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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他也对我这么说过。”

    杨之简神色淡淡的,见着她要去碰那些滚烫的柑橘,抬手制止,自己接过来。把生烫的外皮剥开。

    “我倒是好奇,他是怎么听到我的事。”

    杨之简摇摇头,“在前头夸了一番我如何行军布阵。完全看不出来是败军之将。”

    “不过也是,主将不是他,有好些事不是他能说了算的。”

    “听着他的胸怀还不错。”晏南镜接过杨之简送来的柑橘说了一句。

    即使在一个屋檐下这么些天,也共生死过一回。她还是没忘记那夜里贴上脖子的冰凉,所以对齐昀她也一直揣着防备。

    她是被逼无奈和他相处,除非必要,不怎么想要和他有其他的交际。

    “不过这次就算他有再宽广的胸怀,也不管用了。”

    晏南镜疑惑的看向他,杨之简低头给她收拾剥好的柑橘,一点点将上面的白丝给收拾干净。

    “齐军的主将,也就是他的叔父,死了。”

    第18章

    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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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

    果然还是让女公子亲自来……

    齐奂的尸首是在打扫战场的时候发现的,当夜里用的是夜袭,齐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上下消息不通,军令也无法送达。这个时候主将若是不能将身边其他人压下来,那么几乎就如一盘散沙。

    很明显,齐奂没有这个本领和魄力。荆州刺史大破齐军军营,齐军的兵将死得死,逃的逃。一个漆黑夜晚,就涣散得不成模样。

    待到打扫战场的时候,有人来报,说是发现了齐军主将的尸首。

    尸首是在往北方逃亡的路上发现的,尸首前胸腹部中了数刀,连着身上的衣裳都给扒光了。若不是他随身携带的私印还在,恐怕谁都不知道这竟然就是主将。

    不管是荆州刺史,还是杨之简都没想着斩尽杀绝。显然齐奂不是死在荆州军手中的。

    “虽然说不是府君下的令,更不是我下的手。但是人也已经死了,肯定是要把这笔账算到一个人的头上。”

    杨之简言语淡淡的,并无太多的情绪,他嘴上说话,手上很是细心的给她拾掇柑橘。他把柑橘上的白丝络给清理干净了,递还给晏南镜。

    她接过去掰开,放了一瓣在嘴里。柑橘放的有些久了,以至于甜味都有些陈旧。她吞下嘴里的东西问,“像这种主将身边一般都会有私兵,怎么就这么轻易死了?”

    杨之简摇摇头,“谁知道呢。可能逃亡路上来不及带上太多人,在路上被其他溃逃的兵士,又或者是运气不好遇上了匪盗劫杀了。”

    反正就是人死了。

    “那府君那边是打算怎么办?”

    杨之简拿起另外一个烤热了的柑橘,给她拨开,“府君的意思是,虽然是敌军主将,但该有的颜面还是要给,已经叫人收殓入棺。另外派了信使前往邺城报信。”

    这个处置十分妥善,即使荆州打了胜仗,也没有咄咄逼人。而齐巽那边,也能保住基本的脸面。

    诸侯之间打得热火朝天,却还要讲究最基本的颜面。

    “那他知道吗?”晏南镜说着,指头往某个方向指了指。

    杨之简好笑得开口,“这种事能随便说吗?”

    “要是在别的地方,说了也说了。两军对阵打仗,死伤是常有的事。主将以身当矢石,什么都有可能。”

    他说着笑意消弭,眉头皱起来,“偏偏现在在自家里,若是他知道,一个不好,那就是血溅当场。”

    “知善你别看他对我十分尊崇的做派,”他说着冷嘲也似的笑了一声,“那只是他不知道这事,一旦知道他叔父死了。谁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和刚才那样。”

    晏南镜知道杨之简说的对,嘴上说的东西,只要心里想,想要说多少都可以,根本就不费什么功夫。哪怕是真心实意,在叔父丧命这件事前,还能剩下多少也不好说。

    她放了一瓣柑橘在嘴里,缓缓的咀嚼,“那兄长要下手吗?”

    晏南镜手臂撑在凭几上,两眼疑问也似的看着他,却把杨之简给吓了大跳,“知善你说什么?”

    “阿兄是担心他知道之后,会大怒之下把家里人都给杀了吗?”

    杨之简还真有这个担忧,这个齐侯长子,看着的确气度不凡,但他也没有把握,一旦齐昀得知这个消息,他能保住全家全身而退。

    “知善,你和他相处过几日,觉得他为人如何?”

    说吧,杨之简有些失笑。

    再君子之风的人,遇上血亲丧命这个事,都要拔剑拼命。他的确有那个心思,不过也只是在心头一闪而过。

    毕竟没有他的话,知善还有阿元白宿两个,不知道能不能保全下来。

    这个恩情他得认。

    晏南镜想了想,“这人不容易看透。”

    “表面上看去,的确君子端方,但是要是仔细琢磨,只觉得喜怒不行于色。”

    “他到底是怎样的性情,我也不知道。”

    杨之简不觉得奇怪,他虽然只是和齐昀交谈了那么小会,但和晏南镜是差不多的感触。

    “阿兄应该不想动手吧?”

    晏南镜问。

    见着杨之简坐在那儿不言不语,她轻声道,“这也好办,不知道不就行了?”

    这是最好的法子,他不想见血,也不想做忘恩负义的小人。

    “罢了,”杨之简摇摇头,“只要他不知道,那么就相安无事。”

    “他和我说,他来我们家只是逼不得已,等时机妥当就会离去。”

    杨之简坐在那儿呼出口气,“也行,留他下来过了年关,开年我寻机会将他送走吧。”

    说罢,杨之简转眼见着晏南镜几乎整个人趴在了凭几上,完全没什么坐相。他也不责怪她没个正形,有些紧张,“是不是哪儿不好?”

    他记得她因为幼年时候的那场大病,身体耐不得寒冷,冬日里格外容易生病。

    杨之简和养父学过医术,时常做一些强正气的药丸留给她,好让她平安渡过寒冬。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担心。

    晏南镜摇摇头,她指头在脸上比划一下,“既然阿兄已经想好如何应对了,就不要愁眉苦脸了。”

    “笑一笑。”

    “阿翁在世的时候,说过保持心情舒畅,才是康健之道。”

    “喜怒忧愁等情志,会扰乱心神,从而引起气血紊乱。”

    她说着,指间压在嘴角上,拉出个笑,“阿兄,笑一笑。别愁眉苦脸了。”

    杨之简忍不住笑骂,“你又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些,”

    “我自小就这样,阿兄又不是不知道。”

    她放下手,仔细端详了下他,“笑了就好,阿兄在外建功立业,现如今满载而归,愁眉苦脸的做什么。”

    “建功立业?”杨之简脸上的笑略有些凝滞,“只是想要在这世道有立足之地罢了。”

    养父陈赟学识渊博,才能出众,心甘情愿婉拒郡守的相邀,在乡野里替人看病。结果什么也没有得到。临到年老,还遭受奇耻大辱。

    养父的学识才能以及名望,在那些大族的眼里什么都不是,还不如他们自家的财物重要。不问青红皂白,就将人下狱,一通严刑拷打。

    那时候杨之简才十五岁,为了此事到处奔走,见识到了世情冷暖。

    行医行善的好名声在权力面前,完全不堪一击。甚至受恩的人唯恐祸及自身,他那会受了多少白眼冷遇。

    从此之后他明白了,在这世间哪怕想要活得有尊严,都还有些权力在手,功名在身。

    “阿兄又想起以前的往事了?”

    晏南镜问。

    “阿翁离世之后,阿兄你就离家了。虽然说送回家的书信,阿兄都是说一切都好,但人在外,哪里可能没有不如意的地方。”

    她看着杨之简,“阿兄不想叫我担心,我都知道的。”

    杨之简摇头,“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

    “现如今算是有些眉目了。”他脸上有了点笑,不过看到晏南镜,脸上的笑容又成了愧疚,“我把你一人留在了这里,是我之过。”

    “是啊,”晏南镜点头,又笑起来,“所以阿兄可要好好补偿我。”

    “我这次要在家里一直留到开春。”

    杨之简道。

    “这次齐军大败,府君给了不少财物,旁边还有不少人等着寻我错处。索性干脆回家等开春再说。开春之后,知善你和我一块到荆州城里去。”

    当初他留她在这儿也是逼不得已,经过这一遭,还是留在身边,更为放心一点。

    晏南镜点头说了一声好。

    有齐昀郑玄符这两个“贵客”,在杨之简回来之后,是要好好招待他们的。

    吴楚冬日多雨雪,尤其是冬雨。下起来简直比下雪都还要麻烦。所以除非必要,都是足不出户。

    齐昀其实是个不错的客人,他没有什么养尊处优的毛病,几乎是主人给什么,他就用什么。

    没什么要求。郑玄符对他的这个做派,嗤之以鼻。但是半点都不敢和他对着干。

    “今天总算是没下雨了。”

    郑玄符看了一眼窗外,回来和齐昀说。

    他们占了这地方,杨之简回来之后,干脆就把自己的屋子全都让给他们了。自己跑去别的院子里住着。

    而之前就蹲在这儿的崔缇不但没走,反而还真的住下了。每日里看的郑玄符不痛快。

    齐昀正在烤柑橘,柑橘生的并不大,还没得他半只手大,被他放在火笼的炭火上。他回想着自己曾经看到的,用铜箸把炭火下火热的炭灰扒开,把柑橘给放进去埋好。

    当初看起来简单,自己做起来却没那么容易。

    听到郑玄符的话,抬头往半开的窗户那儿看了一眼。

    的确如他所言,外面两日来的雨水停了。还能看到一点零星的阳光。

    北方冬日里的阳光并不见的有多诱人,邺城冬日里滴水成冰,草木凋零。即使日头出来了,看着也是毫无生机,又寒冷刺骨。

    荆州却不是,即使都到了隆冬的时候,院子里的那棵不知道岁数的古树依然苍翠。

    这时候外面响起了崔缇的脚步声,郑玄符不耐烦的扭头过去,“又来了。”

    崔缇和他们住在一起,就替杨之简跑腿,有什么事儿就跑来告知他们。

    郑玄符讨厌崔缇那明里暗里的防备,见着是他,不耐烦的扭头过去。

    齐昀没管他满心的烦躁,把门拉开,和要敲门的崔缇直接打了个照面。

    崔缇见到齐昀的脸在门后出现,胸腔里的心都差点吓止住。

    “崔郎君有事?”

    齐昀笑问。

    崔缇屏住气息,脸上霎时涨的发红,“杨郎君说,请两位郎君到堂上去。”

    齐昀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他阖门回身。一股柑橘皮被烤焦的味儿在室内弥漫开。

    味道并不怎么好闻,郑玄符很嫌弃的捂住鼻子。

    齐昀走过去,扒拉出里头被烤的有些发黑的柑橘,抛到郑玄符那儿。

    郑玄符下意识抬手,立即被烫得惨叫出声。

    他慌手慌脚的把手里滚烫的柑橘给丢到一边,指着齐昀就破口大骂,“你连着几日这样了,烧的玩意儿狗都不吃,你是不是故意的!”

    齐昀看着滚在地上黑炭似的柑橘,无视那边郑玄符的跳脚,只是满脸遗憾叹口气,“果然还是让女公子亲自来比较好。”

    第19章

    第

    19

    章

    她扬声唤他。

    郑玄符被他丢过来的那两个烤的漆黑柑橘烫得直跳脚,他指着齐昀破口大骂,但齐昀别说怒色,连看都没看一眼,还低语了一句。

    那一句实在是听不清楚他说什么。郑玄符没好气的瞪住他。

    柑橘是晏南镜亲自送过来的,送了整整一竹豆。齐昀学着印象里她的做法,把柑橘放到炭火上烤,只不过十个有八个是烤焦的。八个烤焦的全都进了郑玄符的肚腹。

    北方入冬之后,菜蔬之类的变成了稀罕物什。整个冬日全靠稷麦和肉干挺过来。一直到初夏才能有些新鲜桑葚等果蔬。

    所以哪怕柑橘烤焦了,那也是不能随意丢弃。于是齐昀毫不客气的全都塞郑玄符嘴里了。

    “火候刚刚好。”齐昀脸不红气不喘,手里的铜箸指了指滚落在地上的柑橘,“赶紧吃了,”

    “你自己怎么不吃!”郑玄符火冒三丈,声量不由得提高了声量,近乎于咆哮。

    郑玄符在齐昀这儿,把前十几年没有受过的委屈全都受了一遍。

    “当然是我礼贤下士。”

    黑心肠的家伙!

    郑玄符卷起袖子就要和齐昀动手。齐昀见状“快点,马上就去见杨主簿了,到时候回来冷透了,下了肚腹疼不死你。”

    郑玄符知道自己打不过他,但是烧成那样,他不愿意委屈自己,“你自己怎么不吃。”

    “是那小女子亲自送过来的。”他捡起来左右在手掌里丢了两下,剥了外面漆黑的果皮。结果里头是完好的,不是之前几次的半焦。

    齐昀恰好看到,径直拿了来掰开,塞到嘴里。

    滚热的清甜里,泛着点陈旧。不过瑕不掩瑜。

    郑玄符被迫吃了好几个坏的,好不容易有个看得过去的,竟然被齐昀给抢了回去。顿时打算扑上去和他厮打。

    齐昀像是知道他的打算,脚下变换步伐,几步的功夫,就让他扑了个空。

    郑玄符也是弓马娴熟,但比不得齐昀这种十一岁前往敌营谈判,十三岁跟随出征,刀口舔血的。

    世家子弟就算是嬉笑怒骂,也要讲究颜面。是比不得齐昀这种从沙场厮杀出来的人敏锐。

    “走吧。”齐昀拍了下袍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垂首似笑非笑的瞧了眼趴在地上的郑玄符。

    晏南镜和杨之简一块儿在堂上等着。

    外面起了动静,门口的白宿开了门,就见到齐昀两个人绕过屏风进来。

    齐昀身上不是之前杨之简年少时候的旧衣了,杨之简将新做的袍服给了他。

    杨之简在刺史府任职,即使不是朝廷命官,也是有官职的人了。所做的衣袍自然也要有该有的体面。

    玄色的袍服,边褖以赤色包边,上绣有繁复精致的云纹。

    这一身到了齐昀身上,倒是有了几分温文的味道。褪去了初见时候的煞气。

    她看着感觉比旁边的郑玄符有几分世家子应当有的温吞风韵。

    齐昀进来见到晏南镜,片刻的惊讶后笑得得体,“女公子安好。”

    晏南镜微微颔首就算是回礼过了,她又看向郑玄符。

    “我和知善请两位过来,是想要和二位商量一下,送二位回去的事。”

    此言一出,齐昀脸色微异,不过下刻就如常。

    他抬手行礼,“多谢杨使君与女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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