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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说完转头,看?了眼死士。

    死士会意,铿然抽出钢刀,朝景辰大步走去。

    洛溦拔下发簪抵在颈间:“谁敢动他!”

    手?里的簪子用了力,压进伤口,鲜血蜿蜒,一面看?向永徽帝:

    “我死了,太史令也活不了。”

    永徽帝泠然朝她望来。

    正要开口,地?宫的殿顶突然传来一波声势巨大的震荡,摇晃得高大殿柱前后不停抖动。

    众人连忙围护住皇帝,靠向壁前。

    一名死士从暗道?疾奔而入,“禀主上,皇陵里杀进来好多自称晋王旧部的兵将!现在整座皇陵都被他们?控制住,开始在祭殿内掘地?了!”

    说话间,殿顶又有碎裂的石块咚隆着砸下。

    永徽帝唯恐碎石落到棺中,忙上前拉好棺盖,转身吩咐:

    “封宫!”

    今日索性就一起死在此处好了!

    逍儿既要他死,那也就休怪他狠心?不顾了。

    景辰瞥见死士领命奔向阙门,忙拉起洛溦,追了过去。

    身后的地?宫再度震晃起来,死士奔至地?宫入口的三重阙前,用力拉动了封宫的机括。

    机关一落,所?有通往地?宫的暗道?都会塌落掩埋,再无踪迹可循!

    景辰藏在袖中的薄刃挥出,贯入死士后颈。

    然而连接机括的铁锁已?被拉到了极限。

    身后暗道?中的长明灯晃动起来,紧接着无数石块尘土从道?顶纷杂落下。

    “走!”

    景辰拉住洛溦,奔入天?崩地?摇的暗道?。

    一旦暗道?封闭,他们?必死无疑,还不如濒死一博。

    两人双手?紧握,在一片昏杂坠坍的光亮中狂跑了不知多久,终于看?见尽头处摇摇欲坠的黑曜石门。

    景辰松开手?,将洛溦揽到身前,用力推出了石门。

    第

    104

    章

    洛溦跌出石门,

    身?后沉重的黑石石块坍塌下来,溅起呛鼻的尘土。

    她爬起身,转过头,“景辰?”

    四周漆黑一片,

    什么也?看不见。

    “景辰?”

    洛溦提高了些声,

    又喊了?一下。

    依旧没有?回音。

    她意识到什么,

    开始挪移坍塌的石块,“景辰!景辰你在哪儿?”

    小一点儿的碎砾,直接拿手扒拉开来,大一点儿的石块,用力搬起,扔到一旁。

    如此反复许多次,终于?隐约听见一丝回音

    “绵绵!”

    洛溦忙俯低身?,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继续挖挪石块:

    “景辰!”

    断裂成两截的黑曜石门下,一道细小的缝隙,只容得?人的话音传过。

    洛溦试图推开石门,只觉纹丝不动,

    “这个门还能打开吗?”

    黑曜石比寻常岩石更为沉重,如此整块巨大的石门,

    即便断成了?两截,也?绝非数人之?力就?能撼动的。

    景辰摸索着研究片刻,

    明白没什么希望,

    对?洛溦道:

    “先别浪费力气。你后面有?条暗河,水很清,能入口,

    去喝点水,保持体力。”

    洛溦站起身?,

    在黑暗中摸寻着,慢慢找去暗河,喝了?些水。又想到景辰也?必定口渴,撕下一截干净衣料,浸湿,带回洞口,试图塞过去。

    可缝隙又窄又细,衣料里的水都压挤干了?,还是送不过去。

    洛溦百般尝试,沮丧的有?些想哭。

    景辰宽慰她道:“我不渴的,而且上面的人既然在掘地,一定会找到这里,你不用急。”

    不管是神?策军还是晋王旧部,都会不惜一切找到皇帝,总会慢慢寻来的。

    洛溦心力交瘁,伏在洞口,平复着心绪,只觉整个人虚脱的厉害。

    “绵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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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辰长时间听不到洛溦的声音,意识到什么,“是不是觉得?冷?”

    时值初春,寻常屋舍中都难免春寒料峭,更何况在这阴冷的地宫之?中。

    洛溦从卫邸被?掳来时身?上的衣物?就?不多,之?前关押的石室里尚有?毡毯可用,此刻置身?空旷地宫,人一旦静止下来,就?觉得?寒气直往皮肤下钻,牙关都忍不住有?些打颤。

    “我没事。”

    她不想景辰担心,调转话题:“刚才圣上说的那些话”

    还有?对?棺木里尸体做的那些事,“他是疯了?吗?太史令太史令不会真的是他和长公主的”

    洞口的另一端,景辰沉默下来。

    良久,缓缓道:“如果是真的,你会介意吗?”

    “我介意什么?”

    洛溦仍尚有?些怔然,领悟着景辰的言下之?意,低垂了?眉眼,“我能介意什么,又不是他的错。”

    她只觉得?皇帝恶心,只会可怜长公主,可怜沈逍。

    景辰靠着石壁,牵了?下唇,抑下无言的苦涩。

    “我就?不该问你这个问题。你从来,都是这么的好,总是喜欢可怜人。”

    那夜黑船暗舱,她不就?是因为心疼可怜自己,怕他自卑难受,才颤着声,倚到了?他的肩头?

    洛溦想起这些日子困扰自己的心魔,额头抵着石门:

    “我哪里好了??我这个人,坏的很。”

    景辰声音幽微,“我才坏。”

    让她,那么的难过。

    两个人,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先前土石摇坠的声音,渐渐消失殆尽。

    四周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变得?格外突兀。

    过了?不知多久,头顶残余的一丝响动,也?彻底安静了?下来。

    景辰想起之?前坠落时触碰过的机关,想起永徽帝说过的话,心中猛然升起不详的预感。

    他站起身?,往来时的方向搬开落石砾块,细细摸索。

    石缝间碎掉的长明灯,有?几盏的灯芯尚还燃着。

    他吹燃点亮,再环顾四周,见岩石质地坚实紧密,全然不像是皇陵丘土下的地貌。

    难怪之?前皇帝语气笃定,就?算掘地三?尺,也?找不过来。

    因为这座地宫,根本,就?不在皇陵的正下方。

    长明灯的灯芯,连着石壁内的一条封闭油道,是以能持久不灭t?。景辰用碎石将油道挖开了?一点,混杂着火油与黄磷的液体立刻滴落下来,沾到火星,腾亮烧灼起来。

    洛溦透过石门缝隙,隐约瞧见一点光亮,哑着声唤道:

    “景辰?”

    景辰掐下一截灯芯,引了?火,回到石门处,“我在。”

    他试着把手里的火芯送出去,可刚塞了?一点,火芯就?被?石缝摩擦熄灭,不断重复尝试,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没有?明火取暖,没有?食物?,人根本无法在这样的环境里待太久。

    景辰的心绪沉重起来,靠近石缝,对?洛溦道:“千万别睡着,搓一下手脚。”

    洛溦的四肢早已开始发麻,心慌气促,知道这种时候若睡了?过去,多半再醒不过来。

    她“嗯”了?声,隔着缝隙,“你也?别睡着。”

    景辰听她声音发颤。

    “你坐过来些。”

    他起身?取了?些火油过来,挨着石门燃起,期冀着热度能快些传过去,又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别离石缝太近,靠着门就?好。”

    黄磷的焰火带毒,因能自燃,才被?用在墓室中供火长明,断不能吸入太多。

    景辰凝视着燃烧摇曳的火苗,倚到石壁上。

    听不见门外洛溦的声音,沉默半晌,缓缓开口道:

    “要?不要?,听我给你讲个故事?”

    洛溦靠着石门,“嗯。”

    “还记得?,上次我在船上讲我小时候的事吗?”

    景辰道:“我和父母,刚到武州不久,就?遇到了?追兵。”

    洛溦点了?点头,“我记得?。”

    “那晚,我父亲骑马带着我们一路逃出城,却还是在城外的乱葬岗被?官兵追上了?。”

    景辰缓缓道:“追杀我们的官兵,一共有?四个,都是功夫十分厉害的高手,我父亲拼死护着我与母亲,却终是只手单拳,寡不敌众。”

    “官兵一上来,就?砍死了?我母亲,父亲把我藏到一旁,自己与他们殊死搏斗,杀掉了?其?中的三?人。最后的那名官兵,用刀捅进了?我父亲后背,自己却也?被?我父亲拿住了?命门。我父亲做过多年匪贼,知道不少?让人开口的法子,提着最后一口气,逼问那官兵是受何人指使。那官兵却也?是条硬汉,被?折磨许久,只隐约说了?‘京中’二字,就?断了?气。”

    “之?后,父亲让我去旁边的乱葬岗里,拖了?具跟我差不多大的孩童尸体出来。他把那孩子的尸体抱在怀里,嘱咐我嘱咐我等他咽完气,一定把他们全都烧掉。”

    洛溦听到此处,有?些不愿再让景辰继续,启了?启冻得?发僵的唇,转念想起自己一直思而不解的那些疑惑,又终是抿了?住。

    “我按照父亲的嘱咐,烧了?他们的尸体,没有?掩埋,任由着他们暴尸荒野。”

    景辰仰靠在石壁上,静默了?会儿。

    “我失了?父母,孤身?一人,想着那官兵死前曾说过‘京中’,也?不知抱着怎样的念头,便跟着一群进京乞讨的流民,辗转去了?长安。那时,殊月长公主刚在渭山去世,整个京城都在行丧,我跟着几个乞儿去隆福寺寻找吃食,偶然看见了?祭殿里挂着的长公主画像。”

    他顿了?顿,微微吸了?口气,“我看见画像里的殊月长公主,竟然跟我母亲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洛溦听到这里,禁不住攥住了?胸口的衣襟。

    她想起之?前永徽帝曾对?景辰说过什么“姨母”,彼时只道景辰马上要?尚公主,皇帝错把“姑母”说成了?“姨母”,又或者皇帝已疯,说的话也?不过是癫狂乱语。

    可岂未知也?许,也?许本就?还有?另一种可能!

    景辰重新?往火苗里添了?些火油,撑着身?,靠回到石壁上:

    “遇到这样的事,我心里不可能没有?疑问。其?实很早之?前,我就?怀疑过我母亲的身?世,武州城外的那些官兵,若是因为我父亲曾落草为寇而追杀我们,为什么,第?一个杀掉的却是我母亲?就?算朝廷追贼,也?断没有?先对?妇孺出手的道理。

    我想要?再打听一下长公主的事,于?是找去了?她的府邸。但义宁坊那样的地方,我一个小叫花子,多待一会儿都会被?巡兵驱赶,更遑论找人打听。我甚至,连府门都靠近不了?,只能躲在府门对?面的街巷徘徊,也?幸而当时年纪小,只要?不嫌脏,总是能找到藏身?的地方

    那时长公主已经去世,来往出入府邸的人本就?很少?,而且一看对?方的车驾衣饰,就?知道都是高门贵人。我稍微走近些就?会被?轰赶驱逐,更不要?提跟人说上一句话。但我那时到底年幼,一根筋就?死死攥住了?那个执念,想着反正也?无处可去、孑然一身?,就?继续日日夜夜地守在了?附近。

    等了?许久,终于?有?一日,我看见有?辆不怎么起眼的马车,停在了?长公主府的门口。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穿着一身?红衣,被?她的父亲抱下了?车。”

    石门外,洛溦禁不住抬起手捂在了?嘴上。

    景辰的声音,也?变得?有?些低微:

    “出入长公主府的客人,大多都是当日进,当日就?会离开,偏那小姑娘进了?府,连她父亲都离开了?,她却一直没有?再出来过。我那时便知道,她与这府里的人,一定关系非常,或许,甚至认得?长公主本人,知道许多我想知道的事。

    于?是我一直等,一直等,直到终于?有?一天,她又出了?府,坐上了?那辆并不华丽的马车,出了?义宁坊。

    我跟了?过去,跟着马车出了?长安,上了?灞桥

    那个小姑娘像是生着病,所以马车行路的速度一直很慢,时常走走停停,我也?因此能一路跟了?下去。过了?不久,小姑娘的父亲发现了?我,试着驱赶我,但他们到底与长安的贵人不同,没有?府兵护卫,气急了?也?不会要?我性命,我便也?无所惧,任他怎么骂也?不离开。最后他被?我缠得?烦了?,不再驱赶,时不时的,还让人扔几个馒头给我。

    我就?这样一直跟着他们,先往南,再往东。走到淮南的时候,有?一晚下着很大的雨,我躲在客栈外的马厩里,第?一次,见到我跟了?一路的那个小姑娘,她”

    景辰仰起头,抑下眼角泛起的酸意,笑了?笑:

    “她,给了?我一颗糖,说我长得?很像她的沈哥哥。”

    “那颗糖,我揣了?一路,直到化得?不成样子,都没舍得?吃。”

    石门外,洛溦的嗓子早已哽咽的发疼。

    原来,梦境里那些模糊荒诞的片段,竟都是真的。

    “你为什么不”

    若早知他那么苦,若早知他都经历过什么,她一定会求父亲,无论如何也?会带他同行!可旋即想到自己父亲的种种,又再说不下去,只能默默忍泪不语。

    景辰继续道:“我跟着他们,一路到了?越州的青石镇,后来,又想办法投去了?镇外的佛我长年流落在外,很懂得?怎么讨人喜欢,别人不愿干的脏活累活,我都不介意,夜里还能帮忙写字抄经,佛寺的住持渐渐也?觉得?让我多读些书有?益无弊,将来还能帮寺院结识贵主,便出了?举荐,送我进了?镇里的书塾。

    到了?镇上,我便又能再见到那个小姑娘。

    我费了?些心思,跟她的表舅成了?朋友,下了?学跟他一起,带着小姑娘在石桥柳岸玩耍。

    她年纪那么小,从前见过我,却也?似乎不记得?了?。

    我留意到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一次长安,回来之?后,就?总会说我长得?像她的沈哥哥。我一心想向她打听长公主府的事,可她翻来覆去的,好像就?只惦记着那位沈哥哥。

    她告诉我说,她的沈哥哥,是天底下最漂亮最聪明的人,会辨星星,会算数,会下棋

    我既懂得?讨大人欢心,自然,更懂得?讨小孩子欢心。她喜欢那人能辨星算数下棋,那我,也?能学着辨星算数下棋,也?就?能让她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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