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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3

    第一卷

    楔子

    冬日晚间。

    京城五号线末班地铁内。

    乘客稀少,只有少数车厢内有零星乘客而已,其中一节车厢里,更是只有一位带着黑框眼镜,套着白色羽绒服,摇摇欲睡的女士……或者女孩?反正这年头的大龄处女跟成熟少女一样多,也无所谓女士或者女孩了。

    “屁点灵感都没有!”随着车厢一个咯噔,女孩猛地醒了过来,嘴里也开始莫名其妙的嘟囔了起来。“整个北京就没有一个都市传说像点样子,还五号线末班车一个人的话能看到锁龙井……到处都是灯光,哪里都是现代化设备,老娘信了邪才跟这儿继续浪费时间!”

    “可明天的章节怎么办呢?”发泄完毕,扶着扶手站起来的大龄女孩略显无力的继续发散起了思维。“已经请假两天了,这个月全勤是要不了了,编辑也未必会理会自己这个扑街写手,可仅有的一些死忠读者大概会不满吧?”

    “老娘好好的穿越不写,当初怎么就信了邪的写起了都市灵异?”

    “莫不是江女才尽了?是不是该换个工作?可中文系的废柴除了写网文还能做什么?”

    “要不回老家?”

    胡思乱想之际,地铁门陡然打开,似乎……是到站了?

    大龄女孩迎着开门的寒风打了个寒颤,然后几乎是本能的就一步踏了出去。

    周围一片漆黑,身后的地铁车厢稍一停顿就关上了车门继续往前驶去,懵圈的大龄女孩一直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很快,随着她的眼睛适应了光线,这位女频写手马上就没有了多余的心思。或者说,她已经被眼前的一幕景象所镇住了——那是一口普普通通的井,石头所砌,残破而又现实,井后面立着一块石碑,字迹模糊不可见,而井的一侧则立着一根石柱,一条铁制锁链赫然从柱子上扯出来,然后一路拖到了井口里。

    就是这么一瞬间,大龄女孩似乎忘记了惊骇、恐惧这些情绪,几乎是带着一丝使命感,她快步上前向前试图拽住这根长长的锁链,仅仅是想看看它是不是像传说中的那样永远拉不完——话说,来到锁龙井旁,不拉一下这个锁链岂不是白来了?

    但也就是她握住锁链的那一刻,井后的石碑突然微微一颤,然后迅速龟裂开来,锁链起头处的石柱更是直接断开,井中也随即闪过一丝五彩的光芒……然后,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糊涂蛋女频写手就被那铁链带着反向被拖入到了井中。

    刚一入井,石碑就碎掉了,然后覆盖于井口之上。

    ……

    “汉永寿元年元月,辽西有吏自州中归,路遇一女自井中出,自言沛国谯人也,坠井,恍惚间已至此处。吏察其颜色、言语、衣物,皆大家所有,纳之。后吏半载而亡,女不复嫁,寡居养其遗腹子。且其人善商贸,知财货,乐善好施,救助孤寡,素为族中所敬,皆呼曰:公孙大娘。”——《搜神记》

    第一章

    卢龙塞

    汉熹平三年冬,公元174年,幽州北部要冲卢龙塞,寒风呼啸。

    塞外,一座足可容纳数千鲜卑军士的大营立在了数里外的要冲路口上,左侧是燕山山脉伸出来的一座山,右侧则是滦水。冬日间,山色显得格外漆黑,而栾水又显得格外发白,两两映照,倒是显出了一派肃杀之气。

    而与这座大营形成鲜明对比的,自然就是大营南方那高大巍峨的卢龙塞了。

    卢龙塞就是后来的喜峰口,是燕山山脉上的一个天然隘口,这地方南侧地势平缓,海拔不过两百米,等来到北侧却突兀的上升到了海拔一千米的高度,唯独中间被滦河冲刷出了一个巨大的隘口,车马通行无阻,向来就是塞外进出华北平原的主要通道。

    这么一个位置,大汉朝当然也不是瞎子,所以此处的防线被修的固若金汤,尤其是正对着大路的卢龙塞,各处全都用条石磊成,城墙足足高五丈多,而墙上还又加修了高达三丈的望楼。

    这就是闻名天下的卢龙楼了。

    站在楼下,所谓高大巍峨,气势雄浑,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此时,就在这巍峨的卢龙楼中,一个军官专用的干净向阳房间里,堆砌着十几个大箱子,而一名身材高大,年纪约莫十八九岁,大概勉强算是青年的人,正独自正身坐在门口的几案前,并茫然的盯着窗户出神。

    “三国吗?”不知道过了多久,名为公孙珣的年轻人终于忍不住在心里略显无奈的叹了口气。“这天下还有十来年就要乱了吗?这大汉的天下明明……总之,真真是不可思议。”

    话说,早在数年前,面对着一场席卷了半个幽州的瘟疫,自己那位当时因为一时伤寒咳嗽而惊恐不已的母亲终于忍不住告诉自己,说她是什么穿越者,还说什么大汉将亡,龙蛇并起,三国乱世马上就要到如何如何的……

    然后,又是什么黄巾起义,什么官渡赤壁,什么东吴四嘟嘟,五虎上将,五子良将,还有人妻曹和大乔小乔之类的,絮絮叨叨、杂七杂八的讲了两个月的故事。

    甚至她还说,自己那位名为公孙瓒的族兄三十多岁的时候就会成为这天下间数得着的一路诸侯,而且还是什么三国前期的巨头。这些说法,算是遗腹子的自己,当时自然……呃,自然是百信无疑的。

    道理很简单,对于一个自幼丧父的少年而言,不信自己母亲还能信谁?

    实际上,公孙珣的母亲虽然平时有些跳脱,但细细想来也确实是很称职很厉害的。

    她虽然只是个带着孩子的寡妇,而且一开始还因为‘克死’了丈夫而被族里的老人们厌弃,但却能顶住压力以一己之力开办商号,为自家置办下好大的产业。不仅如此,赚了钱后,她还四处周济族人、乐善好施,甚至资助不少出仕的族人去经营官场……如今,早就已经是族内很受敬重的长辈公孙大娘了。

    再加上她本人也知书识字,亲自为公孙珣开蒙,让他从小便识文断字、懂易知数不说,甚至还鼓励他骑马射箭,舞槊弄棒之类的。

    试问,这样的母亲面对着时疫时说出的近乎于遗嘱的那些话,公孙珣怎么可能不信呢?

    可是后来,一方面是公孙珣的母亲,人称公孙大娘的那位居然熬过了死人无数的瘟疫,依旧活蹦乱跳。另一方面,随着公孙珣慢慢长大,先是借助亡父的人脉去了辽西郡治阳乐城,在那里当了郡吏,算是在官场中摸爬滚打了两年,然后又借着家族势力、母亲的钱财以及自己那算数的本事逐渐升迁,如今不过十八九岁,却已经做到了秩两百石的主计室副史(也就是负责统计口的副长官)……

    而公孙珣前途远大之余,不免对母亲的说法有了些质疑和逃避……也不知道是不是母亲日常所言的‘青春期叛逆’。

    不过,所以说不过,就在数月前,公孙珣的这种质疑和逃避却突然彻底的消失不见了!因为,他真的见证了奇迹。

    这个奇迹具体来说就是自己的族兄公孙瓒了。也就是那个出身很不好,经常需要自家接济,然后长的虽然帅气,嗓门也大,但脾气也挺大的那位……呃,那位‘三国幽州巨头军阀(公孙珣母亲的原话)’。

    话说半年前,公孙瓒碍于前途,终于扭扭捏捏的去了郡里,跟自己一样当了个小吏……这年头的风俗嘛,郡守征辟吏员的时候必然选择本地大族,而公孙氏可是辽西第一大族,基本上这辽西五城中的令支城就是公孙家开的。所以,公孙家的子弟束发以后,想要入仕的话,那大门总是敞开的,只不过会因为出身高低,起点不同罢了。

    而自己的族兄公孙瓒、公孙伯圭,他的起点跟两年前的自己一模一样,根本就是升斗小吏,负责站在门口传话的那种——换句话说,他跟自己如今这个主计室副史差了不知道多远!

    然而,就是因为长得帅、嗓门大,自己这位之前还寄居在自家商铺里和自己睡对门的族兄,竟然直接被本郡刚来的侯太守看上了眼,并招了女婿!

    凭什么啊?!

    自己在这郡中做了两年的吏员,官职更高,也更年轻,而且同样长得也很高大帅气好不好?用自己亲娘的话说,猿臂蜂腰,仪表堂堂,将来也是要当虎臣名将的!怎么就不能看中自己呢?

    而且说到门当户对这种硬条件,自己也姓公孙好不好?甚至自己家比公孙瓒家里富有了不知道多少倍,郡守真要是把女儿许给自己,自己完全可以拿出来钜亿的钱来当聘礼的!

    真的是钜亿,万贯家资,不打折扣不吹牛的那种!

    要知道,自家老娘一手创办的安利号可是经营了近二十年,辽西公孙氏所在的令支城又守着卢龙塞这个连接河北和东北的要冲,两两相加,那个安利号基本上垄断了辽东那边的大部分生意,分号从乐浪一路开到邺城的!

    所谓朝鲜的人参、辽东的大马、三韩的女婢、乌桓的马奴、右北平的栗子、河北的粮食丝帛、青州的铁器,用自己亲娘的话说,以世家大族的身份在汉代做生意,简直就跟捡钱一样!

    你说一亿钱,怎么可能凑不出来?!

    实际上,当了两年吏员的公孙珣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才是自家在族中地位越发重要的根本原因——整个公孙氏的财神娘娘就在这里嘛!

    当然,公孙珣不知道的是,族里一开始不是没想过把生意抢过去自己搞,但是搞来搞去却发现,论做生意,似乎还是这个人称公孙大娘的寡妇是一等一的好手。全族努力去做,赚的还不如这位公孙大娘分润出来的多。

    于是乎,大概是十二三年前,也就是公孙珣还扎着垂髫的时候,包括辽西本家在内,还有辽东分支、东莱分支的公孙氏一起达成协议,正式把生意交给了自己母亲统一打理,族中按比例分红。从此,自己家在族中的地位才显赫了起来。

    但是……所以说但是,回到眼前,人家侯郡守就是没有看上自己这个家财万贯的公孙珣,就是看上了自己那位大嗓门的族兄公孙瓒,这一点跟自己母亲当年感冒的时候所说的一模一样!

    而且更惊悚的还在后面,大概十来天前,刚刚在自己母亲资助下结了婚,还被族内长老取了字的族兄公孙伯圭忽然被他岳父侯太守给放了假——并手书一封,让他去洛阳缑氏山,去找幽州大儒兼名臣卢植学经传!

    这跟自己亲娘当年说的那些话还是一模一样,由不得公孙珣浑身发冷,不敢不信那些鬼故事!

    实际上,现在公孙珣都还能想起数日前自己母亲把自己从郡城叫回令支后,当面说的那些话:

    “有些东西当年大疫的时候你就知道了,我也懒得瞒你,现在知道当年老娘为什么不让你去青州找郑玄学经了吧?”

    “经传当然是要学的,我算看明白了,这玩意就是这大汉朝的学历证明,不学这玩意是当不了大官的,躲不掉的。”

    “郑玄很厉害,我当然知道,和卢植同门嘛,经学上的名声却更高一些。”

    “不是我吹牛,以你娘我的经营,早在三年前你刚束发的时候,就能在青州那边找到几十个跟郑玄有直接关系的豪族大家把你举荐为入室弟子,为什么拖着不让你学?”

    “很简单,上大学不仅要看师资力量,还要看同学的,有公孙瓒和刘备当同学,你知道是多大的人脉吗?三国顶级的潜力股不多,幽州就俩,一个前期一个后期,老娘如今已经给你备好了!”

    然后,自家老娘果然给自己备好了好几车的财货,里面甚至还有蜀锦、珍珠这种高档货,让自己亲自带着几十个宾客护送到郡城那里去,去贿赂侯太守,好让自己也能跟着已经收拾停当的族兄公孙瓒‘带职进修’,去那洛阳缑氏山跟着大儒卢植学经。

    再然后?

    再然后自己就被困在了这卢龙塞里!

    天杀的鲜卑狗,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过来寇边,自己可是要赶在年前去送礼行贿的!是要去洛阳学经的!而且要去见识一下那位传奇的刘大耳朵的!

    而且,自家老娘这次可是掏了心窝子帮自己设计好了前途的——学完经回来以后就可以谋划一下秩三百石的上计吏,然后凭借着三年一次的上计制度去洛阳,弄个三署郎当一当,只要能做成三署郎,出来就是六百石朝廷命官,再去刷政绩,就可以一路直奔两千石了!

    后来的什么三国乱世如何苟全姓命且不提,上计吏、三署郎、六百石、两千石……这些东西,自己这个已经品尝过权力滋味的人可是很想试试的。

    男子汉大丈夫,生于此世间,不做个两千石,为一郡之主,岂不是白活了吗?!

    然而,就在这个关键时刻,自己却被这群鲜卑狗给堵在了卢龙塞里,已经足足六天没动弹了!这要是一直等到过了年,自己来不及赶上族兄公孙瓒这个顺风车怎么办?钱帛虽然很有用,但是未必就真能买来两个两千石大员面子的……万一到时候错过了时机,人家候郡守又不乐意专门给写介绍信怎么办?或者写了,自己再赶过去,卢植一甩手,说这一期学员满了,不收了怎么办?

    所以说,天杀的鲜卑狗啊!竟然要坏自己的前途?!

    “兄长?”就在公孙珣胡思乱想怨天尤人的时候,房门忽然被拉开,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带着一股寒风卷入到了屋内。

    “阿越。”公孙珣这才回过神来。“你不是在城楼上和咱们那位族叔观察敌营吗,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有个人。”浓眉大眼的公孙越略显兴奋的坐了下来。“之前兄长你找我问的那个人,正好被我看到了。”

    “哪个人?”这话没头没脑的,公孙珣自然稀里糊涂。

    “韩当韩义公!”公孙越赶紧应道。“就是去年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咱们令支城里弓马最好,膂力公认是乡中之冠的那个韩义公。我当时一说,你就让我帮你盯着的。这次你回来,我还想着把他带来给你看看呢,可一直没找到……没成想竟然在这卢龙塞里遇到了,原来是做了个骑卒什长。”

    “韩当韩义公。”公孙珣若有所思,然后忽然起身。“韩当韩义公?!”

    “是啊。”公孙越点头道。“果然是兄长要找的人吧?”

    “你且等等。”公孙珣四下走动,连连摇头。“韩当……韩义公!名和字都对,想来或许就是此人了。可此人不该是江东人吗?这可是江东猛虎的爪牙。怎么会是我辽西人,听你意思,还与我们是同乡?!”

    “是啊,”公孙越坦然点头道。“就是我们令支人啊,哪里是什么江东?还什么江东猛虎,兄长莫非是在梦呓吗?”

    公孙珣愕然无语——这个人的出现,算是自家老娘预言对了还是错了?又或者,纯属巧合?

    努力闻达于诸侯,以图苟全性命于乱世……这历史的车轮,还真是说来就来啊!

    ……

    “灵帝立,幽并凉三州缘边诸郡无岁不被鲜卑寇抄,杀略不可胜数。”——《后汉书》·卷九十·乌桓鲜卑列传·第八十

    第二章

    请战

    “诸位乡邻子弟,自从建宁年间算起,这么多年了,我们这些边郡,几乎每年都被鲜卑抄掠骚扰。少的时候来个百十骑,多的时候成千上万,今天杀我乡邻,明天掠我财货。春日间青黄不续就来打草谷,秋日中膘肥马壮也来抢粮食,就连冬日里草原上寒蔽不堪,也要来寇边抢点衣服御寒。如今年关将至,鲜卑人依旧列营于塞前,莫不是要我等在塞中过年?真真是岂有此理……”

    说话的是一个体型雄壮的青年,细髯鹰目,挎刀披甲,昂然四顾,端是一位燕地豪杰,唯独一双罗圈腿显得有些不和谐,却也告诉周围人这是一个惯于马上作战的勇士。

    话说,卢龙塞虽然核心地段只有眼前这一座要塞城池,但整个卢龙塞防御体系却是横跨辽西、右北平两郡,长约百余里,而听公孙越刚才解释,这个叫韩当的此时正是这卢龙塞中隶属辽西段的一名骑卒什长。

    不过,这位看起来颇为雄壮的什长固然是慷慨激昂,可庭中数百人大多却也只是听着而已,只有十几个立于此人身后的士卒跟着鼓噪,引来了些许骚动。

    “这是什么意思,这韩当想要干吗?”公孙越今年只有十七岁,刚刚束发没两年,既没有进学也没有入仕,有些事情未必就能懂。“刚才还没这样呢。”

    “能有什么意思?”在郡府主计室中混了两年的公孙珣忍不住扶着楼梯打了个哈欠。“想立军功而已。”

    公孙越这下子才恍然大悟:“他是想鼓噪聚众,要挟上官让他率众出击?”

    “没错。”

    “可是,族叔他今日不是正在这卢龙塞里巡营吗?上面卢龙楼上这么多大人物,就不怕引起动静被治罪?”

    “要我说,恐怕他就是听说了咱们那位族叔今天巡营的事情,这才专门鼓噪的。”公孙珣再度打了个哈欠,连连摇头。“这样好了,既然是咱们老乡,不能看着他吃亏,阿越你去楼上找咱们那位族叔……”

    就在兄弟二人在楼梯上嘀嘀咕咕的时候,那边中庭的骚动也果然引来了岗楼中中级军官们的注意,南侧城墙上,一名戴着黒帻身穿绛红色军衣的队率,连胡子上的汤汁都不及擦拭,就气急败坏的探出了头来:

    “义公,大家都在吃饭,你就不能给我省点心?是饭中有砂石啊,还是汤不够热?你跟我讲,我自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田队率。”韩当闻言微微一笑,既不急也不恼。“饭也足汤也热,只是儿郎们气愤于鲜卑狗的嚣张,求战心切罢了……”

    “心切个屁!”那名姓田的队率闻言大怒。“且不说军中大事自有贵人们做主,就说这都日头都西沉了,我们屯又都是骑兵,莫非你还要纵马夜战不成?”

    “队率,听我一言吧。”那名什长俨然还是心有不甘。“夜战我韩……”

    “老子不听!”这位队率实在是被气到了,张口又是一句粗话。“倒是韩当你是我下属,得给我听着!”

    “是!”韩当无可奈何。

    “韩义公,我自然知道你的本事,也知道你一个寒家子做梦都想出人头地,可今天是你耍赖使痞的时候吗?两郡贵人就在我等头上的卢龙楼上探查敌情,若是被你惊扰了,治你个乱军的罪名,把你砍了也就砍了,不要连累我!”

    此言一出,这青年什长气势再度为之一滞,身后十几个骑卒也纷纷泄气。

    “好了,”田队率见到手下众兵痞有些气馁,也不由得松了口气。“你们如果全都吃饱喝足了没地方撒泼,就都给我去廊下照顾马匹,也省的在这里无端生事。”

    然而十几个骑卒虽然气竭,但各自相顾,竟然没一个走的,而且最后纷纷把眼睛看向一边的那个什长。看到这一幕,公孙珣不由啧啧称奇,因为按照公孙越的说法,这韩当不过才投军小半年,竟然就能以一个什长的身份拉拢住十几个骑卒,看来这个韩当韩义公恐怕还真就是自家老娘说过的那个韩当了。

    另一边,韩当在伙伴的支持下,果然又硬着头皮顶了上来:“队率,我真不是无端生事,确实有一个妙计可退敌。”

    田队率闻言气急败坏,眼看着就要亲自下城楼来和这厮亲自理论,却不防自己对面那座高楼的楼梯上忽然闪出一个脑袋来:

    “那位有妙计的韩当韩义公,长史让你上来。”

    果然还是惊动了贵人!

    队率惊愕万分,而韩当眉开眼笑,对着自家队率挤眉弄眼了两下,然后即刻扶着刀柄快步上了五丈高的城楼。楼梯处,只见一名身高八尺,锦衣白袍的青年正笑吟吟的候着自己,自然就是公孙珣了。

    韩当不认得对方,但只看穿着气度也知道对方是个世家子弟,非富即贵,于是赶紧行礼。

    “义公兄不必如此。”公孙珣有心结识此人,所以也赶紧扶住对方。“随我上楼吧,咱们去找公孙长史。”

    韩当闻言更是喜不自胜。

    话说,公孙珣所说的公孙长史,复姓也是公孙,单名一个昭字,正是公孙珣与公孙越,还有那个公孙瓒三人的族叔……没辙,谁让公孙氏在这渤海一圈的各郡都是名族呢?而且人丁兴旺,官路亨通。

    总之了,这位出身辽西第一豪族公孙氏的公孙昭大人,被举过孝廉,又入朝做过三署郎……也就是公孙珣孜孜以求的那条路了……如今正是这右北平长史,乃是一位六百石实权的高级官吏。

    再说了,这卢龙塞横跨辽西、右北平两郡。再加上辽西郡地域极广,换成后世地图,直接从后来的辽宁阜新一直延伸到河北迁安,而且郡中五座大城池,四座在河北平原上,受到卢龙塞的保护,唯独郡中首府阳乐城却远在塞外,那么鲜卑人一来,辽西就天然被分割成了两块。

    而既然如此的话,在辽西郡守没法管着这里的状态下,身为右北平长史,又是辽西公孙氏子弟,公孙昭在这卢龙塞里当然是一言九鼎的人物了。

    能见到这位,韩当焉能不喜?

    不过,刚一上楼,之前还眉开眼笑的青年什长马上就有些怂了——无他,甫一登上卢龙楼,他们就迎面遇到了一群黑着脸的要塞中级军官,最前面的赫然是这要塞里的八个屯长、四个曲军侯,甚至还有一位军司马!

    要知道,按照汉代军制,两伍一什,五什一队,两队一屯,两屯一曲,不说别的,这四位曲军侯就已经比他这个小小什长大上足足三级了,而且更是秩六百石的朝廷命官,再加上现在正在战时,真要恼怒起来,这四人中随便一个一刀砍了他这个聚众鼓噪扰乱军心的什长也无妨的……外人还要夸一声治军严谨。

    但是,这些人也只是黑着脸瞪了他一眼而已,然后却又忽然对着领头那名世家子换成笑脸,并左右一闪,竟然主动让出一条路来……一位被吏员、军官、豪族簇拥着的真正的贵人方在眼前。

    只见此人三旬有余,面色微红,细眉大眼,梁冠大氅,再加上腰间表明身份的铜印黑绶,自然就是那公孙昭了。

    “见过使君。”身份差距太大,韩当赶紧下拜。

    “你就是韩当?”公孙昭微微蹙眉,先是看了眼身旁来报信的公孙越,又有些无奈的看了眼领路的公孙珣,这才压着性子朝来人问起了话。“听说你有退敌妙策?且说来听听吧。”

    “不敢当使君礼遇。”机会就在眼前,韩当自然努力鼓起了勇气。“也不敢称妙策,只是听闻鲜卑杂胡在塞外挑衅,心中多有愤懑。韩当不才,愿意夜袭敌营,夺回乡里子女!”

    “你的忠勇我是知道了。”公孙昭微微颔首,略显敷衍着说道,然后眼睛却依旧往自己那个闭目不言,立于一旁的侄子身上瞥。“只是夜袭……”

    “夜袭断然不可!”就在此时,旁边一名直裾梁冠的中年人忽然插嘴道。

    公孙昭如释重负:“田君你且说来!”

    “使君。”这名姓田的文士俯身道。“请看城外鲜卑大营……”

    “不知足下何人,现居何职?”一直没吭声的公孙珣忽然睁开了眼睛。

    “呃……不敢称足下,鄙人……鄙人是右北平徐无县田氏……”

    “现居何职?”公孙珣在郡守府里厮混了好几年,又有两百石的官面身份,怎么可能不知道如何对付这种人。

    “尚为……白身。”这位姓田的右北平豪族满脸通红。

    “既然是白身,这军国之事还是不要置喙的好。”公孙珣一脸认真地说道。“诸位想想,白身建言这种事关生死的军事,长史大人是听呢还是不听?若是不听,免不了有人会说长史大人不听人言,闭塞言路;可若是听了,事成固然好,可事若不成,进言的人拍拍屁股走人了,长史大人与这卢龙塞里的诸位官吏军士却要为此承担责任,甚至赔上性命……这不是让大家难做吗?”

    这位田君当即羞愤交加,不敢再言。

    “那阿珣……呃,那公孙主计以为到底可不可以出战呢?”公孙昭无可奈何,赶紧出言截住,那样子,似乎是生怕对方再扯出些不好听的话来,让大家难做。“你是辽西郡的两百石主计室副史,也算是职责在身了。”

    “我不知道。”阿珣也好,平白升了半级的公孙主计也罢,反正就是公孙珣了,两手一摊,差点没把自己这位叔父给噎死,但他旋即又指向了还跪在那里的韩当。“不过,现在不是有一位熟知敌情的人物在这里吗?是战是守,叔父为何不先听一听他的话呢?”

    公孙昭似乎是对自己这个还差一年没冠礼的族侄有些忌惮,所以终于还是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韩当是吧,你且起身,细细的说一说……”

    韩当闻言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略微振奋之余,当然免不了再度略显感激的看了眼那位叫多次对自己释放善意的青年。

    公孙珣也不多话,而是朝对方笑了笑,退后半步,让开了视野。

    韩当深呼吸一口气,赶忙上前半步,指着卢龙楼外的清晰可见的鲜卑军营趁机说出了一番话来。

    原来,韩当的意思固然是被那个队率猜到了,是想要夜袭,但他还真不是立功心切到无视现实的地步,理由还是很充分的。

    要知道,鲜卑人分出一只兵马屯在塞下数里之外的路口,并不是指望着能攻破险峻的卢龙塞……实际上,你让鲜卑大汗檀石槐亲自督师领上个几万精锐鲜卑过来,也未必就能击破这险要雄伟的卢龙塞。很显然,这几千鲜卑人在此立下营寨,只是为了堵住塞内军马的出口,防止他们在塞外的辽西、辽东、玄菟等郡分散劫掠时遭受到突然袭击,被内外开花,落得个有来无回。

    而此时,随着年关将至,北风带着寒潮压了上来,鲜卑人的劫掠行动其实已经来到了后半段,容易抢的基本上这几天已经抢了,剩下的不是要花时间啃的硬骨头就是没油水。实际上,这些天经常能在楼上看到完成了抢劫任务的鲜卑人带着‘战利品’来到卢龙塞下汇合大部队,又有一些没分到没什么战利品的部队急匆匆的离开此处。

    而韩当的理由就在于此了:

    首先,来来往往的,今天的鲜卑军营里军力其实应该处于一个最虚弱的阶段,大略看来,现在可能只剩下有两三千人,甚至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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