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卫延避开她的靠近,冷着脸:“走开。”玉荷当即尴尬愣住。
她是流金楼的头牌,从来都是她躲着男人,没见过男人躲她的。
洛溦忙过来打圆场:“你别管他,他没见过什么市面?,就是个粗人。”
看出玉荷有?些窘迫,为表歉疚:
“那要不你再问我一些太史令的事,能答的我就答。”
玉荷立刻欣喜起?来,拉了洛溦重新坐下,想了想:
“那我不问太隐秘的,他上次不是来我们流金楼抓钱九吗?其实好多?姑娘都远远瞧见他了,我也看到过他的侧脸,但就转眼的一瞬间工夫,他本人是不是特别好看,近距离看,都没有?一点儿瑕疵那种?”
“噢,这个”
洛溦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没什么瑕疵。”
玉荷又问:“那你平时?出入宫廷,还有?见过比太史令更好看的男子吗?有?人说齐王也挺俊的,可我从没见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洛溦不知该怎么答,“相貌这种事,每个人看法都不一样吧?”
“那你就说你的看法,在你看来,太史令是不是最好看?”
洛溦被追问得避无可避,“那我自己看法的话,太史令确实是我见过最好看的。”
窗旁的酒案边,像是有?什么东西“啪”的滚落到地?。
洛溦和玉荷闻声回头,见卫延正弯腰拣起?地?上的酒盏。
确实粗手粗脚的!
玉荷收回视线,无心管这种小事,拉了洛溦,继续一脸八卦:
“那你每天?对着他那么好看的一张脸,会不会犯迷糊啊?”
洛溦想了想,摇头,“那倒不会。”
她看见沈逍,岂敢犯迷糊,说时?刻提心吊胆都不为过,唯恐触到他逆鳞,惹他动怒。
另一边,玉荷却自觉了然?,点了点头,分析道:
“我懂你的意思,再好看的脸,看久了也会腻对吧?之前跟我相好的那个何七郎,虽不及太史令那般,却也算得上俊俏,我跟他好了一段时?日,什么都瞧过了,渐渐也就没觉得他有?多?好看了。还好干我们这行最不缺的就是男人,这个看腻了,就换下一个。”
说着,掩嘴轻笑。
洛溦垂了垂眼,不知想到什么,牵了下嘴角:
“能换得那般洒脱,倒也挺好的。”
两人又闲聊了会儿,洛溦担心玉荷再乱提问,要了纸笔,一面?询问她身体状况,一面?帮她写?了几?个药膳方子。
不多?时?,出去打探消息的龟公返转回来,说夜市那边平息了下去,围观的人也早散了。
洛溦终于放下心来,起?身向玉荷道谢告辞:
“因为还有?事,不t?能久留,就此?告辞了。玉荷姑娘若见到丽娘,麻烦帮我带声好。”
玉荷闻言微诧:
“丽娘已经不在流金楼了,你不知道吗?”
洛溦亦是讶然?。
这事她完全不知道,之前见龟公摇头,还以为是丽娘有?客人,不得空见自己。
忙问:“那她去哪儿了?”
玉荷叹道:“她命好,有?个叫蔡大郎的相好为她赎了身,听说花了一千两银子,上个月就带她离开了。”
蔡大郎?
洛溦睁大眼,“哪个蔡大郎?”
“以前在龙首渠那边开算命铺子的,还是你们越州的同乡,不知宋姑娘你认识不?”
玉荷道:“啊对,春末的时?候,这蔡大郎还来我们崇化坊帮朋友找住处过。他那个朋友,好像也是你们越州的,之前就住在附近的悦廷客栈,是个读书人,可厉害了,听说这次考中了一榜进士,将来就是官老爷了!”
辞别玉荷从流金楼出来,已近子时?末。
洛溦心绪忽然?变得有?些暗沉,走到巷口,对卫延道:
“我去夜市把首饰还回去。”
她刚才已经把身上的首饰全都摘下,打算送还给?摊主,要是对方还肯把那个竹节手链卖给?自己,她就让卫延带去给?阿兰。
“你不用?还。”
卫延道:“我付过钱了,买这些应该足够。”
洛溦想起?他好像确实扔了张银票,摊主也没追过人,点了点头。
她原是宁可自己当街赚银子,也不想用?这匪贼的钱去买礼物送朋友,但现下这般心情,也再无暇矫情。
“那你把这些都带去给?阿兰吧,都挺好看的。”
她把包好的首饰递给?卫延,道:“你走吧,你要帮我给?阿兰送礼物,我不会向官府举报你的。”
说完,便转过身,朝巷子另一头走去。
卫延跟了过去:
“你去哪儿?”
“不关你的事,你赶紧走吧!”
洛溦实在没心情再搭理他,“你要是再跟着,我就喊人了!”
她撇下他,头也没回,继续朝前走去。
夜半的街巷,幽暗漆黑,偶有?零星灯影,投映在踽踽独行的少女?身上。
她默然?穿过两处巷口,拐进了一道两侧院墙低矮的窄巷。
最后,慢慢停在一扇木门之前,抬起?头,怔忡默立。
门扇外的嵌墙铜柄上,挂着两盏残破的风灯,在夜风中轻轻晃动着。
记忆里?,不知是谁的声音
“这么可爱的灯笼,就该挂出来让路人也欣赏欣赏呀,而且一看就知道这间院子的主人意趣非凡,将来必要鱼跃龙门!”
“我时?常住在堪舆署,用?客栈这道侧门的时?间不多?,灯若挂在这里?,万一被盗贼摘了去,我岂不气死?”
“你这次一定?能考中!玉衡算出来的事,你总该相信吧?”
“嗯,绵绵说的,我都相信。”
洛溦走到门前,抬手推了推,里?面?上了闩,紧闭不动。
她侧过身,倚着门框缓缓滑坐下,环臂紧紧拥住了自己。
许久,丑时?的打更声梆梆响起?,
远处夜市的繁闹声也渐渐消散安静。
雾露深重,星光渐黯。
洛溦抬手抹干净泪痕,慢慢站起?身,用?力地?吸了口气,朝巷外走去。
离开流金楼的时?候,她向玉荷打听到了丽娘如?今的住址,就在附近的光德坊西街。
那个地?址,洛溦以前曾经去过,是宋昀厚偷偷经营买卖时?盘下的一间小院,因为签了长租,一直不曾退掉。
洛溦一路穿街过巷,走过棚户林立的窄道,找到那间宅院,敲响了院门。
门环叩了许久,一个小厮打着呵欠,开了门,“深更半夜干啥啊?”
洛溦一眼认出是平时?跟在宋昀厚身边的人:
“我哥呢?”
她一边问,一边就往里?面?走,“他是不是在这儿?”
小厮也认出了洛溦,惊醒过来,跟着往里?走,“姑娘你怎么来了?”
洛溦前些日子在宋府养病,就觉得宋昀厚奇奇怪怪的,见到自己总是躲躲闪闪,在家?住的时?间也不多?,原来是搬进了外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撇开小厮,快步穿过通往后宅的庭院,推开了正屋。
屋里?的人也听见了动静,正点燃亮灯烛。
丽娘披衣而起?,望见洛溦闯了进来,又惊又窘:
“绵绵?”
她上个月被宋昀厚赎出流金楼,养在外宅中,还不曾见过宋家?人。
洛溦越过丽娘,走到床前,盯着正在系衣带的宋昀厚,径直问道:
“我问你,你替丽娘姐姐赎身的一千两银子,是哪儿来的?”
宋昀厚闻言,明?白妹妹已经知晓了自己为丽娘赎身之事。
他手里?的动作滞了滞,末了,慢慢系好衣带,低头穿袜子:
“你问这些做什么?”
他套上鞋,“大半夜的找过来,光德坊晚上有?多?乱你没听过吗?”
洛溦觉得自己今晚也像被那匪贼带出了些匪气,此?刻不管不顾地?伸出手,揪住哥哥衣服:
“你不用?跟我东拉西扯,我只问你,你给?流金楼的那一千两银子,是不是跟景辰有?关系?”
之前宋昀厚卖药材给?豫阳县衙的同窗,是足赚了一千两,但那张银票留在了被陈虎劫烧的客船上,根本没有?拿回来过!
一千两,不是小数,就凭宋昀厚现在的俸禄,十年都攒不够。
宋昀厚被妹妹攥住了衣服,挣脱着想要离开,“你瞎说什么?跟他有?什么关系?”
洛溦太了解自己哥哥,看他此?时?躲闪的样子就转瞬明?白过来,禁不住红了眼眶:
“前些日子我问你,是不是说过景辰家?状出了问题、被从科考名单上除名的话,你信誓旦旦跟我说,是没有?过的事。”
“可若非如?此?,他怎么会突然?突然?”
“当时?船上知道景辰身世的人,除了那帮匪贼,就只有?你跟我!偏生就这么的巧,他家?状一出问题,你就有?了银子给?丽娘姐姐赎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告诉我,哥哥,你敢看着我的眼睛说,这事跟景辰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宋昀厚面?色无奈又尴尬,扭头看了眼妹妹的泪眼,到底禁不住愧疚心软。
“行了,我认!”
他掰开洛溦攥在自己衣服上的手,带着股自暴自弃的丧气:
“是我把他的身世告诉的爹,然?后爹让户部同僚给?他除了名!那一千两,是爹作为拆散你们的回报拿给?我的,行了吧?”
第
85
章
宋昀厚在洛水丢了银子,
回到长?安心灰意冷,着急给丽娘赎身,偏这时他依附的?齐王失势,张家又?跟他退了婚,
借钱的门路条条不通。
那时宋行全正为女儿跟景辰的事头疼不已,
一开始宋昀厚其实想?劝父亲遂了妹妹心意,
谁知两父子?吵来吵去,宋行?全担心女儿真与景辰做出私奔之事,让儿子?想?办法拆散两人,许以回报,宋昀厚挣扎了许久,终是敌不过银两诱惑,供出了景辰身世?。
“我也是没有办法!咱家马上要被贬去涿州,我不能丢下?丽娘一个人在流金楼。”
“而且我说的也都是实情,景辰本?就?是贼寇之子?,本?就?不该参加科考,后来他不也找了门路,
考了试吗?而且听说考得还”
他话没说完,洛溦就?已经抓起旁边桌案上的?茶杯砸到了他头上:
“宋昀厚,
你没有良心!当初要不是为了救我们,景辰根本?不会回到船上,
更不会让人知道他的?身世?!他就?算是个陌生人,
你也不该恩将仇报!”
她喘不过气,伸手又?去抓桌案上的?茶具,被丽娘拦住。
丽娘在旁边听了半晌,
也听明白了始末,禁不住双眼噙泪:
“绵绵,
绵绵,都是我的?错你哥是因为我才做出那等事你别跟他生气了!明日我就?回流金楼,把?那些银子?换回来”
洛溦见丽娘哭得梨花带雨,拿到手里的?茶壶在半空僵住,狠一咬牙,用力摔到地上,转身就?走。
宋昀厚捂着流血的?脑门,追了出去:
“绵绵!”
他喊停洛溦,“你要去哪儿?你总不会要去找景辰吧?事情已经这样了,你打我骂我出顿气就?行?了,难不成你现在还要跟郡主娘娘抢人?”
洛溦的?脚步停了下?来。
宋昀厚继续道:“你以为景辰猜不到除他名的?人是爹?那小子?那么聪明,一听到是户部驳了他的?家状,就?该知道跟咱爹脱不了干系!可他连求都没来求一下?,直接就?抱了郡主大腿,足见人家一早就?想?好了退路,未必就?想?对你至死不渝!这种人我见得多了,要换我能跟郡主好上几回、就?得个进士一榜的?名头,我也乐意啊。”
洛溦抬手捂住脸,身体簌簌直颤。
宋昀厚走了过来,又?想?起什t?么,自知有愧地放下?身段,哄道:
“今天是你生辰不是?已经过了子?时了,先跟我进屋,待会儿天亮了哥做面给你吃。”
洛溦甩开哥哥的?手。
“哥哥是笃定了我最后肯定会原谅你,是吗?”
她转过头,看?着宋昀厚,“小时候我过生辰,你也做面给我,然后一边看?我吃面,一边提醒我,今天也是我们母亲的?忌日,若不是因为生我难产,她就?不会死。”
宋昀厚面色微尬,“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洛溦道:“是,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可因为这些话,我心里一直觉得亏欠了你。如果母亲没死,你不会在开蒙的?时候失了照顾,以至于后来一直读不好书,如果母亲没死,父亲也不会续弦,让你那时日日担心被继母虐待,被万一生出来的?弟弟分了家产。这些事如今回头看?好像根本?不重要,可从?我懂事的?那一天起,就?被反反复复地刻进了我脑子?里!”
“我想?补偿你,哥哥,从?小到大,我都想?要补偿你!五年前你来长?安,进了太学,纵我知道太史令厌我嫌我至极,但一想?到靠着跟他的?那桩婚约,能让我的?哥哥有了重新读书的?机会,我心里就?是欢喜的?。你不想?读书,要在长?安做生意,犯了事,我帮你瞒着家里,四处求人,四处借钱,从?玄天宫骗出凭信,亲自去寺互狱带你出来。担心你被党争牵连,被用作胁迫的?棋子?,我跪求齐王,求他帮你,只愿你能安然无恙,事事顺遂”
“但你呢?”
“你知道景辰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吗?他是这世?上唯一懂我这些心事、这些执念的?人!”
“可从?今往后,我就?是一个人了,一个人!”
洛溦说到最后,带着哭腔的?嗓音几近嘶哑,满腹的?委屈无从?言表。
宋昀厚亦有些火起,尤其此刻还当着丽娘的?面,做妹妹的?句句揭他丑事,属实让他有些挂不住脸了:
“你舍不得景辰就?舍不得景辰,提从?前那些事做什么?是,小时候我是埋怨过你,但我说的?有错吗?母亲本?就?是因为生你难产力竭,唯一救命的?药又?让给了你,我也只是陈述事实,又?没非要你补偿我什么!”
洛溦死死咬住嘴唇。
母亲之死,一直是她梦魇时挥之不去的?心魔,如果可以,她宁可当时死掉的?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