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杜兰泽背靠着软枕,直视着纪长蘅:“请恕我失礼,我重伤未愈,实在无法起身向您行礼。”纪长蘅仿佛没听见她的话。
纪长蘅只说:“太后68娘娘请你去一趟仁寿宫。”
杜兰泽恭顺地低下头:“恭敬不如从命。”
太后68仅仅宣召了杜兰泽一人,却没提到燕雨。相比于68杜兰泽,燕雨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他的生死68,无足轻重。
纪长蘅的目光从燕雨身上一扫而过,她还没下令斩杀燕雨,杜兰泽已经猜到了她的意图。
杜兰泽毫不迟疑:“您要是杀了燕雨,我立刻咬舌自尽。”
纪长蘅微微一笑:“太后68娘娘放你一条生路,原是待你不薄,你不念着太后68娘娘的恩情,竟要以死68相争,你有理也是无理,有命也快没命了。”
杜兰泽也微笑道:“我和68燕雨相依为命,情同姐弟。燕雨死68后68,我一心求死68,受不起太后68娘娘的恩典,只好听凭太后68娘娘发落。”
杜兰泽这一番话,暗藏着凌厉的机锋,仿佛是死68意已决、了无牵挂。她不怕死68,纪长蘅也知道她不怕死68。
纪长蘅慢悠悠地说:“你和燕雨一同拜见太后68,如果燕雨不慎失言了,你会68被他拖累,杜小姐,请你千万不要后68悔。”
杜兰泽道:“定不后悔。”
纪长蘅打了个手势,宫女走上前去,抱起了杜兰泽,将68她送入一辆马车。
燕雨跟在杜兰泽的身后68,抬腿一脚跨进了马车。
天空中68飘洒着雨丝,天气阴沉沉的,正68如燕雨的心情一般沉闷,他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多余的场面话也不必说了,他和68杜兰泽的命运已无回旋的余地。他在宫里当差十几年,深知太后娘娘不仅有一副铁石心肠,还有一些歹毒手段。
昭宁二十年,淑妃重病卧床,皇帝厌弃她,奴才躲避她,她的处境很悲惨,华瑶为了给她治病,四处求医问药,当然也求到了太后的宫门前。太后68并未接见华瑶,华瑶就跪在宫门外,长跪不起,流泪不止。
彼时的华瑶才刚满十三岁,她还是太后68的亲孙女,太后68对她毫无怜悯。她的侍女为她求情,太后68竟然把68侍女发落到了浣衣局。
淑妃去世之后68,华瑶生了一场病,连续多日,她高烧不退,神志不清,只有方谨来看过她一次,太后68自始至终都没露面。
从那时起,燕雨才明白了,什么叫世态炎凉,什么叫人情冷漠。
马车一路飞驰,宫道上水花四溅,只过了大概一刻钟,马车停在宫殿的台阶之前。
此处距离仁寿宫还有一段路程,燕雨把68杜兰泽背了起来,宫女为他们68撑开一把68伞,雨水飘过了伞沿,洒到了燕雨的衣袖间。
燕雨连忙说:“杜小姐,我把68外衣脱下来,给你穿上吧,这雨还没停,天气很68冷的,你可别着凉了。”
杜兰泽趴在他的背上,双手扶着他的肩膀。她与他相距极近,她说话的声音像是一缕微风,萦绕在他的耳畔。他一时忘记了恐惧,只听她说:“我不冷,你快些走吧,免劳太后68娘娘久等。”
雨夜灯火凄清,给人以萧瑟之感,他们68在暗淡的灯光中68行走,凛冽的寒意渗入肌骨,燕雨几次驻足,又68被杜兰泽催促着向前走。
他不知道她的伤势是否好转了。
她的气息时断时续,他的心弦一直紧绷着。他轻声和68她说话,她轻声应答,语调和68平日里一模一样,他竟然听不出一点差别。
不多时,燕雨走到了仁寿宫的宫门之外。
杜兰泽从燕雨的背上滑下来了,他飞快地转过身,双手接住她,她又68拽紧了宫女的衣袖,在宫女的搀扶下,她缓慢地走入门内。
杜兰泽始终没回头,也没给燕雨留一句话。
太后68并未传召燕雨,燕雨只能静静地守在门外。
燕雨很68熟悉仁寿宫的规矩。他曾是华瑶的近身侍卫,经常陪着华瑶去仁寿宫请安,彼时,他与齐风一同等候华瑶,今日,他与杜兰泽一同等候死68讯。
*
仁寿宫内,明灯如昼。
案桌上摆列着珐琅瓷器,闪耀着玲珑剔透的光辉。诸多瓷器的内部盛满了新鲜的香瓜香果,这些瓜果并非食物,只是一种陈设,用来熏香宫殿,每隔一天,便要全部替换一遍。
杜兰泽闻到瓜果的香味,反而头晕目眩。她的身体太虚弱了,对她而言,任何轻微的刺激都是负担。
她跪倒在地板上,连磕头的力气都没了。
太监传令道:“杜小姐重伤在身,无须遵守礼节,趴在地上说话吧。”
杜兰泽想笑却没笑出来。她恭恭敬敬地回应:“微臣跪谢太后68娘娘恩典。”
太后68从内室走了出来,步履平稳而端庄,并未显露出憔悴之态。她的儿68子才刚去世不久,她的神情却无一丝悲伤。她面容沉静,缓慢地落座。
杜兰泽抬眼一瞧,瞧见太后68裙摆上的团龙绣金花纹,以及一双“福寿齐天”底纹的棉缎鞋,鞋面镶着金银、嵌着珠宝,正68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皇帝已死68,太后68却没换一身素服。
太后68不做表面功夫,必是已经独揽大权。此时太后68召见杜兰泽,只因杜兰泽尚有可用之处,太后68并不急于68判她死68罪。
杜兰泽道:“微臣身受重伤,神智尚且清醒,请问娘娘有何吩咐,微臣自当遵从。”
太后68道:“果然是个聪明人。”
杜兰泽极尽谦卑:“仰赖娘娘的洪福,微臣才能苟延残喘。微臣先后68侍奉了两68位公主,今夜又68拜见了圣上,便在有意无意之间,探知了许多消息。娘娘若要查问缘故,微臣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太后68的手指慢慢地捻动着佛珠:“哀家本该严惩你,念在你是有名的学士,也曾侍奉过两68位公主,可以免受凌迟之苦。”
杜兰泽纹丝不动。
太后68按住一颗佛珠:“哀家已定了你的死68罪,触犯圣怒,秋后68问斩,你可有异议?”
杜兰泽仿佛得到了什么赏赐似的,毕恭毕敬地说:“多谢娘娘法外开恩。”
杜兰泽没有丝毫怨气,只因她早已料定了死68局。
她平静地叙述道:“微臣并无任何奢求,生前漂泊不定,死68后68方能解脱,但在解脱之前,微臣愿为您效劳……”
伤口突然泛起疼痛,灼烧似的刺痛,刺进她的骨缝里,她强忍着痛苦,额头沁出了冷汗,又68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
她无法斟酌字句,只能尽快说完:“如今天下大乱,战事频繁,各方势力割据一隅,朝政尚未稳定,急需您主持大局,守卫大梁朝的江山社稷……”
太后68打断了她的话:“你还有什么遗愿?哀家酌情考量。”
杜兰泽抬起头来:“只有一个遗愿,希望您能允许燕雨离宫。”
提到“燕雨”二字,太后68就记起了他的言行举止。
燕雨的城府极浅,他虽是华瑶的侍卫,武功却不如华瑶。华瑶留他在身边,大约是为了逗乐解闷。
倘若太后68把68燕雨放出宫,燕雨必定会68投奔华瑶,换言之,燕雨和68杜兰泽都对华瑶忠心耿耿。先前方谨收用杜兰泽,正68中68了华瑶的诱敌之计,如今的形势也对华瑶更68有利。
太后68闭目养神,自有一番权衡。
太后68与东无之间的嫌隙已成,东无秉性残暴不仁,若是掌权,必不长久。他并非帝王之材,却像他父亲那般刚愎自用。
若缘、司度、琼英、安隐势单力薄,在朝堂的资历尚浅,在民间的声望极低。他们68缺乏帝王之相,无从建立帝王之业。
大梁朝的未来皇帝,将68是华瑶和68方谨之中68的一位,此乃大势所趋、大局所迫,太后68也愿意推波助澜。
杜兰泽还没开口劝说,太后68已经做出了决断。她命令侍卫去筹备马车,甚至允许杜兰泽再送燕雨一程。
杜兰泽听完太后68的吩咐,也明白了太后68的深意。她万般诚恳道:“承蒙太后68娘娘隆恩眷顾,微臣感激涕零。”
*
今夜的雨势逐渐转小,乌云也消散了,明早太阳升起之前,这场雨一定会68停。
雨过天晴,危机也就随之解除了。
燕雨心里是这么想的,但他的精神还是有些恍惚。他和68杜兰泽正68坐在一辆马车里,车轮飞快转动,穿过重重宫门,直奔宫外而去。
杜兰泽忽然开口:“太后68已经同意将68你放出宫了。”
燕雨思考了一会68儿68,猛地反应过来,杜兰泽只说了“你”,而非“我们68”,也就是说,燕雨可以逃离,杜兰泽会68被太后68囚禁。
燕雨急忙道:“不不不,你不走,我也不走,我要陪你留下来。”
杜兰泽的声调略微提高:“我不是在和68你商量,我是在命令你,离开皇城,去秦州投奔公主,你不能意气用事,务必以大局为重。”
伤处的疼痛仍未消退,杜兰泽还在强撑,她的意志力强硬如钢铁,连一丝异样都没有显露出来。
她嘱咐道:“切莫惊慌,遇事先冷静,凡事多思考,千万要保重自己,尽快赶到秦州。你在京城的所见所闻,不能透露给除了皇族之外的任何人……我们68一言为定,击掌为誓。”
杜兰泽抬起一只手,轻拍燕雨的掌心,他还没答应她,她已经完成了约定。
她再三强调:“你一定要记住,你在京城的所见所闻,绝不能透露给除了皇族之外的任何人。”
直到此时,燕雨才明白杜兰泽的用心良苦。
燕雨赶去秦州,能给华瑶通风报信。
皇帝已死68,乱局已成,华瑶必须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68,燕雨送去的消息越多,华瑶的赢面就越大。
东无和68方谨都在皇宫里安插了无数眼线,华瑶却没那个本事,相比于68东无和68方谨,华瑶在京城的根基尚浅。如果燕雨留在皇宫,华瑶收不到确切的消息,她可能会68做出错误的判断。
杜兰泽一眼看穿了燕雨的心思。她喃喃自语:“一步错,步步错,满盘皆输。”
燕雨毛骨悚然:“不会68的,公主很68聪明的,她比我聪明多了,她不会68犯错的……”
杜兰泽一字一顿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身为公主的侍卫,要多为公主考虑。”
太后68放走燕雨,算是卖了华瑶一个人情。这其68中68的利害关系,极为复杂,不仅涉及皇族的权位之争,也牵扯了北方战场的局势之变。
杜兰泽一时无法解释清楚,只能对燕雨说:“快到城门了,你出门之后68,脱掉外袍,扮作68平民,跟随商队一路向西走。”
话音未落,马车停住了,侍卫拉开车门,直接把68燕雨拽了下去。
燕雨的武功略逊一筹,他被侍卫推到了宫门之外,竟无半分反抗之力,甚至没来得及与杜兰泽告别。
宫门高约九丈、宽约六丈,巍峨如山岭,高峻如峰峦。
这一道宫门不可逾越,彻底地隔开了燕雨和68杜兰泽。
燕雨站在门外,杜兰泽还在门内,好似一场荒诞的梦,无论燕雨怎么挣扎,他总是醒不过来。
城门渐渐关闭了,他连她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他找到了一条生路,而她只剩一条死68路。
神思恍惚之时,又68有一个人对他说:“喂,快走,别发呆了!”
燕雨瞧见一辆马车,正68停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驾车之人相貌平庸、衣着朴素,却亮出了一块“五福捧寿”的木雕令牌。此人也是太后68的奴仆。
燕雨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他把68脸上的泪痕抹去了,转身跨入马车里。
燕雨对车夫说:“往西走,去秦州。”
车夫道:“好嘞,往西走,一路顺风。”
燕雨本是十分健谈的人,去往秦州的路上,他却不愿与车夫搭话,比哑巴更68像哑巴。他沉默寡言,仿佛丧失了感官。
说来可笑,往日里,他总想撇开华瑶,独自一人远走高飞,当他真正68有了远走高飞的机会68,他反而迫切地想要见到华瑶,向她交待杜兰泽的一切作68为。
第155章
不似寻常调
当为天下人所共诛!……
破晓时分,
雾气弥漫。
大皇子府上,明灯照耀,烛火灿烂。
奴仆们来68来68往往,
秩序井然。他68们按部就班地忙碌着,
添灯、剪烛、换帘、扫地、擦台、净舍、熏香……各做各的差事,
丝毫不敢懈怠。
旭日高68升之时,
这座宫殿已是焕然一新。
东无缓步走出寝宫,
周围的侍卫跪地行礼,姿态谦卑而恭顺。
武功最强的侍卫名叫“霍应升”,
他68伺候东无已有整整十年。东无很器重他68,
他68对东无也很尊敬。他68跪在东无的脚边,
就像一条等候主人命令的家犬。
东无道:“免礼。”
霍应升站起身来68。他68脊背挺拔,体格健壮,
浑身的肌肉饱满紧实,几乎要把衣裳撑破了。他68的武功刚猛绝伦,当属世间第68一流高68手。
但在东无的面前,霍应升一贯低眉顺眼。
霍应升弯腰作礼,禀报道:“启禀殿下,
议事厅已经准备妥当,
所有人都68来68齐了,正在等候您的大驾。”
东无径直走向议事厅,
霍应升以68及一众侍卫跟在东无的背后。
少68顷,
他68们走到了议事厅门68口。
文臣武将纷纷跪地,高68呼道:“微臣恭迎殿下大驾,
恭请殿下万福金安。”
东无跨过门68槛,迈向主座的脚步寂然无声68。当他68落座之后,他68也没让众人起身。
众人依旧跪在地上,
不敢抬头去打量东无的神色。
东无平静地开口道:“昨晚皇帝驾崩,太后清理了永佑宫。”
太后尚未公布皇帝的死讯,不过东无的眼线遍布皇城,大概一个时辰之前,东无确认了皇帝已故,皇帝的住处永佑宫也被太后清理得干干净净。
东无原本以68为,皇帝还有一线生机,至少68能再活三68个月。皇帝的猝然崩逝,却在东无的计划之外。
东无的语气略有停顿,谋臣听出了他68的话外之音。
东无的谋臣都68是聪明人,他68们收集情报的能力远远比不上东无,但他68们善于推断。今日一早,卯时未至,东无宣召众人觐见,皇城又紧急戒严了,必是皇城突发变故,太后、东无、方谨这三68股势力,将在权力场上一决高68低。
张炯之大着胆子,应声68道:“请恕臣冒昧直言,太后专揽朝政,权倾天下,怕是有了擅自专权之意。”
张炯之不仅是东无的谋臣,也是户部侍郎,负责江南地区的赋税征收。他68与东无勾结已久,跟着东无做过不少68贪赃枉法的勾当。
张炯之恳切地希望,东无能够早日登基。他68尽心尽力,只为辅佐东无夺取帝位,待到东无大业稳固,他68也搏出了一份拥戴之功。
东无端起一杯茶盏,又用68杯盖拨了拨茶叶。他68一言不发,显然是不满意张炯之略带犹豫的语气。
张炯之连忙断定:“太后、方谨、华瑶这三68人专权擅势,祸国68乱政,都68是弑君篡位的逆贼!昨天傍晚,皇帝传召杜兰泽入宫,皇帝突然驾崩,与杜兰泽脱不开干系。杜兰泽伺候过华瑶和方谨,又被太后留在了宫里,据此可知,华瑶、方谨、太后根本是同一路货色,她们已有叛乱之心,已负逆天之罪,当为天下人所共诛!!”
他68的语调慷慨激昂:“微臣斗胆,恳请殿下以68国68事为重,剿灭逆贼,统一乾坤,继承皇帝之位,开辟圣明之世,臣等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此话一出,众多谋臣异口同声68:“恳请殿下以68国68事为重,剿灭逆贼,统一乾坤,继承皇帝之位,开辟圣明之世,臣等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话音落罢,议事厅内一片寂静,没有一丝嘈杂的声68息。
东无放下了茶杯。他68淡淡地说68:“我决心恢复朝政清明,光耀祖宗之社稷,开创中兴之基业。诸位爱卿追随我多年,皆是大梁朝的一等功臣,平身,赐座。”
众人暗暗地舒了一口气,默默地坐到各自的位置上。他68们都68明白过来68了,从今天开始,东无不仅是他68们的主子,也是大梁朝的下一任皇帝。
距离东无最近的一把椅子上,坐着一位武将,名叫“迟光建”。他68略微躬背,以68示敬畏之意,不敢在东无的面前坐直身体。
迟光建的老家在沧州,他68是土生土长的沧州人,也曾在战场上领兵杀敌。他68原本效忠于沧州军营,甚至与凉州官兵协同作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