言一时失措,也是不由尴尬。

    “走吧!”夏育无奈劝道。“你就听我一言可否?且往回到谷城休息,不要给段公添麻烦了,我们已经给段公惹下不少事了……”

    大胡子的田晏一声叹气,却是有些百无聊赖的收起了刀子。

    “蜀郡太守高公的家人对不对?”这夏育微微拱手道。“我们走便是,还请你们收起刀子让开一条路来……”

    那家仆在暮色中冷笑两声,倒也没有再为难对方。

    于是乎,这夏育、田晏二人外加几名侍从,迅速收拾好了东西,便牵着马出门往东面谷城赶去,而这高氏的一行人也一直等着对方离去,这才得意洋洋的簇拥着一名宛洛口音的年轻士子搬进了腾出的房间里。

    那亭长几乎觉得虚脱,只是赶紧关上亭舍大门……不管如何,一场风波终于是过去了。

    “阿育如今为何如此胆小?”牵着坐骑往谷城而走,之前在亭舍中给夏育留足了面子的田晏此时却忍不住连声埋怨。“十几年前,咱们一起出生入死,那时候你可比我大胆的多,我记得在湟谷的时候,分明是你提议招募一群先登,吊着绳索爬上羌人的营寨,全军都不敢动,只有我站起来附和你……说白了,不就是一家本地豪族吗?别看他们人多……”

    “大庭广众之下,你到底想如何?”夏育不由停下脚步,冷冷质问道。“不要只想着自己,且想想段公!这里须是洛阳!”

    田晏登时闭嘴。

    “停下来。”夏育忽然又挥手。“就在这个林子里对付一夜好了。”

    “不去谷城?”田晏目瞪口呆,胡子都随风而起。“这么冷的天,还刮着风……”

    “能有当日击羌时辛苦?”夏育冷笑道。“而且我们若是去了谷城,第二日跟丢了这群人怎么办?”

    田晏不由神色微动:“阿育的意思是……?”

    “函谷关以东,是洛阳,是天子脚下。”夏育在宽阔的官道上跺了跺脚。“此地莫说你我的一勇之气分文不值,便是段公也只能小心谨慎……可一旦过了函谷关,到了关西,那可就是我们这些关西武夫的天下了!”

    “我明白了。”冬夜风中的田晏不由摇头赞叹。“我就晓得阿育你还是当年那个狠人。等过了函谷关,咱们悄悄缀上他们,然后找个僻静的地方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也是出了今日一口恶气!”

    夏育微微摇头:“我刚才看那几个健仆也不是什么虚头巴脑的货色,怕是蜀郡太守高躬派来的百战勇士,我们人少,未必是对手……过了函谷关,先去寻几个昔日军中同袍来再说。”

    “也可以!”

    “而且……”夏育忽然拍了拍自己这个老兄弟的肩膀道。“我其实更气这高氏不把段公放在眼里的样子。”

    田晏也是一声叹气,然后不由在晚风中揪住了自己的大胡子。

    不过,就在下一瞬间,虽然暮色中根本看不清楚,但从田晏、夏育算起,到段熲派来的几名百战精锐侍从,几乎个个色变,然后齐齐摸住了自己的武器……因为,黑夜之中,迎面的谷城方向居然想起了大阵的马蹄声。

    “不用慌张。”夏育第一个反应了过来,然后不由失笑。“这是洛阳,如此多的骑兵,必然是有紧急军务往关西送去,此行应该是准备去函谷关过夜,我们躲在路边燃起火把静立便可……”

    “是了,十之八九是汉中、巴中那边的蛮子又反了。”田晏也是反应了过来,然后当即戏谑不已。“彼辈年年造反,却次次都反不出个局面,可又因为屡次隔断西南交通弄的朝廷不时大动干戈,也是可笑……不过,这说不得这就是我们再度起复的一个机会。”

    “正好能拦住之前去蜀郡的高氏一行人。”一名奉命举着火把,爬到旁边大石头上眺望的护卫不由跟着凑趣。“不过这使者中领头的也是个纨绔子弟……居然全是白马,也不怕阵前太显眼?”

    “非也!”田晏闻言再度笑道。“若全都是白马反而不显眼了,只是不好夜袭而已……”

    听到此番对话,猛地想到什么的夏育忽然色变:“速速熄火!”

    众人不解其意,然而话音未落,随着马蹄隆隆,忽有一箭从前方出现的白马骑兵阵中破风而来,直接将举着火把的那名护卫射死在路旁。

    田晏、夏育二人反应不及,就已经被这群白马骑兵给团团围住了。

    转眼来到了三更时分,冬夜寒风呼啸,路上空无一人,而道旁的树林中,却隐隐传出一点闪烁的火光来。

    “娄圭那小子不会出岔子吧?”公孙珣披着狍子皮的大氅,一边朝身边的众人笑问道,一边在一众心腹、义从的围拢中,踩着枯枝落叶步入了林中。“可别遇到了一位如卢师那般眼光的亭长,直接把他拿下了。”

    “我以为你不来了呢?”听到这个声音,不等对话继续下去,身上挂了数处创口却还被绑住了四肢,并被两名骑士死死按住的夏育忽然抬头。

    旁边几乎是一模一样姿态的田晏,闻言也是借着火把的光芒朝着来人看去。

    “怎么会不来呢?”公孙珣站在那里搓着手,心平气和地答道。“自弹汗山归来后,我没有一日不想念校尉……不瞒夏公,按照佛门的说法,你但凡活着,便是我的一番心魔。”

    “你这话我不懂,何妨直言?”一旁的田晏喘着粗气插嘴问道。

    “那我便直言好了。”公孙珣不由微微笑道。“夏公一日不死,我心中便一日不安!”

    “既然是寻夏育这小子。”田晏忽然笑道。“不如放了我,如何?我如今不过一个庶民,已然是个废物……”

    “阿晏,且留些体面吧!”夏育再度出声呵斥道。“你真以为这白马中郎是个蠢货吗?”

    “说不定能成呢?”田晏不禁再度笑道,然后旋即黯然。“我只是可惜自己而已,终究是半生戎马,也曾风光一时,也曾名扬天下,也曾坐事论刑,也曾为人耻笑。讲实话,你要是找个人多的地方,把我大卸八块,我也认了……却万万没想到,我田晏最后会如一条野狗一般死在这道旁,被野草、树叶所覆盖。”

    “这正是我所求的!”公孙珣长叹一口气。“数万将士,数万民夫,却因为你们还有那段熲、王甫的一己之私,如野狗般死在道旁!你们还有树叶,他们却只有野草!”

    “你还要对付段公?”原本已经认命的夏育忽的愤然,然后不顾身体气力流失便当即喝骂了起来。“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区区一个立了些许战功的军司马……你可知道段公对汉室立下的功业有多大?”

    “听说过,未曾见过。”公孙珣再度搓了搓手。“夏公,事到如今你也体面一些吧!”

    旁边的义从听到此言,个个按刀看向了自己的主公。

    “终究是有过逢义一战,算是做过国家功臣。”公孙珣不顾那夏育的大喊大叫,轻声对旁边的韩当吩咐道。“且留他们全尸!”

    韩当会意,立即从背上取下弓来,直接来到田晏身后。先是一脚踩住此人背部,然后将那牛筋的弓弦勾住这位前破鲜卑中郎将的脖子,再将弓身一扭,后者便急速挣扎了起来。

    夏育见状,愈发喝骂不及。

    见到如此情形,不等韩当一一处置完毕,一直没说话的吕范,居然也从旁边一名义从身上取下了一把弓来,然后一声不吭来到了夏育身后,并有样学样,用弓弦死死勒住了这位出塞大军东路主帅的脖子……当然,也是那位和吕子衡发生争执后自戕而死的渤海高衡的举主。

    挣扎的时间其实很短,但弓弦勾着二人脖子了足足一刻钟才敢真正放下,以确保这二人是彻底死去。

    公孙珣一言不发,静立良久,然后忽然将身上的大氅扔下盖在了这夏育的尸身之上。

    而他不等吕范等人跟上询问,他便转身走出了树林来到官道上之后……没了大氅,冬日的寒风刺骨难当,但这个时候,公孙珣却觉得如释重负,便是神魂也跟着清明了起来。

    不得不承认,中台的鸡子就是养人!

    ……

    “昔,本朝太祖以高衡事及边事大坏而怨夏育、田晏。及育、晏免为白身,其自知失军为豪杰所怨,乃宿于太尉段熲府中,不敢动也,及冬日,方释然归乡。太祖闻之,速以吕范、韩当、娄圭兼伏兵数十于道旁,从容擒之。及往诣太祖。晏乃乞笑曰:‘晏废人也,何须缚也?’太祖亦笑:‘既废人,留之无用。’乃速杀之。复谓育,育乃肃容:‘愿求全尸体面’。太祖颔首,遂以弓弦速杀之,复取披氅覆其尸。既归,无一人晓也!”——《世说新语》·假谲篇

    第六章

    宫前

    天气寒冷,公孙珣正端着一个小簸箕,捏着一些干瘪的秕子在尚书台里喂鸡。

    没办法,初来乍到,作为资历最浅的一个尚书郎,不喂鸡还能干吗呢?有些事情大家其实是心知肚明的,譬如新人到尚书台做事是有试用期的,本曹尚书不可能一下子把要紧的事情和权责交到你手里……这既是一种提防,也是一种保护。

    公孙珣对此当然无话可说。

    而且再说了,前几日函谷关外稀里糊涂的死了两个刚刚贬为庶民的两千石,那段熲都快疯了!

    据说,这位前太尉真的是怒发冲冠,先是亲自提着刀跑到陈留高氏在洛阳的府邸面前喝问,当时差点就把人家高府当成羌人的营寨给拆了!而听到风声赶过去的司隶校尉和洛阳令的人根本就不敢动弹。

    后来,还是袁逢的长子袁基忙不迭的跑过去,发誓赌咒地替高府作保,说这家人最近绝对没派人去蜀郡寻他姐夫高躬。然后又拿出高府的谱系,再把高氏在洛阳的子弟全都喊出来,让这位威震天下的段公亲自过目辨析……这才勉强作罢。

    不过,这段公绕了一圈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又无缘无故的把目标对准了公孙郎中!当然了,段熲肯定是明白尚书台不能乱闯,但是他也不准备放过对方,于是这位宿将便不顾天寒地冻,今日忽然间堵到了南宫门口,此时正候着这公孙珣出宫对峙呢!

    所以讲,等到晚上的时候,这公孙郎中的脑袋都不一定在了,那还不让人抓紧时间喂喂鸡,透透气吗?

    “哦,刘公!”听到有人踱步过来,专心喂鸡的公孙珣赶紧放下小簸箕行礼。

    “文琪倒是颇有闲情逸致啊?”中都官曹的尚书刘陶背着手一声感叹,颌下的胡子登时被窗户那里的寒风给弄的凌乱了起来。

    公孙珣见状立即就准备关上窗户。

    “不必。”刘陶随手制止了这个动作。“透透气也好,省的憋闷。”

    “喏。”

    刘陶往前一步从簸箕里抓起了一把秕子,对着窗外的光线仔细看了看,然后才满意的撒到了窗外的鸡圈里:“都是秕子才对。”

    公孙珣不明所以:“莫非咱们中台的鸡还要吃谷子不成?”

    “何止是谷子?”刘陶摇头道。“文琪不晓得,我在这里做了两年多尚书,见过不少新来的尚书郎因为无事可做而到此处喂鸡,然后有人带谷子来,有人带小米,甚至还有人带着从吴地老家取来的稻米!”

    公孙珣差点笑出声来:“那个喂稻米的尚书郎,刘公可是把他撵出尚书台了吗?”

    “没有。”刘陶也是难得笑了一下。“那是大司农张济张公的弟子,我怎么好意思撵人?训斥了一番而已,然后让他多熬了几个月方才接手政务。”

    “原来如此。”公孙珣微微颔首,倒是不觉意外。

    “人是你杀的吗?”又扔了一把秕子出去后,刘陶忽然扭头问道。

    公孙珣默然不应。

    “我是中都官尚书。”刘陶复又言道。“此事在我管辖内。”

    “恕在下直言。”公孙珣无奈正色答道。“田晏靠着阿附宦官为将,夏育将我扔在死地而走,两路大军更是因为他们的指挥不当而大败……于公于私,我欲杀之久已!”

    “我明白了。”刘陶拍了拍手,居然直接转身回自己公房中负手踱步而去。

    “侍中这是何意?”公孙珣万分不解。“我只是说欲杀之久矣,当日我是有人证的……”

    “关我何事?”刘陶头也不回的应道。“我之前只以为你在我公房旁喂鸡,是跟之前那个尚书郎一样想找我说话呢,却不想你只是单纯在喂鸡,并未有找我作保之意……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公孙珣一时倒也无言以对。

    就这样,太阳渐渐西沉,随着公孙珣将一小簸箕秕子全都撒光,尚书台终于还是正经结束了一日的工作。随即,从尚书到郎官,从仆射到长史,所有人在封存好文书后,便都赶紧退了出去……没办法,南宫重地,没人能够在天黑后逗留,便是尚书台、东观也都要在太阳下山前封门离人。

    几名尚书很自然的先行一步,而数十名郎官也当即三五成群的准备出发……只是,和之前几日不同,今天公孙珣身旁的人影却是显得格外稀疏。

    “文琪。”士燮无奈劝道。“不如随我走东门出去,避开铜驼街……”

    所谓铜驼街,乃是南宫南门外的正经大街,也是绝大多数官吏从南宫离开后的正门所在。

    “不必如此。”公孙珣不以为然道。“我不怕那段熲,他莫非还能杀人吗?”

    “这天底下就没有比段太尉更能杀人的。”士燮愈发无语。“而且对方是做过太尉的大人物,你何必逞一时之气呢?便是此时躲过去,也无人笑你的。”

    公孙珣回头一笑,却并未作答。

    士燮无奈之下,只能一甩袖子,不再理会对方,而是快步向前去追自己老师去了。

    话说,南宫占地广大,常驻机构也多,甚至平日里管理宫殿庶务的吏员就有小一百人,而此时数百官吏蜂拥到宫城南门处,却是纷纷放缓脚步……有人是被堵在宫门口的段熲一行人给惊吓到了,但更多的人却纯粹是想看热闹而已。

    而等到公孙珣走出南大门以后,众人也是纷纷避让,将这个倒了大霉的新任尚书郎给凸显了出来。

    公孙珣没有理会这些,他直接来到宫墙外自家车马所在,与来接自己的仆从相会,但刚刚取下了仪刀,将带惯了的短刀擎入手中后,身后便传来一声喝问:

    “你就是那公孙珣?”

    铜驼街上一时鸦雀无声,只有冬日寒风凛凛作响。

    “见过这位长者。”公孙珣闻言回过头来,正好看到一个头戴鹖冠的须发花白之人,便赶紧持刀拱手行礼。

    老者微微色变,然后当即横眉长目,以手按刀:“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长者是哪一位?”公孙珣不以为意道。

    “我乃太中大夫段熲!”

    “原来如此。”公孙珣微微感叹道。“久仰段公大名,可惜……”

    “可惜什么?”段熲一边眯起眼睛质问一边微微抬起一臂来,随即就有十余名精壮武士跟了过来。

    “是这样的。”公孙珣不以为意道。“段公当路喊我,想来是要与我结交一番……只是,早在辽西之时我岳父就有话交代,说是入洛为官当以清白二字为重,万万不可以与污浊之辈相交!段公壮年之时虽大功于国,却以名将之身屡兴大狱,残害无辜,早已污浊不堪,正是我需要避讳的……”

    这番话一出口,立即顺风散开,宫门前铜驼街上的数百官吏不由面面相觑。

    段熲也是怒极而笑,当即替这些人将心中话语给说了出来:“我早该晓得,你是个胆大包天之徒!”

    “为将者不可无胆气,多谢段公夸赞。”公孙珣依旧面不改色。

    “我不想和你逞口舌之利。”段熲猛地深呼了一口气道。“今日来此只有一言问你,夏育、田晏二人可是你所杀?!”

    “此二人为一己之私,丧师数万,幽并之士,皆欲杀之久矣!”公孙珣毫不客气。“我自然也想杀他们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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