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洛溦跟着阿兰行到门口,先小心?翼翼朝里面扫视一圈,不见卫延,方才走了进去。周旌略抬头看见洛溦,起身走了过来,先示意阿兰坐去吃饭,然后问洛溦道:
“你饿了没??”
洛溦摇了摇头。
她一百二十个不愿意出来晃悠,生怕遇到那人,可又不能不亲自?过来一趟,问问周旌略接下来的打算。
正想?要开口,周旌略却从旁边提了个食篮过来:
“没?饿正好,把药给公子送去,人在寨子后面,沿着中间?的路过去就?行。”
洛溦宁死也不愿接这活儿:
“干嘛要我去?”
周旌略扭头看了眼围着火堆吃烤羊肉的部属。
“大伙都在吃饭,就?你不饿。”
盯着洛溦,“怎么?,觉得我们出身微贱,不能使唤你?就?只许你使唤阿兰,饭也不让人家吃,又出去跑腿?”
“当然不是。”
“不是就?拿着!”
周旌略把食篮塞给洛溦,推她出了屋。
屋外没?有下雪,天光映着雪色,灰白?茫茫的一片,四周山峦如堆琼积玉,皑皑巍峨。
t?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洛溦拢了下阿兰带给自?己的毛织斗篷,沿着周旌略说的道路,拖拖沓沓地往寨子后面走去。
越往前?走,地势越高,待登转过一段石阶,眼前?视野陡然开阔。
峰峦之下,是一片开阔的湖面,结着冰,映照星月之光,皎若明?镜。
两?侧雪峰高耸如斧斫,寂静矗立,如同传说中守护山林的神祗,沉默驻于天地之间?。
洛溦被这样的美景所震憾,纷杂的心?绪安宁了几分,恍觉天地之大、人之渺小,再多的愁苦忧思,百年之后,亦不过苍茫尘埃,不值一提。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总不可能躲一辈子。反正,也往他?心?口捅过刀了。
真的刀,诛心?的刀
比起从前?生死一瞬的险境,比起落到像姜兴那样的人手里,这点儿难堪算得了什么??
她一面给自?己打着气,一面攥紧食篮朝前?走去。
山道尽头,熟悉的身影伫立在峰崖之畔,裘衣斗笠,衣袂翻扬。
洛溦刚下好的决心?,又陡然飘忽起来,停了脚,咬着唇,视线巡逡一瞬,见旁边山洞前?有个石台,轻手轻脚走过去,把食篮放到了上面。
转过身,正想?赶紧走人,突听见身后脚步声踩在雪地上,不疾不徐的,朝自?己靠近而来。
她身体骤然变得绷紧。
“周旌略让你来的?”
卫延的声音,在身后低低响起。
洛溦听他?声音还是卫延,揪起的心?稍稍落下几分,挪着脚尖转过身,也不看他?,瞅着石台上的食篮:
“噢,嗯,他?让我送药给你。”
说完旋身就?走。
“等一下。”
卫延的语气不带什么?情?绪:
“等我喝完,把碗带回去。”
他?说着,摁住腰间?的伤口,缓缓坐到放食篮的石台上,伸手揭开了篮盖。
洛溦趁着他?低头的一瞬,偷偷觑了一眼。
模样,也还是卫延。
于是心?,又回落了几分。
卫延端起碗,开始喝药。
他?喝得很慢,也不知?是嫌烫还是嫌苦,每喝一口,便要停上片刻。
洛溦暗咬牙根,扭头看了会儿山,又望了会儿湖,最后抬眼去看天上的星星,忽又想?到什么?,忙收了视线,盯着自?己脚尖。
药终于喝完了。
卫延把碗放回到食篮,盖好篮盖:
“拿走吧。”
洛溦忙松了口气似的走了过去。
可卫延就?坐在篮子前?面,两?条大长腿支着,后面就?是山壁,她的手不碰到他?就?根本伸不进去。
她无奈道:“你能让一下吗?“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卫延抬起头,一双眼深沉沉的:
“不能。”
离的这么?近,洛溦没?法不再看他?。
视线交汇,目光紧绞,心?底苦抑的诸多情?绪不受控制地窜涌上来。
他?就?是存心?的。
她一早就?该知?道,他?是个多么?坏的人。
“那你自?己拿回去吧!”
洛溦凶巴巴撂了话,扭头就?走。
脚下吱吱地踩着雪地,转过山道弯处,又蹬蹬下了结冰的石阶,一不小心?差点儿滑倒,踉跄着停住了脚步。
不知?想?到了什么?,立在原地,咬牙抬头望着天,半晌,重重的呼了口气,又转身走了回去。
卫延仍旧坐在石台上,孤绝的,犹如一尊融入雪景的冰塑。
洛溦大步走过去,用力将他?朝旁边推开了些,径直越过身,一把将食篮给扯了出来。
动作太快,地又滑,推在他?身上的手不自?觉地借了点力,稳住身形,被他?顺势半扶半握地,捉去了指间?。
“为什么?回来?”
他?淡声问道。
洛溦想?抽出手,垂眼瞥见他?没?戴皮韘的手握着自?己,手指修长遒劲,食指指节处一圈浅浅的戒痕。
她忙移开眼,没?好气地道:
“你以为为什么??我如今跟你们这群匪贼待在一起,自?然不敢得罪,事事都得言听计从,才能央着你们早些送我回长安”
卫延沉默半晌:
“回长安,打算做什么??”
“回长安”
洛溦气咻咻的话,顿在半途。
回了长安,自?然只能是回玄天宫。
她的任状终身不能致仕,是要待一辈子的。
可回玄天宫的话
回玄天宫的话
洛溦突然抬起眼,盯着澹然握着自?己手的男子,许久,都吐不出一个字。
天高海阔,广袤无垠。
可唯独她,好像一早就?落进了谁的网。
怎么?逃,都出不了他?的掌心?。
第
97
章
洛溦拽了食篮下了后山。
少顷,
吃完饭的周旌略,带着大夫来探望卫延。
山中取暖全靠明火,木屋里的空气过?分干燥,只此间洞中有一小汪暖泉,
是以大夫才?建议卫延搬入洞中养伤,
便以恢复。
大夫查看?完卫延伤势,
面露欣然,“公子腰上的伤没?有再恶化,体内的赤灭毒也暂时压制住了。只是这毒潜藏心脉,公子切记不要动太大的情绪,不然又可?能触发。”
更换完外伤药,重?新缠好绷带,大夫告辞离开。
周旌略独自留下,奉上密函,向卫延禀道:
“豫王的事没?传出?去,赵三溪拿他的兵符去商州调走了三万精兵,送去了南启。王府里那个侍妾生?的庶子如今十二岁了,
之前豫王奏请过?想要册封世子,朝廷诏书还没?下。眼下那孩子听?说豫王牵涉谋反,
知道自己也撇不干净,便央着赵三溪带兵留在了南启,
总之如今东三州的大部分兵力?,
都在咱们手里,也亏得公子当机立断。”
卫延接过?密函,神色平静,
“长安那边呢?”
“皇城戍卫交给了神策军,暂时打听?不到什么消息。”
周旌略询问:“公子是要马上回京吗?阿兰说宋姑娘问起过?长安的事,
大概是想回去了,反正她或许也猜出?了公子的身份,不如就一起走吧。”
之前卫延毒发,周旌略走投无路,对?洛溦说了实?话,也做好了被她猜出?真相的准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曾在卧龙涧“审问”过?洛溦对?未婚夫的态度,一直笃信她对?沈逍情根深种?、什么都不介意,所?以觉得就算真让她猜出?来了,也未必就是坏事,是以先前向沈逍请罪时,就曾道:
“我看?宋姑娘也是深明大义的,不会不理解我们的苦衷。之前我只说公子病了,她就立刻主动要去看?你,说自己懂些医术、能帮你,那时她还根本不知我们真正的身份,只当我们是真的匪贼。她对?顶着匪贼身份的公子都能如此,更何况是玄天宫里那位?”
卫延低头读着密函,默然不语。
过?得片刻,吃完饭、收拾好碳柴的李壮,也带着阿兰过?来送东西。
周旌略瞅着忙里忙外的阿兰,既无语又无奈。
刚才?明明交代过?,若有东西要往这儿送的话就让宋姑娘来,这傻孩子咋就那么不开窍呢?
周旌略问她道:“宋姑娘呢?”
阿兰蹲在炉边加碳,仰起头,“宋姑娘刚才?下去就回屋了,也没?吃饭,我看?她脸色有点发白,像是不舒服,就劝她先休息了!”
卫延从密函上抬起眼,看?向阿兰。
正想开口,目光捕捉到她发间的一点玉色,神色渐转幽沉:
“哪儿来的簪子?”
阿兰循着他视线抬手摸了摸,有些不好意思:
“这是宋姑娘不要的,让我拿去扔掉,可?我瞧着挺好看?的,就有点舍不得。”
卫延寂然半晌,随即又撇开眼,握拳抵抑着喉间陡然升起的甜腥气,压着声,低低咳嗽起来。
周旌略也认了那玉簪,回过?神来,让阿兰赶紧摘了,接过?来奉至卫延面前:
“公子,这”
卫延眼也没?抬,止住咳,合起手中函册,吩咐道:
“明日,送她一个人下山。”
~
翌日一早,周旌略派人送洛溦出?山寨,下了山。
到了山下市镇,又另有人拿文书凭信,将她送去了附近的官驿。
不多日,郗隐与尚在昏迷中的扶荧也“恰巧”途经此地,接了洛溦,一同乘马车返京。
洛溦见到玄天宫的文书与护卫,便已回过?味来,定是那人知晓自己偷偷返京之初,就猜到扶荧遭遇变故,当即便派了人去洛南接应。
郗隐对?于玄天宫护卫突然到了洛南、并?把自己“请”去与洛溦汇合之事全不在意,倒是在“看?守”扶荧的日子里发现这小孩的体质特异,开始沉迷于拿他试用各种?药剂,乃至如今到了马车里,还时常拿银针在他身上试验。
洛溦制止道:“先生?让扶荧醒来吧,我现在已经用不着他继续昏迷着了。”
郗隐哪里肯听?,“被我试药,那是福气,但凡试过?以后,体质都会更好。你看?鄞况那小子从小被我试药,现在就百病不生?!再说,这小侍卫要是醒了,你从他t?那里偷囚犯的事不就包不住了?”
洛溦之前,也一直很怕自己偷走庆老六的事曝露出?来,必会引沈逍震怒。
可?如今,相比起心里其他许许多多的、隐秘或显而?易见的畏惧,庆老六的这件事,竟也似乎算不得什么了。
马车一路北行,数日后抵达长安。
入了城门,尚未驶进朱雀大街,一名?得了信的京兆府官员便骑马追来。
“郗隐先生?!”
官员满头大汗,拦住马车,“圣上有令,请郗隐先生?即刻入宫!”
万寿节逆党生?乱之后,整个长安州府处处风声鹤唳,洛溦一行人北上途中,无论是通关行路,还是投宿官驿,所?遇之盘查又俱比先前更严苛了许多。
宫中的消息虽封得严密,内廷焦头烂额遍寻名?医之事却?也下达到了州府,郗隐刚至万年县,便有驿官将其即将入境长安之事禀了上去。
此时不但京兆府亲自出?面拦人,禁卫也闻讯纵马而?至,将郗隐的马车一路护送入皇城,径直驶过?承极门。
永徽帝身边的内侍官将郗隐迎下马车,又与跟随下车的洛溦见礼:
“宋监副。”
洛溦认出?是之前见过?的内侍官,向其还礼,又询问事由。
内侍官一面引路,一面压低了声,向两人禀述始末:
“万寿节栖山教匪入宫闹事,用伏火雷炸了承极宫外的殿阶,贵人们受惊奔出?殿,肃王殿下和鲁王殿下都不幸中了流矢。鲁王殿下所?中之箭伤了肺腑,御医们也都束手无策,圣上一听?说郗隐先生?来了长安,昨夜就派禁卫去了九处城门候着!”
说话间,两人被引进了甘露台南面的华英殿。
殿内弥漫着浓重?药味,十多名?御医聚于外殿之中,个个愁眉苦脸,满面惶恐。
到了内殿,只见靠内的床榻帘帷层层,另一边的紫金榻两侧,分别坐着眉头紧锁的永徽帝,与静静转动腕间佛珠的王太后。
永徽帝掀眼看?见郗隐,顿时神色转霁,抬手示意内侍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