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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就像睡了一场好觉——或许梦境的余韵会残留一二,

但感官更清晰的,是现实的落地感。

面前已然是神社的风光。

我睁开眼,

有那么一刹那以为自己被反送回了原世界。

然而,映入眼帘的便是夜幕中黯淡的、小小的拜殿。木制的古朴建筑宁静地坐落在森沉沉的茂密树林前。屋檐微微拱起,

注连绳下是狭窄的奉纳用的箱子。

相比起来时的我那边的大神社,

这里明显小太多。

人气也稀薄。

自从搬到大城市居住之后,已经鲜少见到这么阒静的拜殿了。一些有名的大社纵使在夜晚也灯火通明,

经常有来自五湖四海的旅客或摄影师在附近蹲点。

我拨了拨厚实温暖的围巾,

抬起头,

几股冬夜的寒意趁势钻入衣领。

冷归冷,

但好歹让大脑清醒不少。我迅速反应过来,仔细看了眼泼墨般的天色,肉眼可见的烂漫的繁星与皎洁月轮。接着上前几步,透过暗沉的夜光望向殿前的牌匾。

那里窄小而端正地写着四个字,“并盛神社”。

嗯,

看来是异界了。

很早以前和里包恩聊起他远赴日本当家教的故事,就有听过这个地名。只是在那边要搜索的话,

也仅能搜到牛丼店的相关讯息,

而非确切的市町村。

暂时还是没什么真实感。我旋即低头,摸摸羽绒服又宽又深的口袋:几颗糖果、钱包、证件(不知道能不能用但带了)、手机,以及保镖特意塞来的一把袖珍手枪都在。

拿出手机一看,

没信号。

尝试拨一个电话给本地人男朋友。果然打不通。

换洗衣物之类的行李还在他手上呢。

仿佛头顶有乌鸦嘎嘎飞过,我对搞这种恶作剧的川平中介表示深刻的无语:只是聊了两句,

清早到夜暮之间的时间就凭空蒸发,知不知道这大半天能回多少邮件啊?

只是虽说屏幕显示是1月3日当天,没校对的手机时间却还是在清晨。我不确定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

腹诽一会儿,把手机揣回兜里。

毕竟急也没用。来都来了,左右没看到洗手的地方,便简单地擦擦手,在殿前鞠了一躬。随即从钱包里掏出五円塞进赛钱箱里。

想着大晚上的别太吵,就只轻轻摇了一下铃。紧接着再一拜,拍手,许愿。

“初来乍到,还请多包涵。”我默念。

正闭着眼祈祷一切顺利、同事领导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搞什么急事之际,耳畔忽地窸窣响过几缕风声。

一道颇为冷淡的、压低的年轻嗓音从左侧传来。

“你。”

我抬眼,循声转过头。

只见一名穿着白衬衫与黑外套制服的男生站在树林边缘,目测不过十几岁,看起来像刚从里面钻出来。他的外套并没有完全穿起,而是披在肩膀,因此可以瞧见他垂在身侧的手上握着什么,被外套下摆遮住了一半。

男生语气平稳地接着道:“这个时候,为什么还待在这里。”

明明不像自来熟的人,措辞却像负责管事的。难不成这里的学校有安排学生在神社值班?(冬天居然穿这么少)

我放下合十的掌心,侧身向他颔首。

“我是外地来旅游的。刚刚才到,就先来参拜一下。”

学生了然地应了一声。

他面色不改,转身就走。一只胖乎乎的小黄鸟从半空扑闪着翅膀飞到其肩头。衣摆随之被晚风拂起的瞬间,我看到他握着的似乎是一把拐棍。

“新年庙会还有半个小时收摊。”这个单薄又利落的背影留下一句宣传,“想逛的话注意时间。”

我一顿,“好的,谢谢你。”

奇怪而好心的少年人转眼间消失在夜色中。

新年庆典一般就在1日到3日间。这种大型活动还没结束,说明还不至于特别晚。我收回礼貌目送的视线,决定接受建议,动身下山去看一眼当地的庙会。

既然那男生会这么提醒,说明就在神社附近。

结果刚转身,前脚还没向参道走两步,后脚又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聊天声,由远而近。

“真是……这家伙越来越难搞了。”

“再松懈下去小心真输给人家,BOSS。”

“呃!我心里有数好不好,哪有那么容易被打败啊?你们不许笑。”

紧随着几声隐忍的闷笑。

听着都是些上年纪的浑厚男声,只有一个比较年轻。

我回头瞥去一眼,果不其然是四个男人。他们和方才的学生一样,都从树林里晃出来,三个穿黑西装的围着一位穿毛领大衣的金发男青年。后者似乎是领头人物,边走边无奈地挠着后脑勺。

即使谈笑氛围很是轻松,看上去也多少有点特殊身份。像刚约了架的黑-道人士。

夜黑风高。

我平静地加速离开。

穿过暗红色的鸟居,下面便是有点陡峭的长长的石阶;阶梯两边保留着原生态的灌木等植被,纵使在冬天也保持着良好的绿化。

山的海拔不算高。不久,远处连绵的红灯笼便如一线烟火,满盛着喧嚣与人情味,泡沫似的浮现在山脚下。

我站在山腰居高,能够俯瞰见在摊位间走动的几粒缓缓行人。

以经验推断,现在最晚也就九点左右。我两手插兜,一面注意看路地迈下阶梯,一面盘算:如果到街上手机还没有信号,说明是异世界的电子设备在这边不能用了。

钱包里的资金很充足,要买新的倒是绰绰有余——不过以免再出意外,得找个公共电话亭试试里包恩和尤尼的号码能不能打通。要是不能,当务之急是先找个过夜的住处。

最差就是证件不能用,正经的酒店无法入住。那订个网咖包厢包夜也凑合,还能看看异世界的互联网冲浪状态。

我打定主意,沿着石阶走到底。一拐弯,包揽整条街的庙会热闹、朴实而温馨的气息扑面而来。笑声,吆喝声,交谈声不绝于耳。红黄相交的灯光仿佛拥有人心的热度,暖烘烘地在寒夜里打着铺盖。

有人在厚外套下穿着柔美的和服,有人则和我一样一身普通的日常冬装。有结伴而行,共吃一盒章鱼烧的年轻人,有出行的一家几口,也有独自在面具摊边挑选的孑然一人。

我轻易混入其中。花五分钟顺着逛过去,这边围观一下小孩捞金鱼,那边买一支苹果糖啃。本该觉得自己是来自异界的格格不入的游魂,却又无端感到一种凡尘间的踏实感。

不论是哪个世界,天下好像都一个样。

哪怕再怎么光怪陆离,总有人在认真生活,连微笑都很用力。

炒面摊的摊主正是这般不留余力地向我热情招呼:“小妹,听你口音应该是从京都来的吧?”

临近收摊,她卖的炒面打七折。我肚子空,顺理成章地要了一份,“算是。不过准确来说,老家在福冈那头。”

“啊,我也有认识的亲戚在那儿工作!”

“您有去玩过吗?”

“唉,没有没有。说起来,我也已经好久没去旅游了。”

看着约有四十来岁的摊主叹了口气。她两手握着小锅铲,娴熟地在铁板上飞快翻炒面条,“家里有三个孩子,总感觉自由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呢。”

我闷在热火朝天的香气中:“说明您是很有责任感的母亲呀。”

摊主登时露出一个红润的笑脸:“哎呀!是吗?我才懒得管那些小麻烦鬼啦!”

不出片刻,炒面装盒打包。

新鲜出炉的小吃提在袋子里,热气一瞬瞬往手上涌,很快便在指间皮肤结出一层薄薄的轻盈的湿意。

“欢迎来到并盛,玩得愉快哦!”她和身旁打下手的学徒一起朝我挥手。

“谢谢。”我感动道,“您知道附近哪里有电话亭,或者好一点的旅馆吗?”

热心的本地人立刻众。我一时紧蹙起的眉心没松开,站稳回头,直直撞见同时垂首望来的目光。

是之前在拜殿前见过一眼(疑似黑-道)的金发男青年。

近距离看更显然是欧洲人。可相比起伽马,他的头发更长,颜色更深一些。脸庞生得俊美英气,五官深邃,额前柔顺的碎发下眨着充满异域情调的眼睛,连下睫毛都纤长得迷人。

长着这双眼,垂眼看木头都会显得脉脉含情。

“那个,”他开口,声音也放得颇为温和,但不知为何似乎有点犹豫,“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多亏你扶住了我。”

我稍拉远距离半步。青年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掌一直握着我的肩膀似的,连忙松开并道了声歉。我没当回事地表示没关系,下一秒陡然发觉哪里不对劲。

一手提着炒面,一手空荡荡。

放眼一望,地上没有丢失物。我在冬夜里沉默地望向小偷逃窜的方向,路口已然围着探头探脑的游客与摊主。我刚松开的眉毛又皱起。千言万语汇成倒霉到没脾气的平淡口吻:“我手机也被抢了。”

金发青年道:“不要紧,罗马里欧他们已经去追了,所有人丢掉的东西都会要回来的。”

他们一看就像专业人员,我也没什么好担心。因此只是收拾着心情点点头。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

“谢谢你们。”我仰起头,弯起眉眼朝这位好心人一笑,“那就拜托了。”

受托人的脸颊被摊位的灯笼映得微微发红。他好像反倒不太好意思起来,微笑的模样坦然、真诚又稍含青涩。

“尽管放心吧。怎么好让漂亮的女孩失望呢?”青年说。

虽然这话让我怀疑了一下他是不是也是意大利人,但因为态度诚恳,脱口而出反而让人觉得清爽。他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开,遥遥落到追逃的路口,即刻话锋一转,“他们这次好慢啊。以防万一,我亲自去看看情况。请在这等我回来。”

我看见他的眼神近乎霎时变得沉静,裹挟着靠谱而老练的稳重。继而伸手,从大衣内衬里掏出一把叠好的鞭子。

果然是混黑的吧。我想道。

却见一米八的高个男青年意气风发地迈出两步,倏地左脚拌右脚,紧接着嗷一声前扑摔倒在大阪烧摊位前。

“……”倒是坚持多帅一秒啊!

连脑内问号都来不及打,我第一时间赶忙上前,和绕出来的大叔摊主一起把他搀起身,“摔哪了?有破皮吗?”

摊主:“小伙子小心点啊?我摊子有药膏。”

我:“身体不舒服的话就不用勉强了。”

金发青年:“……咳!我没摔伤,小事小事。”

他潇洒自如地摆摆手,紧紧抓着鞭子,若无其事继续前进。就这样留给我和大叔一个勇往无前的背影。结果刚走远一些,不慎踩到先前被小偷撞翻的水果篮,又一脚蹬到圆滚滚的橙子,猛然打滑一摔。

这回是后脑勺着地。

我大骇。

再次和更多摊主一起扶起他,顺带收回前言:比起黑-道,可能还是更像哪个有钱人家的少爷。

老实说,在来到异界的半个小时内就碰见如此遭遇,也是不可多得的人生体验。

我在吐槽无能的同时不免对这个世界的画风感到惊奇且佩服。

留在原地攀谈得知,这里有开店许可的摊主们并不特别担心小偷造成的亏损。并非信任警察的手段和效率,而是因为街道受特殊组织的保护,在缴纳保护费之后,剩下的利润是能得到一定保障的。

这个组织不是黑帮,不是民间义警。是当地中学里的风纪委员会。

真是卧虎藏龙。

我听着边收摊边唠嗑的人们拉瓜扯皮,时不时搭话,饿了就吃口炒面。都快在这边混了个脸熟,才总算有种这里是魔幻异世界的实在感。

至于为什么被派去追小偷的两位西装男士迟迟未归,答案也很快揭晓:

“这里的风纪委不肯让旁人插手,所以我的部下也花了点时间对付他们。”顺利折返回来的金发青年解释道,“总之,现在大家丢失的物品已经找回来了,来认领吧。”

他身旁的黑西装部下拎着一个鼓囊的小麻袋。

灯笼渐暗。夜风几乎打湿棉厚的衣料,冷得刺骨。庙会的摊贩与摆架该收的收,该卸的卸。商家纷纷将自己的炉子、食材与其余器械搬上推车。

照常说早该要到安静寂寥的时间了。只是围观看热闹的本地人,以及被偷东西的游客都还留着徘徊。有的正积极地去领失物,一顿感激;有的交头接耳,叽叽喳喳。

人多还相互认识的时候,光是收尾都热闹非凡。

由于小偷扒窃的基本都是钱包,即使袋子小,装得也多。失主们紧挨着挤在西装男周围。好不容易维持好秩序,又排起小长队。

本异世人认命地缀在队尾。

炒面吃完,没手机看,打发时间只能望望夜空。然而没过多久,一个人影忽然凑到了跟前。

(疑似有钱人家少爷的)男青年低头朝我一笑,眉宇间轩昂俊逸,丝毫不见临走前两连摔的狼狈。除此之外,我瞧见他手里握着两部手机。

一部翻盖,一部触屏。后者挂着一枚小巧的海浪挂饰。

“久等了,小姐。”他说着,将两部都递来,“那个小偷兜里只有这俩是手机。我没注意你的款式是什么,但其中一个应该——”

青年的嗓音戛然而止。

以至于我刚想认领,手指才伸向亲爱的触屏机便停顿在半空。

“怎么了?”我问。

“等、等等。”

他拧紧眉头,带着三分不解,两分狐疑与五分难以置信地盯着触屏的手机屏幕。它恰巧因为感应到外界手势而自动亮起,“……抱歉,这是你的手机吗?我不是故意要看的,只是它突然显示出来。”

我很理解:“嗯,是我的。没有关系。”

锁屏而已。

我接过手机,表示非常感谢他的帮助。而这位金发的年轻人在听我说话时却仍是一副神游天外的神情,睁着漂亮的眼睛看我一眼,又看手机一眼,辨不清是沉思或是迟疑。直到他的身后随即传来部下的催促:

“BOSS,你呆在那边干什么?”

青年瞬时正经,平静地侧过头,“我确认一下手机的失主,很快。”

他话音一落便再次看向我,神色凝重得前所未有。

“不好意思,”他说,“请问我能再看一眼么?”

第一次碰到这种请求。

我虽不太理解,但瞧见眼前年轻人莫名紧张的模样,倒也不介意再把手机拿给他看。

“当然可以。你是想看锁屏壁纸吗?”我合理推测,干脆直接把屏幕摁亮,正对着递到他面前之际顺口讲解,“这是我在冲绳出差的时候拍的照片。那时是夏天,现在去海边的话就没有很好看了。”

这张用作锁屏的照片,正是当初傍晚时分坐在沙滩上,拜托路过的大学生帮忙给我、里包恩(小学生版)和列恩拍的合影。

闪光灯捕捉的刹那之中,尽是轻快惬然的笑意。

第103章

庙会收尾,

昏白的路灯取代了小吃摊位喜庆的灯笼光,衬得清冷的夜色愈发浓重。有几个身穿黑色制服的飞机头男生在街角巡视、登记。似乎是风纪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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