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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晚间,公孙珣原本是捧着一卷《周易》研究头顶的星星,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妖星乱世’之类征兆的,但洛阳实在是比辽西那鬼地方强太多了,不要说人口经济,哪怕是气候都是如此,一阵阵风吹来,直把人熏的想要入睡。

    其实,原本公孙珣还想再撑一会的,但忽然间又听到了门外开始大呼小叫,惹的人心烦意乱,两两相加之下,他也只好返回后院歇息了。

    只能说,好在这栋院子当初买的时候就是挑緱氏山脚下最大一处买的,地方足够宽阔,后院那里无论如何都还能安静一些。

    一夜无言,数日无事……是真的无事可做。

    按照自家老娘的安排,公孙珣应该是要‘努力闻达于诸侯,以求苟全性命于乱世’的。换句话说,也就是要和各路大佬交朋友,然后好借着这些人脉熬过那个乱世的。

    所以之前,刚刚在緱氏山这里落下脚,公孙珣就专门让人去洛阳打探过各路大佬的消息了。

    首先当然是曹孟德的消息了,结果也非常简单,一直在洛阳的曹操去年底忽然离开,现在正在外地当官呢。

    为什么会这样?

    具体原因嘛,其实是因为一件‘流于史册’的事情——去年,大概就是自己族兄公孙瓒开启了人生外挂的同时,这个‘人妻曹’也被举为洛阳北部尉负责洛阳北城的治安。然后,这曹孟德就跟自家老娘说的一模一样,竖起五色棒,硬生生的把犯了宵禁的一个叫蹇图的人给杖毙了。

    而这个蹇图不是别人,乃是正当宠宦官蹇硕的叔叔。

    这里务必要多扯一句,所谓人比人气死人,后台大小的差距在这里彰显无疑。

    人家曹孟德当众杖毙了皇帝亲信宦官蹇硕的亲叔叔,屁事没有,反而被宦官们捏着鼻子升了职,像送瘟神一样送到了顿丘令这个千石级别的高位上。就这,曹操还嫌三嫌四了一番才去上任。

    而公孙珣一行人呢,偷偷摸摸杀了赵忠一个不知道有没有出五服的族侄,还一路担惊受怕,来到河南才放下心来。

    这一比较,真心让人窝囊。

    不过,和另外一位目前也不在洛阳的大人物相比,那就不是窝囊的问题了。

    袁绍袁本初,这个四世三公家中的庶子,目前竟然也不在洛阳,而是也在外面当官。但是人家那官当的……四年前,刚刚十八岁,一出仕就直接被拜为郎,也就是公孙珣和公孙瓒孜孜以求的那个三署郎。然后前年,也就是熹平二年(173年)的时候,不到二十岁未加冠就破例被拜为濮阳长,算是典型的朝廷命官了。

    当然了,人家那个家世,当这个官纯粹是为了走程序,到了什么时候,什么样的位置自然就会送到屁股底下。

    曹操袁绍都不在,至于其他的各路大佬,什么刘表、刘焉、刘虞,这些人当然有正在洛阳的,比如说刘表和刘焉都在,但问题在于这两位都是成名已久的大佬,你一个边郡来的士子根本够不到啊?

    当然了,对这两人公孙珣也有点兴趣欠缺的感觉,一个荆州一个益州,除非事败而走,否则根本够不着。

    而袁术……就不仅是地域的问题了,因为按照公孙大娘的说法,河北那地方应该依次是公孙瓒、袁绍、曹操,而袁术非但败亡的太早,还跟袁绍关系极差。你说万一跟袁术走的太近,到时候被袁绍当仇人看怎么办?

    还有一个韩遂……这个是无意间打听到的,被举为孝廉,正在洛阳当三署郎呢。这位的地位不是很高,而且同为边郡中人,估计是有共同话题的,倒是随时可以过去拉一拉手,来一次握手言欢。

    但是韩遂,怎么说呢?一个未来的西凉大佬……公孙珣家却在辽西,这种人交往了有个蛋用啊?还不如去找刘表呢!

    于是乎,公孙珣是真的闲了下来,每天就只是按部就班的过着不用上课的放养大学生的生活,但却根本不玩游戏。

    用刘备的话说,珣兄这日子过的无聊、无趣,也无味。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群人也总想把公孙珣给拉下水!

    “珣兄,珣兄!”这日午后,公孙珣正在院中摇椅上读书,刘备又双叒叕如兔子一般飞速跑来了。“出事了,出事了,这次务必要帮我们一帮!”

    公孙珣剧烈的咳嗽了起来,然后翻了个身,假装没听到。

    “兄长,这次真不是找你玩乐,而是有正经事情,是伯圭兄让我来喊你去商议的。”看到对方的反应,刘备赶紧道明了来意。

    “具体什么事情?”公孙珣没好气的坐起身来。

    “赛车的事情。”刘备堂而皇之地答道。

    公孙珣一翻身,继续躺下去摸自己的竹简了。

    “是赛车出了事情!”刘备拍了一下自己的嘴,这才把事情给说了个清楚。“赛车一事我们被当地人耍了,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想请你去出出主意。赶紧去吧,从伯圭兄往下,大家都在对面酒楼上等着呢……”

    这下子,公孙珣无可奈何,只好再度起身,跟着这位混混版的‘汉昭烈帝’去了——真没辙,玩游戏可以躲着,但是约架你无论如何都是躲不了的。

    实际上,果然如刘备所言,被当做这群河北士子基地的那家酒楼中,满满腾腾的坐了人,而且个个面色铁青,怒气外溢,甚至和自己一样无趣的甄逸都来了。

    人多口杂,公孙珣坐了下来后费了好大劲才听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事情还得从头说起,从这一行人在冬日间来到此地以后说起。

    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在这年头,公孙大娘说的很清楚,一个地域,一个出身,这二者引发的矛盾无论是谁都管不了的。那么很自然的,正如所有人都能想明白的那样,这緱氏山上下也自然会因为这些矛盾引发纷争。

    具体来说是这样的,在这之前,这緱氏山的河北人无足轻重,最起码这种年轻人之间的矛盾主要是在慕名来找卢植求学的达官贵人子弟和本地緱氏县子弟之间展开。但是,当公孙兄弟一行人到来后,这种局势很快就发生了变化。

    公孙珣有钱,而且在公孙大娘的放纵下他是真舍得花钱;甄逸有一个正出任执金吾的亲伯父在洛阳城里罩着;公孙瓒仪表堂堂,有那种天然的领袖能力;就连刘备都是个能挑事的……更别说这群河北来的士子中,那十几个边郡子弟能打能拼,十几个冀州士子又能说会道,所谓上马拉弓,下马板砖,进学校讲经,下窑子吹牛,不到两个月,这群河北佬俨然就已经成为这緱氏山下一个著名的有活力社会团伙了。

    而既然如此的话,很自然的就会遭受到针对……这次的赛车就是一个针对河北人的局。

    “跑马跑不过我们,玩樗蒲玩不过我们,打了一次还被我们按在地上揍,本以为这次赛车是最后一次了,谁成想还有这种手段在等着我们?”刘备叽叽喳喳,好像跑马赢得那个人是他,揍人的那个也是他一样。

    “所以说,这个组织比赛的本地游侠头子早就被这些本地士子收买了,然后每次赛车我们必败,以至于连续数次在众人面前折损了脸面?”公孙珣无奈的问证道。“能确定是对方作弊了吗?”

    “就是这么回事。”公孙瓒瓮声瓮气地答道。“那个叫原种的緱氏县的游侠头子自己都承认了,车手都是他的人,他想要谁胜谁就能胜。”

    “且不说这个,大兄嗓子怎么回事?”公孙珣茫然不解。

    “伯圭兄因为这事上火了,咽喉疼的厉害。”刘备在旁补充道。“我们实在是拿对方没辙。”

    “这有什么没辙的?”公孙珣无语至极。“你们不是都打过一架吗?冤有头债有主,再找那群人打一架便是!若是觉得只打人不能解气,这次就把那群緱氏本地的垃圾堵在后山上,扒光了衣服吊在树上打就是了!我们中不少人连鲜卑人都杀过,还能怕这群渣渣?”

    “不是那群渣渣的问题。”公孙瓒压着声音解释道。“那群货色,想打就打,连日子都不用挑的……关键是我们竟然拿那个游侠头子没辙,不然我也不会急成这样。”

    “为何会如此?”公孙珣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这地方终究是天子脚下。”一直没开口的甄逸一针见血的解释道。“而且这个唤做原种的游侠头子非但无赖,身份也过于低微。”

    公孙珣恍然大悟。

    是了,天子脚下,你自然不能犯下过于恶性的案件,这大汉朝几百年多少腥风血雨的政治斗争,都是靠着一个洛阳狱吏拿着一个刑事案件发动突然袭击搞成的。换言之,自己这些人可以在辽西明火执仗的杀人灭族,可以在河北蒙面突袭取人首级,但谁敢在这里杀人?你弄残废了这厮恐怕也要变身通缉犯吧?你让自家宾客去杀人那说不定也会恰好遇到一个破案高手外加强项令,然后把你抓进去吧?

    至于简单的教训一下呢?不是说了吗,这原种就是一个无赖,简单教训了恐怕没用。

    而且关键问题在于,双方身份差距那么大,过于较真会被人笑话,你可以一次次的跟本地士子们斗气,甚至斗殴,但是死盯着一个游侠头子,那算什么?甚至侮辱的过了头也会被人瞧不起的!

    可要是不去理会呢,这口气又怎么咽的下去……指不定那群本地人打得就是这个主意!

    “不能直接下狠手,轻轻教训一下又没用,”公孙珣试图总结道。“这么放着不管太气人,可要是太较真或者手段过脏也是我们丢人。所以,得尽快用一种非常巧妙的方式给他一个结果?”

    “没错,这才找你过来商议一下。”公孙瓒压着嗓子接过话来。“如何,有主意吗?”

    “有。”公孙珣眼皮都没眨一下。“这事简单……但诸位需要答应我,此事一旦了结,就要回山上认真读书。”

    ……

    “袁绍生而孤,幼为郎,容貌端正,威仪进止,动见仿效。弱冠除复阳长,有清能名。”——《汉末英雄记》·王粲著

    第三章

    緱氏县中

    在汉代,游侠是个很普遍的群体,甚至普遍到泛滥的程度。而且这个群体的构成异常复杂,从底层的混混到公卿的座上宾都有,行为方式也很难琢磨,从搞政治斗争的到踹寡妇门一样不缺。

    君不见,太史公和班固就对这个群体有着巨大的争议嘛。

    那么抛开这个复杂的学术问题,回到眼前,问一个简单的问题好了,在这个世道,想做一个成功的游侠,需要哪些基本条件?

    对于河南緱氏县中的原种原大侠而言,这个问题就再简单不过了,因为他已经是游侠中某种程度上的成功者了。

    首先,你要会舞刀弄剑……这一点应该毫无争议,不会击剑,不会斗狠,你来当个毛的游侠?

    其次,你要有个后台,这个后台最好是本地的豪族大家,黑白通吃的那种,这样万一犯了事,小事帮你疏通,大事帮你藏匿。

    然后,你最好还要精通律法,没错,游侠头子必须要精通律法,这应该是常识才对。更别说了,这里是河南,是洛阳城郊,天子脚下,河南尹手下的那群狗可是向来不喜欢给什么游侠面子的,真犯了大事,分分钟给你就地正法了怎么办?

    那么最后,自然是在知道律法、知道人情、懂得厉害以后,很聪明的去博出位了。什么样的事情推脱不开必须去做,什么样的事情看起来很吓人其实毫无风险,什么样的事情投入少收益大,什么样的事情万万不能去碰……

    当然了,随着赛车事业的蓬勃发展,越来越成功的原种原大侠如今也有一点点心病……那就是自己不识字!

    游侠也是要有文化的好不好?

    不识字,就意味着需要有人专门给自己讲解律法上的知识,这就难免有所误判;不识字,就意味着看不懂书信,就需要把一些机密分享跟身边人;不识字,就意味着看不懂朝廷公文,抓不到朝廷政策的利好和利空,从而进一步壮大自己……

    总之,江湖人称原大侠的原种虽然已经快四十了,但依然抱着一种‘知识改变命运’的心态认真读书识字,这种姿态,简直要羞煞公孙瓒和刘备那一干人等……当然了,原种叔毕竟年纪大了些,脑子有些跟不上,所以这识字的进度着实差了些,而且经常丢三落四,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而且,人家依旧毫不气馁努力如常啊?!

    话说这一日早饭后,原种大侠算好赛车的账目,赶紧见缝插针如饥似渴般的拿出《孝经》来……呃,这是汉代人主要的启蒙书籍……然后开始用他那只用惯了剑满是茧子的大手捏着一根树枝,在沙盘上临摹起了上面的几个字来……歪歪扭扭,却又认真无比。

    “祸事了!祸事了!”

    “快去通知原大兄!”

    “张仲,你赶快把门堵上!”

    “不要让这群人冲进来!”

    这一边,刚要写出一个似模似样的字来,外面一阵喧哗,一惊之下,沙盘竟然被自己给戳翻了?

    原大侠登时叫一个怒气勃发:“谁嚷嚷的?与乃公滚出来!”

    “大兄,大兄,真的是祸事了!”一个亲信不顾原大侠如此发怒,仍然闯入了对方的‘书房’。

    “你且说来!”原大侠气急败坏。“这緱氏县城中还能有什么祸事?昨日我才打点好了本县的贼曹与狱吏,还能是鲜卑人打到这河南来了?”

    “大兄,真的是祸事。”那亲信扯住原种大侠的胳膊解释道。“是那群河北公子哥,气势汹汹的,好几十个人一起来了,按照你吩咐,我们万万不敢还手的……这要是闯进来怎么办?”

    “哈哈哈……”原种大侠闻言特意放声大笑,好让院中的小弟也都能听到。“我当是什么事呢?你们啊,想太多了,我们不敢怎么着他们,他们就敢怎么着我们了吗?这是天子脚下!这群河北人大不了把我绑了去折辱一番而已,又不能真吃了我。再说了,这群人非富即贵,我一个黔首单家子,若是被他们羞辱一番就能不牵累诸位兄弟,那也算是赚了。来来来,你们打开大门,我去会会这些河北佬!”

    一群跟着原种混饭吃的游侠们闻言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该先夸赞自己大兄的勇气还是该先夸赞他不牵累其他人的义气……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大门打开,几十号河北士子和他们的健壮宾客、家仆跨刀闯入了原种大侠的院中,而原种大侠凛然不惧,昂首挺胸,率领一众游侠与之对峙。

    “原种!”公孙瓒此时嗓子也不哑了,精神也挺好。“知道我们来找你做什么吗?”

    “自然知道。”原大侠不屑一顾地答道。“一群河北来的贵人,竟然被我一个氓首给耍了,丢人丢到了黄河里,这是要找我的麻烦!”

    一群河北佬轰然大笑。

    笑完之后,公孙瓒饶有兴致着打量起了对方:“你知道就好,既然如此,是你和我们一起走呢,还是我们请你走一趟呢?”

    “我陪诸位贵人去就是了,何必要连累我的伙伴?”原种昂然答道。“而且走一遭又有何惧?我今日在这里撂下话来,若是此行皱一次眉头,就算我原种是个小婢养的!”

    公孙瓒勃然变色,但旋即又失笑道:“原大侠未免小看了我们的度量,我们这边都是贵人,你一个黔首,若是折辱你过甚,反而是我们丢脸……所以断不会让原大侠皱一次眉头的,请吧!”

    言罢,随着公孙瓒一挥手,一群河北佬很自然的让出一条道来。原种制止了身后小弟的动作,也不佩刀也不拿剑,只穿着一件黑色直裾,包着一个红色头巾,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就穿过了空隙,然后跟着这群公子哥消失在了大门外。

    这行人七拐八抹的来到城外,然后既没有想象中的带到緱氏山后面一顿暴打,也没有担心中的被扒光了衣服羞辱……要真是后者,虽然这群公子哥会显得掉价,然后被当地士子嘲讽,但原种似乎也只能回去以后纠结人手杀几个贵公子来洗刷身上的屈辱了。

    不过,好在这群贵公子都还是有理智的,他们竟然一路将原种带到了他们一直呆着的那家酒楼里……看的出来,这就是要威吓了。而对这种套路,原大侠是真的一点都不惧。

    然而,真到了地方,出乎原种的意料,这群公子哥竟然只是灌酒,连句多余的话都懒得讲,新丰美酒,一人一杯,逼着你喝,仅此而已!

    这有什么?原种大侠不屑一顾,莫非这群河北佬以为自己喝多了会自己出丑?出丑又如何?喝多了酒出丑说不定还能包装成一件雅事!总不至于说喝多了以后这群贵人会耍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比如让自己在什么欠债文书上按个手印之类的吧?那还不如把自己吊着打一顿有意思呢!

    一念至此,这位原大侠反而放开了心思,一心一意的享受了起来……直到烂醉如泥。

    ……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韩非子》

    第四章

    胆大包天

    緱氏县县衙,下午,居于侧廊中的县门下贼曹赵方正在审阅本县的刑事文书。

    话说,门下贼曹在汉代的县中是个很重要的实权位置,一般来说,如果不是狱吏还有一点逮捕和查封的权力,那这个位置基本上相当于后世的公检法一把抓了。当然了,前提是头顶的县君老爷和县丞都不是喜欢抓权的。

    而说到这个,赵方的运气就比较好了,因为緱氏县内的县令和那位县丞都是经学弟子,所谓前途远大,眼睛都是往上看的,所以这种底层庶务向来是撒手给县中诸曹来负责。再加上本县的狱吏又是个知趣的,一向唯赵方马首是瞻……那赵贼曹的日子可不要太爽。

    “赵君。”难得一见的,一名县丞直属佐吏出现在了赵方的办公地点。

    “张佐吏。”赵方立即热情的站起身来,没办法,官场之上有些时候是不能看官职大小给脸色的,这可是自己上司的‘秘书’,你黑着脸试试。“你这可是难得一见,有什么事情吗?还是说县丞有事情吩咐?”

    “不止是县丞。”这名佐吏拱手答道。“县君也在堂上,让你速去。”

    赵方立即正色,整理了一下衣冠,就跟着对方一同往堂上赶去。

    当然了,赵贼曹路上免不了多问了几句:“张佐吏多劳了,可知道县君除了我还叫了谁去?”

    “还有狱吏黄君。”张佐吏倒也和气。

    叫了自己又叫了狱吏,那肯定是出了什么案子了,赵贼曹登时就反应了过来:“那张佐吏可知是谁,又犯了何事?”

    “具体事宜实在不知。”这张佐吏连连摇头,但是碍于对方在县衙中的地位还是多说了两句。“我只知道是县中那个游侠头子原种,光着膀子就被緱氏山那边的一群河北士子给送到了堂前,只说要县衙中出来个识字的去接人,但高书佐出来后那群士子却什么话都不说就径直走了,而那原种烂醉如泥,更是半句话未曾讲。”

    “这算什么事?”赵贼曹目瞪口呆。“随便喊个县卒去街上让那原种的伙伴过来接人便是……怎么还惊动了县丞乃至于县君呢?”

    “这便是此事让人惊疑之处了。”张佐吏低声继续答道。“不知为何,那高书佐见了原种后面色大变,直接就去找我家县丞汇报了,而我家县丞见了那原种后立即吩咐县卒将原种这厮抬到了堂上,还请来了县君,县君又让我等来喊赵君与黄赵方一头雾水。

    然而,这赵贼曹还来不及多想呢,就已经来到堂上了,不及下拜,上面就响起了县君冷冰冰的声音:“赵方!”

    “是!”赵贼曹听到不是味,赶紧低头跪下。

    话说,汉代士人之间一般是不跪的。但是贼曹的全名其实是门下贼曹,谁的门下?县君啊,汉代二元君主,这属吏对上自己的主官宛如面君,君主震怒,你骨头一软跪下又如何呢?

    实际上,凡事脱不开人心,就是因为上位者一生气下位者就腿软这种逻辑,汉代存在着一种很常见的跪拜礼节——那就是请罪!

    赵贼曹其实就在跪下请罪。

    “我将县中治安托付于你,却不料被你养出了如此嚣张之徒!”县丞的声音也随即响起。

    “都是臣下无能!”赵方依然是茫然不解,这嚣张之徒到底是原种还是那群河北子弟?然而这不妨碍他先认错。

    “好了,不要耽搁了!”县君的声音再度响起。“赵方你与狱吏黄钰一起去,用我的公车,将这个胆大包天之徒送到洛阳城中河南尹朱公的衙门中去。到了地方,务必要和朱公门下诸位贤达说清楚,此贼子刚一招摇过市就被我擒下了,请朱公明断!”

    说完,不等赵方和那狱吏答应,这县君和县丞就像躲什么东西一样快步走开了。

    上司一句话,下属跑断腿,对方一走,赵方和这黄钰就迅速起身招呼人手……准备在天黑前务必将原种这厮送到洛阳去。然而,一直到这个时候赵方还是不知道这位面面俱到,极为懂得分寸的原种原大侠究竟惹出了什么事?

    喝醉了一句话不说然后只打呼噜,难道也是天大的罪过了,竟然要专车扭送到河南尹朱野这位超品大员那里去?这样的话,以后自己每月的孝敬岂不是要少了一大半?

    正瞎想着呢,赵方这边却觉得有人在拉扯自己官服,扭头一看,赫然是狱吏黄钰……只见这位同僚面色苍白,一只手拽着自己官服勉力站稳,一只手却指向了那地上的原种。

    赵方顺着对方的指尖往原种原大侠那膀子上定睛一看,春三月间,竟然感觉到有一股凉气从自家脚底板里一路冲到了脖子上,然后让自己浑身摇摇欲坠,最后竟然也是靠抓住了那黄狱吏的官服才勉强站稳。

    “赵君。”黄狱吏先缓过劲来,面色苍白,全无血色。“这原种原大侠此番是在劫难逃了吧?”

    “哎!”赵贼曹站稳脚跟后也是倒抽一口冷气,却没有直接回答同僚的问题。“那群河北士子的首脑是叫公孙瓒、公孙珣的兄弟二人吧?我也是见过的,都是郡吏出身,怎么想也是体面人,怎么下手如此狠毒?!”

    满堂默然。

    感慨归感慨,活还是要尽快干的,县君的公车备好,这原大侠被直接抬到了车上,然后打起旗子,黄狱吏在里面看着,赵贼曹年富力强亲自驾车,七八个县卒骑着马护卫着,一溜烟的朝着洛阳城去了。

    原种是被一盆冷水给泼醒的。

    依旧带着七分醉意,原大侠抱着膀子,眯着眼睛四处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像是在狱中……这地方也算是熟悉了,只是感觉比县中的那里要干净亮堂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产生的错觉。

    “原种是吧,緱氏县长平亭凤冠里人?”一名穿着官服的狱吏形状的人出现在眼前,基本上验证了原大侠的猜想。“祖籍哪儿啊?”

    “我是喝多了躺在路上,犯了宵禁吗?”原大侠大着舌头嘻嘻笑道。“兄台好像……好像有些面生?不瞒你,我正是原种,与你们黄狱吏还有赵贼曹都是有交情的……县中的宵禁而已,何必如此正经?有机会……我,我带你夜间出城去耍!”

    “那就多谢了。”这狱吏低头笑了笑。“不过原大侠,你不晓得,今日洛阳城中派出了不少吏员巡视治安,我们不得不严肃一些。”

    “我晓得了!”原大侠抱着膀子继续笑道,他隐约觉得双臂那里有些刺痛,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进狱中的时候擦伤了什么地方。“是要我们收敛的意思吧?这事……这事叫人说一声即可,我自会停了夜间的赛车,不给诸位添麻烦,何必专门把我叫来呢?”

    “就是担心你不懂的收敛……”狱吏低头道。“河南这地方,谁不知道你原大侠的威名?”

    “些许名声,让兄台见……见笑了。”

    “不敢做你的兄台。”狱吏似乎是听到了身后什么动静,所以干脆了一些。“那什么,原大侠,咱们继续……你祖籍是哪儿啊?”

    “吴地。”原大侠配合着答道。“长江尽头入海口的一处岛上,很偏僻,鸟不拉屎的那种……到了父亲这辈就弃了祖业,跟着去扬州募兵的人来京中讨生活了……”

    “那原大侠,你膀子上是什么?”

    原种迷迷糊糊的往自己双臂上一看,果然看到自己膀子外侧有着什么字迹图案之类的东西,再加上那种隐隐的刺痛感,他陡然反应了过来:“这……这自然是纹身啊!怎么……”

    “我晓得。”狱吏连连点头,却是打断了原大侠的思索。“原大侠祖籍吴地,吴地风俗嘛,自古有之,纹身乃是尊崇,与中原黥刑不同。再说了,这年头只要不纹在脸上,就算是中原人也有纹身的。我就听说,南阳那边就颇有不少私订终身的狗男女喜欢在身上纹上对方名字?”

    “确实如此。”原种此刻已经有些警觉了,但酒意上涌,只能勉强作答。“南阳毕竟属于荆州,兄台不知道,这大江左右,男儿多要裸露身体,凡是要裸露身体,那纹身为美的风俗……就自然是有的。”

    “罢了,最后一个问题。”狱吏终于抬起头来,看此人衣着,竟然颇为齐整,不像是寻常狱吏。“原种大侠识字吗?”

    “这是自然!”原大侠回答的格外干脆。“我以前不识字,这些年专门读书识字,已然登堂入室了!”

    狱吏回头看向身后,大概是听到了什么指示,也不理会这原种大侠,就直接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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