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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总之,这位真的是一个很合格的洛阳交际圈引路人!

    那么也就难怪这二人一见如故握手言欢、臭味相投便称知己了。

    就这样,二人说了几句闲话,然后就一起来到别院中向阳的一处席子上坐下,却是把话题重新扯到了交际问题上。

    “珣弟你不知道。”这许攸略带得意地说道。“蔡邕蔡伯喈这个人官位不高,所任议郎之职也不过是一个能直接上书朝廷的光禄勋属官……也就是咱们刘师的属官了……但名声却很大,而且交游极为广阔。你若是想要在这洛中闻名,不如往他那里一去。”

    “这是为何呢?”公孙珣虚心求教道。

    “因为蔡伯喈这个人,有三件本事旁人根本拍马都够不着,号称三绝……一个是书法,这蔡伯喈的书法已经到了开宗立派的地步,俨然自成一体,这种书体,笔画中丝丝露白,似用枯笔写成,所谓妙有绝伦,动合神功,号曰飞白!”

    “这个自然是久仰大名的,还有两个呢?”不仅是公孙珣,在别院里读书的不少人,包括公孙瓒、公孙越,还有王邑、傅燮等人,此时都难免竖起了耳朵,公孙瓒和公孙越更是理所当然的围了过来。

    “还有两个,一个是文章华美,洛中无人能及。”许攸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下。“其实,这两绝已经足够让他在洛阳如鱼得水了……珣弟你想想,有这种本事最适合干什么?当然是写祭文、立碑文了。所以这宛洛一代,但凡哪个豪门大户家里死了人,谁不想请他去立个碑写个祭文呢?而葬礼这种事情向来是最承情的,所以说,这蔡伯喈颇有靠死人风生水起的味道。”

    “这倒也是。”公孙珣连连点头,却忍不住瞥了一眼在一旁认真读书的傅燮,因为他刚才清楚的看到,这家伙在听到‘靠死人风生水起’这种说法后明显的皱了下眉头。

    “最后一绝,则是音律上的修为。”许攸说的正得意呢,根本没注意到其他人的反应。“不过珣弟你可知道,这蔡伯喈当年差点因为自己音律上的成就而绝了仕途!”

    “哦?”

    “想当初,这蔡伯喈也是家门颇高,更兼师从名门,年纪轻轻号称经学大儒,本来前途大好……”说到这里,许攸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不晓得,当时朝中五名大宦官号称五侯,听到他的名声,知道他鼓琴鼓的出神入化,结果五个人联名鼓动先帝征召他来做官……顺便为陛下鼓琴。你当然,这音律也是雅事,臣子为陛下鼓琴也是大礼所在,可一个士人,在党锢之祸面前,不是被三公征召,也不是被朝廷选拔,而是被当朝最跋扈的五名宦官联名举荐,他蔡伯喈真要是做了这官,以后也就不要自称士人了!”

    “这倒也是。”众人纷纷点头,士人宦官不两立嘛。

    “于是这蔡伯喈接到诏书后,一路上走走停停,走到那虎牢关前实在是不敢往下走了,只能称病。”许攸继续笑道。“而先帝知道以后自然勃然大怒,最后终先帝一朝这蔡伯喈都做不了官。一直等到今上登基三年,司徒桥玄桥公想起他了,然后发出征召,蔡伯喈这才从头做起……却已经是半生蹉跎了。”

    众人闻言愈发感慨,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的典型。

    “不过那些都是旧事了。”许攸摆摆手道。“如今这蔡伯喈重新出仕,交游广阔,更兼鼓的一手好琴,洛中闻名,所以达官贵人、世家子弟都喜欢去他府上玩乐,只求能闻上一曲……于是一来二往,这蔡府却也隐约变成了洛中一景的去处。”

    “原来如此。”公孙珣故作感慨道。“如此盛景,不知道珣等人有没有这个机会去这蔡伯喈府上一观啊?”

    许攸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当即拽着对方的衣袖道:“这事容易,我和蔡伯喈去说,下次咱们……呃,珣弟也好,伯圭也罢,阿越也行,反正咱们同去,他一定会给面子的。”

    “那就多谢子远兄了。”从公孙珣开始,三兄弟都纷纷拱手行礼。

    “无妨,无妨。”许攸听到谢字后再度喜笑颜开。

    话到这里,许攸原本是可以就此打住的,但得意忘形之下,这厮难免多了句嘴:“不过我有一言要说给贤昆仲听,去了这蔡伯喈府上以后,借此地与洛中才俊交往无妨,但万一遇到了这蔡伯喈本人,以礼相待即刻,万万不要和他相交太深……”

    “这是为何?”公孙越略显不解的问道。

    “贤昆仲不晓得。”许攸捻着胡子笑道。“你当这蔡伯喈身怀三绝,名满天下,光是受他恩惠替自己祖宗立碑定传的豪门大家都不知道有多少,而此番入仕也有数年,却为何还是一个六百石议郎呢?”

    公孙兄弟哪里知道这些,自然面面相觑。

    “因为太迂阔了!”许攸摇头感慨道。“他这人身为议郎,是有资格直接上书言事的。之前几年陛下未加冠时还没看出来,可是从今上亲政以后,这蔡伯喈就好像失心疯一样,总是上书说一些让大家都难堪的大实话,还自以为傲!殊不知,这天下感恩的人少,记仇的人多,这几年间,因为上书直言而失去的人心比他之前几十年攒下的人情都要多了……要不是他现在还算是咱们刘师的属吏,大家愿意给刘师一个面子,否则……呵呵!你们且看着吧,等咱们刘师一旦高升到三公之位,这光禄勋一职成了其他人的囊中之物,那这蔡伯喈免不了要亡命江湖的!你们说,这种人有深交的必要吗?”

    三兄弟各自感慨,也都无言以对,公孙珣想起自家老娘说的那蔡邕的结局,更是感慨。

    不过,这一番话却终于惹到了一位在一旁读书的少年。

    “许君这算什么话?!”傅燮掷下手中的书简,愤然驳斥道。“身为臣子上书直言,本来就应该是职责所在,蔡公不计较个人得失,忠贞敢言,更是我辈楷模,与这种君子相交应该是一种荣幸,你怎么能反过来劝伯圭兄他们不要和蔡公深交呢?”

    此言一出,众人赶紧来劝,公孙珣兄弟三人更是着急万分……三人都不傻,这要是傅燮学着那北海名士管宁来一个割席断交,然后名扬天下,那自己三人算是什么?岂不是要丢人丢到姥姥家?

    不过好在许攸这个人心里透亮,大概是看在公孙珣小钱钱的份上也不和傅燮计较,直接笑了笑,挥挥袖子就走了,临走前还不忘说有机会给公孙珣等人再引荐一个叫逢纪的南阳老乡……颇让众人松了一口气。

    “这傅燮太过分了。”三兄弟送许攸出门,还未回身公孙瓒就忍不住自己的满脸厌恶之意了。“就好像这举世污浊,偏只有他一个人高风亮节一般……人家许子远所言哪里差了,难道那番话不是为了我们好?”

    “其实大兄。”公孙越闻言却摇头道。“傅燮这人虽然过于耿直了些,但相较于许攸还是让人放心的……许攸这人,今天可以因为珣兄大方而在这里贬低蔡邕,明天也有可能因为别人大方来贬低我们。而傅燮这小子,无论如何,与之为友,总是能让人放心的。”

    此言一出,饶是公孙瓒身为长兄,却也一时语塞。

    “不如搬出来吧!”公孙珣无奈打圆场道。“对于傅燮这种人,敬而远之是最好的方式,也省的再出这样的事情。而许攸此人,当然不可以作为长久依仗,但短期内还是要靠他来经营人脉的……反正我们在洛阳也呆不长,倒也无妨。”

    公孙瓒和公孙越齐齐点头,于是三兄弟商议好,公孙瓒去刘宽府上周边去寻一处小宅院,而公孙珣则和公孙越一起回一趟緱氏山,取些钱财来,也好方便行事。

    ……

    “太祖年少,尝与族兄弟品评洛中人物……越称:‘许子远凶淫之人,性行不纯。’瓒曰:‘傅燮耿直无度,必招杀身之祸。’太祖曰:‘何其苛也?万事万物以人为本,人才难得,许攸虽贪,尤可用其智计;傅燮虽耿,尤可托以腹心。如是而已。’瓒与越乃谢。”——《旧燕书》·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纪

    第八章

    洛阳城外

    傍晚时分,天色却显得格外清朗,韩当骑马在前开路,公孙珣则和公孙越一起在后面骑马跟着,边走边聊……实际上,虽然已经快要到緱氏山下了,二人却还在为之前的事情议论不休。

    “兄长,咱们在洛阳呆不长,许攸这人你暂时应付一下也无妨,可是傅燮此人真的是值得深交的。”公孙越苦口婆心。“不能因为这种事情就和如此人物生分了。”

    “我难道不晓得傅燮此人将来必成大器?”公孙珣无奈答道。“就好像我难道不晓得许攸这厮贪得无厌?只是阿越,不管这些人如何,我心里其实有另一番考量……”

    “是何道理?”公孙越勉力问道。

    “阿越你看,这洛阳非比辽西,此地汇集了几乎全天下的人杰,少年英才简直如过江之鲫,而且每一个人的家世、人脉、能耐,都未必比我们差,甚至有些人远高于我等……所以说这个时候,我们在扩大交际,游学求名的时候一定要注意一件根本大事,那就是万万不能失了本心!”

    “何为本心?”公孙越认真追问道。

    “以我为主。”公孙珣坦然答道。

    “以兄长为主?”

    “不是,”公孙珣无奈纠正道。“是以自己为主。就是无论和谁交往,位高者也好,位低者也罢,德行让人景仰的也行,行事让人鄙夷的也无妨……一定要坚守自己本心,不能随波逐流,更不能在双方交际中失去自己的自主地位。阿越,傅燮虽然是个人物,但你千万不要因为他如何就要自己怎么样!再好的人物,不能为自己所用,反倒要为他如何如何,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公孙越为之哑然……这个道理,虽然咋一听有些自私到刺耳,但却隐约有这么一番道理,因为别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自己这位兄长的这个‘为自己所用’并不牵扯到什么道德因素,纯粹就是个主次问题而已。

    不过稍一思索后,公孙越却忍不住提及了另外一个人:“大兄那里……”

    “大兄的性格从小如此。”公孙珣耷拉下眼皮答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有些道理,他明明心里懂得,却总是要别扭着来……而我们做弟弟的,怎么好多说?”

    公孙越瞥了自己这位兄长一眼,刚要再说话,却忽然听到前方喧闹了起来,放眼望去,赫然是前面开路的韩当遇到了骑马纵犬的刘备几人,正在那里笑谈呢。

    公孙珣兄弟随即闭上嘴,也打马上前,和这些数日未见的‘同门’聊了起来。

    一番笑谈以后,得知那边还是在放养状态,而那边更是早就知道公孙珣兄弟傍上了真正的大佬,但双方都未有什么见外的感觉……这很正常,就好像当初在辽西时公孙瓒忽然被太守看中点了女婿,公孙珣可以有资格妒忌,但郡府中其他年轻的吏员是没资格妒忌的,谁让人家姓公孙呢?谁让人家身长八尺容貌雄伟还‘大音声’呢?

    同样的道理,谁让公孙兄弟

    就这样,双方说笑一番,因为一边要回山下休息,另一边要去县城里送还犬只什么的,所以就此别过……然而,纵马走不过数步,公孙珣却又忽然勒住马匹,并回头看向了和自己错开的刘备一行人。

    “兄长?”

    “少公孙越和韩当一起诧异的看向了公孙珣。

    “你们觉得……”骑在马上,映着夕阳,公孙珣欲言又止。“这刘备和那傅燮相比,为人做事有什么长处吗?”

    “兄长……说反了吧?”公孙越和韩当对视了一眼,然后前者率先开口。“你要是说傅燮和刘备相比有什么长处,我能列出十条不止!”

    “真要是那样我就不问你们了。”公孙珣手握缰绳道。“我问的就是刘备相比较于傅燮的优点……肯定是有的,你们说来看看。”

    公孙越沉默了下来,他的答案不言自明。

    “算了。”公孙珣摇摇头,又扭头问起了韩当。“那义公兄怎么看呢?”

    “我和越公子想的差不多,这傅燮的长处比之刘备多的是。”韩当一开始也是紧皱眉头连连摇头,但却还是若有所思的多说了一句。“不过,非要说这刘备比那傅燮的长处……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长处,因为很有可能是我本身出身过低的缘故……”

    “无妨,尽管说来。”

    “是……少君。”韩当认真道。“你不晓得,这几日我一个寒家跟着少君你们在洛阳刘府中盘桓,除了那刘公本人实在是宽以待人,让人心折外。对上其他的世家公子,我总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颇让人不自在,对上那个板板整整的傅燮,就更是让人如芒在背了。而在緱氏山,虽然也有不少世家子弟,可但凡有刘备这小子在,却总是能让人不知不觉放松下来的。”

    公孙珣面色平静,认真倾听,而公孙越一度张口欲言,却终于还是闭上了嘴。

    “其实不止是我。”韩当继续说道。“咱们在緱氏山这里,满府上下百余人,从金大姨算起,到下面三韩小婢,虽然不说有多喜欢这刘备,却几乎全都不讨厌他,他有什么事情来找,大家也都是能帮就帮。至于那个傅燮,虽然我对他也是佩服之极,但却对少君的一句话非常赞同,那就是最好对他敬而远之才能让人舒服。”

    “好一个敬而远之。”公孙珣忍不住感慨道。“其实人性相通,你我都如此觉得,其他人又如何呢?那傅燮行事高洁,谁在他面前不是如芒在背呢?刘备虽然胡闹,但是从大兄到我再到阿越,又有哪个讨厌他了吗?这番话义公兄说的实在是好……不过,咱们赶紧回去吧,明日还要再赶去洛阳。”

    韩当和公孙越一起点点头,转身催动马匹,而公孙珣跟在后面,一边轻轻走马,一边却是盯着远处官道尽头的夕阳出了神。

    话说,公孙珣心里所想何止是这一层?

    他听到韩当如此说后,却是恍然想起了母亲说过得那些关于这刘备的‘事迹’和评价……这刘备能‘得人’!

    至于这个‘人’,此时此刻,大概因为秩序尚在的缘故,只能是士人。其他人,无论是有武力的勇士,还是能种田的氓首,在士人眼里都不算是人的,而刘备年纪尚小,也够不着太多的士人,所以他的‘得人’才不显。可是仔细想想,乱世一开,这个人就不只是士人了,上至公卿,下至氓首,凡是有一技之长的人那自然就都算是人了,这位的得人自然就显得格外突出了。

    正所谓见贤思齐,两相对照之下,公孙珣却难免有些反思了起来……母亲从自己幼年时期起就教导自己,说万事万物以人为本。自己虽然听进去了,但却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那就是碍于出身和视野,自己其实长久以来都没能搞清楚这个‘人’的概念,勉强收拢一个韩当还是按图索骥……看来,自己得‘知错能改’了!

    恍惚间,前面一阵喧闹,已然是赶到了緱氏山下的别院中,公孙珣下得马来,也不说用饭的事情,却是直奔后院去找这别院中管事的金大姨去了。

    ……

    “刘备……之弘毅宽厚,知人待士,盖有高祖之风,英雄之器焉。机权幹略,不逮燕武,是以基宇亦狭。然折而不挠,终不为下者,抑揆彼之量必不容己,非唯竞利,且以避害云尔”——《旧燕书》·卷二十八·世家第三

    第九章

    道明理彻

    说是金大姨,其实今年才三十来岁,毕竟嘛,当年公孙大娘买下这批三韩女奴时就全是一群小毛丫头而已。但是话还得说回来,无论如何人家也是看着公孙珣长大的,所以公孙珣叫一声大姨也总是没问题的,双方关系也向来很融洽。

    “阿珣怎么来了?”见到公孙珣过来,后院的金大姨自然也是蛮高兴的:“刚回来,应该先去净面再去吃饭才对,可是有什么事情?”

    “些许小事。”公孙珣一边坐到了一个小板凳上——这又是公孙大娘的‘发明’,只是在外面碍于礼法没法用而已,一边笑答道。“劳烦大姨取些钱物来,我明日要在洛阳城中置处小房产,还要和洛中士子交游……”

    “这事无妨。”金大姨闻言不以为意道。“来时主母交代了,凡是对阿珣你扬名有助力的事情,比如说这和洛中的士子交游……那钱财上的界限一律放开。”

    公孙珣点点头,俨然是想继续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突然转了弯:“许久没和大姨一起说话了,今天就在这里吃饭,顺便聊一聊闲话好了。”

    “阿珣不嫌我啰嗦就好。”金大姨失笑道,然后即刻起身吩咐小丫头打水、铺陈桌子之类的。

    收拾一通后,二人坐好,自然有小丫头碰上饭来,公孙珣低头一看却忍不住笑了:“竟然是鸡肉羹?”

    “怎么,不合口味?”金大姨微微一怔。“我记得你蛮喜欢鸡肉的,不行我让厨房换别的上来,上百口子人的厨房,总不能只做鸡肉羹的。”

    “不是这事。”公孙珣盯着眼前的鸡肉摇头笑道。“只是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一件旧事而已……”

    “什么旧事?”金大姨是真的好奇了。

    “时间太远,不是很确定了。”公孙珣一边用筷子扯开炖的稀烂的鸡肉一边说道。“我说出来,大姨帮我想想有没有这回事……我隐约记得是我五六岁的时候,有一次过年前后吃饭,正吃着呢,我忽然就想吃鸡肉,可炕桌上的鸡肉却已经被吃光了,好在家中有不少剁成块、腌渍好,又系在屋檐下冻着的鸡肉,于是母亲就让李三姨去外面拿些冻上的鸡块来给我煮……”

    “我记得!”对方话未说完,金大姨就笑了起来。“你没记错,确实有这件事情,不过煮肉的不是你李三姨,根本就是我!照理说,冻肉应该先用温水化开,然后才能煮。但是当日不是正在吃饭吗,而我们那群丫头又正在最能吃的时候,我就怕那些人把好吃的都给我抢光了,所以就偷懒,直接把整块冻鸡肉放进了釜里,点上火就回来了。结果最后滚烫的鸡肉羹端上来,外面的不少肉块都熟了,里面却还冻的生硬,根本掰扯不开……主母当时气得不许我吃饭,急得我一个人在旁边掉眼泪。”

    “原来还真有这事?”公孙珣也笑了。“我还以为是记错了……只是大姨,做饭我是不懂的,可是这个冻成一团的鸡肉,你说明明温水冲几下就能化开,为什么放在釜里煮到水都沸了,外面的肉都熟了,里面却还是冰疙瘩呢?”

    “这个道理我哪里懂?”金大姨摇头笑道。“小时候还干些粗活,可用不了两年,咱们家生意就大起来了,就算是我也不用亲自煮饭了,如今更只是会算账而已。”

    “我倒是有些想法,不知道对不对。”公孙珣低头道。“你看……其实论起化冰,这温水和沸水的效用未必就差哪里去,毕竟它们都比冰要热很多。可是,从我们人的角度来感觉,温水是可以接受的,而沸水却是超出限度的,所以就难免高估了沸水的效用,而低估了温水的能耐。”

    “道理是对的!”金大姨略一思索就连连点头。“少君不愧是主母的独子,这种聪慧……不过阿珣,你是不是有话要与我说。”

    “是。”公孙珣正色答道。“我知道来之前,母亲曾经与大姨有交代,说我要是交结洛阳各路大人物的话,无论花多少钱都不要管,而衣食住行之类的,却一定有不许豪奢过度的限制。”

    “确实如此。”

    “不瞒大姨,我想做一件事情,要花很多钱,但我觉得这也算是结交人物的一种方式,所以才先说了那件旧事。”

    “阿珣不妨说来听听,只要确实符合主母的要求,再多的钱我都不会加以限制的。”

    “是这样的,大姨你看,这緱氏山脚的官道是洛阳东南的咽喉要道,往来的人流、车辆真的是川流不息,而此处却只有一处亭驿,所以每次都只能给官位最大的人提供食宿,却将不少人拒之门外。因此我想将对面的酒楼和附近的空地一起买下,在此处建立起一座大大的义舍,不分身份,不论出身,供给食宿。”

    “愿意住宿在义舍的人……”金大姨仰头思索道。“官员可以住宿驿站,有名声的人可以随意在緱氏县城中找人投宿,便是有些钱的也能花钱投宿在附近人家,所以,能住进这家义舍的,恐怕多是寒门子弟。”

    “多是上进的寒门子弟。”公孙珣更正道。“这年头出一趟门不容,穷人家出门更难,但他们还是要辛苦出行,不是求学,就是有要紧事物要做,说不定还有亡命之徒……实际上,义公兄说他在洛阳呆的不太痛快,我正准备将他安置在此处,替我招纳爪牙。”

    “按照主母的行商方略,这种事情还务必要把阿珣你的名字给亮出来的。”金大姨继续补充道。“不然怎么传扬名声,让那些过路的寒门子弟心存感激?”

    “这是自然。”公孙珣连连点头。“大姨这是同意了?”

    “没问题。”金大姨点头道。“少君你之前说的道理那么透彻,我又有什么不同意的呢?只是少君莫忘了写信回去,再跟主母说明一下情况。”

    “这是必然的。”公孙珣当即失笑到。“不瞒大姨,我写信回去不仅要说这件事情,还要让母亲多押送些钱财过来……不仅是在这里要施恩于寒门子弟,我还准备在洛阳,仿效那党人八厨,对那些出身不赖但却又缺钱的士子多加援手不图回报,争取做一个士人中的‘第九厨’呢!”

    金大姨闻言再度颔首,却又面露疑惑:“这种事情本来就该去做的……只是少君,这八厨的名声极大,我也是听过的,不知道他们到底散出去多少钱才换来这个名声?”

    “八人加一块……每年约有千万钱吧。”公孙珣略一思索就给出了答案。

    金大姨再度失笑:“那一人一年不过百万钱,也就是千贯而已……也就是咱们家贩马业务一年的纯利而已,少君尽管去做好了!”

    哪里会这么简单呢?公孙珣心中暗暗摇头,面上却只是微笑颔首。

    ……

    “度尚、张邈、王考、刘儒、胡母班、秦周、蕃向、王章为‘八厨’。厨者,言能以财救人者也。又曰:‘八厨供财,缗钱千万’。”——《后汉书》·党锢列传

    第十章

    却陷纷争

    短短半月,得到了自己老娘倾力支持的公孙珣就开始在洛阳内外声名鹊起。

    正所谓,官面上的人敬重你的权位,在野的人敬重你的出身,但所有人都敬重你的‘德行’和小钱钱!

    所以,当一个当朝九卿的弟子,勉强算是名族的世家子弟开始用小钱钱来换‘德行’的时候,那自然会效果卓群,更别说还有许攸这样的才智之士为之奔走了。

    实际上,等到了六月天气渐热的时候,由于义舍已经借着原本的酒楼、宅院粗粗成型,莫要说公孙珣在洛阳那边如何如何了,就连韩当在緱氏这里都成了一位‘大豪’!不知道多少亡命之徒来投奔他,连刘备都在那个义舍里乐不思……呃,乐不思斗犬了。

    而上下都有了人脉以后,公孙珣还偷偷让人趁机散播什么传言之类的——比如说公孙三兄弟乃是辽西一条龙,龙首龙身龙尾俱全;还有什么公孙二郎公孙珣人称洛阳及时雨,緱氏呼保义;甚至还有什么平生不识公孙珣,尽称英雄也枉然之类的东西。

    这些说法,全都是公孙大娘最新来信中钦定的,有些还是挺靠谱的,比如说前两个说法,一个明显针对士人,一个明显针对底层;但有些着实坑儿子,比如说最后一个……这口气太大了点,人家死在党锢之祸中的八骏之首李元礼也不过是天下楷模而已,换那个袁绍来用这个外号也倒无妨,可你一个辽西来的边郡子弟,有什么资格用这种名号?

    实际上,这话刚传出去不久刘宽就带黑眼圈来找自己谈心了,公孙珣也麻溜的叫停了这种造势。

    当然了,总体而言,这种生活还勉强称得上是如鱼得水的……来洛阳干吗,当然是来学经的,也就是混文凭的,然而这里有挂科吗?有就业资格证考试吗?

    或许有。

    但是考核标准是什么,难道是学问?当然是‘德行’和‘名声’了!所以公孙珣能不如鱼得水吗?

    不过,这种好日子在六月中旬的时候忽然间就到头了,因为一连串不受公孙珣控制,却极大影响到了他的高端事宜突然就发生了。

    话说,这惹出事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喜欢上书乱说话的蔡邕蔡伯喈……当然,公孙珣可以发誓,人家这次上书真的谁都没有得罪,也真的是谁都没有妨碍到。实际上,蔡邕的这次上书所言的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甚至可以说,仅此一事就足以让他载入史册。

    直说吧,人家蔡邕这次提的建议是修建石经!

    后汉以经学为国家意识形态的根基,官方定下了七经(应该是四书五经中五经加上《论语》和《孝经》),但却没有对经传的官方版本进行厘定,而这年头各个学派之间的教科书都是不一样的,甚至所谓的学派之争本来就是因为文字版本和解读方向不同而导致的。

    当朝陛下估计也是刚亲政,对这种文治武功的事情颇为认可,再加上四月份各位先帝的陵寝被雨水浸了,而最近洛阳和弘农又出现了蝗灾的迹象,所以或许是想粉饰太平,或许是想‘天人感应’一下,总之,朝廷正式下达了诏书,准备开展这件大工程。

    而刘宽作为三位帝师之一,尤其是朝廷里面公认的《易》与《诗》的权威,自然也要参与到这件事情中去……因此,懒散的光禄勋大人也不敢懒散了,再加上也来不及召集自己学派的帮手,所以他立即呼唤了自己在京的所有弟子,整日整夜的来帮他修正和核对这两本经典,以确保在石经工程展开之前,自己能代表自己的学派拿出相应的正式文本来。

    刘宽的门生没人能跑掉,连许攸这种人都莫名其妙的被叫过来帮忙,公孙珣当然更没处躲,所以他现在整日都和公孙瓒、公孙越、傅燮、王邑、许攸等人在一起,拿着刘宽家里那些都快要生虫的竹简,开始一个字一个字的抠……这事真没办法,儒家经典字数其实非常少,可偏偏前汉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汉更是把这玩意当成了国家意识形态的根本,对经学的尊崇达到了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步。因此,后人解读时就要把每一个字都当做什么宝贝一样来看待,认真抠每一个字眼,然后引申出做事的准则。

    总之,这次修订石经,天底下没有一个士人能置若罔闻。

    于是乎,这件事情引发的第二个连锁效应随即启动——卢植要回京了!

    天知道卢老师是怎么平定的叛乱?但是不管有没有隐患或者之类的说法,人家愣在这短短数月内就把九江蛮子给按下去了。

    然后怎么说呢?只能说人家卢老师不愧是个体面人,那叫一个把操作秀到底!

    他先是一边上书皇帝,说这种两千石太守的重要职责,怎么能任期不固定呢,有的干了半年就走人了,这不方便施行教化啊?所以应该定下制度,最少四年;另一边,卢老师又赶紧在奏章里补充道,既然臣说出了这样的话,那为了表示臣不是贪恋权位,就请陛下免去臣的职务吧,不然臣岂不是没脸活在世上了?

    年轻的皇帝当然没有因为这么一个奏折乱改太守任期,更没有免去对方的职务,他只是下令表彰了一下卢老师,同时重申了一下太守任期‘因地制宜’的性质。然而,等表彰和说明刚快马送到九江,人家卢老师紧接着又是一个公开上奏,说自己得病了……病得快死了,恳请辞职,无论如何,一定要死在幽州老家。

    刚刚就任期表了态的皇帝无可奈何,只能捏着鼻子补发了一个准许病休的通知。

    然而,卢老师依旧是秀的飞起,过不了数日,朝廷批准病休的使节回来以后又带来了第三份奏折……这时候,卢老师已经自称草民了,他说自己病突然又好了一些,最起码不用死了,而且还听说了修订石经的事情……这个,作为大儒马融的嫡传弟子,作为一个朝廷曾经的经学博士,作为一个一辈子都把心思扑在了大汉朝思想建设上面的人,这种事情怎么能缺席呢?死也要死在这石经碑文下面啊?实在不行以个人身份参与也行啊!

    所以冒死毛遂自荐!

    当然了,明白人都知道,卢子干这叫图穷匕见!

    反正就是花样秀,反正就是要来修石经!而皇帝也好,朝廷也罢,被卢植秀的晕头转向,再加上这位实在是能文能武,人才难得,而且人家终究是把九江蛮给按下去了,是完成了朝廷布置的任务的……所以,最后朝廷终于是无可奈何的准许了,还来当你的博士,顺便修石经吧!

    而直到这个时候,公孙珣、公孙瓒、公孙越三兄弟,或者说这三个辽西土包子才从许攸那里听知道了真相——原来这些事情竟然都牵扯到了经学中今文与古文的意识形态斗争。

    这里多扯一句,所谓今文古文的差异无外乎是三点:

    首先是书写文字的不同,这个也就是所谓今文古文名称的来历了,其中今文是由汉代通行文字隶书和小篆书写的;古文则是由汉代之前的古文字书写的。

    其次是内部制度不同,今文派认为孔子所著《春秋》是元经,老夫子在这本书里阐述了自己的精华政治思想,所谓微言大义、字字珠玑,所以应当抱残守缺,四个字都可以阐述出十万字的政治论文来;而古文派认为,孔子只是信而好古,单纯的阐述了古代圣人的思想以及古代完美的制度,自己并没有发挥,而且古文派中周公的地位高于孔子。

    最后,就是依据的经典不同,光是一个《春秋》的注释就依照传承有三家显学,古文崇尚《春秋左氏传》,今文则信奉《春秋谷梁传》以及《春秋公羊传》。而《诗经》也分为《韩诗》、《齐诗》、《鲁诗》、《毛诗》……反正派系分明,宛如泾渭!

    当然,这种科普类的废话少说,回到眼前,此时此刻又是一个什么局面呢?

    答案是抱残守缺的今文派,尽管繁琐,尽管迷信,但因为其中《春秋公羊传》一脉的董仲舒搞出了天人感应和大一统思想,使其早在汉武帝独尊儒术的时期就不可动摇的成为了朝廷的‘官学’。而当初汉光武帝刘秀重整山河时,为了统一思想设立的十四个博士,也大部分都是今文派。所以,朝廷对今文派的全力支持,一直延续到眼前。

    另一方面,古文派虽然得不到国家层面的支持,但在学术水平上确实比今文派进步的多,这些年真正有学术成就的大儒十之八九都是古文派。所以……它也就是得不到中枢支持而已,甚至可以说如今中枢以外基本上是古文一统天下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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