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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沈逍熄灭火折,撑着石壁站起身。

    这里不能久待。

    先前那青蓝色的火焰,他曾在记载外域史料的书籍中读过,源自天?竺以西的海岛之国,因时有海战发生,国中术士以硫石与石脂、沥青炼制燃料,其状为黑色膏脂,水浇不灭,遇火则爆,威力惊人。

    “走。”

    他俯身拉起洛溦,朝右侧的通道口?慢慢走去。

    石道中幽风阵阵,逆之缓行,又过得片刻,空气中的硫磺味道彻底消失。

    沈逍再次吹燃火折,见?两人身处一间十步来宽的石室之中,室壁上嵌有锈蚀的灯盏,其中一个?尚有余油灯芯。

    他点燃灯,查看焰苗飘动的方向,辨认风源。

    洛溦的视线,却投向了沈逍的手。

    适才被?他拉住,就感觉不对,现下借着火光垂眸细看,忍不住惊呼出声:

    “你的手”

    想来是?之前在经殿救她时,以身相挡,手又护在她脑后,被?那蓝色灼焰所烧燎,手背上的整块皮肉连带手指,俱是?伤痕累累。

    除了右手,衣袖和后背的衣料亦被?烧坏,触目惊心。

    洛溦再顾不得许多?,托起沈逍的手细细察看,见?他戴着白玉环的食指上已起了水疱。

    “这个?玉环得马上摘下来。”

    她不敢用手去碰,背转过身,撕出里衣内衬,裹到沈逍手指上,一面轻轻吹着气,一面小心翼翼将玉环挪下来。

    指环压过水疱的时候,心都抽了一下,屏着息,定住神,忙又继续柔柔吹送凉气:

    “疼不疼?”

    沈逍一动不动,垂着眼,静静注视着面前的少女。

    脑海中,浮现出很多?年前相似的一幕。

    砸碎了母亲遗物的他,趴在案边不停地给他伤口?吹气的她。

    仰着的小脸,难过的都快哭了,一个?劲儿不停地问:

    “疼不疼,沈哥哥?”

    洛溦取下了玉环,又用衬布包住手背,系好,抬起眼,撞进?了沈逍定定的视线中:

    “太史令?”

    沈逍移开?视线,“我疼不疼,与你何干?”

    他收回手,神情冷漠。

    洛溦依稀觉察到什么。

    齐王的事已经解释过了,他还这般生气的话,只能是?因为

    “我之前跟太后说的那些话,太史令都听见?吗?”

    她欲言又止,心里矛盾错综交复。

    沈逍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

    “你希望我听见?吗?”

    她和太后说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在门外了。

    “你希望我听见?哪一句?是?外祖母千挑万选得来的儿子,长得不像她和先帝,还是?我的出生,让她有了遮掩真相的工具?”

    晦暗的光影中,他墨黑的双眸中浮泛起薄雾,蕴着讥诮:

    “我也以为我会欢喜,可其实又有什么不同?无非是?从?背德灭伦,变成了刀弓鹰犬,身边亲近之人,宁可看我痛苦,也不明言,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又有何区别?”

    一生之中,唯一的一点亲情偏爱,也不过是?因为他的这张脸。

    外甥肖舅。

    何等荒唐。

    洛溦仰头怔怔望着他,眼角不觉泪珠滚落。

    “太史令”

    他果然都听到了。

    他那般聪明,就算只是?只言片语,也能推敲出大概。

    沈逍被?洛溦眼里的泪意刺到,伸手攥住她肩头衣物,似想将她从?身前拽开?些,却不知是?手疼还是?哪里疼,半天?都没拽开?。

    最后,只能自己转过了身。

    他不需要她来可怜。

    若真觉得他可怜,又何以一直瞒他?

    从?前以为她避他拒他,是?因他血脉肮脏。

    如今方知,她不过只是?厌弃他这个?人罢了。

    洛溦怔立原地,情绪翻涌地望着沈逍背影,伸出手碰了下他衣袖,又迟疑着收回。

    垂了眼,想斟酌些说辞,目光忽然捕捉到脚边土里的东西,呆了一瞬。

    待看清了些,忍不住抽气失声:“啊!”

    沈逍听到声响,转回身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洛溦攥住自己衣袖,身体剧颤着地靠了过来。

    他抬了抬手,似想把她推开?,却终又下意识垂了手臂,将惊恐中的女孩揽住:

    “怎么了?”

    洛溦双眼紧闭,簌簌直抖,无数思?绪影像飞驰急纵。

    太后的秘密,那张写着“母”字的密室图

    在脑中渐渐串联成形。

    沈逍伸手抚住洛溦的面颊,托着下颌抬起,见?她眼中泪意婆娑,蹙起俊眉:

    “到底怎么了?”

    洛溦用力呼了几口?气,平复住心绪,“地里,地里有尸骨。”

    沈逍低头看去,见?壁角下的土里露出头骨形状的轮廓,不止一个?,且看大小,似乎竟还有婴孩的头骨。

    难怪让她哭成如此模样。

    沈逍拥着洛溦,带她退出密室,靠坐到门外,抬手捋了捋她沾了泪的乱发:

    “尸骨而已,上回不是?还想跟萧元胤一起躺棺材吗?那个?就不怕了?”

    洛溦被?沈逍抱在怀里,情绪稍定,低声道:

    “可这些,不是?寻常尸骨。”

    她顿了顿,“这里,应该就是?当初太后娘娘藏匿圣上生母的地方”

    她早就该想到,当年太后怀t?上第一胎孩子,不知男女,而那时先帝已经有了晋王,虽然只是?庶子,却聪明果敢,深得圣宠,太后为固王氏地位,因而想尽办法?要确保自己“生下”男孩。但孩子是?不是?刚出生,一眼就能看出来,太后有了那样的打算,就必须确保有妇人跟她在同一天?生下婴孩,且还必须是?男孩。

    这样的话,提前准备一两个?替代的孕妇,根本?不够。

    沈逍也很快领悟过来,语气幽微:

    “所以,外祖母会事先囚禁许多?待产妇人于此,一旦自己即将临盆,便行催产之事,迫使那些妇人也在同一天?生下孩子。”

    那些生下的女婴,还有没被?选中的男婴,便同他们?的母亲一起,永远被?埋葬在了此处。

    就连他自己的亲祖母,或许,就在其间。

    沈逍不觉亦沉默下来,低头看向怀中再度落泪的洛溦,收拢手臂,将她紧紧拥住。

    半晌,见?她渐渐安静了些,问道:“这些事,你都是?如何知晓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洛溦靠在他胸前,踌躇一瞬,不再隐瞒:

    “是?景辰告诉我的。他的母亲,就是?当初被?太后换走的那个?女儿。”

    沈逍抚在洛溦肩头的手,微微滞住。

    她在诵经殿与太后的对话,他听到了后半段,却没听到前面。

    此刻得知真相,先前的许多?疑惑,霎时豁然明了。

    禁不住,又语气艰涩:“所以你费尽心力想让萧元胤继位,就是?要为景辰正这个?名?”

    第

    119

    章

    洛溦说出想法,

    感受着沈逍的情绪变化,在他怀中微微抬眸,望向他:

    “太史令,觉得呢?”

    沈逍的视线落在石道对面晦暗的虚无处,

    好半晌,

    都不知道自己该想些什么。

    他能觉得什么?

    是该觉得她念念不忘景辰的志向,

    凡事为那人考虑得面面俱到?,实乃情深,还?是该觉得她始终高看萧元胤一眼,把那人视作明君雄主,眼光过人

    他垂低眼,看向洛溦:

    “这些事为何从前不跟我说,如?今才肯据实相告?是因为之前笃定萧元胤能靠自己坐稳帝位,现下却知道他受制于?我,要实现你的愿望,就只?能转而求我?”

    “不是的。”

    洛溦想要解释,回望向他。

    视线触到?他冰冷的目光,

    终又语难成?言。

    这时,石道尽头的上方传来了铁器挖凿的响动声,

    巨大的石板被撬开、吊起,泻入的火光一瞬明朗。

    扶荧带着人逐一跃落,

    找了过来:“太史令!”

    见到?相拥着的两人,

    忙又退开几步转身回避,请罪道:

    “诵经殿下面的石料间?掺得有石脂炸药,我们不敢莽撞行事,

    只?能一点点搬开,因而来得迟了。”

    沈逍扶着洛溦站起身来。

    近卫奉上氅衣斗篷,

    沈逍接过,展开,裹到?洛溦身上,淡声询问扶荧:

    “上面什么情况?”

    扶荧禀道:“太后受了伤,我令人将她暂且囚去了附近的朝元宫,何岐接到?太史令的传命后,已调京兆府控制住了长安九门。”

    顿了顿,又道,“齐王那边是郗隐先生亲自在照料,据说已经救过来了,伤了肺腑,不会致命。”

    洛溦听到?此处,方知沈逍竟救下了齐王,忍不住朝他看去。

    沈逍却始终面色清冷,眼也未移,吩咐扶荧道:

    “让周旌略执遗诏,领三万军马进长安州府,再让京兆府传大行皇帝死讯,以?国丧之名?封禁长安,无紫微台瑞令,不得通行。”

    离开无量寺,洛溦跟着沈逍回了玄天?宫。

    鄞况闻讯,赶来查看两人的伤势。

    洛溦除了被王喜瑞挟持时割破了些颈侧皮肤,倒没什么其他的伤,而沈逍的手、手臂以?及肩背处,都被石脂火烧到?,另还?有坠石击划的裂口,看得鄞况都微微抽了口凉气?。

    洛溦抑住心中情绪,默默跟在鄞况身旁,帮他一起调配治伤的药膏。

    鄞况用不着她帮忙,“你要是有空,就去师父那边搭把手,齐王命大,虽挡得及时、没伤到?心脏,不过也够呛的,师父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

    洛溦应了声,放下手里的药具。

    转念却又想到?什么,掀起眼帘,觑向沈逍。

    沈逍垂首读着商州送来的信函,可视线,却又似没在那信纸上。

    洛溦静默一瞬,转身取了鄞况的药杵:

    “要不还?是你去帮郗隐先生吧,这里要用的药我都很?熟,我留下就好。”

    鄞况愣了愣,依稀反应过来什么,扭头看了眼沈逍,又转向洛溦,咧嘴笑了下:

    “哦,啊,那也行。”

    顿了顿,“那要不干脆,你把太史令的毒也解了!反正也拖这么久了。”

    洛溦和?沈逍的最后一次换血,原本两个月前就该完成?,但因为各种事一直拖延。

    沈逍身上有伤时,极易催发赤灭毒,所以?刚才鄞况就想建议先解毒,但瞅着两个人自从回来就一句话不说,一个假装读信,一个低头配药,俨然是在冷战,鄞况又总有些怵沈逍,便没敢提这茬儿。

    现下既然有机会,他也就大了些胆子。

    “这毒一直不解,终归是隐患,太史令最近又总在外面忙,带着伤实在危险,我看不如?就现在解了。”

    他转向洛溦,“而且之前你不是一直想要恢复从前的记忆吗?等这次解完毒,我就能给你用药了,刚好师父也在,能帮着参考,估摸过几日你就能想起从前的事了。”

    一直垂目看信的沈逍,此时终于?抬起了眼。

    而洛溦这时却低了头,对鄞况道:

    “不用了。”

    她帮忙收拾了下膏盒,“解毒我可以?的,一直拖着确实不好。”

    鄞况侧首去看沈逍,见他面色沉凝,但也没有反对的意思。

    “那行,我现在就去准备!”

    鄞况研究了下要用的药材,配好份量,去了璇玑阁下的浴室。

    洛溦跟了过去帮忙。

    少顷,沈逍也下了楼,进到?浴室,见室内雾气?已升。鄞况从屏风后转出,向沈逍道:

    “我加了些治外伤的药在池水里,换血过程可能会比往日长些,但请一定耐心坚持,这次换完血,太史令体内的赤灭毒就彻底解清,不会再复发了。”

    说完,告辞退下。

    浴室内,洛溦正伏身测试着水里的药力,听到?动静,扭过头,见沈逍走?了进来,身上外衫已除,单薄寝袍迤迤。

    她忙垂了眼,转回头,继续伸手试着水。

    感觉药效差不多?了,收回手,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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