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华瑶自认为是十分随性的人,没想到68白其姝比她还要洒脱不羁。她当即穿好了衣裳,赶去花厅与白其姝相见68。白其姝带来了一只木匣,其中68装着她的账簿、地契、商号印章。她不肯告诉华瑶她接近皇族的真正目的,却无68私地拿出了全部家产。
她和华瑶相识不过短短几天,华瑶觉得她行事怪异,完全不能用常理来推敲。
华瑶问:“白小姐,你这是何意?”
白其姝倒也坦诚:“若非如此68,您始终与我有隔阂。”
华瑶又问:“你想要我给你什么?”
白其姝谨慎地反问:“您愿意给我什么?”
华瑶一手按住了白其姝的商号印章:“我能让你的父亲,成为白家的家主。”
提起“父亲”二字,白其姝忍俊不禁。她坐在靠窗的位置,脸上有笑,目中68无68笑,那68一双眼睛波光粼粼,盈满了华瑶的一举一动68。
华瑶忍不住问:“你与你的父亲……不合已久?”
白其姝颇为玩味道:“和您差不多吧。”
华瑶严肃道:“我向来敬重父皇。”
白其姝抬袖掩唇,含笑道:“我押上了全副家当,您还和我打哑谜。哪有您这么坐庄的,横敲一竹竿,人家输得底都不剩了。”
华瑶打开另一本册子:“前些天里,我派人彻查了你在沧州、凉州的行踪。”
白其姝面无68异色。
华瑶合上了册子。
白其姝为华瑶倒了一杯茶,碧绿的茶梗在杯中68沉浮。
华瑶蓦地记起,她和杜兰泽交心的那68一日,也是在茶香缭绕之间,你一言我一语地表明了心迹。
华瑶久久不语,白其姝便问:“您查到68了什么呢,难道我不是好人吗?”
茶水蒸腾的热气飘散在窗格间,泛彩的霞光似乎为她的面庞施了一层薄粉。
她全神贯注地凝望着华瑶,只听华瑶说:“两年前,沧州发生了一件蹊跷的事,我要是直接说出来,你会68觉得冒犯吗?”
白其姝忽然感慨道:“我与杜兰泽闲聊过两三回,只觉她博闻强识,心高气傲。还有那68个燕雨,嘴上没个把门68的,只长了一身68的懒骨头……还有您养在府里的那68位公子,必定是一位绝色美人,还是个爱吃干醋的,让您一颗心拴在他身68上,瞧都不瞧我送您的少年郎。
”
华瑶差点被茶水呛住。
向来只有她呛别人的份,她几乎从未被别人呛过。
白其姝继续说:“可他们似乎都对您忠心耿耿。您待我也礼节周到68,关怀备至,既然如此68,无68论您说什么,我也不觉冒犯。”
华瑶直说道:“两年前,你的丈夫和孩子不幸去世了……”
白其姝点了点头,眉眼间的笑意更浓:“对呀,可怜见68的,我是个寡妇。”
华瑶心知她不会68坦诚一切,便也休了与她详谈的念头。
她处处透着古怪,华瑶又查不出来她的经历,难免要提防着她。
今天一早,华瑶还得去校场检兵。她站起身68,准备送客,白其姝忽然说:“对您而68言,我应该比杜兰泽更有用。”
华瑶笑道:“凭什么这么说?”
白其姝轻轻一笑,从容而68自信地说:“就凭杜兰泽下不了手,而68我下得了。杜兰泽做不成你的刀,而68我做得成。”
第38章
幽怀未己
众生好度人难度,宁度众生不……
华瑶听她口出68狂言,
忍不住调侃道:“你好大的胆量。”
白其姝的身子68稍稍前倾,手往前伸,几乎要碰到华瑶的腕部。
华瑶反守为攻,
干脆利落地握住了她的手,
略微摩挲了两下,
只68觉她掌纹粗糙,
掌心冰凉。
白其姝一语惊人:“我若是做了什么68对不起您的事,
您砍断我两条胳膊,我绝无怨言。”
华瑶依旧平静:“我怎么68知道你背地里做了什么68?”
白其姝笑出68了声:“殿下,
您是尊贵的公主,
我是卑贱的商人,
我不肯对您坦白一切,您也没想过对我用刑吗?”
“不,
”华瑶却68说68,“我从未严刑拷问过任何人。”
白其姝并未流露出68任何讶异之色。她只68说68:“果然如68此,您的行事风格,与68皇族截然不同。那个68名叫燕雨的侍卫,若是跟了二皇子68殿下,
恐怕活不过三天。”
确实。
燕雨心比天高,
人又懒散,对皇族毫无尊敬,
每天做梦都想着逃跑。倘若他去服侍二皇子68,
不到三天,必然会被乱棍打死,
死后还要曝尸荒野。
华瑶感慨道:“燕雨不谙世事,本68性纯良,单看他的表情,
我就能猜到他心里想了什么68。”
她直勾勾地盯着白其姝:“而你呢,你就不一样了,白小姐,你身上疑云重重,让我看不破、猜不透,我怎么68敢让你在我手下担任官职?”
直到此时,华瑶才松开了白其姝的手。
白其姝立刻明白了华瑶的深意68。
即便白其姝带来了自己的商号账本68,华瑶也不敢相信她的真68心,甚至怀疑她的账本68是假的。
白其姝定了定神,终于向华瑶吐露了一桩心事:“殿下,我盼着自己能当上白家的家主。”
她不止想做白家的家主,还想杀光白家的掌权人。因此她不得不仰仗于皇族的势力。
恰好,雍城来了两位皇族——晋明生性多疑,动辄苛责属下。而华瑶任人唯贤,待人亲切又宽厚,傻子68都知道怎么68选。
白其姝轻抿红唇,又听华瑶问了一句:“你摆在这68里的账本68,与68白家商铺有关吗?”
白其姝眼波流转,应道:“无关,全是我的私产。”
她察觉华瑶格外留意68账本68,便说68:“雍城有很多贪官豪绅,每个68人的手里都有好几本68假账,以假乱真68,瞒得天衣无缝。朝廷派了精通算术的官员来查,查了几年,却68是什么68也查不出68来。”
华瑶犹豫道:“是吗?”
白其姝效仿华瑶方才的举动,温温柔柔地拉住华瑶的手,以示真68诚:“贪官家里的账房先生都是聪明人,他们每天也不做别的事,净想着怎么68算假账。”
讲到此处,白其姝又笑了起来:“您也晓得,雍城每年都要收缴商税、渔税、盐税、茶税,这68里的官职,可谓肥差中68的肥差。朝廷派来的官员呢,多半是踏踏实实的读书人,丝毫不懂凉州的风土人情,他们哪里能看透贪官布下的迷局?就算有人看得透,那贪官的背后,还有更大一级的贪官。官场的人情浮薄,势利流俗,您比我清楚的多吧?”
华瑶皱了一下眉头:“嗯。”
白其姝被她逗笑:“您没有别的吩咐吗?”
华瑶站起身来:“既然你如68此了解雍城的官场,能不能帮我彻查雍城的税收?”
白其姝道:“您缺钱吗?”
华瑶道:“很缺。”
白其姝疑惑道:“您在岱州剿匪的时候,没有趁机捞点银子68吗?”
华瑶义正辞严道:“我在岱州捞的钱,大多贴给了岱州的养济院。”
言罢,华瑶叹了一口气:“现如68今,凉州的军饷亏空,朝廷拨不出68银子68。雍城有一万名士兵战死,他们的家属领不到抚恤金,还有几千人落下了残疾……他们下半辈子68,靠什么68过日子68?官府欠他们的,我必须想办法补偿。”
白其姝盯着华瑶看了好一会儿,才道:“养济院,安置老幼妇孺,抚恤金,补偿死者家属,您真68有一副菩萨心肠。”
华瑶十分诚恳道:“我手上沾了不少68血,怎配与68菩萨相提并论?我这68等俗人,仅有一点小权,也只68能做一点力所能及的小事。”
白其姝沉默不语。
片刻后,她说68:“殿下,你把杜兰泽叫来吧,我教68她如68何辨别假账。”
华瑶拍手称好。
*
这68天上午,华瑶、白其姝、杜兰泽都在书房里商量查账一事,而谢云潇独自去了校场检兵。
谢云潇在雍城的军营中威望甚高。
凉州全境的兵将都效忠于镇国将军,谢云潇不仅是镇国将军的儿子68,也是与68士兵们一同冲锋陷阵的首领。
谢云潇治军有方,赏罚有度,自身的武功出68神入化,品行端正刚毅,让人敬佩不已。朝廷尚未嘉奖他的英勇,但在士兵的心目中68,他是当之无愧的有功之臣。
清冷的晨风之中68,大梁的军旗在空中飘动,谢云潇骑马慢行,路过一队精锐骑兵。
那些骑兵纷纷低头致意68,向他行礼。他从中68挑选了一批人,加入他的亲兵队,被他选中68的骑兵们似有荣光加身,毫无迟疑地跟在他的背后。
朝阳从东方升起,灿灿金光洒落在校场上,也照耀在谢云潇的身上。他率领骑兵奔驰于广阔的校场,整齐有序地排布军阵。马蹄声急如68骤雨,又如68轰雷似的响起来。
谢云潇扬鞭一道令下,便有一万多人振臂高呼。士兵们甘愿追随他出68生入死,毫无胆怯畏缩之意68,他们斗志昂扬,万丈豪气直冲霄汉。
雍城校场的东南角有一座以青石铸成的楼阁,巍峨壮丽,共有七层。
此时此刻,当朝二皇子68高阳晋明正坐在第七层楼之内,从窗户往下望去,他能将整个68校场收入眼中68。
他看见谢云潇的身影潇洒挺拔,凉州的士兵们誓死效忠。校场四68周的围墙隔绝了市井的烟火气息,刀剑的寒光重重无尽,他长久地凝视着谢云潇,指尖扣着金镶玉的酒杯,极轻地敲打了两声。
他在秦州有封地,也有守军。
但他从未见过超脱生死的效命,也从未见过一呼万应的狂热。
他的近臣弯下腰来,恭而有礼地说68:“殿下,微臣深受殿下隆恩,唯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微臣现有一计,愿为殿下所用。”
晋明一言不发。他微微侧目,他的侍妾便跪坐在长椅上,小心谨慎地为他斟酒。
这68酒名为“芳樽花酎”,千金难求,只68有皇族才享用得起。
晋明刚饮了一口酒,他的近臣已经伏跪在地。
这68位近臣,名叫岳扶疏,年约三十岁出68头,当此壮年,风华正茂,他的两鬓却68生了几缕白发,间杂在乌黑的发丝里,格外醒目。
晋明忽然说68:“十日之前,我问过你,如68何夺取雍城的兵权。”
青石地砖冰冷刺骨,寒风破窗而入,岳扶疏四68肢发凉,几近麻木,仍然跪得端端正正。他没有抬头,只68平视着眼前的石桌,不紧不慢道:“这68十日来,微臣十分忧虑,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白天晚上都在思考夺取兵权的办法……”
晋明道:“你且说68来。”
岳扶疏道:“公主在雍城极有声望。公主的名字里,有一个68‘瑶’字,恰巧雍城特产一种68玉石,名为瑶玉,百姓感念公主的恩德,争相购买瑶玉,雍城的瑶玉都售罄了。此外,雍城的富商正在筹建‘公主祠’……”
晋明的靴底踩上了岳扶疏的手指:“你这68些话,全是废话。”
岳扶疏面色不变:“殿下龙颜凤姿,尊贵无比,实乃贱民之女远不能及。雍城的军民,大多为那贱民之女所蒙蔽,如68今之计,唯有先杀军,再杀民。”
晋明轻扣酒杯,似在斟酌。他细品那四68个68字:“贱民之女。”刚一念完,他就笑了。
岳扶疏的脊背再次弯屈,以示恭敬。他的眼角余光扫过了晋明的侍妾——这68位侍妾才刚满十八岁,花朵一般的年纪,婀娜多姿,娇艳欲滴。
岳扶疏曾经为侍妾说68过几句好话,算是对她有恩,她也知道岳扶疏体弱多病,怜惜他一直跪在地上,便也想帮他一把。
侍妾斜瞟杏眼,偷瞧了晋明,只68见他神色不变,才说68:“妾身听闻,四68公主的生母……是教68坊司的舞姬。教68坊司的舞姬是妓子68,也是贱民。”
晋明道:“阿茵。”
侍妾名为“锦茵”,晋明对她的爱称是“阿茵”。
锦茵连忙回应道:“妾身……”
她还没说68完,晋明又道:“阿茵与68妓子68相比,毫无差别,以色见幸,以色相媚,真68与68妓子68一般无二。阿茵得了我几日的宠,就犯了恃宠而骄的忌讳,宫里的规矩都忘干净了。”
锦茵心慌意68乱,连忙跪倒,对晋明磕头赔罪,雪白的额头磕得一片通红。
晋明仍未原谅她:“主子68议事,容不得下人乱言是非,阿茵在外头说68错一句话,打的就是你主子68我的脸面。”
岳扶疏的呼吸急促几分。
晋明记起岳扶疏前不久染了风寒,受不得凉,他便嘱咐侍女为岳扶疏披上夹袄,又让侍卫拉着锦茵出68去打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高楼上的寒风迎来送往,侍女扶着岳扶疏坐到了长椅上。
岳扶疏咳嗽一声,才道:“殿下的夺权之计,在于杀军杀民。所谓杀军,杀的是公主的军威,所谓杀民,杀的是公主的民望。”
晋明道:“你且细说68。”
岳扶疏一鼓作气道:“其一,戚归禾死后,留下了一只68猎鹰,这68猎鹰跟随他多年,兵将们全都识得。殿下大可杀了猎鹰,并在城中68散布消息,说68戚归禾是被公主所害。其二,微臣会派人在雍城的井道、河道投毒……”
晋明打断了他的话:“什么68毒药?”
岳扶疏道:“腹泻草药,使68人肚痛腹泻,浑身乏力,大概十来天后,才能逐渐转好。”
晋明自斟自饮一杯酒:“雍城闹了瘟疫,正有两个68好处,第一,水路、商路封断,便于我的人马在城中68行事。第二……”
他带着酒气,唇边掠过一丝浅笑:“雍城之所以闹了瘟疫,正是因为华瑶炸毁大坝,引来洪水,以至于遍地灾民,满山尸骨,雍城百姓都染上了恶疾。”
岳扶疏恭敬道:“殿下英明!此外,近来也有不少68商队进驻雍城。外地来的富商,都向公主递交了拜帖,沧州的富商们也做过羯人、羌人的生意68。殿下,您大可借题发挥,就说68公主与68羯人私下往来,结党营私,投敌叛国。”
晋明为他的皇妹叹息了一声。
投敌叛国,乃是死罪。
轻则斩首,重则凌迟。
这68么68一个68如68花似玉的妹妹,若是死于凌迟,晋明也会为她默哀片刻。
晋明趁着兴头,嘱咐一句:“你们再想个68法子68,离间华瑶和谢云潇……若是离间不了,寻个68妥当的机会,杀了谢云潇,送他走上黄泉路。”
广阔的校场上,谢云潇仍在练兵。
短短一个68上午的功夫,谢云潇就排好了几个68军阵。他把众人分成若干队伍,分别担任巡逻、守卫、稽查、攻防等多种68职责。
谢云潇提拔将领时,不收贿赂,不看出68身,只68凭真68才实学。而且,他经常调用最底层的士兵——这68样的士兵与68中68上层的往来最少68,知恩报恩,往后也常要倚靠以谢云潇为首的头领。
晋明的手底下虽有文臣,却68没有谢云潇这68般出68众的武将。
晋明又看了一会儿谢云潇,那岳扶疏忽然说68:“依微臣之见,谢公子68的武功登峰造极,身边汇集各路高手,而羯人早已退兵,此时暗杀谢公子68,绝非易事。殿下若要重挫华瑶,倒不如68……暗杀杜兰泽。”
杜兰泽?
晋明记得,杜兰泽是华瑶的近臣,清丽不可方物68,柔弱不胜薄衣。
晋明凭栏远望,手里拎着酒壶,低声嘱咐道:“你们尽量杀了杜兰泽。若是杀不了,将她活捉到我府上,我亲自审她。”
岳扶疏道:“微臣领命。”
晋明和岳扶疏一君一臣静立于高楼之上,遥望波澜壮阔的大好河山,北归的大雁成群飞过,渐渐消失于重峦叠嶂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