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方谨淡淡地说:“上来吧。”华瑶恭恭敬敬地回68应:“谢谢姐姐。”她和谢云潇一前一后地步入方谨的马车。
车内除了方谨,还有68她的驸马。
这位驸马名为顾川柏,
出身于绍州顾氏。
顾川柏天生聪慧,
自幼熟读经文68诗书,通晓琴棋书画。他68游历过全国各地的名山大川,
遍览日出日落的壮景,
因而得68了个雅称,叫做“栖霞客”。
后来他68连中三元,
才名大噪,天下读书人仰慕他68的学识,钦佩他68蟾宫折桂的本68事,
又尊称他68为“蟾宫客”。与他68相识的书生都称赞他68心胸开阔,气宇轩昂,真是一位品德兼优的大才子。
然而,华瑶从未见过他68开怀大笑。
今日,顾川柏穿着68一件白缎青衫,左手食指戴着68一枚琼枝雪玉的指环,右手搭着68一张桐木翠纹的古琴。这张古琴乃是稀世难求的无价之宝,名为“焦尾”,其音色之悠远清越,冠绝古今。
华瑶捧场道:“久闻焦尾琴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68虚传。”
马车的车帘已被金钩束起。方谨侧目,望着68窗外景色,漫不68经心道:“左右不68过一张琴,死物罢了,算不68得68什么好东西。妹妹若是喜欢,我赠给你68吧。”
这般贵重的珍宝,华瑶哪里敢收?
华瑶连忙说:“姐姐的好意,我心领了。姐姐待我最是宽厚不68过,可我不68争气,琴棋书画样样不68精,岂敢领受姐姐的古琴?更何况,姐姐送过我许多68珍宝首饰,我给姐姐的回68礼却68是不68值一提。”
华瑶双手捧出一只木匣,呈到方谨的案几上。
方谨坐直了身体,华瑶又说:“我在雍城时,偶然寻到一个有68趣的物件。”
方谨亲手打开木匣,匣中装着68一对68玉雕的牡丹。花瓣的用料是娇艳欲滴的红玉,茎叶是晶莹剔透的翡翠,花蕊镶缀着68五色宝石。方谨按动68木匣的机关,那牡丹花叶一收一放,精巧绝伦,光彩耀眼。
方谨微微一笑:“妹妹有68心了。”
华瑶也笑着68说:“牡丹是花中之王,百花之中,唯独牡丹配得68上姐姐。”
方谨拨弄着68牡丹花瓣,又问:“你68住在皇城之外,吃穿用度可还习惯?”
“托姐姐的福,”华瑶含笑道,“妹妹一切都好。”
方谨随口说:“你68年纪小,正当新婚之时,又住在偏僻之地,平日里要守规矩,可别失了皇家的体面。”
顾川柏忽然出声道:“四公主与四驸马新婚燕尔,笃于伉俪之情,可作一段佳话……”
“我与妹妹议事,”方谨挑眉,“你68插什么嘴?”
顾川柏笑得68轻轻浅浅:“您消消气,我已经知错了。”
他68半低着68头,手指按着68一根琴弦。
方谨命令他68:“抬头看我。”
他68置若罔闻。
方谨又道:“把你68的眼睛转过来,别让我重复第二遍。”
他68连一丝眼角余光都没落到她的身上。
方谨直接掐上他68的脖子,狠狠将他68抵向马车的侧壁,焦尾琴“啪”地一下摔落,他68的后背也撞到了坚厚的木板,磕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他68不68怒反笑:“当着68妹妹和妹夫的两双眼,殿下,您岂能不68爱惜自己68的体面?”
方谨手指收力,听他68急喘不68止。她冷冷道:“我践踏你68,折辱你68,那也是你68该受的。
”
她贴近他68的耳侧,极轻声地问:“软硬不68吃,耍什么横?”
他68断断续续道:“求你68……”
方谨以为他68乞怜求饶。她的手劲稍微松开些许,却68听他68道:“求你68掐死我,我受你68之辱,生不68如68死。”
这一幕落到华瑶眼中,使她大为震撼,原来姐姐就是这样治服驸马的吗?
华瑶不68能眼睁睁地看着68姐夫横死,父皇或许会怪到她的头上。她急中生智:“姐姐,我们刚刚路过永安门,大皇兄,二皇兄的车驾就在附近,他68们还带了武功高强的随从,耳听四路,眼观八方……姐姐您万事小心。”
直到此时,方谨才收回68手。
顾川柏掩袖咳嗽,谢云潇给他倒了一杯水。
顾川柏的手指还在打颤,连杯子都端不稳。他只能放下杯盏,取出一张浅白色锦帕,咳出的血丝沾到帕上,红白分明,煞是骇人。
方谨不68紧不68慢地说:“顾氏家训,切忌自戕。你68顾惜好自己68的身子,千万不68要英年早逝。否则,我便告诉顾家人,你68郁结于心,自寻短见,应当除去你68在顾家的名位。”
“殿下,”顾川柏反问道,“您总算消气了吗?”
方谨笑了笑:“你68生平造孽颇多68,我看在顾家的面子上,勉强留着68你68这条命,已是大发慈悲。待会儿,你68去了宴席,就给我守口如68瓶,端持驸马的风度。你68出了一分丑,便要多68受一分罪。”
顾川柏垂眸敛眉。
马车临近永安宫,几名太监前来接驾。他68们恭敬地趴伏在地上,充作垫脚石。方谨踩着68他68们的后背,从容不68迫地走下马车。她的洒金嵌红绸缎长裙绣纹繁复,晚风吹起她的裙摆,就像吹开了一朵淡金明红的牡丹。
华瑶动68用轻功,直接越过了太监,亦步亦趋地跟着68方谨。
马车的车厢内,只剩下谢云潇与顾川柏二人。
谢云潇斟酌片刻,开口问道:“你68现68状如68何,是否要传太医?”
“谢公子无须挂心,”顾川柏嗓音沙哑,“我并无大碍。”
谢云潇道:“你68咳血了。”
顾川柏道:“言多68必失,你68也要小心。”
谢云潇沉默了一瞬,起身下车:“多68谢提醒。”
顾川柏眼见谢云潇远去,这才慢慢地整理衣领。他68从琉璃车窗的浮影中窥见自己68的容貌,又想起方谨刚才那句“我践踏你68,折辱你68,也是你68该受的”,他68的面色愈显得68苍白。
他68知道,方谨绝对68做得68出来。
他68对68她越是不68恭敬,她越要轻贱他68、羞辱他68。这里头没有68任何道理可循。她是主,他68是臣,除了拜服,别无出路。
*
皇族的家宴设在永安宫,宫殿里处处铺陈花彩锦缎,又以碧玺为树、金丝为线,无数颗晶莹剔透的夜明珠悬在树枝上,珠光交织,照眼鲜明,如68同白日般熠熠煌煌。
华瑶与谢云潇一同落座。那坐垫也是天鹅绒制成,外罩一层绫罗软缎,坐上去很是柔软舒适。
华瑶悄悄地告诉谢云潇:“那个,就是五公主和卢腾。”
谢云潇顺着68她的目光往前看,瞧见一对68年轻男女。那男子一身浅褐色衣袍,头戴木冠,好似一位侍斋道士,想必正是五驸马卢腾。
公主与驸马需得68同坐一桌。
卢腾安安静静地坐在五公主身侧,手里摆弄着68羊脂白玉雕成的长筷。那筷子的质地圆润光滑,卢腾一不68留神,顿时失了手,筷子摔落在地,碎成几段。
谢云潇意有68所指:“你68的姐夫,方才也握不68住杯子。”
“怎么?”华瑶悄悄对68他68耳语,“你68怕我掐你68脖子吗?”
他68反问:“你68想吗?”
华瑶道:“我只想亲你68。”
谢云潇道:“当真如68此?”
华瑶道:“当然。”
谢云潇没有68任何回68应,华瑶调侃道:“你68这冷淡的性格,何时才能转变?”
“无非是唇亡齿寒,”谢云潇用气音回68答道,“我不68愿像你68姐夫一般忍辱偷生。”
华瑶双手伸到桌下,突然握住他68的手腕。她轻声安抚他68:“你68和他68的生活完全不68同,而且,我们才刚回68到京城,凡事都要小心谨慎。对68了,筵席快要开场了,你68还有68什么话,今晚回68家以后,在床上告诉我吧。”
谢云潇记起昨夜的洞房花烛夜。他68心跳加快,忍不68住侧过了脸,不68敢再看她:“深夜回68家,你68先休息,我们明早再议事。”
“好的,”华瑶点了点头,“我要你68脱光了衣服陪我睡觉,新婚夫妻就应该亲密无间,这句话,还是你68教我的。”
清亮的珠光落在谢云潇的身上,他68的耳尖似乎微有68泛红:“你68刚才说过,在皇城必须谨言慎行。”
华瑶知道他68的脸皮薄,经不68起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胡言乱语,她便轻咳一声,略作掩饰,又把六皇子、七公主所在的位置指给谢云潇。
谢云潇环视一圈,不68曾见到八皇子。他68问:“八皇子尚未到场?”
“他68可能还在皇后的宫里,”华瑶的嗓音轻不68可闻,“皇后向来宠溺幼子,这错综复杂的关系,等68我回68家以后,定要与你68仔细梳理一遍。”
*
当今皇后身居高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统率六宫,执掌京营,还能治理皇城内外诸事,在京城极有68权势,连带着68母族也越发兴旺。
皇后的宫殿名为仁明宫,所谓“仁明”,代指“仁德明善”。
“仁明”的牌匾挂在大殿正中央,皇后从未正眼打量过“仁明”二字。但她的儿子,年仅十一岁的八皇子却68在问她:“母后,今年的殿试文68题,‘八方仁德,惠泽万民’,可做何解?”
“太傅为你68布置的课业,”皇后一语道破,“本68宫岂能代劳?”
皇后坐在内室一张软榻上,慢悠悠地修剪盆栽的花枝。她明妆华服,倩丽非凡,通身的气派里透出些艳色,倒像是含苞待放的人间富贵花。
她的护甲缀满珠宝,轻轻戳碰八皇子的额头:“你68笔下所写、口中所念、心中所想,应是三样不68同的事。”
八皇子诺诺称是。
皇后又提点他68:“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68棋局局新,你68生在皇宫,身处于棋局之中,你68的文68章,不68能只做给你68自个儿看,一定要做给局中人看。”
“儿臣愚钝,跪受母后鞭策,”八皇子忽然跪地道,“前一阵子,太傅……太傅说,儿臣没有68帝王之才。”
皇后剪断一根花叶:“本68宫十六岁进68宫,入宫两年,方才得68见天颜。本68宫起先只是不68得68宠的贵人,家里没个大官倚仗,掌印太监的徒孙都比本68宫要有68脸面。嫔位的妃子发落一句话,本68宫就要跪在城墙下受罚。宫里的规矩一向如68此,旁人的算计比你68高明,你68憋了一肚子的闷气,也没处说理。”
八皇子连忙喊道:“儿臣明白!”
皇后抚了抚他68的头发:“你68明白,明白什么?人活一世,难免受气,他68人看不68起你68,你68要看得68起自己68。哪怕你68给人下跪,跪伏在地上,先把后背挺直了,总有68爬起来的那一天。”
八皇子立即叩拜:“谨遵母后教诲。”
皇后闭目养神,又说:“太傅与徐阁老是同一届的贡生,私交甚好。徐阁老是三公主的外祖父,三公主的驸马姓顾,徐氏、顾氏一党勾结已久,你68岂能把太傅的评语当真?”
八皇子连连颔首。
内室的侧门传来一道轻响,皇后睁开双目,眼神一转,八皇子便先告退了。
临走之前,八皇子偷偷向后一瞥,隐约瞧见了镇抚司副指挥使的身影。
镇抚司的副指挥使,名为何近朱,年约三十岁,身强体壮,英武不68凡,常穿一套银丝暗纹黑衣。他68是万里挑一的武功高手,也是八皇子的武学老师。打从八皇子记事起,何近朱就在为皇后效力。
何近朱单膝下跪,对68皇后行礼。
皇后直接问道:“罗绮在哪里?”
淑妃在世时,罗绮深受淑妃宠信。淑妃离世以后,罗绮又成了四公主华瑶的贴身侍女。
罗绮是皇后安插在淑妃身边的人手,也是皇后最满意的一步棋。
然而,罗绮在汤丰县擅自逃跑,华瑶发现68端倪之后,将罗绮软禁,迄今已有68将近一年的光景,皇后再没收到过罗绮的消息。
何近朱据实道:“启禀娘娘,罗绮在京城,或是凉州。”
“到底在哪儿?”皇后端过盆景,剪下一朵花瓣,“她杀了淑妃,却68留了华瑶一条命。时至今日,华瑶与谢云潇联姻,过半的朝臣都与谢家有68牵连,本68宫再想杀华瑶,也难如68登天。”
“娘娘息怒,”何近朱神色微顿,“属下一定会尽力搜查……”
皇后弯下腰来,轻轻把花瓣别在他68的耳间:“你68听错了本68宫的命令,本68宫不68是要你68搜查罗绮,而是要你68杀了她。本68宫限你68一月之内,割下她的脑袋,回68来复命。”
何近朱分外温和地笑了笑。但他68的拇指扣在了食指的指根处。
皇后似乎很同情他68:“你68和罗绮做过几个月的露水夫妻,又亲手把她的妹妹送进68教坊司。她的妹妹成了二皇子的侍妾,她给你68生的孩子夭折多68年,她也是个可怜人,本68宫命你68杀了她,你68于心不68忍?”
第51章
霜天冷夜
卑职唯恐误伤了四公主
何68近朱的面容掩映在碧纱宫灯的照影里,
脸上露出庄肃表情:“娘娘放心,卑职以身家68性命作保,愿为娘娘效死力。”
皇后听着何68近朱的话,
绕着他68慢慢走了一圈,
镶珠含光的彩缎鞋面在裙裳之下若隐若现。
灯烛的火芯燃烧不止,
她忽然68驻足,
鞋尖轻踩他68的手68指,
像训狗一样碾磨他68粗糙而坚硬的指端。
他68再次开口道:“卑职与罗绮无媒苟合,做过68露水夫妻,
此乃十年前的旧事。十年已过68,
露水也干透了,
卑职心中无情无绪,只恨罗绮擅作主张,
坏了娘娘的筹谋。罗绮晓得68娘娘的大计,存心背叛娘娘,不死不足以谢罪。”
皇后似笑非笑:“哦?”
何68近朱跪拜叩首:“卑职早就68有68了妻室,儿女双全,托了娘娘的鸿福,
卑职全家68的恩宠都仰仗于娘娘。”
“是啊,
”皇后坐在近旁一张软椅上,“你要多为你的儿子做打算。”
何68近朱的神色甚是惊骇,
忙道:“娘娘!”
皇后亲自倒了一杯凉茶。她红唇微抿,
沾了湿润的茶水:“何68故摆出一副失张失智的脸孔,你在宫里待了十多年,
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还得68再多练一练。即便天塌下来,终究是本宫一人撑着。”
他68们二人的呼吸声一急一缓,
何68近朱的额头滚下一颗冷汗。
皇后视而不见,自顾自地说:“八皇子要继承大统,本宫需得68手68握钱财、粮饷和68兵丁。奈何68三虎寨也是本宫的一枚弃子。本宫想要挑拣公牛母羊,不像从前那般容易。”
她缓缓地伸长手68指,端视着自己缀满珠宝的护甲:“八皇子的皇兄皇姐都不是庸才,本宫应当坐山观虎斗。等到八皇子的皇兄皇姐全部斗败,八皇子便能即日即位。”
何68近朱沉声道:“娘娘是命定68的皇后,洪福齐天。八皇子真龙转生,定68能登基为帝、坐拥天下。”
他68低垂着头,目光落在地上。
皇后居高临下地俯视他68,问道:“嘉元长公主可还是老68样子?”
“卑职近日去过68养蜂夹道,”何68近朱如实禀报,“嘉元长公主日夜哭泣,双目失明,喉咙嘶哑,早已是百病缠身。娘娘您暗中送给她的棉服、锦被、饭食和68草药……她怕是无福消受了。”
皇后依旧无悲无喜,只问:“大夫怎么说?”
何68近朱神思一顿,才道:“大夫说,嘉元活不过68明年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