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她仔细为他擦了一遍身体,又用纱布缠住他胸口的伤,帮他换上一套干净整洁的衣裳。他竟然悠悠地睁开眼,好似睡了一个觉刚醒来似的,像往常一样唤她的名字:“阿雪。”汤沃雪对上他的目光,心头68一跳,赶忙去探他的脉搏……可惜,这世间并无奇迹。他没有一点好转,如她预料的那般,他恶化得更快了,或许今晚就会丧命。
现如今,他之所以68能和她讲话,原是因为他气数已尽,回光返照。
汤沃雪不愿他留有遗憾。她笑着骗他:“你终于醒啦!你好了很多啊,将军,我又把你救过来了。”
戚归禾愣愣地看着她。须臾间,他笑了一声:“我身上确实一点也68不痛了。”
他容光焕发68:“比上次好得还快,阿雪的医术越来越高超了。”
汤沃雪极力弯起嘴角,但68她怎么也68笑不出来。无论68她说什么话,他都相信她。她的医术不够好,竭尽全力也68救不活他,好歹给68他编造一个梦吧……她此生68能为他做的事,只68有这么多了。
她柔声哄骗他:“吉人自有天相,我的医术只68占了七成,你自身的功力也68作用了三成。你可别急着下床,你在床上躺好了,慢慢休养。”
戚归禾没有丝毫怀疑,他一直都很听汤沃雪的话。他平静地躺在这张床上,目光没从汤沃雪的脸上移开:“阿雪受累了,这次,也68是我的错……城墙上,情势紧急,我抽不开身,耽搁了不少时间……”
汤沃雪轻轻地抚摸他的脸,这些日子以68来,她从未见过他有这样好的气色。她自己也68快要把谎话当真了,忍不住说:“你别总怪自己,我不爱听那种话。我们打了胜仗,雍城百姓都在庆祝,城里到68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他们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戚归禾抬起左手,按住汤沃雪的手背,使她的掌心与他的侧脸贴得严丝合缝。他生68就一副好相貌,眉目英俊如画,每当他凝神看她的时候,更是情深意68切,无可比拟。
他说:“咱们回家以68后,歇息一段时日,就去城外踏青吧,带上吃的喝的……”
汤沃雪眼含热泪,快要掩饰不住了。她屏住呼吸,片刻后,才68说:“好啊,好,咱们一家人,一起去城外踏青,叫上你的弟弟妹妹,咱们热热闹闹、高高兴兴地……”
她心如刀绞,强逼自己说完这句话:“高高兴兴地游玩。”
戚归禾有些疲惫,视野逐渐模糊。他只当自己是大病初愈,体力不济,嘴上还说着:“阿雪爱吃甜食,我要带几份糕点,核桃酥,绿豆糕,杏花酪……云潇口味清淡,菜里少放盐……华瑶,她爱吃鱼……咱们一家人的饭菜,交由我准备吧。”
汤沃雪记得,她曾经吃过戚归禾做的饭菜。那时他常来她的医馆打杂,像个默默无闻的学68徒。
每当戚归禾弯腰扫地,汤沃雪都会偷瞟他。可惜他什么也68不明白68,什么也68没表露出来。
汤沃雪是个心高气傲的人。戚归禾忍着不说,汤沃雪更不会对他袒露心迹。他去驻守月门关的那几年,竟然给68她传了许多信,信上只68有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比如他的鹰昨日吃了什么,他的马今日跑了多久……她一边恼恨他不解风情,一边又把信读得津津有味。
好不容易等到68他回来,好不容易等到68他承认他的心意68,他这辈子的路就走完了,为什么那么快呢?他今年也68才68二十四68岁。
汤沃雪肝肠寸断,还要强颜欢笑:“我想起来啦,你做过饭给68我吃,在医馆的时候,你对医馆的小68孩子都很和善,你喜欢小68孩吗?等咱们回家,生68个女儿吧。”
戚归禾没有多余的心力去细想汤沃雪的种种异常。他满怀温情,羞赧地笑了笑。
他瞧见了窗外的桃花,那是一副明媚的春景。他苍白68如纸的脸上浮现出薄红:“好,听你的,女儿像你,最好,我教女儿练武,她不会习武,也68不要紧,平平安安长68大就好……”
汤沃雪道:“等她长68大,我和你也68老了。”
戚归禾道:“阿雪是我爱妻,会与我白68头68偕老。”
汤沃雪渐渐地挨近他:“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怎么早不说,晚不说,偏要拖到68今年才68说?”
戚归禾恍然回答:“我也68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总想见你,就去医馆看你,又怕你看不上我……后来去了月门关戍边,怕我有个好歹,害你伤心……这一次我重伤,自以68为挺不过来,只68觉得对不起你……”
他轻轻叹道:“如今,大病初愈,好像做了一场梦。”
汤沃雪又替他把了一次脉,再用银针封紧几处大穴,好让他全然不知痛苦。他越发68地身心舒畅,肩头68却湿了一块,他侧目,只68见汤沃雪泪如雨下。
他一下子慌了:“阿雪,为甚么哭?”
“我太高兴了,”汤沃雪仰着头68,边擦眼泪边说,“太高兴了,你那天伤得那么重啊,多吓人,我都被你吓坏了。你终于好转了,我心头68刚松了一口气,你这浑人,又跟我说了这些话,我哪里能忍得住?只68想哭上一哭,把近日来的担忧全都哭走。”
她笑中68带泪:“怎么了,吓到68你了吗?你不怕死,却怕我的眼泪?”
戚归禾揩拭她的眼泪:“是啊,最怕了。”
为了哄好汤沃雪,戚归禾缓缓地坐直身体,使出全力,推开床边一扇窗户,桃树的翠绿细枝越过窗栏,落在了他的指间。他轻轻地摘下一支桃花,把花朵放在了汤沃雪的手中68。
不久之前,凉州上元节的那一夜,戚归禾亲手做了一盏莲花灯,恰如今日一般,诚心诚意68地将莲花灯交给68她。
其实他还为她做过不少东西。他有一双巧手,曾经帮助过许多人。他品行很好,待人处事也68很好。
汤沃雪恍然片刻,察觉到68他的疲惫,扶着他重新躺下,又问68他:“除了凉州,你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戚归禾头68晕目眩,眼皮是前所未有的沉重,他多想睁开双眼,多看看汤沃雪。但68他使不上半点力气,只68能昏昏沉沉地说:“我在凉州待了二十多年,没出去过……”
汤沃雪再度仰起头68,因她心里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泪水如同山崩地裂般涌出,她的整张脸都扭曲起来,可她还把一句话说得很温和:“咱们去京城吧,京城的灯市,天下第一,你会喜欢的。”
戚归禾道:“好啊,我再给68你做一盏莲花灯。”
汤沃雪边哭边笑:“嗯,好啊……我,我……”
她哽咽地几欲干呕:“我最、最喜欢你……送、送我的那一盏……莲花灯……你……你说要、要和我共度余生68……那天,我高兴的、高兴的睡不着觉。”
戚归禾听不清她的声音,那音调忽远忽近,断断续续,像是一阵风从空无中68吹来,复又吹向空无之处,而他的身骨也68轻盈了许多。
他全身都在剧烈作痛,刹那间又好像一点也68不痛了,他便说:“阿雪,我……有些累了,我睡一会儿,阿雪也68休息吧……明早,我就醒了,等我醒了……我们……”
他这句话没有说完。
汤沃雪伏到68他的肩头68,誓要送完他这一程:“你累了,就睡吧。你只68是困了,睡一觉就好了,等你睡醒了,我们就回家,回到68将军府上,大家都能过上平静的日子。”
他的回应若有似无:“好……”
汤沃雪喃喃道:“走好。”
待到68他的气息消逝得一干二净,心跳也68完全终止,汤沃雪再也68坚持不住,伏地大哭。她哭得头68痛欲裂,像个疯子一般滚地不起,只68觉摧心剖肝的痛苦也68不过如此。
他走了,他真的走了,再也68不会醒过来了。
世事反复无常,失而复得最欣喜,得而复失最痛彻心肝。
*
当天夜里,华瑶收到68了戚归禾逝世的消息。
彼时,她正在杜兰泽的房间里,亲手喂杜兰泽喝药。
她的侍卫跪在地上,沉声禀告戚归禾的死讯,她端药的手指颤抖不停,差点溅到68了杜兰泽的衣裳。
杜兰泽接过药碗,把药汁一饮而尽,随后才68说:“殿下。”
华瑶道:“我没事。”
杜兰泽握着华瑶的手,摸到68她的掌心冷得像一块冰。杜兰泽连忙捂紧华瑶的手指,轻声劝慰道:“殿下,逝者已去,请您节哀。”
其实杜兰泽不该用这句话来劝说华瑶。她自己也68看不透生68离死别,但68她深知失去至亲的悲恸是何种滋味。
杜兰泽缓缓道:“谢云潇重伤卧床,心脉受损,切忌大痛大悲。请您派人守好他的住处。等他能下床行走,您再把真相告诉他。现如今,燕雨、齐风也68在养病,您手上能调用的武功高手不多,必须小68心行事。”
华瑶终于回过神来:“确实,我的皇兄快来了,他的心肠很歹毒,我还不知道他会做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谢云潇绝不能出事。”
杜兰泽呢喃道:“二皇子来意68不善,用心险恶。”
二皇子姓高阳,名晋明,比华瑶大九岁,年方二十六,正当壮龄。
晋明的母亲是圣宠不衰的萧贵妃,父皇对晋明爱屋及乌,多年来从未薄待于他。父皇赏赐他富饶的封地,也68养大了他的野心。
华瑶闭上双眼,心想,她也68会下狠手。
毕竟,高阳晋明没打算给68她留活路。
华瑶和杜兰泽商量完毕,又赶去了谢云潇的房间。
她加派了两批守卫,不分昼夜地保护谢云潇。
谢云潇的伤势正在逐渐好转。短短几天后,他的意68识完全清醒。他立刻召集自己的亲信,询问68他们华瑶、戚归禾的状况如何。
亲信回答,公主几乎痊愈,戚归禾仍在静养。汤沃雪医术精湛,拯救了无数人。
亲信还说,公主马上就会来探望谢云潇。
谢云潇信以68为真。
谢云潇的皮外伤已经结痂,他在屋子里洗了个澡,换了一件干净整洁的衣裳。那衣裳是华瑶为他准备的,月白68色绸缎衣料,质地柔软又舒适,格外合身。
谢云潇等了一会儿,华瑶果然来找他了。她走进他的卧室,对他笑了一下,她称赞道:“这件衣裳很适合你,你真是风华绝代。”
谢云潇不甚在意68:“皮相而已,不算什么。”
华瑶扯住谢云潇的衣袖,与他一同坐到68了床上。
华瑶沉默不语,忽然不知道如何开口。她已经打定了主意68,在谢云潇伤势好转之前,她不会把戚归禾的死讯告诉他。她必须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
谢云潇和戚归禾从小68一起长68大,谢云潇失去了兄长68,就像华瑶当年失去了母亲。这么一想,华瑶牵住了谢云潇的手,却让谢云潇误会了她的用意68。
谢云潇问68:“你的腿伤还好吗?”
华瑶小68声说:“我的腿伤快好了,连一点疤痕都没留下,可我的心伤很严重,可能再也68好不了了,你呢,你的伤口还痛吗?”
谢云潇不愿谈论68自己,随意68地说:“我还行,过几天就养好了。”话中68一顿,又问68:“你的心伤,要怎么治?”
华瑶自言自语道:“这几天我整个人恍恍惚惚的……”
说到68此处,她抬起头68来,认真地看着他:“你多陪陪我,我的心伤也68许会逐渐愈合。”
谢云潇知道她这话半真半假,却不知她为何要哄骗他。念在她哄骗他也68不是一回两回了,他习以68为常,仍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杂绪盘绕在心头68。
她今日戴着他送她的那支簪子,头68发68略有些散乱。
谢云潇抬起手,扶正那支发68钗,华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收手抱住她的腰,她忽然说:“我有件大事要告诉你,你现在的心情怎么样?受得住刺激吗?”
谢云潇立即放开她。他捡起一把重剑,用绢布擦了擦剑鞘:“羯人又要攻城吗?”
华瑶走到68他身边,指端搭着他的脉搏。片刻后,她说:“我的二皇兄,高阳晋明,快来雍城了。”
第34章
旧时好
兄妹之情,血浓于水
坊间传闻,
当朝二皇子风流倜傥,多情多义。
华瑶却说68:“我的二皇兄,高阳晋明,
心68胸狭隘,
记恨记仇。他猜忌自己的属下,
还有很多折磨人的手段,
我跟他一向合不来。他之所68以来雍城,
大约是为了挣一份军功,顺便掌握兵权,
把持要塞。”
谢云潇稍一细思,
也能猜到晋明此行的用意68。他坐到一张软榻上,
接着问:“晋明带了多少人?”
华瑶道:“三千人。”
言罢,华瑶也坐到了软榻上。她侧身斜坐,
藕色纱裙尽皆散开。
她牵过谢云潇的手腕,但他始终目不斜视,她就问:“你为什么不看我?”
谢云潇答非所68问:“雍城守军伤亡惨重,眼下正值缺人之际,晋明率领三千兵马从秦州出发,
假借‘肃清残局,
整顿军营’的名头68,便能插手雍城的军务。”
华瑶双手搂紧他的脖子,
亲亲热热地同他说68:“确实,
你果然是我的知己,我们正好想到一块去了。”
她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他轻声道:“既然是在说68正事,那就应该正经68些,你要么坐直,
要么躺下来,枕在我的腿上也行,别再乱动68。”
华瑶忽然放开了他。
她倚靠着榻边的软枕,漫不经68心68地说68:“不正经68的人,究竟是我,还是你呢?我不过是想亲近你几分68,你却让我枕你的大腿,你的伤还没好,我才舍不得呢。”
谢云潇如实说68:“我腿上没伤。”
华瑶半信半疑:“真的吗?你不要骗我。”
谢云潇没有看她,她又轻轻地笑68了,他听见她笑68得轻快,那笑68声搅乱了他的心68境。
他细想她的言行举止,总觉得她在掩饰什么。
她的神情没有任何异状,但她急切间待他过于殷勤,像极了他们在京城初识的那一个月。那时68候,她之所68以接近他,大概是为了打听凉州的杂事。
今时68今日,她又有了什么主意68?
谢云潇正要开口问她,她扯住他的衣袖,轻轻地躺下来,枕上他的大腿。
华瑶第一次做这样的事,颇觉新奇,几乎以为这是男女68之间最亲密的交往了。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谢云潇。窗棂下日光通透,把他的双眼照得像湛湛清泉,琥珀般的瞳仁清澈见底,影影绰绰地倒映着她的样子。
她自言自语道:“听到你醒来的消息,我真的很高兴,你的伤势好转了,我心68里68的石头68也落地了。”
谢云潇笑68了笑68,抬手轻抚她的侧脸,将她的长发拨到耳后,指尖略微擦过她的耳骨,把她摸得十分68惬意68舒适。她本来是很清醒的,在温柔乡里68沉醉了一会儿,竟然有些昏昏欲睡。
谢云潇弯下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送回床上。她惊讶道:“我又不是不能走,你不用做到这一步,再说68了,你伤得比我重……”
他没来由68地冒出一句:“若论伤势,大哥伤得最重。”
华瑶心68头68一惊,唯恐他看出些什么。
偏偏他向来敏锐。
他追问道:“你见过大哥吗?”
华瑶把头68埋进他的怀里68:“嗯,还没。”
谢云潇嗓音更轻:“大哥的现状如何?”
华瑶认真地说68:“汤大夫正在照顾他。”
谢云潇道:“我们什么时68候能见他?”
华瑶叹了口气:“他和你一样,昏迷了好几天。我们急着探望他,难免打扰了他和大嫂。”
谢云潇将被子盖到她身上,还往她怀里68塞了一只鹦鹉枕。他低声道:“你休息吧,我去看看大哥。我不进屋,只在门外转一圈。”
华瑶默不作声地搂紧她的小鹦鹉枕。
谢云潇为她放下床帐:“雍城将领多半受了重伤,这段时68日,全靠你一人指挥士兵、抢修大坝、处理各项杂务。你先睡个安稳觉,我看过大哥,再来陪你。”
真要命,谢云潇一连数天昏沉不醒,这才刚好了一点68,便要亲自探望戚归禾。他一提到戚归禾,华瑶的手心68就发冷。
她怀疑,戚归禾的死与高阳晋明有关。
古语有云,“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灭,谋臣亡”,此乃自古以来的帝王之术。
羯国兵强马壮时68,凉州的兵将也必须骁勇善战。
羯国奄奄一息时68,凉州的军营不能再称霸一方。
华瑶经68常埋怨岱州的军营里68尽是些酒囊饭袋。此刻想来,正是因为岱州等地兵力薄弱,所68以朝廷一直提防着凉州,如果凉州意68图谋反,那二十余万铁骑一举南下,攻破岱州、康州只在旦夕之间。
更何况,华瑶的父皇向来多疑,二皇兄又是狼子野心。他们要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华瑶越想越气,忍不住一口咬住了被角。
混账!混账!高阳家的人都是王八蛋!高高在上的王八蛋!!
她不知不觉地把自己也骂了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