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观星殿里金锃明璨的灯火,透过屋门?中的缝隙,投映进来。第
99
章
薄淡的金色烛光,
将狭窄的暗室朦胧照亮。
洛溦看清身?边男子五官轮廓的刹那,先前那逐渐有些混乱的错觉一瞬溃散。
偏过?头,低声道:“我对太史令所谋之事,不?关心,
也无意干涉,
之前给神策军传信的事,
全因我当时并不知道真相,只当周旌略是祸国殃民的贼子,如今既知晓了缘由,那以后?,便绝不会再坏你们的事。”
她不是不分是非对错的人。
既然听过?了周旌略的故事,听过?阿兰的故事,当初在洛水渡口亦亲睹过?平民百姓于皇权争斗下如蝼蚁般无法左右命运,她心里便明白,周旌略他?们的所为,至少在她看来?,是没?有任何可鄙夷指摘的。
也因此,
纯熙宫里,她满口谎言,
甘冒杀头之罪也会为他?们遮掩。
“但,也请太史令今后?熟思深处,
不?再连累像鲁王那样无辜之人受难。”
暗室里,
光影晦暗,门?缝间透进的一缕金色,勾勒得男子侧面线条影影绰绰。
“连累无辜?”
沈逍撑着女孩身?侧的厢壁,
缓缓站直身?,垂低眸:
“你怎么不?去问问你的景侍郎,
要杀肃王和鲁王的到?底t?是谁?”
洛溦仰起头,又随即移开视线:
“这跟景辰有什么关系?他?行事一向清白”
“他?若行事清白,又为何肯让你把庆老六交给他??”
“不?是那样的!”
洛溦听懂了他?的意思,想要开口辩驳,可忆起那时景辰对自己说过?的话,却又再开不?了口。
沈逍看着她,“你究竟是在维护景辰,还是只因为他?曾护你懂你,就?要永远无条件维护自己笃信的选择?”
洛溦抬头回望向他?,“这跟太史令有什么关系?”
两人的视线,在朦胧迷离的光影中纠绞一瞬。
她随即后?悔起来?。
心快跳着,唯恐他?真要给什么答案。
她合该记得,他?在这样的环境里,就?总是会下意识地?多说话。
多余的话,莫名的话
“太史令藏着庆老六,不?也是为了自己的谋算?”
洛溦迅速地?开了口,意识到?自己语气的强硬,又不?觉低垂了眼。
他?又不?是卫延。
光线再暗,她也知道?面前的人,不?是她能不?计后?果流露情绪的对象,再出?口的话,便下意识地?少了咄咄:
“太史令谋算了那么多,就?不?觉得辛苦吗?”
沈逍一语不?发地?注视着面前少女。
光线再暗,她也能看清他?到?底是谁。
所以也只剩下了闪躲回避,再不?似那日从姜兴手里救下她时,盈盈泪眼中溢满欣喜、委屈、依赖,诸般情绪,俱无遮掩。
“我?辛苦与否,”
他?冷冷道?:“又与你何干?”
他?辛苦了,难受了,伤了,痛了,她,就?会多看他?一眼吗?
沈逍自嘲地?牵起唇角,伸出?手,推开了暗室的门?。
殿堂中万千灯烛的光亮一瞬倾入,拂过?身?上?广袖素袍。
他?漠然踏足而出?,寂寂背影,隐入昙然金雾之中。
纯熙宫。
丞相虞钦跟着引路的内侍官进到?殿内,颤巍巍地?向御案后?的永徽帝行礼:
“陛下。”
永徽帝抑住咳嗽,示意虞钦起身?,问:“查得怎么样了?”
虞钦将带来?的名册奉给内侍官,由其呈递御前,禀道?:
“骁骑营那边没?查到?什么问题,当夜负责统领的几个人都?是豫王心腹,事后?全都?逃窜出?京。名册上?是自豫王掌权后?,营内的官职变动,还请陛下亲自过?目。”
顿了顿,“承极宫附近的伏火雷,也是骁骑营趁戍卫宫城时布下的。所幸当时为了回避禁卫,所布之伏火雷皆远离正殿,不?曾上?过?丹墀。”
永徽帝翻看了一下名册,半晌,道?:
“神策军那边呢,有查到?什么吗?”
虞钦摇了摇头,又似想到?什么,欲言又止地?环视了下左右。
永徽帝抬起头,循着虞钦的视线看了眼,挥手摒退殿内侍从:
“说吧。”
虞钦道?:“神策军那边,暂时还没?查到?与肃王鲁王两位殿下有关的证据,但老臣心中有个猜疑”
他?停顿了下,斟酌出?言道?:
“宫变之日,死伤者?多为禁军,且都?是正常战亡,唯独兵部尚书耿荣,死状惨烈,腹部搅裂,身?首分离,像是杀人者?有意泄愤所为。所以臣怀疑,杀他?的人,应是与耿荣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怨,所以才会出?手那般狠毒。”
“当日勾连豫王的匪贼自称栖山教,但当年清剿栖山教的事,耿荣并没?有参与,反倒是二十?年前”
虞钦说到?此处,又顿了下来?,暗觑了眼皇帝神色。
永徽帝听明白了虞钦的意思,神色暗沉下来?,默然片刻,声音略转低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是说晋王?”
他?缓缓合起手里的名册,“不?是一直有人盯着萧佑吗?”
虞钦道?:“颍川王殿下确实废物一个,但老臣近日心里有个猜想。”
他?朝皇帝抬起眼,“太后?娘娘的那位新宠景侍郎,陛下有没?有发现,长得很像先帝年轻时?”
永徽帝沉吟住。
他?能记事时,父皇的身?体已然不?好,又因常年沉溺酒色,眼下浮肿、形容枯槁,与如今那位时常出?入宁寿宫的翩翩少年郎,相差甚远。
虞钦看出?皇帝迟疑。
“先帝早逝,宫内外记得他?少时模样的人并不?多,但陛下只需去朝元宫调几名昔日侍奉过?先帝的老人,就?能知臣所言不?虚。”
他?顿了顿,“臣一开始见到?景辰,就?觉察到?他?长得酷似先帝,以为是太后?娘娘思慕先帝,特意寻了个相似之人在身?边陪伴,可如今越想越觉得蹊跷,观其年岁,臣怀疑他?会不?会”压低了些声,“是当年晋王在北境留下的遗孤?”
永徽帝仍旧面无表情地?坐在御案之后?。
他?几个月前便知晓了景辰入宁寿宫侍奉之事,虽亦觉有些失皇家颜面,但彼时正因新党之事与母后?闹得僵持,无意再加剧矛盾,只在后?来?殿试时,将实有状元之才的景辰点作了探花,算是略作警示。
之后?太后?一力保举景辰入中书,他?也未再说些什么。
心底深处,还是希望能跟自己的母亲和缓关系,且那人不?过?只是个无根无基的俊秀青年,母后?若真喜欢,他?也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至于虞钦的这种猜测
那怎么可能?
当年想要晋王死在突厥的人,不?也包括母后?自己吗?
景辰相貌上?的相似,若真是基于血缘上?什么的牵连
那也许是
永徽帝的脑中,突然闪过?一种可能。
顿时禁不?住心脏骤然绷紧,拉扯出?剧烈的冰冷不?安,意乱如麻。
虞钦瞧着皇帝的脸色越来?越白,惶然担忧:
“陛下?”
御案后?,永徽帝捂住嘴,剧烈咳嗽起来?,几缕鲜红血液从指缝间溢了出?来?。
殿侧的帘栊下,一名宫人在咳嗽声与虞钦的惊呼声中,迅速从隐身?的阴影中转出?,躬身?出?了殿,匆匆往宁寿宫而去。
宁寿宫内,太后?刚召了景辰入宫,宣其进到?内殿。
“过?来?吧。”
太后?对景辰抬了下手,示意其坐在身?侧的美人榻上?:
“御医说你的伤恢复得差不?多了,但哀家还是有些不?放心,刚好最近宫中来?了神医,便让他?也替你看看。”
宫变之夜,景辰被贼首射落下马,箭矢擦着肩骨没?入,几乎穿透后?背,如今将养了多日,方才勉强行动自如。
景辰行礼落座,正要开口,却见郗隐拎着药箱走了进来?,神色顿时微凝。
郗隐看见景辰,也愣了住,回过?神:
“怎么是你小?子?”
他?被太后?派人求了数日,说是要为什么朝廷重臣看病,原是并不?想来?,后?来?实在被磨得烦了,才勉为其难答应来?看一眼。
没?想到?,竟是故人。
“你小?子生了病,怎么不?让绵绵丫头跟我?说?”
郗隐放了药箱,径直拉凳坐到?景辰旁边,大马金刀地?拉了他?的手查看脉象,一面道?:
“看你从前在药庐帮我?干了那么多活的份上?,老夫也不?至于一直推三阻四?。”
景辰面色沉固,移目看了下太后?,见她也正盯着自己,纹路严厉的嘴角紧抿。
郗隐查完脉,“受了外伤是吧?”
问明白伤处,扒拉看了眼,“还算你小?子运气好,但凡那箭偏上?一分一毫,你就?得必死无疑!眼下没?什么大碍了,只往后?托举重物,或感疼痛,以前绵绵不?是教过?你用葵花叶加蜂蜜止痛吗?用那个就?行。”
郗隐又再摸了下景辰脉象,觉得外伤之余,忧思亦是极重,正想多问几句他?离开越州之后?的际遇,却见王喜瑞匆匆走了进来?,对太后?低声耳语了数句。
太后?的脸色,立刻变得难看,抬手摒退殿内诸人,将郗隐亦请了下去,只留景辰在侧。
香炉中焚声幽微,细烟袅袅。
偌大的殿室,空荡旷寥。
景辰缓缓站起身?,向太后?行礼:
“娘娘恕罪。”
太后?冷笑道?:
“难怪哀家让你去警告宋洛溦,半点儿成效也没?有,原来?你跟她竟这般相熟,竟连郗隐都?识得你。”
景辰动了动唇,又明白此时任何解释俱显苍白,没?有吭声,垂首不?语。
太后?矍铄锐利的目光盯着他?,静默片刻,似有所悟:
“你喜欢那丫头?”
景辰摇头,“不?是,只是从小?相识。”
太后?勾了下嘴角。
若只是相识,又何需刻意隐瞒?
越是在意,越想好好护住。
越是想护,就?越会让人看出?端倪。
但她也懒得戳破,移开眼,淡淡道?:
“当初你为宋行全求情,说你流落越州曾受过?宋家恩惠,哀家为了这个缘故,才答应帮你t?保全了他?性命。”
景辰道?:“娘娘恩德,臣铭感肺腑。”
太后?继续道?:“刚才纯熙宫的人送来?消息,说皇帝开始疑心你的身?份了。若是他?要拿你的软肋开刀,哀家可没?把握再替你保住。”
景辰呼吸一窒,抬起眼。
太后?盯着他?看了片刻。
心中清楚,皇帝既对这孩子起了疑,必然也会怀疑到?她这个母亲身?上?。
而自己连番对齐王、肃王、鲁王出?手,怎样的借口与解释都?于事无补。
或许,
她该当机立断,取了景辰的性命,借此与皇帝缓和关系。
但那之后?呢?
王家子弟里没?一个靠得住的,侄孙王敏显已经算是最出?类拔萃的,却蠢的连向肃王鲁王放冷箭这种事都?留下了证据。要不?是景辰当机立断,强撑着病体起来?善后?,此刻王家怕是难逃被三司会审的下场!
太后?握着榻角的扶手,竭力平复了一下心绪。
“哀家要从圣上?手里保住你,必是要使些非常的手段。”
她看向景辰,沉吟良久:
“你跪下,以你的性命,还有宋洛溦的性命起誓,接下来?无论如何,都?会依照哀家的安排行事。将来?哀家不?在了,你也会一生一世,捍卫我?王家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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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冬下旬,宋行全携家人离京前往涿州,赶在新年之前上?任。
鄞况奉了郗隐之命去看宋昀厚,顺便回了趟玄天宫,让洛溦也一同前往。
洛溦搬回了玄天宫,虽沈逍常居长公主府、不?曾再碰过?面,但每每思及处境,亦是忧思难解。
她有心找鄞况帮忙,又备了裘衣冬装想要拿给继母孙氏,遂随他?一同乘马车去了城外灞桥。
宋行全如今气势颓败,见女儿人虽来?了,却只顾与孙氏说话,显然不?肯搭理自己。
他?几番欲言又止,又自知理亏,只得讪讪不?言。
宋昀厚到?底比父亲能拉下脸些,扯了洛溦到?旁边,叹气道?:
“如今再说歉疚的话,也于事无补,你气也撒了,景辰眼下也做了大官,说句难听的,你俩当时若成了,他?未必能混到?现在这样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