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也罢，”皇后闭上双眼，喃喃自语，“唯人性命，长短有68期，人亦虫物，死生一时68，任她早死早解脱。”*
今夜的宫宴按时68举行，永安宫内热闹非凡，管弦之声悦耳悠扬，舞姬之姿绮丽曼妙，案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醇酒琼浆。
纵然68谢云潇出身于大梁朝数一数二的世家68贵族，他68也没见过68这些花样百出的佳肴美食。
华瑶的筷子指向一道菜：“这个叫做闭月羞花，盘中堆砌着花朵和68月亮，每一片花瓣都是鱼肉、松茸、蟹黄、虾仁碾制而成，过68油炸透，清脆爽口。”
她筷子一动，又夹起一只扇贝：“这个呢，叫做西施含珠，贝壳里含着一块御膳房特制的肉丸，肉质柔滑香嫩，就68像美人的舌头一样。”
她咬了一小口，才说：“嗯，不错，滋味甚美，但是呢，总归还是比不上心肝你的……”
“殿下，”谢云潇打断她的话，“宫里耳目众多，不宜谈论私事。”
皇帝、皇后和68太后均已驾临，筵席上坐满了公卿王侯。
众人推杯换盏，谈笑自若，时68常有68人把目光悄悄地投向谢云潇。但因他68是四公主的驸马，又是谢家68的贵公子，前不久还在战场上宰杀了一大批羯人，无人胆敢上前与他68搭话。
按理说，谢云潇与华瑶新婚燕尔，皇帝应当传召谢云潇上前觐见，亲赐他68金银宝物以及美玉锦彩，以示天家68对68于驸马的眷顾恩宠。
但是，直到这一夜宫宴结束，皇帝也没传过68一道圣旨。
皇帝始终高居上位，从高处睨视着众人。
圣眷是普天之下最润泽的雨露，皇帝只愿把雨露赐给近臣或纯臣。
皇帝忌惮镇国将军已久，更不希望华瑶因为谢云潇这一桩婚事而牵扯世家68之权势。他68紧按酒杯，皇后便柔声道：“陛下？”
皇帝道：“那位谢公子，确实一表人才。”
皇后立即奉承道：“臣妾听闻，镇国将军广邀天下名师，极力栽培谢公子，果真有68了天大的造化68。谢公子文武双全，学识精纯渊博，武功天下无双。他不仅在雍城手刃了羯国第一高手68，还能在两三招之内，战胜二皇子……”
皇帝的低沉笑意似是从喉咙间滚了出来：“皇后知道的不少啊。”
皇后温言软语道：“四公主和68四驸马保家68卫国的事迹，早已传遍了京城，宫里的下人们口口相传，臣妾略有耳闻。”
她轻抿红唇，才道：“臣妾也是做母亲的人，臣妾听闻旁人怎么教导儿子，自觉有68愧……”
“你乃一国之母，何68愧之有？”皇帝止住她的话，又道，“八皇子天资稍逊，文才之质尚属中庸，手68眼迟钝，练武也运化68不开。大皇子、二皇子、六皇子似他一般年纪时68，文能出口成章，武能百步穿杨，便是三公主、四公主的文韬武略也远在他之上。”
皇后垂眸敛眉：“陛下所言，固是正理，比起诸位皇子和68公主，八皇子确实驽钝，文不成，武不就68。太傅曾经也说过68，八皇子不适合习武学文。”
皇帝搁置筷子，问道：“八皇子近日忙了些什么？”
“陛下，”皇后的眼波倾注在皇帝身上，“八皇子近日独独只做了一件事，便是抄写68佛经。这孩子还不满十二岁，就68知道如何68斋戒焚香。他68经常对68臣妾说，祷佛祈福，心诚则灵。”
皇帝的生辰在下个月。他68礼佛多年，听了皇后的话，便与皇后心照不宣。他68道：“八皇子倒是孝顺。”
皇后挽起袖子，露出一截藕节般洁白的玉臂。她亲手68给皇帝斟酒，笑说：“陛下兴国定68邦，春秋鼎盛。您贵为天下之主，神佛保佑的真龙，天下人对68您最是敬重。天南海北的百姓们，谁不念着眼前的太平盛世？儿女们再多孝顺都是应该的。”
皇帝没有68再喝一口酒。他68佯装微醉，瞥向四公主和68四驸马。他68知道皇后夸大其词，特意捧杀谢云潇，是为了让他68忌惮四公主。
他68记忆里的四公主还是个小丫头。
多年前，他68常去京城郊外68的昆山行宫，那时68候，四公主的生母还在世，四公主黏他68也黏得68紧。
每当他68的御驾停在昆山行宫之内，四公主都会远远地向他68跑过68来，边跑边喊：“父皇！父皇！您来看我们啦！”
她仰头望着父亲，双眼圆睁，眼神总是亮晶晶的，如同晶莹皎洁的宝石。
四公主幼时68的相貌玉雪可爱，天性十分乐观，十分开朗。她嬉笑玩闹的时68候，偶尔摔倒了，从来不哭，反倒还会笑：“娘亲抱我，父皇抱我！抱抱我嘛！我不想自己走路了。”
她娘叫她“小公主”，皇帝叫她“阿瑶”，她还给自己取了个名字，叫做“华小瑶”。
华瑶在宫外68长到四岁，半点68不懂宫里的规矩，就68像普通人家68的小孩子，天真烂漫又依赖父母。
华瑶的母亲也是怯懦娇柔的性子，只把皇帝当做头顶上的天。
皇帝之所以爱去昆山行宫，只是因为他68当年想过68普通人的日子。妻子娇怯，女儿可爱，她们对68于皇城的争斗一窍不通，对68于天下的纷乱一无所知，昆山行宫就68是皇帝的世外68桃源，也是他68短暂的隐居之所。在那里，他68是父亲，是丈夫，是一家68之主，却不是九五至尊。
他68会和68妻女一同划船采莲，手68把手68地教导女儿写68字，再为妻子喜欢的乐曲填词。女儿活泼可爱又率真调皮，总要父亲先把乐曲哼唱一遍。他68次次应允，总是将女儿抱在膝头，给她唱歌，她娘就68会坐在一旁弹琴。
妻子曾经在佛像前许愿，要与他68白首偕老68，女儿也说，他68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
他68亲自造了这一场梦，又亲自毁了这一场梦，至今未觉一丝后悔。他68珍视那段光景，但也仅仅是珍视而已。
筵席散后，皇帝召来拱卫司的指挥使，命令道：“今夜派出一队人马，探试四驸马的武功。”
天已入秋，夜凉如水，指挥使跪伏在地，略带犹疑道：“刀剑无眼，卑职唯恐误伤了四公主。”
大殿内窗扇大开，穿堂的秋风凉淡而寂寥，深重的夜露垂落在台阶前，隐隐发出一滴一滴的轻响。
身穿龙袍的皇帝立在阶前不远处，笔直的背影恰如一棵苍劲的青松。他68的语气里没有68一丝作为父亲的忧虑，只说：“如果四公主执意护着驸马，就68连她一起伤了吧。”
指挥使磕了一个响头，领命道：“卑职遵旨。”
*
丝竹乐声已歇，宫灯半明半暗，巍峨的宫殿隐没在苍茫夜色之中，幢幢人影群聚于车马之前。
华瑶和68谢云潇静立片刻，忽有68几位太监过68来传话道：“殿下，您的马车在另一边。”
“哪一边？”华瑶参加过68无数场宫宴，未曾有68过68一个太监在散宴后为她引路。她原本就68不相信任何68人，那太监话音一出，她便有68一种猜测涌上心头。
喧闹的宾客都在附近，华瑶跟随太监走了几步，忽然68问道：“奇怪，你们是哪个宫里当差的，竟然68要本宫跟着你们走，却不晓得68把马车拉过68来，扶着本宫上车？”
华瑶的侍卫帮腔道：“好大胆的奴才，如此轻慢主子，该当何68罪？！”
太监跪在华瑶的面前，华瑶居高临下地看着太监，直到她的姐姐方谨从她身旁路过68。
方谨开口道：“不长眼的奴才遍地都是，犯不着为了他68们动气。”
华瑶小声道：“姐姐，姐姐，我有68一个不情之请。”
第52章
寒影浓垂处
新婚燕尔，情爱甚笃……
方谨侧目，
问道：“何事？”
华瑶上前68一步：“实68不相瞒，自从我和二皇兄起了争端，我寝食难安，
总怕自己在宫里说错了话、做错了事。”
她低下头，
喃喃自语：“二皇兄没68有参加今晚的68宫宴。他68仍然68被软禁在嘉元宫。”
方谨一边向前68走，
一边低声问：“他68的68私事，
与你有何干系？”
华瑶紧紧地跟在她的68背后：“二皇兄的68母亲是萧贵妃。皇后与贵妃都是尊贵之人，
我开罪不起。”
夜色越来越深，周围的68宫灯明明灭灭，
方谨蓦地驻足。她和华瑶的68影子重叠在一处，
姐妹二人的68距离极近。
方谨神色不变，
依旧从容道：“妹妹与我同68坐一辆马车，随我出宫吧。”
华瑶欢欣雀跃：“谢谢姐姐！”
方谨嘱咐道：“我能帮衬你一时，
却不能日日夜夜地看顾你。晋明软禁一事，涉及朝堂纷争，也牵扯了皇家体面。你心里要有数，也不至于一惊一乍。”
“姐姐所言极是，”华瑶点了点头，
“姐姐的68话，
我都记住了。”
*
是夜，方谨的68马车驶出了永安宫的68宫道，
车后跟着68十二名武功高强的68侍卫。他68们分作两路，
骑马相随，疾驰的68马蹄在静夜中杂沓作响。
华瑶端端正正地坐在车内，
腰杆挺得笔直，双手搭放膝头，默不作声，
目不斜视。
马车壁灯的68灯芯镶嵌着68夜明珠，珠光倾泻而下，刚好照在华瑶的68身上。她那双眼睛生得极美，如同68秋水一般盈盈生辉，亦如宝石一般闪闪发亮。
方谨不自觉地看向妹妹：“今晚的68宫宴上，可曾有人为难你？”
“没68有，”华瑶如实68道，“除了太监和宫女，从头到尾都没68人和我讲话。”
“妹妹根基尚浅，未能通晓世事人情，”方谨一手支着68额角，懒散地倚靠着68软榻，“今晚，父皇不曾赏赐你的68驸马，皇后不曾褒奖你的68婚事，自然68无人与你搭话。”
方谨的68指尖轻扣一块暗格：“宫里的68人，只会锦上添花，却不会雪中送炭。”
顾川柏见状，忽然68问道：“殿下，您要饮酒吗？”
方谨只说：“你来伺候我。”
顾川柏慢慢地伏低身子。
他68面朝着68方谨，衣领微敞，隐约露出胸膛轮廓。他68打开暗格，取出一套崭新的68酒具，再把酒水倒进杯中，双手端到方谨的68眼前68。
方谨面露讥诮之色：“你平时是怎么伺候的68？”
顾川柏的68耳根一瞬间红透了。那红晕从他68的68耳后一路蔓延到脖颈，藏进青衫白缎的68衣领里。他68握紧酒杯，修长的68手指微微发颤：“当着68妹妹和妹夫的68两双眼，你要我如何侍奉你？”
还能如何侍奉？
华瑶不太明白。
姐姐迟迟不肯应答，姐夫都快把杯子捏碎了。
华瑶立刻圆场道：“姐夫手里的68这68杯酒，必定是玉液佳酿。我忽然68想68到，我曾经在宫外喝过糯米酒，真的68很好喝，酸酸甜甜的68，价钱也不贵。”
“糯米酒，”方谨轻声道，“只有乡巴佬才会吃，你怎的68沦落到那一步？”
华瑶哈哈一笑，高高兴兴道：“姐姐，不瞒你说，我还吃了稻花鱼、茼蒿饼、雍城火腿、凉州扒鸡，虽然68这68些菜都是乡巴佬的68最爱，但68它们的68味道也很不错。我在凉州的68时候，经常把肚子吃撑了。”
她打趣道：“我已68经是乡巴佬了。”
方谨从顾川柏手里接过酒杯，饮下一口酒，才道：“凉州是人烟稀少的68蛮荒之地，贫瘠偏僻……”
方谨尚未说完，顾川柏又插话道：“谢公子是地地道道的68凉州人，玉树临风，仪表堂堂，如此看来，凉州当得起‘人杰地灵’之称。”
谢云潇沉默至今，终于开口道：“顾公子谬赞，在下愧不敢当。凉州地广人稀，不比京城人烟稠密。”
方谨已68有醉意，仍然68挑到了顾川柏的68错处。
她指着68顾川柏，责问他68：“我和四公主是姐妹，你和四驸马是连襟兄弟，你为何与他68互称‘公子’，以世家之礼相待？”
此言一出，华瑶心下一惊。
姐夫再次惹怒了姐姐。
难道他68又要被掐脖子了吗？
这68一回，华瑶选择了袖手旁观，顾川柏仍然68面不改色：“殿下息怒。我一时口快，说错了话。”
马车路过京城的68武侯大街，经过人山人海的68夜市，贩夫走卒的68吆喝声隐隐地穿透了马车侧壁，方谨只觉吵闹无比。她半阖着68眼，手撑着68头，没68再理会顾川柏。
顾川柏挽起衣袖，熟练地收拾酒具。
驸马的68职责在于“侍奉”二字。顾川柏与方谨成婚多68年，早就68习惯了料理家务。他68能把公主府管理得井井有条，也能把一张木桌擦拭得干干净净。
顾川柏埋头干活，这68让华瑶有些羡慕。
华瑶隐约察觉，姐夫对姐姐还是挺顺从的68，姐夫的脾气远比谢云潇好多了。而且，姐姐除了正房之外，还有好几个年轻英俊的侧室。那些侧室全68部68出身于名门望族，姐姐通过姻亲来树立党羽、巩固政权，也不失为一种简便易行的好办法。
姐姐开始闭目养神，华瑶也陷入沉思。
马车内无人言语，灯光仍在轻轻晃动，光影荡漾，夜色微凉。
华瑶正当出神之际，谢云潇忽然68捉住了她的手。他轻触她的手心，指尖一笔一划地写字。他68常年练武，指腹有薄薄的68茧，每一次磨蹭她的68肌肤，都叫她感到奇痒难熬。
谢云潇的68一横一竖、一撇一捺都落在华瑶的68掌中。待他68写完一句话，华瑶立刻攥紧他68的68修长手指，再一抬头，她刚好迎上顾川柏的68目光。
顾川柏笑了笑，无声地说：“新婚燕尔，情爱甚笃。”
华瑶却用气音说：“有一群武功高手埋伏在前68方。”
方谨立即睁开双眼。她轻敲马车的68侧壁，车夫拉紧缰绳，马车渐渐行驶得慢了，邻近一条水波粼粼的68京城河道，距离华瑶的68住处“兴庆宫”只剩二三里远。
四下寂静无声，道路两侧的68芦苇繁盛而茂密。方谨透过车窗向外一望，只见芦苇丛中藏着68密密麻麻的68人头，模糊的68虚影重重叠叠，形貌甚是诡异。
前68无进路，后无退路。方谨握住腰间的68剑柄，嗤笑道：“伏击皇族，好大的68狗胆。”
华瑶小声附和道：“他68们都是臭不要脸的68王八蛋。”
“你出了一趟远门，还学了几句脏话，”方谨缓缓地拔剑出鞘，“你以前68是不会用脏话骂人的68。”
话音刚落，电光石火之间，四面八方扑来一群武艺精湛的68蒙面人。方谨的68侍卫迅速与他68们交战。然68而方谨今天只带了十二名侍卫，蒙面人却有数百之众，差距悬殊，难以为继。
华瑶连忙跳下马车，放出一道信号烟。但68她刚一露面，蒙面人就68直刺她的68命门。她倏地一跃而起，挥袖狂斩一剑，正好与蒙面人的68长刀相交。
她的68虎口被狠狠一震，浑身的68杀气反而更重。
她曾在凉州战场上出生入死。
她始终无法忘记戚归禾、左良沛、以及众多68凉州兵将的68死状。
她与敌人交手，招招直取要害，身法极快，纵跃来去，忙于戳眼、割喉、刺颈、穿心。
蒙面人的68功夫也很了得。华瑶勉强占据上风。她杀了四五个人，胳膊被刀锋割破，流了一点点血。
直到华瑶的68援兵从兴庆宫赶过来，齐风挡在她的68前68面，她才抽空去瞧了一眼方谨、顾川柏和谢云潇。
方谨的68手臂被划伤，顾川柏满身鲜血，而谢云潇竟然68毫发无损——他68的68武功早已68臻于化境，近日以来又精进了许多68。他68真是万中无一的68武学奇才，习武之速堪称一日千里。
谢云潇方才一直在保护顾川柏。只因顾川柏身无武功，又被蒙面人当成了活靶子，谢云潇就68在顾川柏的68附近杀人，以至于顾川柏的68衣裳兜满了血，几乎辨不清原本的68颜色。
“多68谢，”顾川柏朝他68一拜道，“多68谢妹夫救命之恩。”
谢云潇似乎有些不耐烦：“不客气。”
两百多68名亲兵一同68涌入这68一条官道，为首那人正是齐风。
齐风来得及时，还带上了火把，火光照红了芦苇丛，也照亮了方谨和顾川柏的68全68貌。
蒙面人立刻弃战，转身奔逃。他68们个个轻功卓绝，实68乃当世罕见。
华瑶好不容易抓到一个蒙面人。她目露凶光，狠狠把蒙面人按在地上，正要扒掉他68的68面具，他68就68咬破了嘴里的68一块东西，饥渴地吞咽毒液，当场毙命，连一个字都没68讲出口。
华瑶生平第68一次见识到这68种68手段，不由得一怔。而她姐姐的68面色却在霎那间变得十分苍白。
华瑶和姐姐自小交好。她从未在姐姐的68脸上看过那样的68神情。她还以为姐姐永远是高贵、骄傲、不怒而威的68。
“殿下，”齐风关68切道，“您还好吗？”
华瑶浑不在意道：“我没68事。”
她看向方谨：“姐姐，你还好吗？”
方谨没68有回答她的68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