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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微臣叩谢殿下收留。”他接话道。

    “你想68好了吗?”华瑶提醒他,“你在我的宫里睡过一夜,难免会惹来流言蜚语。”

    朴月梭坦然道:“宫里的流言蜚语,何68曾少过?众人皆知我和您的关系之密切。我自年少起,每日进宫,与您作伴,习惯了与您共处的日子68。我本就是公主的伴读、淑妃的侄子68,早就没了一分一寸的回旋余地,可我不觉后悔……时至今日,犹为68有幸。”

    他并不是不能做公主的侧室,但他骨子68里也透着清高。哪怕华瑶一刀杀了他,他也不会把自甘轻贱的话讲出口,偏偏华瑶丝毫没有感悟到他的深意。

    华瑶格外大方68道:“嗯,好的!那你今晚就在偏殿歇息吧,我会派太监伺候你。你刚才咳个不停,这会儿再乘车上路,难免受寒,姑且在此休养休养。”

    她牵着谢云潇,毫无留恋地离去,翩飞的裙摆隐没在黯淡的风里。

    朴月梭自顾自地举着伞,立在原地,任凭大雨再次打湿他的袍角。

    *

    京城的暴雨狂风淤堵了几条长街,直到三日之后,天色放晴,京城的官民才算松了口气。工部68连夜派人疏通街巷,唯恐防汛不利,冲撞了哪位贵人。可惜他们日防夜防,终归没防住嘉元宫的祸事。

    自从嘉元长公主被圈禁在养蜂夹道,那嘉元宫就未有皇族入住过。

    嘉元宫的沟渠年久失修,暴雨一泡,积水漫过主殿,二皇子68高阳晋明就生了一场大病。

    晋明连日腹泻,面如土色,宣召了多位太医为68他治病。

    晋明的侍妾也病倒了好几个,锦茵就是其中之一。

    锦茵时常头晕目眩,夜间频频发汗。她住在嘉元宫里,浑身上下都不爽利。她失了晋明的宠爱,奴才都敢给她脸色。

    她的诸般心事,又能说给谁听68呢?

    她静静地坐在院子68里,遥遥地望着高处的鸟雀,眼见它们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展翅于广阔的天地,来去自如,毫无约束,她羡慕得出神。

    常言道,人是万物之灵,可为68什么68,她活得还不如一只鸟,不如一根草。她是晋明的侍妾,晋明对她呼之即来、招之即去。她也是皇后的细作,皇后对她要杀便杀,要剐便剐。

    凡间之大,尘缘之广,她未能亲身体会过,也找不到一个真心待她的人。

    前日里,趁着二皇子68重病卧床,锦茵偷偷地给岳扶疏寄过信。

    岳扶疏是二皇子68的近臣,博闻强识的一位翩翩君子68,才学也是顶顶的好。

    可惜锦茵不太会写字。

    她用炭笔画了几幅图,寄给岳扶疏。他没有回复她。她又给他寄了自己编织的络子68,但他音讯全68无。

    锦茵的身子68是活的,心已经死了,或者,她的身子68也正68从深处开始腐烂。

    她的主子68晋明病得很重,可能会死。

    等他死后,锦茵这等漂泊无定的孤女,无门无户,必然要给晋明陪葬。她才十九岁,年纪正68轻,模样正68好,她这一生便已经走到了尽头。

    凭什么68呢?明明她也想68好好活着。

    锦茵的眼泪夺眶而出,啪嗒啪嗒地落在桌上。

    正68当此时,院门忽然开了,岳扶疏一身长衫,立在门前。

    岳扶疏风尘仆仆,也有些憔悴,可他的双眼是那样的漆黑,那样的明亮,定定地注视着她。

    他心底尚在犹豫,话已出口:“大夫说你身染重病,没有求生的意愿……”

    第57章

    幽情舍却

    健胆、养精、补肾、壮阳……

    “大人,

    ”锦茵哭得梨花带雨,“院子里的树叶落尽了,我也没多少时日好活了。”

    岳扶疏仔细端详她的神情,

    料想她忧虑太重,

    郁结不解,

    因而犯起了心68病。他叹息道:“船到桥头自然直,

    你莫哭了,

    莫要伤春悲秋,擦干眼泪,

    回去屋子里睡,

    每日按时服药。”

    岳扶疏是晋明的近臣,

    锦茵是晋明的侍妾。冥冥之中似有一道无68形的沟堑,横亘在他们68二人之间。

    锦茵忍不住抽泣一声,

    透过68一双朦胧泪眼将他望着。

    他是端方诚直的正人君子,做不出欺主背德的恶事,或许他能来看她,已是最大的妥协。

    锦茵轻言软语道:“妾身68的命是薄的,福气也是薄的,

    病到了这68个份上,

    妾身68还有一事相求……”

    “你且细说,”岳扶疏双手揣袖,

    “若是我力所能及之事,

    我会68帮你。”

    锦茵微微垂眼,泪珠盈盈欲坠,

    含悲忍泪道:“妾身68的家乡在虞州。如果妾身68因病去世了,大人能不能派人……把妾身68的尸骨送回虞州?”

    岳扶疏摇了摇头:“你顾好自己的身68子,才是保命之道。”

    岳扶疏刚进门的那一阵子,

    对锦茵尚有几分关怀。而今,她在他的眼里寻不到一丝半点的牵念。他灭情灭性,淡漠得仿若置身68事外,看待她的目光亦如看待天地68万物。

    她逐渐丧失了胆量,再不敢与他纠缠,只68说:“妾身68晓得了,谢谢大人的恩典。”

    岳扶疏多问了一句:“除了落叶归根,你还有何所求?”

    锦茵咬着唇瓣,绞着手帕。稍顷,她问:“妾身68能、能吃一块火腿肉吗?”

    自从锦茵跟了晋明,她再也没沾过68一点油腥,只68因晋明的侍妾必须斋戒。今次,锦茵向岳扶疏开了口,很不合规矩,纵然他要处置她,她也认了。

    岳扶疏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她知68道他奉行“言多必失”之道,措词一贯小心68谨慎,便68也没指望他会68给她允诺。他朝她低头示意,转身68离去,飘逸的袖摆溜过68门缝,没落得无68影无68踪。

    他走了。

    他来得快,去得更快。

    院子的侧门半开,斑驳的木门合不拢也关不上,摇摇荡荡,吱呀作响。

    锦茵盯着那一扇门,忽地68有些恐惧。

    锦茵害怕自己会68死,更怕自己这68一辈子都会68被幽禁在嘉元宫。她无68亲无68故,无68朋无68友,没人愿意倾听她的心68事,没人关注她的生老病死,两丈见68方的小院子便68是她的天与地68。宫外的世界有多大呢?她真想亲眼看一看啊。她见68识少,经历少,接触过68的人也少,但她知68道什么叫“气节”。她宁愿为晋明陪葬,也不肯做笼子里的画眉鸟。

    *

    嘉元宫的沟渠仍在漏水,淤泥尚未排空,门廊的地68砖缝隙里渗着一股潮气,哪儿都是湿漉漉的。莫说王公贵族,就连寻常百姓也不该常驻此地68,而晋明却被困在了这68里。

    晋明是大梁朝的二皇子殿下,他的生母是宠冠六宫的萧贵妃,打从他出生至今,他未曾遭过68这68份罪——父皇将他看作心68腹之患,大理寺还在调查他,深究他在凉州、秦州二地68的所作所为。

    都察院的官员把他牵涉盐政一事抖露了出来,户部68、内阁重臣对于他的“逾权擅专”颇有微词。

    他几经辗转,才从宫里打听到消息,因他是墙倒众人推,许多言官都弹劾了他,说他的仪仗不合礼法,超过68了皇帝;又说他毫无68悔过68之心68,整日寻欢作乐,不孝之罪,上通于天。

    晋明大动肝火,不免烦躁。

    他深思熟虑之后,果断戒掉了酒色,平日里就以散步作为消遣。

    他顺着宫墙慢行,却听见68墙外一首民68谣:“月光凉凉,照见68宫墙,秦州之犯,营私结党……”

    晋明的封地68位于秦州,民68谣称他为“秦州之犯”,这68使他满心68惊疑。他岂能坐以待毙?

    那一日,他传召了岳扶疏等几位近臣,商讨半天,定下一桩苦肉计——他忍饥挨饿,服用68了大量的腹泻草药,彻底拖垮了自己的身68子。

    晋明缠绵病榻,终日上吐下泻,犹如身68染重疾,即将不久于人世。

    岳扶疏还给晋明的侍妾、侍从都下了几种毒药,晋明最宠爱的侍妾暴毙于一夜之间。

    晋明魂不守舍,太医来给他诊脉,他总是一副形容枯槁的模样68,大理寺更无68法胁迫他辅助查案。

    他被逼到了绝境,不得不出此下策。

    今时今日,晋明的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胸腹的疼痛。他极力忍耐,安静地68闭目养神,直到听见68岳扶疏的声息,他才缓慢地68睁开双眼。

    岳扶疏跪在晋明的床前,恭谨道:“嘉元宫上下都打点妥当了。”

    晋明只问:“万无一失?”

    “是,”岳扶疏朝他磕头,“殿下定将重返秦州。”

    晋明的嗓音极轻:“康州的疫病来势汹汹,你从康州调派的人手……”

    此言一出,岳扶疏连忙补充道:“康州的疫病,在京城蔓延开来,症状包括发热、腹泻、皮肤青紫。微臣调派的康州人手,多在三公主、四公主的住处附近活动。”

    “好,好,好,”晋明连说了三个好字,“牝鸡司晨,联手祸乱朝纲,终受报应。”

    岳扶疏垂首道:“殿下英明。”

    晋明再三质问他:“此事非同小可,关乎本宫的生死,你可是尽心68尽力了?”

    岳扶疏沉稳道:“殿下的隆恩浩荡,对微臣有再造之恩,微臣万死不辞。”

    晋明又问:“你杀了我几个侍妾?”

    岳扶疏把声音压得极低:“三个。”他欲言又止。

    晋明撩开床帐,冰冷的目光从他脸上一扫而过68:“可还有事启奏?”

    岳扶疏迎面对上晋明的审视:“殿下的一位侍妾,命不久矣,她贪恋荤腥,四处讨要肉食……”

    晋明的手臂垂落于床榻边沿。他似笑非笑:“是锦茵吗?我的侍妾之中,属她最贪嘴、最懒惰,最不懂得伺候男人。”

    提及床笫之私,晋明的语调多了几分生机勃勃:“你别看她出身68教坊司,区区一介贱籍女子,有时也不会68谄媚。我一次传召多个侍妾,命令她们68轮流伺候,只68有锦茵一人不情愿……她身68段窈窕,相貌娇美,也才十八九岁,和皇妹的年纪一般大,真是造化弄人啊……”

    “殿下,”岳扶疏忍不住问,“您可要留她一命?”

    晋明分外平静道:“杀了。”

    岳扶疏默然无68语,晋明还在念叨:“她要吃肉食,我允了,允她做个痛痛快快的饱死鬼,不枉她来人间走一趟,伺候过68大梁朝的中兴之主。”

    岳扶疏当然知68道晋明想听什么话。他深深地68叩拜,诚恳道:“殿下是大梁朝的中兴之主,雄才伟略,千古一遇,锦茵姑娘伺候过68真龙天子,便68也沾了您的尊贵龙气,她为您的大业而死,死得其68所。”

    晋明畅快地68大笑两声。

    若非岳扶疏当初用68错了计策,晋明不至于沦落到今日这68般地68步。

    主公受苦,便68是谋臣的罪责。

    然而晋明没有怪罪岳扶疏,还给了他戴罪立功的机会68。他无68论如何也要把晋明救出京城,送回秦州。

    晋明在秦州的封地68贮存了许多财宝,仓库里堆满了粮草。若不是为了雍城的盐矿、铁矿、陆路、水路,晋明又怎会68入驻雍城?

    事已至此,哪怕康州、京城相继陷落于瘟疫,岳扶疏也要保住秦州的封地68。

    *

    次日,嘉元宫递出的采买单子里,多了一项“盐熏火腿”。

    不过68,京城售卖“盐熏火腿”的店铺并不常见68,仅有那么几家。嘉元宫的管事尝过68各家火腿,甄选了味道最好的一种,他告诉店小二,让他们68切料切得仔细些,这68“盐熏火腿”将要呈给贵人。

    京城的贵人成百上千,管事没说自己的来历,并不算失言。但他的马车轮子沾着淤泥,他还有极轻的秦州口音——若不细听,很难分辨,偏偏白其68姝就是鉴别北方口音的一把好手。

    华瑶派人日夜监视嘉元宫,紧盯晋明的一举一动。自从马车来了商铺,白其68姝就在暗处观察那位管事,她本想直接往火腿里下毒,又怕打草惊蛇,最终,她命令伙计说了一句:“客官,这68火腿用68料上佳,对身68体大有裨益,健胆、养精、补肾、壮阳。”

    那管事环视四周,果不其68然,排队买火腿的大多是男子。他当即问道:“你家的火腿,损阴补阳?”

    “哪里哪里!”伙计忙说,“姑娘也能吃,小姐太太都爱吃……”

    管事不再多嘴,转身68即走。

    白其68姝心68中暗想,那火腿大概要给女人吃,不过68管事也不太顾忌那个女人的死活。

    二皇子宫里的女人,既能差遣管事出来采买食物,这68女人至少是二皇子的侍妾。可是,二皇子的侍妾不能吃荤,就连白其68姝都晓得这68个规矩,更何况二皇子的管事。如果侍妾得宠,管事必会6心68翼翼地68侍奉;如果侍妾不得宠,她凭什么打破二皇子的规矩?

    白其68姝暂未想到其68中的隐情。她片刻都没有耽误,立即把消息传给了华瑶。

    第58章

    徒把前缘误

    念念无常,处处惜别……

    天近晌午,

    风和日丽,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时候,华瑶却无心赏景。她收到68白68其姝的消息,

    静思片刻,

    便问:“晋明严令侍妾斋戒,

    一来是为了68满足他的喜好,

    二来是为了68彰显他的权势。既然如此,

    他怎会允许侍妾破例?”

    宽敞明亮的书斋里,杜兰泽、金玉遐、谢云潇各坐在一把木椅上。

    杜兰泽第一个开68口道68:“晋明心狠手辣,

    御下之术过于严苛,

    他的侍妾只能忍受,

    不敢违逆他的命令。”

    华瑶点了68一下头:“确实。”

    华瑶不禁暗暗心想,比起她高阳华瑶,

    晋明真68是差远了68,她洁身自好,又懂得怜香惜玉,对待美人最是体贴。倘若晋明有她一半的仁善,也不至于墙倒众人推。

    杜兰泽继续说:“迄今为止,

    嘉元宫一共死68了68七个人,

    其中三68人是晋明的侍妾,或许,

    那位侍妾……”

    华瑶叹了68口气:“晋明这68畜牲无情无义,

    就算他的侍妾病得快死68了68,他也不会对侍妾格外开68恩。”

    “倘若侍妾的死68,

    ”杜兰泽忽然道68,“与68他有关呢?”

    此言一出,满座寂静。

    窗扇半开68半合,

    华瑶坐在窗棂的虚影里,指间夹着一支狼毫笔。

    笔杆转了68三68圈,华瑶冷声道68:“屠夫杀猪之前,还要把猪喂饱,晋明杀女人之前,赏她一顿饱饭,倒也不无可68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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