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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汉代历史上,著名的王充就因为家里穷买不起书,于是天天跑到洛阳的书店里看书,然后看一遍就能背下来,也不知道书店老板是怎么一个看法……当然,他在老家会稽的时候,想找个书店蹭书都找不到的。

    而正在公孙珣看着这初显成效的‘雕版’胡思乱想之际,公孙范却去而复返,并带来了他爷爷,也就是现如今族中事实上族长的邀请……说要请大娘去他家中一叙。

    至于邀请自家老娘去叙什么,不说大家也都知道。之前就讲了,这本朝传统,无经学传家,终究是二流世族。而公孙氏在二流世家顶尖的水准上已经煎熬了太久,那么在老一辈眼里,任何有助于传扬家族学术名声的事情都是比天大的!

    不过,这不关公孙珣的事情,他目送着自家老娘在公孙范的带领下继续以趾高气扬的姿态往族中最大的那个院落中走过去后,就直接转身,朝着令支城西门处的一个地方走去,那里是安利号总号大院后方,公孙大娘亲口所言的宿舍区是也。

    为何来此处?呃,之前一天李三姨就来找公孙珣了,说是那个新来的账房非嚷嚷着要见他一面,还说要献一个奇策给他。

    “子伯兄可还习惯?”推门进入对方的单人宿舍,公孙珣似笑非笑的打量了一下正在低头忙着什么的娄圭。

    “承蒙文琪关照。”正在床头桌子上伏案写着什么的娄圭连头都没抬,还真有名士派头。“既来之则安之……况且,此地终究比在緱氏山下有趣多了,这才三日,我就已经见识到了许多生平未见的新鲜东西。”

    “是吗?”

    “这是自然。”说着,娄圭还转身展示了一下自己刚刚完成的阿拉伯竖式。“好东西……比用文字表达利索太多了。”

    “确实。”公孙珣倒也没有反驳。“还有呢?”

    “还有……”娄圭放下手里的白纸与鹅毛硬笔,转身撑着所坐椅子的高背道。“这才三日而已,我就觉得自己之前的那些作为,宛如儿戏!”

    “哪些作为?”公孙珣随意的坐到了对方的床沿上。

    “当然是收拢亡命之徒那些事情……”娄圭连连摇头道。“我自以为聪明,比谁都更早看穿了这个世道,便想早做准备。然而到了辽西才知道,那些行径简直儿戏!世道一乱,仅仅是有勇力之士就行了吗?可有粮秣?可有兵甲?可有地利居所?”

    “说的好似我们公孙氏要造反一般……”公孙珣当即哂笑。“我们公孙氏就有兵甲了吗?莫非安利号还做起了兵甲生意,我怎么不知道?”

    “我并非说你们要造反,”娄圭感叹道。“也没说你们家有甲仗生意,但是我也问了,你们公孙家的人在邻郡、本郡不少地方都担任要职,本身就是管着甲仗兵马的……所以你公孙文琪想要造反的话,怕是要比谁都来的方便!”

    公孙珣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找我就是要献个造反的奇策?”

    “你莫要以为我是在玩笑。”娄圭正色道。“这两日我在你家会计房中学习记账,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你们家有马匹生意,有粮食生意,有布帛生意,周围数郡都有货栈、商号、商队、下线部族,便是塞外的鲜卑、乌桓、高句丽、三韩也都与你家有交通……所以,若是有一日真的战乱四起,你家不妨从这令支城出兵,诈取卢龙塞!”

    话到这里,娄圭忽然闭口不言,二人大眼瞪小眼了起来。

    “然后呢?”终于还是公孙珣假装不解道。“怎么说一半停了。”

    “哎呀。”娄圭不耐道。“文琪何必装傻呢?一旦取得卢龙塞,不但能够得到大量的军械兵甲,更能直接隔断河北与塞外的交通,继而从容进取塞外五郡。到时候……”

    “到时候安抚塞外,集结兵力,坐观天下纷扰、河北战乱。等到一个好机会,直接引兵南下,荡平河北,再效光武帝据黄河而窥天下……你是不是想说这个?”公孙珣略显无语的质问道。“娄子伯啊娄子伯,你就不能改改这眼高手低的毛病?还好奇计?我母亲居然还说你智力比我高?我莫非是猪脑子吗,就你这智力还比我高?”

    “我哪里又眼高手低了?!”娄圭涨红脸道。“这难道不行吗?”

    公孙珣一声冷笑:“我只问你一件事,你可晓得,从卢龙塞出发,到辽西郡治阳乐城,有多远?”

    娄圭一脸茫然。

    “五百里!”公孙珣失笑道。“中途只有柳城、管子城等小城作为依靠而已,换言之,塞外五郡的核心地区离卢龙塞最近也有五百里!你要是带着干粮,十几个骑兵一人三马,不吝马力的话,可能一日夜就能到;你要是赶着牛车的商队,带足了水粮,又没遇到强盗,日夜兼程,换着牲口赶路,那一旬的功夫也是能往来一趟的;可你非要集结大军,穿过这五百里野地去取塞外五郡……娄子伯你与我说,你觉得这五百里,大军要走多长时间,又需要多少粮秣?沿途士气会沮丧到何种地步?到了那边,万一有一旅精锐以逸待劳又该怎么办?”

    娄圭面红耳赤。

    “当然,若是在塞外五郡经营的深了,靠权谋和政略取下来不是不行。”公孙珣继续笑道。“可即便是取下来,那也是进去了便出不来,无外乎是个避祸的去处。因为把重心放到塞外五郡后,这卢龙塞基本也就保不住了……”

    “就因为这五百里?”娄圭喏喏问道。

    “就因为这五百里。”公孙珣叹道。“五百里还不够远吗?卢龙塞于河北是咽喉,于塞外则是五百里的一处关卡……只要把重心移到塞外,那这卢龙塞必然会被河北的势力第一时间所取。”

    “我确实是有些空谈了。”娄圭尴尬不已。

    “你这叫纸上谈兵。”公孙珣连连摇头。“误人误事,而且咱们刚才所言还没说到这五百里路上的其他危险……比如鲜卑、乌桓的袭击。”

    娄圭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公孙珣无语的更正道。“你以为我家商号脉络深厚,与那些异族相交通?我直白与你说吧,首先这乌桓是内附于大汉的,不止是我家,谁都可以去他们部族中生意的,我家与他们有生意什么都说明不了!至于鲜卑、高句丽,其实都是那些住在边境,穷的要饿死人的小部落才会跟我们家商号结成上下线,至于他们真正的高层,又怎么可能跟我们一家商号有所往来?还有三韩,那破地方是大汉和高句丽都懒得纳入治下的贫瘠之地,也就是人参这玩意值钱以后才稍微有了点贸易价值,跟他们有往来能有个什么用?所以说你啊,真是眼高手低到无药可救的地步了!”

    娄圭已经不敢说话了。

    “有这功夫,多练练算账的手艺吧!”公孙珣忍不住叹口气道。“便是真的局势有变,也得个七八年呢,我家安利号偏偏又不养闲人……你若是再这么下去,只好让你去玄菟分号去收人参了。那地方凉快,两个冬天保证就能让你心平气和起来。”

    言罢,公孙珣从对方宿舍床上站起身来,背着手昂着头,宛如自家老娘之前往族长那边去时的表情一般,所谓一脸优越,趾高气扬的就离开了此处。

    一夜无话。

    第二日,也就是公孙珣回到家的第五日,李三姨传来消息,说这娄圭果然老实了不少。

    但第三日,也就是公孙珣回到家的第六日了,上午时分,一匹快马忽然急速地驰入了令支城……赫然是之前派去阳乐送信的那位家中宾客!

    话说,此人非但没能送成信,反而给公孙珣、公孙氏、令支城,乃至于整个幽州带回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

    辽西太守赵苞母亲的车队,也就是那位权倾朝野的赵常侍婶娘的车队,在出卢龙塞往阳乐城的途中遭遇到了鲜卑人,整个车队全被俘虏!

    “你莫非在开玩笑?!”公孙珣听完后,第一反应是难以置信。“国朝四百年,前汉后汉加一块就没听过这种事情!两千石家眷在己方境内被敌国所俘?!”

    “少君,小的怎么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这宾客赶紧答道。“我走到管子城就听到消息,问清了情况就赶紧回来,刚一过卢龙塞,彼处就已经全塞戒严,然后信使四出了……我路熟,赶得快些而已,只怕要不了几刻钟,官家的消息就也要到了。”

    “还是不对。”公孙珣蹙眉道。“这辽西太守的母亲去郡治,卢龙塞应该会派出精锐护送才对,之前那位老夫人也亲口……”

    “敌人有万骑。”这宾客突然插了句嘴。

    公孙珣瞬间愕然,然后旋即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这是大汉在代郡到云中一线的战备活动曝光了,鲜卑人想要先发制人,却又无法入塞反击,这才起大军入寇大汉的塞外诸城!而阳乐城首当其冲!

    这只是一系列大战的开始罢了!

    而这么一想的话,那位赵老夫人和她的儿媳、孙女,怕是真的运气不佳,落入敌手了!

    想想与那家人的几次相遇,再想想即将到来的连番大战,公孙珣一时间五味繁杂,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不过也来不及多想,到了下午,随着军方信使的到达,令支城内就彻底骚动了起来……正如公孙珣之前所言,且不说鲜卑近万骑入侵,规模空前,单说一郡长官的母亲被敌国所执,就实乃是大汉立国四百年闻所未闻之事!想都不用想,洛阳那边都会全线震动,幽州全境也肯定会在刺史刘虞的调度下发精锐来支援,而至于辽西本郡所属诸城就更是不用说了!

    须知道,这年头是以郡为国的!

    郡守如国君,国君的母亲出了这种事情,说句不好听的,你们这些辽西郡的官吏、军士,甚至于本地的大户豪强,都该主辱臣死的!

    实际上,令支县的县君在震动之后立即就下达了命令,尽发县中军马、士卒、大户子弟、粮秣、壮丁,赶往卢龙塞!

    公孙珣身上的郡吏没有来得及辞掉,再加上他复姓公孙,又是当朝光禄勋的入室弟子,还是三十骑破营的少年英杰……所以被理所当然的委任为这支部队的首领,前往支援。

    公孙大娘虽然一万个不舍,但也只能放自己儿子前去,甚至连牢骚都发不出来……没看到公孙越也是刚到家又跟着去了吗?连公孙范这个族中嫡长都被他爷爷给扔出来了!如今这个情形,似乎也就只能指望着韩当这个‘历史名将’能再护住自己儿子一遭了。

    收拾停当,第二日就直接启程,也没有什么壮行这一说,说句不好听的,虽然兵强马壮,粮秣齐备,但人心惶惶,不知所措才是所有人的心情写照……实在是没人遇到过这种事情,连这仗该不该打都不晓得!

    但就在公孙珣告别了母亲,满脑子空白的带着韩当、公孙越、公孙范等数百‘精锐’准备从西门离开时,偏偏又遇到了一件恶心至极的烦心事。

    “公孙少君,公孙文琪!”那个眼高手低到连基本地理知识都不知道的娄圭娄子伯,此刻正被两个商号伙计给死死往后拽着,却依旧巴着安利号总号大院的门框,勉力往街上大声叫喊。“听我一言,听我一言啊!我有一计!我有一奇计啊!”

    公孙珣本来就心烦意乱,此时更是被这厮气得眼皮直跳,于是当即大怒:“把他给我带过来,再与他一把刀!便是此战他不死,我也要顺路把他扔到乐浪郡,与我做够二十年的人参客!”

    ……

    “赵苞字威豪,甘陵东武城人。从兄忠,为中常侍,苞深耻其门族有宦官名埶,不与忠交通。初仕州郡,举孝廉,再迁广陵令。视事三年,政教清明,郡表其状,迁辽西太守。抗厉威严,名振边俗。遣使迎母及妻子,垂当到郡,道经柳城,值鲜卑万余人入境寇钞,苞母及妻女遂为所劫质,载以击郡。”——《后汉书》·卷八十一·独行列传

    第六章

    问策

    刚回到家四五日就再度出征,隔了一年多又回到卢龙塞中,公孙珣颇有些恍惚的感觉。不过,周围的一切还是在提醒着他——物是人非,不一样了,什么都不一样了!

    上一次是冬天,这一次是春天;上一次是北风凛冽,这一次南风是熏人;更重要的一点是,上一次他还需要借助自己那位族叔的名号才能在此处横行,而这一次他却是自己一个人掌握了要塞中的局势!

    这真不是开玩笑!

    之前数月要塞中管事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辽西郡长史,而这位长史前几日接到赵老夫人一行后更是亲自把老夫人护送出塞……换言之,人家十之八九是殉国了。

    至于要塞中剩下的几个曲军侯,讲句不好听的,郡守母亲被劫持,上官殉国,这几个人全都是戴罪之身,更别说事发突然,不知所措了。而就在此时,曾经在此地打过胜仗,一度令辽西、右北平两郡侧目的公孙珣却作为最先赶来的支援者,代表着公孙氏与令支县带来了数百精锐……也就由不得这群人把他当做主心骨了。

    当然了,这也就是刘虞到来之前的权宜之计罢了——这位现任幽州刺史已经派人快马传信了,他会亲自过来坐镇卢龙塞。

    甚至说,都不用人家刘虞到达,那边右北平郡来个朝廷命官也会从容接管局势的。

    不过回到眼前,所谓有权不用,过期作废,是不是该趁着这个要塞中的权力空白期做点事情呢?

    理论上如此,但公孙珣冥思苦想,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能为力!

    首先,敌人兵力太多了。

    来到卢龙塞中集合了更多讯息后公孙珣愈发确定,在柳城出现的那只军队确实不下万骑,而以要塞中的这点兵力来说,除非是全军出动,否则任何军事行动都毫无意义。可要是全军出动,万一卢龙塞被破了,河北一马平川……信不信洛阳那里能把公孙珣给夷族?

    其次,敌情不明。

    就像公孙珣教训娄圭时说的那样,从卢龙塞到阳乐足足五百里,鬼知道那一万多鲜卑骑兵的目标是哪里!是去阳乐直面赵苞赵太守了呢?还是学上次,分兵堵住卢龙塞和阳乐,再从容围攻两者之间的柳城与管子城?

    总而言之,公孙珣难得手握一支军队,却发现自己只能困坐于要塞之后!这种感觉太憋屈了!

    第二日,辽西其他塞内三城与右北平郡的支援相继赶到,前三者来的都是县吏,所以依旧以公孙珣为主,后者为首的赫然是不知道为什么转为郡兵曹左史的程普……这明显是被降职了!

    而且程普自己也直言,他的老上级,也就是公孙珣的那位族叔公孙昭调往辽东后,他的日子其实一直不好过。这次更是因为他的直属上官,郡兵曹椽称病,这个出力不讨好的差事才落到他身上的。

    但此现在不是讨论这种问题的时候,因为此时的公孙珣虽然手中已经聚集了数千人马,力量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极限,但却依然不能轻动!

    又一日,探马飞速从管子城来报,说是敌情已明,此次率领这万余骑入寇的乃是鲜卑新任中部大人,前中部大人柯最阙的侄子柯最坦,他直接留下部分兵马围住柳城,然后尽起大军去阳乐城与赵太守直接对峙去了——貌似是要以赵老夫人为人质,迫降对方的意思!

    弄清楚敌情后,公孙珣反而愈发无力了……因为敌人太远了,他不可能领着要塞内的几千步兵走个几百里路去柳城隔断敌军后路的;可要是只出骑兵,恐怕连对方留在柳城的后卫部队都怼不过;而如果等幽州各郡的精锐被刘虞一一调度过来,说句不好听的,送给赵老夫人的那只猫估计都死无葬身之地了!

    “兄长,此时想有所作为,只有出奇策了。”卢龙楼上,公孙范小心翼翼的看着站在最中间远眺北方的公孙珣,他是真没想到,这位只比自己大了数月的族兄在这要塞中竟然如此有威势。

    “那你有奇策吗?”公孙珣脸黑的如釜底一般,头都没回就怼了回去。

    “我是没有。”公孙范继续小心翼翼地答道。“但是之前不是有一个跟兄长你一起从洛阳回来的文士一直喊着他有奇策吗?事到如今,不如听一听。”

    公孙珣闻言忍不住长叹一声……他所叹者,倒不是说公孙范如何识人不明,而是自己竟然走投无路到要去听那么一个人的‘奇策’!

    没错,公孙珣还是决定要听一听那娄圭的意见——不是他突然改变了观念,觉得娄圭的小聪明又变成大智慧了,而是他这些天从程普问到韩当,从公孙越问到公孙范,从几个曲军侯问到来支援的几个县吏,全都是一筹莫展。

    既然如此,小聪明说不定也是能听一听的。

    “唤他来吧!”公孙珣叹气之后无奈的挥了下手。

    作出回应的不是公孙范,而是公孙越,前者还没有那个资格去使唤公孙珣夹带中的人。而后者拱手离去后不久,就将头戴帻巾、腰跨长刀的娄圭给带了过来。

    “文琪。”娄圭神采飞扬,一上楼对着公孙珣微微一拱手,就立即主动开了口。“我观你坐困孤城,必然是胸中乏计故进退不能,空有余力而无处施展。兵法有云,正所谓……”

    “义公兄!”公孙珣忽然回头喊道。“他若是再说一句废话,你便将他从这楼上扔下去!”

    娄圭当即闭上了嘴……很显然,他这是又清醒了过来,再度想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而等韩当走过来面无表情的下了他的刀子,又束手立在他的身侧以后,娄子伯这才斟酌语句,略显小心的重新开了口:

    “少君,我确实有个想法。”

    “讲来。”公孙珣盯着对方催促道。

    “请少君屏退左右,或者随我去私室。”娄圭略显紧张的应道。

    “你莫非以为我真不敢杀你?”公孙珣几乎被气笑了。

    “少君!”娄圭扭头看了一眼身侧的韩当,赶紧拱手行礼。“不是我恶意卖弄,实在是如今局势险恶,除非出奇兵行险事方能有效,既然要出奇兵,便是要少君去赌命……这种事情难道是能当众说的吗?”

    公孙珣的脸色缓和一下,但仍然冷言相对:“你莫非以为这城楼上的人会有人向鲜卑人通风报信吗?”

    “少君,兵事凶危,人心叵测,这二者都不是人力所能掌控的。”说着娄圭咬了咬牙,再度俯首行礼。“就好像你身边的那位族弟公孙范,据我所知,此人乃是你们公孙氏嫡脉所在,理应为族中翘楚。而如今,却是少君你名震河南,叱咤河北,此行更是受族中、县中所看重,完全以你为主……那么,你怎么知道他心里没有为此暗怀嫉恨呢?万一此人朝鲜卑人通风报信又如何?”

    刚刚举荐了娄圭的公孙范目瞪口呆,竟然忘了生气。

    “还有这些天一直跟在少君身旁的几位曲军侯。”娄圭干脆是豁出去了。“这一次赵老夫人被掳,郡中长史殉国,他们真能脱得了干系?说句不好听的,若是此事没有个好结果,恐怕不用朝廷治罪,赵郡守也要将他们一刀一个全都剁了泄恨……既然如此,少君又怎么知道他们中有没有人贪生怕死,会弃家人于不顾,直接投奔鲜卑呢?”

    几名曲军侯面色苍白,甚至有人闻言干脆拔出刀来,但终究还是一脸沮丧的又塞了回去。

    “少君,把他们屏退吧!”娄圭看了眼那个拔刀又松手的曲军侯,继续咬牙道。“你的姓命也好,我娄子伯的姓命也罢,是不能交在这些人手……”

    “混账!”公孙珣终于忍受不住对方再度大怒了起来。“我就不该叫你上来的!阿越带他滚回自己的房间,不然我就让义公兄把他扔下去!”

    娄圭闻言为之愕然,但终于还是缓缓低下头来拱手告辞,并在公孙越的看送中走下楼去。

    卢龙楼上的众人看到此人下去,多是松了一口气。

    “诸位也散了吧。”又过了一会,公孙珣无奈的摆了下手。“既然没什么好办法,与其站在这里晒日头,不如大家回去好好歇息,静待刺史驾临!”

    众人也全都觉得无趣,便纷纷告辞离去。

    一时间,楼上只剩下公孙珣与韩当二人而已。

    两人一声不吭,公孙珣更是盯着穿塞而过的栾水发起了呆。

    “少君……”良久,韩当终于忍受不住,但却欲言又止。

    “别说话。”公孙珣闻言转过身道。“随我来。”

    韩当茫然不解,但却赶紧跟上。

    就这样,二人不急不缓的走下楼去,却是去了公孙越的房中。而推开门来,韩当更是瞬间愕然。

    “少君!”坐在房中的娄圭看到来人后面露喜色。“我就知道你会来的!当日看你办那义舍我就晓得,你这人终究是和我一样,不甘寂寞!”

    “少说废话。”公孙珣板起脸呵斥道。“阿越与义公兄帮我把住门口……我且听一听,你到底有什么奇策?!若还是如之前那般眼高手低,我就在这里杀了你!”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守在门外的公孙越和韩当已经交换了好几次眼神,但每一次都无果而终……而一直到了太阳西斜的时候,大门方才打开。

    “兄长!”

    “少两人齐齐问候。

    “娄子伯这人的计划虽然粗陋,但我细细考量,竟然真有几分把握。”公孙珣瞥了这二人一眼后道。“而且我已经下定决心,行此险策了!义公,你去请程德谋来,记住只叫他一人。”

    “喏!”韩当仿佛觉得自己胸口上移开了一块大石头一般松快了起来。

    “阿越。”等到韩当走开,公孙珣却又看向了公孙越。“我还是要你替我留守此处……”

    公孙越张口欲言,但终于还是微微点头。

    “没办法。”公孙珣无奈按住对方肩膀解释道。“我能信得过的人实在不多,而娄圭之前在楼上说的那些话未必就不可虑……我今晚就走,而你就在这卢龙塞里替我掌控局势,并静待刘刺史前来。而不管是刘刺史来之前还是来之后,只要那几个曲军侯有异动,你直接想法子杀了就是,反正我们人多而他们又都是戴罪之身,杀完之后安一个意图潜逃的罪名,没人会计较的!”

    公孙越缓缓点头,然后又忍不住问道:“那……那公孙范又怎么讲?”

    “要叫兄长。”公孙珣失笑道。“那是你三兄。”

    “是。”

    “正如我所言,他毕竟是我们兄弟。”公孙珣继续笑道。“总不能因为外人的一句话就把他当贼防吧?所以此行我会将他带在身边,以示亲信,顺便看看他是否得用……”

    公孙越再度缓缓点头:“我去叫……三兄来!”

    当晚,公孙珣带着公孙范、程普、韩当、娄圭,一行只有五人,一人三马,连夜轻骑出塞,直趋柳城。

    ……

    “太祖虚怀若谷,知人善纳……熹平年末,郡中骤遇鲜卑万骑侵入,于柳城虏郡守母,载以叩郡治阳乐。太祖临卢龙,又汇兵数千,当有所为也。然辽西广阔,自卢龙出柳城三百里,出阳乐五百里,所虑尤无能也。时娄圭在侧,献奇计,欲以太祖亲身犯险,左右皆怒,拔刀示刃者数矣。太祖乃排众曰:‘子伯者,弃家来投,千里相随,吾视之为股肱,安可疑乎?’遂行。”——《旧燕书》·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纪

    第七章

    出奇

    上午,阳乐城西五十里处,鲜卑大营西侧,莫户部所在,披散着头发的部落头人莫户袧正宛如死了爹一般的看着自家那被划破的帐篷。

    “你可知道之前出过几次这种事了?”莫户袧身旁,一名梳着发辫的高大鲜卑武士愤然喝问道。

    “四次。”被质问的那个鲜卑兵也是一脸懊丧。

    “既然知道都四次了,为何不晓得小心防备?”

    “这事不怨他,别朝自己人发脾气。”莫户袧回过神来,赶紧强压着各种情绪安抚道。

    “是。”

    “喏。”

    “这次又丢了什么?”莫户袧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

    “回头人,”之前那个被质问的鲜卑兵闻言当即怒容满面。“两把长矛丢了,一件鞣制的皮袍也没了,还有一袋粟米……”

    “狗娘攘的,”才听到一半,莫户袧就彻底装不下去了。“当这里是自家部落的粪坑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头人一骂街,原本如集市一般热闹的莫户部营地反而安静了下来,几乎所有人的握住手里的兵器,静静的看着自家这位深得众心的头人,就等他一声令下,便要把东西抢回来。

    莫户袧握着马鞭,面色变幻不定,但许久之后,终于还是换上了一副笑脸:“这件事情我会和柯最坦大人说的,大家不要坏了心情……起釜做饭!咱们今天吃肉粥!”

    营地里一片欢腾,而莫户袧则叹了口气,转身回到了自己的营帐中。

    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是,这番对话,莫户部的人用的全是燕地汉语。

    没办法,鲜卑人没有文字,语言系统也不是很科学,原本是渔猎部族的他们,上了马以后就把打鱼织网的技术给忘了,跟着匈奴人在漠北学会了一定的冶金技术,可过了上百年后漠北却又用起了骨箭……那么问题来了,鲜卑人的文化前途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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