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洛溦循声望去,这才发现表舅身后还跟着另外一个男孩,衣衫简朴,模样清秀,见她?朝自己望来,微微一笑,澄澈温和。表舅拉起洛溦,走到草丛多的地方,用脚扒拉开青草,弯着腰寻找蚱蜢蟋蟀的身影。
洛溦不?喜欢捉蟋蟀。四脚虫子被摁进手心里挣扎跳动的感?觉,让她?有些害怕。
可?她?已经很久没跟人一起玩过了,很渴望这种有伙伴的感?觉,于是努力配合着帮忙扑抓。
表舅捉到几只大的,兴奋地拿笔筒扣住,急匆匆捧着跑回?了家?去。
景辰留了下来,蹲到柳树下,问洛溦:
“要玩石子吗?”
洛溦睁大眼,不?敢相信书塾里上学的小哥哥,竟愿意玩女孩子的游戏。
他们平时,可?都最不?屑这样的游戏了!
“好啊。”
她?用力点?头,跑过去蹲下,“你?要跟我一起玩吗?”
景辰道:“我没玩过,你?先?教?教?我可?以吗?”
难得有大孩子向?自己请教?,洛溦很认真地示范了一下玩法:
“你?这样,先?放一颗在地上,手里的抛起来,抓住地上那颗,再接回?原来的,一共就两颗了。”
景辰照着玩了几次,摇头:
“我手笨,还是你?玩得好。”
洛溦被他夸赞,小脸溢出骄傲,又有些不?好意思:
“也不?是啦,我只能抓到两颗,换另外的玩法就抓不?到了,比如这样”
她?把地上的石头依次排开,“就是这样,连着抓起来就不?行,可?别的姐姐们都可?以欸。”
景辰看她?玩了会儿。
女孩的手太小,捏不?住太多石子,后面的抓住了,前面的就掉了。
他想了想,转身从树下挖了些细圆的小石粒,拿去渠边用水洗净,擦干了递过来:
“用这些试试。”
洛溦重新试了试,果然容易许多,禁不?住欢呼起来:
“哇!”
她?抬眼去看景辰,不?知为何,想起了长安城里的那个漂亮哥哥。
一时目光变得怔怔的。
景辰被女孩盯着,亦有些紧张,担心被她?认了出来:
“怎么?了?”
洛溦回?过神,“你?长得,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个哥哥。”
“是吗?”
景辰笑了笑,“是什么?样的哥哥?”
洛溦又看了他一眼。
“但是你?笑起来的时候,就不?像他了。”
她?低头摆弄着地上的石子,“那个哥哥,不?喜欢笑的。”
在药庐里住了大半年,每天喝药昏沉沉的,长安的好多事?都不?记得了,唯独常常想起沈哥哥。
要是他能来陪着自己,该有多好啊。
景辰问洛溦:
“那个哥哥,也是青石镇的吗?”
洛溦摇头。
“那他是哪儿的人?”
景辰又问。
洛溦想起爹爹千叮万嘱、不?许自己对?其他人提起帮沈哥哥治病的事?,犹豫了一下:
“我也不?知道。”
景辰弯了下嘴角,没再追问。
他陪洛溦一直玩到夕阳西斜,分别时说道:
“我明天下学后还来这里,要再一起玩吗?”
洛溦好不?容易有了新玩伴,而且喜欢玩的都跟自己一样,恍然间觉得就像是自己一直想要的沈哥哥来陪在了身边,点?头道:
“好啊!”
第二天,早早地就来等在了柳树下。
景辰如约而至,又陪她?玩了会儿石子。
旁边还有别的女孩玩耍,跑过来找景辰,让他帮忙折柳枝。
景辰也给洛溦折了一条柳枝。
因他帮了忙的缘故,那些大一点?儿的女孩们也愿意带着洛溦玩,教?她?用柳枝绕成环,再往上面插满鲜花,做成花环。
洛溦跑东跑西,寻了渠畔五颜六色的各种野花,把花环插得满满的。
“给你?!”
她?把花环戴到了景辰的头上,“那些姐姐们说,状元郎会戴花环,给你?戴了,你?就会读书很厉害的!”
景辰望向?面前笑意盈盈的女孩,心底一些久不?曾尝的滋味,浮泛杂陈。
可?他,亦记得自己接近她?的目的,沉默一瞬,调转话题:
“跟我像的那个哥哥,也读书吗?”
“嗯!”
洛溦点?了点?头,坐到景辰身边,“他可?厉害了,会写很好看的字,会算数,会下棋,还会把天上的星星画进图画里!”
她?掰着草茎,一根根的,数着沈逍会的东西,语气崇拜,眼神晶亮。
“那他的家?人呢?”
景辰又问:“他家?里,还有什么?人?”
洛溦想了想,“有个老婆婆,其他的我就不?记得了。”
她?年纪太小,又吃了很长时间的药,除了一些印象深刻的片段,很多事?确实?都不?记得了。
她?把掰下的草茎收拢成一把,握到景辰面前:
“他还会用像这样的算筹,摆成数字,做算术题!”
景辰无奈地接过草茎。
一心想向?她?打听长公主府的事?,可?她?翻来覆去的,好像,就只惦记着那位沈哥哥。
他把草茎在地上慢慢摆开:
“我也会用算筹摆数字,想学吗?”
~
洛溦交到了景辰这个新朋友,每日玩在一起,又总很投机,渐渐的便成了习惯,每逢傍晚书塾快下学的时候,必会守在渠岸边等他出现。
宋行全听药铺的小厮提到过几次,起初并不?在意,后来有天路过石桥边,远远瞧见景辰,觉得有些面熟,回?去细细想了很久,又让人去书塾打听了一下,顿时一个激灵。
那不?就是之前跟了他们一路的小乞丐吗?
被派出去打听消息的小厮,回?来禀报道:“说是被镇外佛寺收留了,惯会讨住持欢心。住持以佛寺之名出了举荐,就把他送进了镇里的书塾。”
宋行全心中膈应的很。
佛寺要做善事?他管不?了,看在住持的面上,他也不?会公然去找那小子麻烦。但他宋行全的女儿,怎能跟一个乞丐出身的家?伙混在一处?就算读了书又如何,出身低贱就是低贱!当初跟着自家?马车南下这件事?,也总透着些古怪!
宋行全不?愿女儿再跟景辰来往。
刚好再过不?久就需要进京解毒,宋行全便干脆把女儿提早送去了郗隐的药庐调养身体。
洛溦跟景辰依依惜别。
景辰道:“要是你?愿意的话,我有空就去药庐陪你?玩。”
“真的?”
洛溦不?敢置信。
她?住去药庐,对?外只说是身体不?好,需要养病。
爹爹有意对?继母和哥哥瞒下实?情,不?许他们去探望,自己也因不?受郗隐待见、又怕女儿见了面哭哭啼啼吵着要回?家?,从来不?去打扰。
洛溦一个孩子,别提有多孤独了。
眼下听景辰说愿意去找她?玩,又惊又喜:
“可?可?是药庐离这里很远的。”
景辰笑笑,“没关系,我走山路习惯了。”
书塾每隔一旬便会停课一日,一停课,他就会走山路去药庐,陪洛溦玩耍。
但没过多久,宋行全就来接女儿进京了。
洛溦没来得及跟景辰道别,有种背叛了朋友的感?觉,一路上有些蔫蔫的。
宋行全问清缘由,气得不?行,“怎么?就这么?喜欢跟那小子一起玩?”
洛溦低着脑袋,“除了他,也没别人跟我玩啊。”
其他孩子们都嫌她?时不?时就消失一阵,只有景辰愿意等她?陪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行全道:“没人跟你?玩,也不?能自降身份,那小子无根无基,不?知哪个穷乡僻壤出来的,跟咱们门不?当户不?对?,不?能交朋友!”
洛溦年纪小,“什么?叫门不?当户不?对??”
“就是他比我们穷太多!我们家?有屋有田产,他一穷二白。”
宋行全也不?知怎么?跟小孩子解释,“就好像咱们药铺里的枇杷叶和灵芝,价钱都不?是一个档次的,懂吗?”
洛溦仰着小脸,“但是药铺里卖药,也会把枇杷叶和灵芝一起卖呀。”
“那你?就宁可?当枇杷叶,攀着灵芝卖高价,才叫往上走。”
宋行全道:“水往低处流,人必须往高处走,你?把爹爹的话记牢了!”
他一面说,一面打量女儿,忽然意识到再过不?了几年,就该考虑她?的终身事?了。
眼下虽然才不?到六岁的年纪,可?看得出五官模样都捡了父母最好的,妥妥的美?人胚子,将来求亲的人只怕是要踏破门槛。
就连京里的贵人,不?也惦记着吗?
逢年过节都会让人送赏赐过来,想必也是看重的。
“你?不?是喜欢长安的沈哥哥吗?”
宋行全对?女儿说道:“你?就得跟他那样的人多亲近、多交好!他是真灵芝,带着仙气的!”
洛溦跟着父亲,一路北行到了长安。
她?比上次来时长大了些,也懂事?了些,宋行全琢磨了一下,除去叮嘱女儿千万守规矩,又道:
“爹一直带着你?在外面跑,管不?了你?哥哥,让他小小年纪就一直在铺子里混着,一点?儿书也不?读,总归不?好。”
大乾重文,商籍出身的平民虽不?能参加科考,但若能多读书,仍是件很长脸的事?。
宋昀厚从前进过书塾,学业一直不?理想。
每次宋行全拿出甘家?小表舅来做对?比,宋昀厚就会反怼道:“表舅他娘天天守着他做功课,我又没有娘,你?也不?管我,学业当然差了!又不?是我的错!”
宋行全抄起苕帚就是一顿暴揍。
他续弦了孙氏,在家?操持家?务,也没见宋昀厚肯学!
此刻他对?洛溦叮咛道:
“待会儿见到冥默先?生,你?就跟他说说,想让你?哥哥继续读书。这些京城的贵人说话管用,他们一开口,你?哥哥就有机会好好读书了,记住了吗?”
洛溦自从上次弄明白母亲的死因,又听了兄长的一番抱怨,心中就总存着些愧疚。
眼下听父亲说有能帮到宋昀厚读书的办法,没有多想,当即点?头:
“嗯,记住了。”
到了长公主府,父女二人前去拜见冥默先?生。
宋行全寒暄了几句,说了些旅途见闻,又道:
“也不?知绵绵这次要在京城待多久,如果久的话,我寻思要不?自己先?回?一趟越州,不?然家?里铺子没人照料。”
叹了口气,“原本这几年生意就不?好做,委实?艰难。”
冥默听师弟在背后骂过许多次,说宋行全惯会卖惨,笑了笑,道:
“若有什么?难处,宋郎君但直说不?妨。令爱为我徒儿解毒,小小年纪就吃了许多苦头,有什么?能补偿的,我一定?尽力而为。”
宋行全连连摆手,“大圣人可?千万别这么?说!能为贵人解忧,是绵绵几世修来的福气!我们宋家?虽是商贾,但祖上也是做官的,懂得义方之训,绝不?贪图不?义之利的!”
又叹了口气,“唉,要不?是绵绵太祖爷爷那一辈被官司牵连,流放南下,我们如今也是住在京城的官宦人家?,若如此,给贵人治病也能方便许多,不?必南北奔走。”
说完,看了女儿一眼,朝她?示意。
洛溦记得爹爹的叮嘱,上前向?冥默行礼:
“圣人爷爷,我想让我哥哥继续读书,希望爷爷能帮帮他。”
宋行全把女儿拉到一旁,“你?瞎起哄什么?,你?哥哥商户出身,读了书也没法参加科考,读什么?读?”
洛溦一头雾水。
明明,是爹爹让她?这样说的啊。
宋行全心里的算盘却是打得精明。
儿子学不?学得成是一回?事?,整个家?族能不?能往上走,才是重中之重!
所谓求个读书的机会,实?则是要给整个家?族改头换面,从商籍升成官籍,当京城的官老爷!
只是这样的话,自己不?好明说,方才想出了借女儿之口的法子。
冥默何其聪明,自是会意,想了想,应允道:
“此事?我可?托人查一查,看看当年贵府牵连的官司能否有转圜余地。”
宋行全做出尴尬表情,“这”
又恐对?方反悔,忙揖礼道:
“那就多谢大圣人了!圣人不?愧是圣人,真真是慈悲济世!”
这时屋门口,太后的声音,蕴着冷笑传了进来:
“圣人是慈悲,但国也有国法,不?是什么?都能如你?愿的。”
宋行全没想到今日太后也在,转过身,忙跪下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