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半晌,阒眸沉沉,嗓音暗哑:“跟我在一起,就那么让你害怕?”
洛溦低着头。
素白的榻衾上,沾着两人掌心留下的血迹,斑驳点点。
她想起生平第一次见他时的情形。
倚着桶壁的小哥哥,白的像是雪做出来,割破的掌心和?她交握在一起,血流得到?处都是。
她却看他看得出神,忍不住抬起剩下能动的那只?手,在他脸上摸了一下
“嗯,我害怕跟你在一起。t?”
洛溦抬起眼,大颗的泪珠滚落:
“我害怕害怕你用尽手段,让我再离不开你。”
“若你只?是卫延,我可以?”
“可你不是卫延,你是太史令,是我从小到?大,都只?敢仰视、不敢奢望的人。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愿意跟我在一起。纵使你如?今为了我可以?不顾性命,我也没有勇气?去赌”
“你,能明白吗?”
池岸边铜枝灯上的蜡烛,燃尽最后一息,黯然了周遭的光影。
沈逍的心,却如?同?被烙铁炙烤着。
胸口撕扯出的一波波酸楚,蜂拥塞堵着,让他快要窒息。
“我不明白。”
他的声音,压抑了太多?的情绪,又干又涩:
“我只?知道,你就合该被人逼着,宋洛溦。”
他伸出微颤的指尖,抚去她颊边的泪水,收臂将她拥住。
“你想要赌什么?我就是你的,只?是你的,有什么好赌的?”
他抬手揉进她脑后的发间?,将她的面颊向自己托起,俯低,额头贴在一处,摩挲着。
满腔情愫层层叠叠,压得沉重,把他的心都塞住了,不知如?何宣泄,狠着声:
“我那晚,就该杀了你那蠢兄长,就是他的那些蠢话,让你从小总是心怀愧疚,总为了旁人的事奋不顾身,却从不知为自己去争去求,永远都在退让”
洛溦尝到?了从他唇上传来的泪水咸味,颤声落泪:
“嗯,我我是有点弱。“
沈逍见她难得肯老实一回,忍不住无声莞尔。
弱就弱吧。
反正,也不用她去争,有他呢。
沈逍伸出手指,将女?孩脸上浸泪的碎发轻柔拨开,再度俯身,将她用力吻住。
第
120
章
无量寺的石脂炸药引爆,
太后受伤,随即迁入朝元宫,名为休养,实为软禁。
她伤势虽不?重,
但毕竟年事已高,
又担忧从前大昭寺中的秘密被揭出来,
心神难安,在沈逍前来探完一次病后,就彻底病入了膏肓。
朝中门阀旧党原就连番被沈逍扼夺要职,如?今又失了太后这座靠山,族中子弟凋零,亦再无可掌舵之人,一时辙乱旗靡,束手无措。
不?多日,昔日晋王府翊卫旅帅周旌略,执永徽帝遗诏,领三万军马抵至长安,
彻底控制住了京畿重地。
大行皇帝的遗诏除了为昔日晋王与渭山两?案平反,亦包括禅位于齐王萧元胤,
两?日后,被囚于朝元宫的太后,
下懿旨罪己,
承认矫诏篡权,还政于正主。
自此?,混乱了数月的朝局,
总算渐渐稳定下来。
萧元胤从鬼门关?拣回了一条命,幸得郗隐神医妙手,
恢复得十分迅速,离开玄天宫前,特意来观星殿找洛溦。
洛溦一身素衣绯裙,站在玉衡旁,调整着星盘,见?齐王进来,上前行礼:
“殿下。”
又斟酌了下,不?太确定,“是不?是该改口称陛下了?”
萧元胤负手打量着玉衡,“还早,过?几天登基典之后再叫吧。”
醒来后,方知自己竟是被沈逍那厮所救,之后两?方拉锯似的几番谈判,终是应下那人诸多条件,也算是尘埃落定。
萧元胤的视线,从巨大的青铜仪器上收回,落到洛溦身上:
“你是真打算跟他了?”
以沈逍如?今的权势地位,改朝换代并非难事,却肯将九五之位拱手相让自己,假惺惺什么是他与未婚妻的“共同心愿”,酸得萧元胤直想动手揍人。
洛溦低头调整手里星盘,“我本来就是玄天宫的人,自是会跟着太史?令。”
又调转话?题道:“当然也会忠心为殿下办事,就像在金云关?过?的那样。”给他看了眼手里的星盘,“这不?,眼下就正准备殿下登基所用的天命谶语。”
萧元胤瞥见?她面上神色,心中便已有了答案。
难怪那日她不?肯离开长安,他问她是不?是要跟了沈逍,她却避之不?答。
她曾发过?誓永不?对他撒谎。那样的问题,不?答,便是默认了。
齐王扯了下嘴角,扫了眼洛溦手里的星盘:“本王不?信这些?,你随便编些?吉利字句就行。”
洛溦道:“那可不?能?随便。”
这关?系着玄天宫的声名呢。
她知道齐王对沈逍的芥蒂,斟酌着,又道:
“其实太史?令也是支持殿下继位的,所以才会叮嘱我们认真准备,之前殿下在无量寺出了意外,也是太史?令立刻找了郗隐先生来为殿下疗伤。上回他瞒着殿下,一是为了能?从东林苑带走鲁王和颍川王,二则也是必须以此?取得太后的信任,稳住朝堂,找出贵妃娘娘和晋王妃的下落。当初在东林苑,太史?令事前拿准了以殿下能?力、必能?顺利脱险,才会用了那样的计划,他也对我解释过?。”
萧元胤似笑非笑,“你现?在,就是一门心思帮他话?了是吧?”
洛溦道:“我对殿下只实话?。”
萧元胤沉默了会儿,“行,我也只信你。”
他这段时间被从幕僚们也劝了很久,明白今后跟沈逍合作乃是必然。事实上,知晓前因后果后,他也暗自佩服过?沈逍的计谋手段,明白将来稳固朝堂缺其不?可,亦知对方既能?为昔日晋王部将筹谋多年,持中秉正,在大事上和自己的政见?并无分歧。
自己既有大丈夫之宏图伟志,就不?该拘泥私心,感情用事。
萧元胤心里做了决定,此?刻看着洛溦,却又抑不?住一缕酸涩,负手道:
“本王对你许诺过?,会革新故制、公正治政,以后看在你的份上,也会试着跟那厮好好相处。”
洛溦纠正道:“殿下既讲公正治政,就不?该再扯私交,不?然岂不?自相矛盾?”
萧元胤反应过?来,也觉有些?好笑,握拳掩嘴咳了声。
洛溦亦忍不?住抿了下嘴角,余光瞥见?门口阴影掠至,扭头望去,见?沈逍眉目清冷,一袭清润水色的宽袍猎猎风动,视线在她嘴角停留一瞬,随即走了过?来。
萧元胤也瞧见?了沈逍,立刻敛了笑意,板起面孔。
沈逍却看也没?看他,径直走到了洛溦身边,抬手把她被风吹乱的头发捋了捋:
“算好了?”
洛溦低了眼帘,“还没?。”
沈逍垂目取过?她手里的星盘,看了眼,“量天尺的数值可能?有错。”
他揽过?洛溦,将她带到朝后一些?的位置,示意抬头,“你再看一下参宿的位置,度数是不?是偏了?”
洛溦循着沈逍的示意,仰首望去,伸出手指,默默重新演算星度。
沈逍握过?洛溦的手,将她指尖带到正确的位置。
穹顶涌入的风,吹拂两?人衣袖微微鼓动,缠在了一起。
满室灯火,金光摇曳。
萧元胤觉得自己眼睛就快要瞎了,移开了目光,又彷徨不?知该落去何处。
末了,倏然转身,大步出了观星殿。
洛溦重新算好度数,回到案前,记好量天尺的数值,再抬眼,方才意识到齐王已经?离开了。
她转头看向坐到自己身边的沈逍:
“太史?令刚才见?到齐王都?没?问礼,他会不?会生气啊?”
沈逍拉开筹盒,取出算筹,淡声道:“你管他做什么。”
语毕,伸臂将洛溦揽过?来,拥到怀里,低头,“算星盘吧,错了我要罚的。”
洛溦紧张起来,开始认真推演。
可人被沈逍抱着,后背都?是热的,刚想挪开些?身,又被他捞了回去:
“这里,算错了。”
修长的手指在算式里点了点,随即便抚上了她的下颌,把脸转朝向他,俯低靠近,吻住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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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溦又羞又愤。
自从那天在浴室解完毒,他就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她挣脱开来,脸颊滚烫,重新排好案上的算筹:
“我我就只剩两?天时间了,必须赶在登基典之前算出来。虽齐王殿下不?信这些?,但他军中的那些?部将可都?迷信的很,太史?令之前跟他们有些?误会,更该好好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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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元胤不?是那样的人。”
沈逍神色澹然,帮洛溦挪动算筹,“不?然我也不?会将那个位子交给他。”
“门阀旧党视他为死敌,没?有十多二十年工夫,他还坐不?稳帝位,更不?敢把我怎么样。”
沈逍垂目凝视洛溦,眼神深深,“所以你,不?用为我担心。”
洛溦跟他对视一瞬,颊色愈嫣,亦知他心思缜密,指不?定暗中又留了什么手段,遂不?再多言,跟着他指下的运筹推算,取笔记录数值。
有了沈逍的帮忙,最终的星运很快算了出来。
洛溦定好星盘,一边翻查典籍,一边在册书上撰写记录,t?斟酌许久,拿不?准最后的谶语用什么最合适。
转头想征求一下沈逍的意见?,却见?他起身走到旁边的书架前,又取来一个册盒。
沈逍将里面的金册递给洛溦。
“这是为景辰正名的册文,我让外祖母也用了印。”
他缓缓道:“上次你不?愿计较他母亲皇女的身份,但我知道,你心里未必真肯放下。所以我让外祖母认下了这个女儿,言她与圣上乃是同胎双生,只因天命不?祥,出生即被舍弃。”
洛溦接过?金册,展开,读过?,不?敢置信。
“真的可以吗?”
她仰起脸,看向沈逍,“不?会有人质疑吗?”
“当初接生的人,早被外祖母杀光了。”
沈逍在洛溦身边缓缓坐下,“天命乃我师父所测,师叔也拿得出当初疑是双生子的请脉记录,谁敢不?信?”
他注视着女孩眼中泛起的光亮,心中有淡淡蹇涩,顿了会儿:
“总之景辰也已经?不?在了,碍不?了谁的事,无非是个名份,并不?难办。”
洛溦知他虽这般,但为了让太后及其身后的王氏让步,必是费了许多工夫。
这样的结果,远比她之前所求的更多。
她心中百感交集,又想到什么,“那长公主呢?”
周旌略过?,沈逍一直以来的打算,就是想将母亲之死的真相原原本本地揭出来,甚至不?惜暴露自己不?堪的身世,也要逼永徽帝当众认罪。如?今既知晓了永徽帝并非太后亲子,当年的罪过?就算曝出来,也再不?至于背负上灭伦之名,可沈逍既选择了让萧元胤承袭皇位,显然是不?打算再追究昔日往事了。
沈逍取过?洛溦手中金册,合起,放回盒中:
“你曾对我,我母亲当日之所以选择自尽,实则自己也不?愿将这样的事公诸于众。且我若将真相示出,你心心念念想要拥戴的齐王殿下就做不?了皇帝,你岂不?是,又要怨我?”
洛溦觉察到他用词的古怪,“什么叫我心心念念”
沈逍将案上的算筹扫去一旁,俯身将她抱坐到案上,靠近:
“刚才,不?是跟他处得很愉快吗?”
那相视而笑的模样,看得让人扎眼。
洛溦窘迫起来,解释道:“我跟齐王,一直都?是在正事。”
沈逍双手扶在她身侧两?边的案沿上,拢住,垂着眼帘,暗醇的嗓音响在她唇角处:
“看,什么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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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夏之初,齐王在长安登基继位,改元正始。
继位大典,选在含章台的祭天坛前举行,玉道两?侧的共设九层观礼平台上,宗亲朝臣先行就位,人影憧憧,恭然肃立。
高举着彩带白羽长矟的禁卫仪仗,登至台顶祭天坛,警跸于侧,随后身穿典礼具服的大宗伯,头戴博山远游冠,持龙节亦登阶而至。
待至吉时,缀点着珠光翠羽的卤簿,簇拥御驾登临。
萧元胤盛装冕服,头戴十二旒冕冠,神态肃穆地踏阶而上。
行于他身后左侧的,是身着亲王服饰的同母弟弟鲁王。右后侧,则是位素衣少女,手持麈尾金册,浑身上下无一件耀眼配饰,却仍旧殊色夺目,行动间自有一种山林隐逸所养出的风流蕴藉,令人移不?开视线。
两?侧乌泱泱跪地的朝官军将中,很快有人认出了这位玄天宫的慈主监副,惊讶间,又不?觉愈加虔诚地俯身伏地。
洛溦初次统领祭祀典仪,从择选吉日吉时,推演星运国运,再到眼下奉持自己亲撰的天命谶语,被新帝半劝半逼着随他一同登阶,心中暗自紧张不?已,紧紧捏着册书,目不?斜视,亦步亦趋。
最高处的祀坛,是皇室中人方可登临的禁地,璃灯焕彩,流光争辉,从泾阳被接回的张贵妃,与临川郡主等皇室女眷,亦侧列于此?,一团团玉蝉花钿,衣香鬓影。由坛顶俯瞰而下,四?周环廊犹如?白浪落九天,波纹徐漾,以其水势与不?远处的玄天宫璇玑阁,山水遥相呼应。
玄天宫的主人,此?刻也已站在阶顶,一袭素袍猎猎,神色疏漠。
他如?今虽还领着神官之名,实则掌控中枢,手握十三万兵马,九阶之上的观礼官员皆心知肚明,若非有太史?令一力拥立,齐王的这场登基仪式,绝难顺利。
祀坛上,大宗伯看了沈逍一眼,得其垂目示意,方才展开帛卷,上前朗声宣诵祀文。
祀文之后,便是玄天宫的星命天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