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这一次出征,士兵人数增加了一倍,陆征作为巡检司的通判,必须随军征战。他心里有千百个不愿意,却也只能遵守法令。陆征极少骑马,军队又在山路上行走,马鞍不住地摇动颠簸,越颠越急,越颠越快。他抬袖掩面,快要吐出来了。
谢云潇与他并排同行。
谢云潇问了一声:“陆大人,你的身体可有不适?”
山路两旁的树枝刮擦着陆征头顶的盔甲,陆征抬起一只手,抓住了头顶的盔缨。他流着汗,喘着气,断断续续道:“马背颠簸,山路难行,咱们距离贼窝……还有几里远?”
“大约两里。”谢云潇回答。
话虽这么说,谢云潇的右手已经按住了腰间佩剑,随时都能拔剑出鞘。他左手牵着缰绳,那绳子在他手中似是活的一般,任凭他差遣。
谢云潇所骑的那匹马,也是凉州特产的汗血宝马,千金难买,有价无市。这匹骏马全身漆黑如墨,没有一根杂毛,马蹄踏在崎岖山路上,迅疾如风,像是驰骋于广阔平地之间。
陆征看得出神,耳边“嗖”地一声,传来一阵异动。他浑身一抖,又有一支飞箭擦着他的脸侧划过去了。
此时此刻,风大天暗,潜伏在树林里的盗匪纷纷跑了出来,他们在山丘上架起了一门大炮。
“贼……贼人。”陆征小声指认道。
那些盗匪押来几个青年,剥光他们的衣服,把他们的脑袋塞进炮筒,双脚露在外头。这种打法,谢云潇曾经在凉州的月门沟战场上见过。
点燃炮火之后,炮筒里的人会被炸碎,五脏六腑漫天挥洒,断肢残骸坠地飘落,胆小的士兵看见这种惨状,顿时丧失了士气,只顾着逃跑,敌军自然就获胜了。
第16章
怎忍为人鱼肉
反杀
两军尚未交锋,陆征已经吓得屁滚尿流:“他、他们要炸、炸了!”
“炸不了,”谢云潇却说,“下雨了。”
天色阴沉,乌云蔽日,冰凉的雨水消融在风中,浸湿了炮筒,此时若是点燃火炮,火炮就会炸膛。
贼寇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他们熄灭了引线,不再用火炮攻击官兵。
陆征恭维道:“小谢将军,您真是料事如神啊。”
谢云潇沉默不语。
贼寇忽然调集一支前锋部队,约有两千多人,逆风而行,直冲官兵。他们的首领正是赫赫有名的江洋大盗,名为董芋,董宇的武功十分高强,他杀人不眨眼,刀下亡魂无数。
官兵个个身穿盔甲,董芋的上半身却是裸着的。他袒露着粗壮臂膀,手握一把银环长刀,瞬间砍死了四个官兵,鲜血飞溅,他的刀锋又砍向了第五个人。千钧一发之际,天上飞来一支箭,刺破了他的手背,他抬头一望,这才发现,山峰上埋伏着另一批官兵。
华瑶一身劲装,携弓持剑,站在陡峭的山峰上。
华瑶弯弓射箭的本领十分高超。她自幼练习骑射的功夫,箭无虚发,百步穿杨,她的老师都对她赞不绝口。
刚才,华瑶卯足了力气,对准董芋,射出一箭,按理说,箭头应该凿穿了董芋的喉咙,可是,董宇竟然躲开了,箭头从他手背上擦过,划出一道细微的伤口。
为什么董宇的反应这么快?
华瑶皱了一下眉头,正当此时,又有一队官兵挥刀出招,杀向董芋。
那一队官兵的首领,正是巡检司的参将。这位参将身体强壮,劲力威猛,武功也是不弱的。他在巡检司任职多年,今年也有三十多岁了。如果陆征没有岳丈的扶持,那么,巡检司的通判之职,原本应该属于这位参将。
这位参将的武功境界,大概和燕雨不分上下,华瑶也对他寄予厚望。他一心想杀了董芋,刀刀直戳要害,董芋被他刺破了手臂,逃到一块巨石的后侧。
参将还想抢占先机,他在半空中翻了个跟头,跳过了巨石,继续追杀董宇,刀光剑影接连闪过,鲜血一溅三尺,洒满了凹凸不平的石壁。
华瑶长舒一口气。
她以为,参将杀了董芋。
董芋已死,胜负已定。
然而,董芋纵身一跃,踩上了巨石,左手赫然提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正是参将的人头!
董芋仰天大笑:“你们的首领死了!他的脑袋被我割了!哈哈哈哈!!老子杀光你们!!”
华瑶立刻猜到了董宇的计策。董芋明明可以打败参将,却故意示弱诱敌,躲到了五丈高的巨石背后,应该是为了防止华瑶看清他的武功招数。
距离董芋不远处,还有另一队官兵,这一队官兵的首领是燕雨。
燕雨已经被董芋激怒了,他破口大骂:“你狂什么?!”
燕雨挥剑向前,正要与董芋一决胜负,华瑶严厉地喊了一声:“燕雨!”
华瑶做了一个手势,那意思是让燕雨避免与董芋交战。
燕雨不是董芋的对手。如果他和董宇过招,十个回合之内,他必死无疑。他身旁还有几个贼寇,那几人的实力不容小觑,他分身乏术,更不能在这个时候碰上董宇。
冷风吹皱了华瑶的衣袍。她深吸一口气,运用轻功,从山峰上跳下去了。
果然,正如华瑶预料的那般,董芋率领一百多人,向着华瑶冲了过来。他们踩着地上的尸体,雨水与血水混在一起,溅开一层血雾般的湿气。
与此同时,山巅上传来一阵急促的擂鼓声。
这场雨越下越大,战场上杀气腾腾,寒气森森。山巅之上,竟然还有一个身披蓑衣的柔弱女人,她站在山巅,观望战局,以鼓声传令,迅速排列军阵,齐风守在她的背后,寸步不离。
董芋仰头,望着那个女人。他瞥见她的幽影,喃喃道:“叫什么来着,杜兰泽?”
董芋又喊了一声“杜兰泽”,他笑了笑,像是认出了一个老熟人。他命令弓兵立刻射杀杜兰泽,还找来几个武功高手,让他们凭借轻功上山,摘下杜兰泽的项上人头。
华瑶听见了董宇的声音,顿时感到十分惊讶,为什么董芋知道杜兰泽的名字?华瑶还没想出个所以然,董芋转过身来,瞬间跳出数十丈远,他横刀一劈,身法迅捷之极。
董芋的刀锋还没砍到华瑶身上,刀下带起的一阵疾风割破了华瑶的衣袖。
华瑶急忙躲避,手臂还是被疾风割破了,鲜血直流,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华瑶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迅速的刀法,教她武功的那些老师都比不上董芋!
董芋今年三十四岁,他的年纪,也恰好是华瑶的两倍。华瑶还没出生的时候,董芋就是官府通缉的江洋大盗了。
董芋感叹道:“你啊,这么年轻的一个小姑娘,就要被我杀了。”
他的语气很和蔼,似有几分惋惜,就像一个慧眼识才的长辈。
话音未落,董宇抬起右手,狂斩一刀,华瑶连忙挥出长剑,挡住了他的刀锋,可他左手又从腰侧抽出另一把细剑,猛割她的脖颈。
华瑶飞速后退,退到了绝境之中,四面八方不是岩石,就是贼寇,华瑶的侍卫都被贼寇拦住了去路,她只能依靠自己求生。她退无可退,避无可避,终于明白了参将是如何惨死的。
华瑶目露凶光,使尽全力,挡开董芋那把大刀,肩膀被他的细剑刺伤,她生生忍受了这一剑。她咬紧牙关,借着他往下刺来的剑势,狠攻他的下盘。
大雨之中,董芋的动作变慢了,华瑶找准他的破绽,从地上飞掠而过,用匕首割断了他左脚的脚筋,他“啊”了一声,呼痛道:“杀他爹的!”
华瑶早就学会了这一句脏话:“杀他爹的!你的脚断了!”
疼痛顺着脚踝向上攀升,董芋分神去想,他为什么会有如此强烈的痛感?
用于止痛的白铃铛失效了吗?
董芋想起来了,前两天,兄弟们劫来了一批米粮。那批米粮的品相极佳,据说是岱州进贡的精贵之物,兄弟们也就尝了一回鲜。董芋怀疑,米粮被官兵做了手脚。
高手对决,最忌分心。
董芋还没来得及反攻,他的心脏已被长剑贯穿。
董芋张开嘴,怒吼一声,又有另一把匕首剁开了他颈侧的大脉。那匕首是凉州精铁锻造的,锋利无比,瞬间把他的脖颈割断了。他惊恐地瞪大双眼,临死之前,只听见华瑶说:“去死吧,贱人。”
华瑶狠狠摘下他的脑袋。她拎着他的头发,效仿他之前的举措,大喊道:“无耻贼寇,你们的首领没了!被我砍头了!!”
她应该再笑两声,但她笑不出来,肩膀和手臂的伤口太痛了。
巡检司那位参将的尸体仍然躺在不远处。他向来配合上级调遣,冲锋陷阵,从不后退。他家里还有一儿一女,不足十岁……除他以外,死伤的官兵起码有上百人。
整个战场上,武功最强的谢云潇被二十几个高手包围。他以一敌十,正在激战。齐风必须保护杜兰泽,燕雨又不是董芋的对手,放眼全场,只有华瑶能杀了董芋。
战鼓声密集而壮阔,原来是贼寇的援兵赶到了。
杜兰泽立即改变军阵,官兵的阵型从方形变为两队,其中一队直攻敌军的后卫,另一队包抄敌军的前锋。敌军的精锐都在前锋,后卫薄弱,短短一刻钟之内,官兵冲破了敌军的防线,敌军被打得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齐风解决了刺杀杜兰泽的歹徒,又率领他那一队官兵加入混战。他们顺利与谢云潇会师,打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胜仗。
大雨下得又密又浓,不断冲刷着山路上的血迹,战马嘶鸣,道路泥泞,雨水敲打着盔甲,死者的尸体已经冷下来了,几名士兵跪在路边,悼念已故的同伴。
华瑶正在巡视战场,然而,她的肩膀越来越痛了。她觉得自己应该先处理一下伤口,才刚走出几步,忽然感到一阵晕眩。她喊来自己的侍卫,仰面向后栽倒,侍卫还没接住她,谢云潇的身影一闪而过,她倒进了谢云潇的怀里。
谢云潇的衣衫湿透了,他的怀抱也是冰冰凉凉的。他左手紧搂着她的腰,右手极轻地抚上她的额头。她才刚离开战场,不太尝得惯这般温柔的滋味。
天太黑了,华瑶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他低声道:“董芋的剑上有毒。”
华瑶道:“我要下山,找大夫解毒……”
谢云潇道:“我陪你去找大夫。”
华瑶道:“好,现在就去。”
谢云潇把华瑶收进怀里,抱着她走上马车。他修长的手指拨开了她凌乱的发丝,那只手的外观完美,没有一点瑕疵。
华瑶忍不住问:“我晕过去之前,能不能亲你一下?你要是不答应,我会抱憾终身。”
第17章
自在逍遥天外
转吻声声靡曼于耳,柔情……
谢云潇拒绝道:“别说68话68,
我带你下山去找大夫。”
华瑶贴着他的胸膛,指尖揪着他的衣领。
她额头滚烫,糊里糊涂地说68:“我身中剧毒,
有气无力,
也没叫你如何哄我,
只是想亲近亲近你。”
“别闹了68,
殿下,
”他的言词极为温和68,“省点力气。”
华瑶烧得浑浑噩噩,
听不清他讲了68什么,
就嘱咐道:“你不要让别人知道我不行了68,
我们清剿了68甲乙丙三个贼窝,还剩最68后一个……我是统帅,
我应该活着……”
谢云潇严肃道:“你必须活下去,建功立业,得偿所68愿。”
山路崎岖,华瑶受不了68马车颠簸之苦。谢云潇把她抱到了68他的腿上,冰凉的手掌覆住了68她的额头,
偶尔还会68轻轻地抚摸她的耳朵,
细致妥帖地抚慰她良久。
华瑶本来并不是非亲他不可,但她的神智很不清晰,
忘了68自己身在何方,
就像小时候想吃糖,吃不到会68一直惦记,
她密密切切地说68:“亲一下嘛,就亲一下。”
华瑶毕竟是个公主,性格有些娇纵。如果谢云潇顺从她的意68愿,
她一定会68安静地待着。他越是忤逆她,她就越是牵肠挂肚,睡也睡不着,非要尝尝他的滋味。
她问:“我在书上看过一句话68,最68难消受美68人恩……转吻声声靡曼于耳,柔情寸寸侵蚀于魂……这是什么意68思?你教教我。”
谢云潇仍在安抚她:“别着急,等你见完大夫,我听凭处置。”
华瑶恐吓道:“那我要把你抓起来。”
谢云潇竟然说68:“可以68。”
华瑶:“我要你舞剑,每耍一招,脱一件衣服。”
谢云潇:“甚好。”
华瑶:“我会68用绸带把你绑在床上。”
谢云潇:“荣幸之至。”
华瑶:“你现68在的脾气真好啊……”
华瑶的语调渐渐低了68下去。她的手一点一点变冷,他的心一寸一寸下沉,伤口崩裂的痛苦都比不上他此时此刻的煎熬。
他怕她一睡不醒,想和68她多说68几句话68,又怕打扰她休息,加重她的病情。他不断地轻抚她的手腕,试探她的脉搏,调动内力帮她调息。
拉车的骏马纵蹄如飞,山路两旁的林木疾速后退,雨声噼啪地响,车轮碾得泥泞激溅。
也不知过了68多久,华瑶浑身软绵绵、轻飘飘的,像是陷入了68太虚幻境,还听见了68汤沃雪的声音:“这是一种寒毒,并不危险,只是有点麻烦,我先用针灸为她排毒,余毒要靠服药清除……来得及时,尚无大碍,你仔细看着她,别让她乱动。”
另一位大夫说68:“殿下伤势危急,能否受得住针灸?”
汤沃雪的语气越发暴躁:“你这庸医来给她施针,她肯定受不住。山贼用的下三滥毒药,哪里扶得上台面?这种毒药我解不了68,我就不姓汤,你少68管了68,全交给我。”
汤沃雪的祖父曾是太医院首席。如今的太医院推崇的“圣品金疮药”,正是沿用了68汤家祖父留下的方子。汤氏一族,在医药这一行里,素来享有盛名,举国上下,无人能及。
军帐里灯烛辉煌,草药的清香融进心肺,华瑶的衣裳全被褪去了68。她又冷又热,抬手往上抓,抓到另一个人的手。此人点了68她的穴道,使她动弹不得。尖细的银针接连扎入几处大穴,痛得她喘不上气,话68也说68不出口,快要憋死68了68。
这时候,穴道终于解开,华瑶艰难地趴到床边,咳出黑血。
她咳得头痛欲裂,又牵扯了68肩膀和68手臂的伤口,从喉管到肝胆都有一把猛火在燃烧。
她精疲力尽,神思愈发昏沉。
汤沃雪跪在床边,劝说68道:“殿下,您快睁开眼,千万不能睡着了68,我还要继续施针,这一次不点穴,您躺好了68,会68有些疼。”
华瑶追问道:“有多疼呢?”
其68实汤沃雪从来不管患者会68痛成什么样68。她只想把人救活,把病治好,至于患者怕不怕针灸,并不在她的顾虑之内。
华瑶却说68:“我怕疼。”
汤沃雪温声道:“我原先以68为,您很能忍耐。”
华瑶极小声道:“刚才那几针下来,我快哭了68。”
汤沃雪关切道:“如今呢,您还想哭吗?”
华瑶咳嗽完了68,才说68:“不想了68,因为我见到了68阿雪。”
汤沃雪又问:“您还能忍住吗?”
华瑶顺口说:“当然,只要阿雪在我身边,我什么苦都愿意68吃。”
恍惚中,华瑶听见汤沃雪的笑声,还有一把重剑摔落在地的响声。
汤沃雪转头道:“小谢将军,你看见了68,殿下并无大碍。你也有伤,金疮药就在桌上……刚才那个庸医,我把他喊进来,让他给你包扎伤口。他好歹也是公主从太医院带出来的人,包扎一个伤口,对他来说68不算难事。”
“不用了68,多谢,”谢云潇冷冷地回答,“我自己包扎。”
华瑶悄悄地问:“谢云潇伤得重吗?”
“破了68点皮,”汤沃雪浑不在意道,“不值一提。”
华瑶放下心来:“那就好。”
灯火异常明亮,锦纱床帐沾了68一股药味。汤沃雪抬起一只手,将纱帘往上一卷,利落地坐到了68华瑶的身边。她的银针从华瑶的背后扎了68进来,果然如她所68说68,激起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
华瑶咬住一小块被角,泪水直流,沾湿了68一方枕巾。她暗忖,难怪她的哥哥姐姐都不愿意68做凉州监军,这般苦痛只有她高阳华瑶能稍微忍一忍,放到别的皇族身上,会68让他们怒不可遏。
她心里还觉得奇怪,今日剿匪时,匪徒的人数,为何远远大于她此前的预计?