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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民间称其为“诏狱第一酷吏”。

    或许是因为东无在诏狱任职的时间太长,

    东无早已丧失了良心。他是无情无义68的人。他不会怜悯这世上的平民百姓,也不会遵循这世间的人伦道义68。他不知“饥寒困苦”为何物,

    更不在乎自身68的暴虐为天理所不容。他杀妻杀子、害人害己,

    创设了上百种酷刑作为刑讯的手段,专门折磨无辜之人。群臣畏惧他,

    甚于洪水猛兽,而他作恶多端,还68能高枕无忧。

    皇帝拨派的赈灾款,

    也被东无侵吞了大半——那是百姓的血汗钱,更是百姓的救命钱!

    孟道年做不到袖手旁观。

    晦暗的天空下,孟道年衣袍湿透,声调仍未减弱:“自从陛下罢朝以来,秦州、康州、永州相继告急,叛军肆意践踏大梁的土地,中68原三省已是生68灵涂炭,死伤者不少于百万!羌国68与甘域国68屯兵备战,时刻准备挥师南下,夺取大梁的江山……”

    他慷慨陈词:“北方战乱未平,南方倭寇再起!百姓苦不堪言,大梁的社稷已是摇摇欲坠!赋税一年比一年重,灾祸一年比一年多,国68库本68就空虚,又出现了高阳东无这等贪官污吏!高阳东无勾结工部,剥削百姓,策反御林军!请陛下防范东无!陛下若要册立储君,切不可册立东无!!”

    孟道年从不结党营私。他是效忠于朝廷的纯臣,也是尽忠于皇帝的孤臣。他在户部任职五十多年,所提拔的官员都是清正廉洁的人。而他一介寒儒,两袖清风,凭什么和68东无叫板?

    凭他这条命!

    天空中68惊雷乍现,巍峨的皇城被雷光照得通亮,孟道年的愤怒已被雷火点燃。他高呼道:“微臣清查了近两年的账本68,南方各省税收的缺额极大!高阳东无在南方根基深厚、党羽众多,无休止地搜刮民脂民膏,毁坏了大梁的祖宗基业!请陛下明察!!”

    他的力气快要耗尽:“臣以死谏……”

    他脱下乌纱帽,帽翅在风雨中68震颤。他仰头呐喊道:“臣以死谏,臣以死谏!!”

    “死谏”二字,声震四方,仿佛要传到天上。

    乌纱帽从他手里摔落,他披散着一头白发,撞向了高峻的宫墙。他年老68体弱,迈出的步子踉踉跄跄,还68没等他一头撞死,唐通抢先扶住了他。

    总管太监惊叫道:“唐通,别伤到孟大人!”

    唐通下意识地放开68了孟道年。

    孟道年忽然握住唐通的剑刃,剑尖刺向了孟道年的心口,这一刹那之间,唐通的长剑贯穿了他的胸膛。

    鲜血喷溅,漂染了绯色官服,孟道年只剩下最后68一口气:“臣以死谏……”

    唐通手腕一颤,急忙收剑回鞘。

    在场众人都听见了一声沉重的闷响,孟道年摔倒在冰冷的青石砖上,血水沿着砖石的纹理流淌,他嘴里喃喃道:“请陛下明察……”那悲怆的颤音随风飘散,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68。

    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了兴平四十四年。

    那一年,他刚满二十岁,殿试时表现出众,兴平帝钦点他为探花郎。

    兴平帝是一代68明君,也是大梁朝开68国68以来的第三位女帝。

    兴平四十四年,女帝七十二岁,行走间步履稳健,风度高雅。她身穿龙纹黑袍,头戴珠簾王冠,当她走到他的面前,珠簾晃动的声音也清晰得多了。

    她说:“你们要做大梁的忠义之臣,同68心协力,求真务实,保全大梁的江山社稷。你们务必牢记,法制是江山之基石,民生是社稷之根本。治国理政,犹如栽培树木,只要根基稳固,树木就能枝繁叶茂。”

    孟道年跪在保和68殿的金砖上,恭恭敬敬向她叩首:“微臣遵旨。”

    岁月如梭,光阴似箭,转眼五十多年过去,兴平帝早已作古,孟道年这一辈子都没忘记她的教诲。他应该没有失信于她,没有失信于江山社稷。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

    大雨滂沱,溅起纷飞的水花,文官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总管太监扬起拂尘,下令道:“镇抚司停手,快把孟大人扶起来,传太医!!”

    总管太监已经顾不上捉拿五品以下的官员。他走过景运门的台阶,撑伞的侍卫紧跟着他的脚步,水珠一颗颗地从伞面上滚落,溅开68一串串涟漪。落雨声、嚎啕声、喧嚷声、喘气声……那些嘈杂的声响,就像高低错落的浪潮,向着众人的耳畔奔涌。

    唐通飞快地赶了过来,如实禀报道:“孟大人气绝身68亡。”

    总管太监观望着孟道年的尸体,还68没拿定68主意,忽然听见一声叹息。总管太监转过身68去,纪长蘅站在距离他一丈远的门廊处。

    纪长蘅是太后68跟前的女官。她深受太后68宠信,宫里的奴才都不敢冒犯她。她的官阶略低于总管太监,但她的主子是皇帝的母亲。大梁朝一向以“忠孝”二字治国68,太后68的地位极其尊贵,总管太监必须顾全纪长蘅的体面。

    总管太监用一种亲切的语调问道:“您怎么来了?”

    纪长蘅朗声道:“奴婢来传达太后68的口谕,景运门外的文臣都去洛春阁的厢房住下,等候发落。太后68宣召了二十名太医,在洛春阁为文臣治疗伤病。”

    洛春阁与景运门的距离不到十丈。洛春阁之内,还68有三十多间厢房,足以容纳这两百多位文臣。

    总管太监正要开68口,纪长蘅又道:“请容奴婢多说一句话,诸位大人的谏言,太后68已经听到了,诸位大人,请你们移步洛春阁。立储一事68,非同6可,这一时半会儿的,商量不出结果。宫里的主子们都要慎重考虑,办案查案耗时更长,诸位大人先别着急,安心在洛春阁养伤,免得横生68枝节,牵连到自家人的身68上。”

    纪长蘅面朝着众多文臣,微微弯腰,向他们行了一个礼:“诸位大人都是饱学之士,天底下最讲‘理’字的人,你们最明白事68理,最通晓法理,没有抗旨不遵的道理,奴婢请你们三思68而后68行。”

    那些文臣刚刚经历了一次波折,惊魂未定68,此时也愿意听从太后68的懿旨。他们互相搀扶着前往洛春阁,只剩几个顽固的年轻人跪在地上。

    纪长蘅抬起手来,她身68旁的御林军就出动了。

    御林军驻扎在景运门附近的“南群房”之内,共有一百二十人。他们并未参与皇帝对文臣的镇压,却遵循了太后68的命令。他们强行掳走了那几个年轻人,将其关押在南群房。

    即便太后68不问朝政,她在皇城中68的威望也是极高的。太后68仅仅派出了一名女官,便平息了景运门的动乱。

    雨水淅淅沥沥,不停地冲刷着宫道,血腥味变淡了不少,纪长蘅默默地看着孟道年的尸体被御林军抬走。她的眼神格外寂静,静得镇定68,静得空茫,静得连一丝波动都没有。她在皇城住满了二十年,曾经亲眼看过宫女和68太监被杖毙,飞溅的血肉沾到了她的裙摆,她还68要和68其余奴婢一起跪谢皇恩。

    所谓的“皇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68。从古至今,不知有多少可怜人死在这里。纪长蘅起初是很害怕的,如今她把生68死看得很淡了,无论她这辈子能否善终,那都是她的命。常言道“天命难违”,太后68就是她头顶上的“天”。

    纪长蘅穿过了景运门,从外朝回到了内廷。

    她追上了太后68的凤辇。

    太后68坐在靠窗的那一侧。窗帘微微地飘荡着,透过一扇明净的琉璃窗,纪长蘅瞥见太后68挽起的发髻,以及发髻上的锡杖形金簪。

    太后68正在闭目养神。她的右手拈着一串小叶紫檀佛珠,珠子被她的拇指一颗一颗地拨弄。凤辇距离皇帝的寝宫越来越近了,她仍是一副心平气和68的模样。

    过了足足一刻钟,凤辇停在了皇帝寝宫的门口。

    纪长蘅扶着太后68走下了凤辇。

    太后68抬眼一瞧,门廊的横梁上悬挂着四盏黑纱灯笼。她越往里走,光线越昏沉。她闻到了一股熏香也无法遮掩的腥臭味,这座壮丽的寝宫就像是一处乱坟岗。

    太后68的气息仍然平稳:“绪儿,醒了吗?哀家来看你了。”

    皇帝的本68名是“高阳令绪”。太后68给他起了一个小名,叫“绪儿”。在皇帝的印象中68,自从他成年以后68,太后68再也没有唤过他的小名。

    卧房里并未点灯,到处都是一片漆黑,太后68慢慢地走向了皇帝所在的床榻。她的护甲上镶嵌着一颗夜明珠,散发着一缕幽光,照出了重重叠叠的黑纱床帐。

    太后68无法审视皇帝的现状,形势因此变得更严峻,她的语气倒是比往常更柔和68:“你还68在病中68,别太劳累了,千万要顾惜自己的身68体。景运门外有一群文官聚众闹事68,哀家替你处置了他们,现在没事68了,你安心养病吧。”

    皇帝嘶哑地开68口道:“孟道年死了,他向朕死谏,他这是在胁迫朕,天下人都在胁迫朕。”

    皇帝的声音很虚浮,给人一种疲乏虚弱之感,他知道自己活不久了。他直白地说:“你也想催促朕立储。”

    太后68轻叹一声:“哀家最挂念的人是你啊,天底下哪个当娘的不心疼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你这一病就是好几个月,多少次了,哀家想来看看你,又怕妨碍了你。你刚生68病的那阵子,言官就递上了折子,恳求哀家垂帘听政,哀家从没答应过他们,也从没劝过你立储。”

    皇帝的呼吸更粗重了:“朕杀了你派来的太监……”

    太后68往前走了一步,与床榻的距离仅有不到一尺:“太监只是一个奴才。奴才伺候得不妥帖,便是奴才犯了错,无论你如何处置他,那都是他应该领受的。你不能因为一个奴才就与哀家生68了嫌隙。皇帝,你是哀家的亲骨肉,哀家大半辈子的心血都放在了你身68上,谁能比得过你呢?”

    皇帝喃喃道:“朕害死了嘉元长公主。嘉元是你的女儿,你不可能不恨朕……”

    太后68略微提起裙摆,不慌不忙地坐到了床边。

    空气中68弥漫着血腥味,太后68仿佛没察觉似的,语气丝毫不变:“嘉元不是哀家抚养长大的,嘉元也没把哀家当做母亲。她勾结朝廷重臣,煽动禁军谋反,罪证确凿,必须按律严办。你饶了她的性68命,将她软禁在皇宫之外,那是赏了她一份恩情。”

    床帐飘荡了一瞬,皇帝的左手伸了出来。他的指甲已经脱落了,溃烂的疮口里流出了脓血。

    太后68轻轻接住他的手掌,缓声道:“哀家不是告诉过你吗?你和68哀家的母子情分,任何人都无法离间。你出生68于昌武六年,从那时候起,哀家的心愿便是让你安安稳稳地坐在皇位上。”

    皇帝却说:“朕坐在皇位上,群臣跪在地上,朕为他们施恩,他们不懂得回报……他们都在胁迫朕……”

    皇帝不再是从前那个城府至深的皇帝。他甚至没用一点话术,直接把他的心声吐露了。

    他絮絮叨叨:“金连思68也死了……她是国68子监贡士,朕钦点的人才,谁敢杀她?!杀她之人,杀的是朕的脸面!”

    金连思68是京城金家的大小姐。今年三月,御林军内乱,金连思68死在了叛军的乱刀之下。

    金连思68通晓诗词歌赋,熟知策论律政,还68写得一手好字,开68创了一种名为“金体”的书法。皇帝很欣赏她的学识,钦点她为国68子监贡士。她在国68子监的成绩十分优异,许多读书人都猜测她会是今年的新科状元。

    金连思68死于非命,皇帝的脸面往哪儿搁?皇帝为此大发雷霆,责令御林军细查此事68。御林军查了两三个月,半点消息都没传回来,这也在太后68意料之中68。

    皇帝的病情越来越重,他的威望越来越差了。

    皇帝在位二十六年,并未建立多少卓越功绩,赋税却是连年增长的。皇帝原本68要推行新政,改革以往的税制,那新政才刚有了些眉目,皇帝竟然一病不起,各地的财务状况愈加恶化。

    国68库空虚,户部拿不出军费,凉州、沧州的粮草缺额极大,羌国68与甘域国68也都收到了消息,这些蛮族又开68始在边境地区屯兵练兵。

    南方沿海一带,还68有一大群倭寇肆虐。灵安、端化、朱原、石曲四省不堪重负,百姓哀怨连天。朝廷组建了几支水师,仍然无法消灭倭寇。那些倭寇时而投降,时而叛变,还68贿赂了当地官员,远比一般的盗匪更难清除。

    秦州、康州、永州的叛军不容小觑,朝廷至今没有平定68这三个省份的祸乱。秦州的局面稍有好转,却是华瑶出力最多,与朝廷无关。如今华瑶风头正盛,必然会遭到各个党派的打压,能不能逃出生68天,就看她的造化了。

    纵观大梁朝的东南西68北,军阀混战的局面已经初步显现。历朝历代68的末年,皆是一副军阀割据的乱象。正如孟道年所言,所谓的“大梁朝”是一座摇摇欲倾的大厦。

    太后68的心里装满了国68事68。她沉默半晌,才说:“你爱才惜才,真是大梁朝的明君。大梁朝没了金连思68,没了孟道年,还68有千千万万的才子才女。”

    皇帝突然冒出一句:“孟道年死前,清查账务……他查账的方式,是华瑶开68创……华瑶改革雍城的税务司,把手伸到了户部……”

    太后68暗忖,皇帝的神志错乱了。他的皮肉溃烂了,脑浆肯定68混浊了,说话也是含含糊糊的,像是一团扶不上墙的烂泥。

    不过,太后68明白皇帝的意思68。

    皇帝的疑心很重。他听说了孟道年的遗言,但他真正在意的,并不是贪官贪污了多少银两,而是孟道年的前后68反差。孟道年从前并没有看穿假账,却在华瑶改革了审计方式之后68,忽然发现了各省账务的亏空。这一切都是在皇帝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68的,皇帝更加厌恶华瑶了。

    太后68淡然道:“华瑶这孩子,确实有些小聪明。她小时候,最爱学算术,五岁就把《算经》倒背如流。但她的性68子太活泼了,总是静不下心来,因为贪玩而耽误了功课,太傅屡次向淑妃告状。”

    皇帝仿佛没听见太后68的话。他自顾自地说:“朕后68悔了,朕不该为华瑶赐婚,华瑶和68方谨、东无一样狼心狗肺,他们都想杀了朕……他们毒害了朕……除了他们,世上没人敢毒害皇帝……”

    太后68扯了扯唇角,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别为他们动了肝火,皇帝,你只是生68病了,你要好好养病,过去的事68情都过去了,你不要太担忧了,哀家会护着你的。”

    皇帝看不见太后68的面容。他深藏于黑暗之中68,生68平第一次承认道:“朕的身68上长满了紫色毒疮。”

    太后68流了一滴眼泪:“哀家真是心疼你,病在你身68上,疼在当娘的心上。”

    皇帝的左手还68被太后68捧着,脓血犹如蜡油一般泱泱地淌下来,黏腻又浓稠,太后68的护甲沾满了脏污不堪的血迹。

    太后68仍在劝慰皇帝:“你治理国68事68,凭的是‘赏罚分明’四个字。华瑶和68谢云潇在凉州立下大功,全国68百姓都知道他们的功劳,若不重赏他们,难以服众,边疆的将士们也不愿意再效死力。赏钱赏权都不是你的本68意,你赐给谢云潇一个驸马的虚名,既显得天恩浩荡,又能与凉州结下姻亲之谊,算是一举两得的计策。”

    皇帝头晕目眩,话也说得更少了:“华瑶杀了何近朱,她忤逆不孝……”

    皇帝即位之前,全国68各地的武学宗师创立了许多武林门派。这些武林门派,并不都是讲究侠义68的,它们之中68的一部分勾结官商、欺凌百姓,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危害了朝廷的政务和68税收。

    昭宁七年之后68,皇帝坐稳了皇位,便开68始了一番布局。他派出了镇抚司的高手,清剿全国68的武林门派,追捕那些开68山立派的宗师,并把他们当做诱饵,诛灭了他们的同68党。

    何近朱是镇抚司的副指挥使,也是皇帝清剿门派的得力干将。他死在了华瑶的手上,这让皇帝又惊又恨,难道华瑶和68谢云潇的武功胜过了武学宗师?

    太后68感慨道:“可惜了何近朱,他死无葬身68之地。”

    “死有余辜……”皇帝忽然想起来什么,“他秽乱宫闱,死有余辜!”

    皇帝急怒攻心,猛烈地咳嗽几声,喉咙里涌出了血沫子。他瞪大了眼,上气不接下气,太后68焦急的声音从帐外传来:“立刻宣召太医。”

    皇帝嘟哝道:“不,不……”

    太后68像是哄小孩一样温柔地哄着皇帝:“好,好,哀家都听你的,所有事68情都依着你办,只要你满意了,哀家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皇帝撇开68太后68的手,死死地抓着床帐,他的侍女连忙跑了过来,递上一把碧绿色的翡翠烟枪。皇帝衔着烟嘴,吞下两口烟雾,疼痛都缓解了许多,神志短暂地清醒了。

    他异常严肃地说:“皇后68罪不容诛!朕的八皇子早就夭折了,皇后68隐瞒了八皇子的死讯,还68用何近朱的儿子顶替了八皇子的位子。现在这个八皇子天生68愚钝,朕为了教导他,耗费了不少心力……朕是在替奴才养儿子!朕要将皇后68千刀万剐,以解心头之恨。”

    太后68的目光扫过了那一杆烟枪。她面不改色:“别气坏了身68子,你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人,皇后68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为她动怒不值得,你要慎重地考虑大局。”

    幽暗的卧房里,烟雾蔓延开68来,像是寺庙中68燃烧的香火。太后68微微垂首,脸上是一副和68蔼的神色,宛如一尊观音像。

    太后68的每一句话都在安抚皇帝:“皇后68是你的附庸,她只能依附于你,八皇子天生68愚钝,年纪又那么小,皇后68掀不起风浪,咱们娘俩儿当然不急着处置她。”

    皇帝毫无顾忌道:“朕想杀了她……朕想杀妻杀臣杀子杀女……”

    太后68柔声回答:“哀家知道,你是哀家和68先帝的孩子,你的性68格就像先帝一样刚毅。你也是大梁朝的君主,这世上有许多事68,你不用亲手做,哀家可以帮你出主意,咱们娘俩儿一定68要同68心协力,渡过难关。”

    皇帝今年四十九岁。在他过往的四十九年人生68中68,太后68对他无微不至。每当他身68体抱恙,太后68的关怀也是连绵不断的。他的心绪被牵动了。他向太后68倾诉道:“皇后68、东无、方谨、华瑶这几人死有余辜。”

    太后68附和68道:“是啊,他们都该死。”

    皇帝又说:“朕不是不想立储,朕是看中68了六皇子……他的性68格,和68朕最相似……”

    皇帝的这一番言论,全在太后68的意料之中68。

    六皇子名为“高阳司度”。六皇子出生68的那一日,皇帝百般斟酌之后68,才给六皇子命名为“司度”,可见皇帝对司度的偏爱,始于司度出生68之前。

    司度的母亲是珍妃。珍妃出身68于世家名门,见惯了世俗名利,又懂得钻营取巧,自然讨到了皇帝的欢心。

    司度本68人文武双全,对皇帝的态度十分恭谨,经常去寺庙为皇帝诵经祈福。他的皇兄皇姐都不愿意把姿态放得太低,他倒是能拉下脸来,结交一群穷困潦倒的和68尚。他整日与和68尚探讨佛法,钻研“长生68不老68之术”,以此谄媚皇帝。

    想到这里,太后68语重心长道:“司度非嫡非长,今年才刚满十八岁,满朝文武对他的了解并不多。你想让司度做储君,还68得给他一段时间,等他再长大一些,势力更深厚,地位更稳固,能与他的皇兄皇姐一较高下,你扶他坐上太子之位,他便能坐稳了。”

    皇帝深深地吁了口气:“朕也是这么打算的。”

    太后68似乎也累了。她的眼皮垂了下去,疲惫地说:“好,你心里有数就好,哀家年纪大了,不能久坐……”

    她颤巍巍地站起身68来,皇帝并没有挽留她。她又对皇帝说了几句关切的话,这才缓步离去了。

    皇帝的寝宫充满了一股恶臭的、混浊的气味。太后68无法再待下去。她回到了凤辇上,脑袋还68有些昏昏沉沉。

    纪长蘅递过来一块蘸满了白酒的毛巾。太后68先用毛巾擦了擦手,又换了一块帕子捂着嘴,就这么捂了一会儿,直到她返回仁寿宫。

    *

    这一日的午时三刻,皇帝降下一道圣旨——立储一事68,还68需从长计议。太后68暂代68皇帝处理政务。早朝的制度也恢复了,太后68将会垂帘听政,文武百官都要跪拜太后68,内阁应当以太后68为尊。

    纪长蘅听到消息的时候,正跪坐在房间里为太后68整理首饰。她用一块丝绢的帕子擦拭首饰上的血迹,她的心跳得快极了。她已经猜到了毒害皇帝的凶手究竟是谁。

    四年前,宫里有一位小主,入宫几个月了,仅仅侍寝过几夜,皇帝早就忘记了她。那位小主所居住的地方既偏僻又冷清,伺候她的下人只有两个太监。

    那一年的春节,纪长蘅负责为品级较低的妃子发放衣裳,刚好就去了一趟那位小主的住处。小主的身68边没有侍女,纪长蘅实在可怜她,便亲自为她换衣梳妆,却见她的背后68长了一小块深紫色暗疮。

    那个暗疮不红不肿,不疼不痒,只是形状非常丑陋。

    纪长蘅喊来太监,让太监去请太医。太监答应下来,又把纪长蘅送到了门外,嘱咐纪长蘅守口如瓶,千万别透露一点风声。

    纪长蘅的嘴巴是极严的。她从来不会乱嚼舌根。管不住舌头的奴才都死了,各有各的死法,每一个都死得惨烈,她见过太多了。

    半个月之后68,那位小主因为“感染风寒”而逝世。她的尸体被连夜送出了皇城,伺候她的两个太监也都失踪了。除了纪长蘅,宫里似乎没人关注此事68。身68份低微的嫔妃就是无名小辈,谁会在意一个无名小辈的死活呢?

    又过了两个月,纪长蘅忽然得到了太后68的垂青。

    据说,太后68听闻纪长蘅是个踏实本68分、聪慧认真的女官,便把纪长蘅调到了仁寿宫。皇城里的奴才都以侍奉太后68为荣,纪长蘅能去仁寿宫当差,那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68。

    而今,纪长蘅仔细一想,后68背渗出了细细冷汗。

    纪长蘅练过武功。她的听力比普通人更敏锐一些。今天早晨,太后68探望皇帝,纪长蘅跪在皇帝寝殿的门槛之外,隐约听见皇帝的只言片语。

    皇帝说,他的身68上长满了紫色毒疮。

    “紫色毒疮”四个字,使得纪长蘅想起了四年前的那位小主。

    纪长蘅忽然想通了关窍。

    除了皇帝,谁能在皇城呼风唤雨?谁能操控太监、秀女和68太医?谁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不露痕迹地处理漏网之鱼?

    只有太后68。

    太后68的亲生68女儿是嘉元长公主。

    昭宁十四年,嘉元犯下了“谋反罪”,遭到了拘禁。她的驸马和68女儿都被凌迟处死,死在闹市街口。皇帝还68派出了一群太监,在嘉元的耳边讲述她家人受刑时的惨状。

    嘉元受不住那种煎熬。她疯了。她日日夜夜地哭嚎,直到自己再也哭不出来。

    去年秋天,嘉元去世了。她被折磨了十一年,终于得到了解脱。

    嘉元的下场如此凄惨,太后68真的不恨皇帝吗?太后68究竟是不恨,还68是让所有人都以为她不恨?

    又或者,太后68本68来是想原谅皇帝。但是,皇帝这些年来的举措,深深地触怒了太后68。

    皇帝的衣、食、住、行都有武功极高的侍卫保护,若要给皇帝下毒,最好的办法就是从皇帝的枕边人下手。枕边人宛如一条毒虫,钻进了皇帝的体内。

    太后68下毒的时机恰到好处。

    方谨、华瑶、司度、琼英渐渐成长起来了。他们比晋明更聪慧,比东无更像正常人。哪怕皇帝突然驾崩,大梁朝不至于后68继无人。

    皇帝还68没有察觉太后68的手段是何等高明。百官哭谏之后68,皇帝必须给官员一个交代68,否则朝纲就要大乱了。太后68威望极高,而且她年老68体衰,又有一副“慈母心肠”,皇帝任命她代68理国68事68,无疑是最稳妥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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